那雙銀鞋代表、肆意、放任、無恥,不正是人類最向往的罪惡嗎?
二十分鐘後大文起來,已經看不到那雙鞋子,呵,他需好好控制自己。
他身邊的女孩子們卻在談論鞋子品牌。
有人說︰「給我十雙MB,我馬上跟你。」
大家訕笑︰「不過一萬美元你就賣身?」
「我比較喜歡費勒嘉莫。」
「你是古典人。」
「子晴才最逆流,她穿添白蘭船鞋。」
「這女子再也不會有追求者。」
大家笑成一團。
有時她們哭,不過,很多時,她們也歡暢大笑。
年輕女子笑聲悅耳,象一串銀鈴踫撞似,大文無端又享受一番。
那天下班,他把髒衣褲洗妥干好,慢慢熨平,大文當作是心理療程,全神貫注,什麼也不理,做清潔工作。
這個習慣,跟大哥學來,大武有時間總是不放松,他從不去烏煙瘴氣的酒館,他會蹲在露台打理盆栽或是洗刷廚房地板。
接著,大文替自己理發,平頂頭,容易處理,有一種電發剪,調校好兩公分長度,只要在頭上推動即可。
最後,他去淋浴,熱水嘩嘩,大文輕輕說︰「小文,文哥,文叔,文伯,文公。」他哈哈大笑,十足自嘲後,他去淋浴,熱水嘩嘩,。
過一會,他忍不住又說︰「陳大文醫生?永不。」語氣慚變淒涼。
他更衣坐在露台上看風景,忽然發覺晚風清涼,原來流年暗渡,春去秋至。
看樣子他自小文成為大文的願望過些日子就可實現。
有人按鈴,老式門鐘,發聲暗啞,象是「嘩」地一聲,沒有余音,大文去看門,只見夏紅荔站門口,她已披上小小坎肩。
「張醫生叫我送幾個菜來,她見你滿櫥面包即食面。」
大文微笑,「長貧難顧。」
「張醫生也並非營養專家,時時黑咖啡甜圈餅果月復。」
大文問︰「你呢紅荔。」
有了話題
紅荔感喟︰「見習醫生在醫院里是最低等生物,當更時站崗四十八小時,我吃什麼?最高熱能,可使我金楮火眼集中精神的粗糙食物。」
「你給我帶來什麼?」
「家母親手所做一鍋齋菜、一鍋紅燒牛肉,還有干燒伊面。」
大文立刻站起來,「不敢當,多謝伯母。」
紅荔微笑,「乖,好孩子。」
他們兩家都是醫藥世家,已經有了共同話題。
「張醫生希望你報讀今年課程。」
「紅荔你的家人可享有長壽?」大文顧左右言他。
「四祖俱在,精神閃爍,一是一,二是二,七八十歲上山落水,毫無問題,曾祖有人活到百歲,叔公近九十歲,最重要他們都是快樂老人。」
「羨煞旁人。」
「他們象老頑童,家庭聚會,老叫我收月復挺胸,振作精神,真可愛。」
大文嘆息,「我家長輩,並未得享長壽。」
紅荔惋惜說︰「我也听說了,可憐的陳大文。」
「可以想象,我也會是其中一名。」
紅荔卻這樣說︰「誰知道呢,上主往往取走一名,撇下一名。」
大文說︰「我一個人孤零零活世上一百年又有什麼意思。」
紅荔忽然握住他的手紅了雙眼,「大文,請你不要那樣說。」
「噓,噓,別人看見,會以為我欺侮你。」
偏偏這時,門鈴又響。
大文大奇,這又會是誰,過去一看,卻是王子晴與許碩華。
子晴笑說︰「大文,收到電郵留言沒有?碩華一出院就叫我帶她來向你道謝。」
這時,子晴忽然看到客廳里的夏紅荔,臉色即時陰暗。
大文到底是年輕小伙子,一時間那許多漂亮女生找上門,他覺得飄飄然
他定定神,「呃,讓我介紹。」
女生妒忌
可是紅荔已經站起來,她向那兩個女孩點點頭,「各位好,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一步,大文,你保重。」
紅荔啟開離去,碩華在門後說︰「好驕傲,是你的女朋友嗎?」
大文連忙搖頭,「不不不,她是我大哥好友的得意門生」
碩華睜大眼,「呵,關系復雜。」
她剛大病初愈已經這般活潑。
子晴在一邊不出聲。
「兩位請坐,喝杯清茶,吃過飯沒有?碩華,你臉色好得多。」
碩華黯然,「經過這次,我再也不敢大意,我都不敢把這件事告訴遠在北美的父母,這時才明白,一個人不必名成利就才能光宗耀祖,身體健康已算孝順父母。」
大文唯唯諾諾。
子晴仍不出聲,明顯不高興。
碩華問︰「鍋里是什麼,好香。」
「不如留下吃飯。」
子晴這時開口︰「這是人家誠意送上的私房菜,我們不可沾光,碩華,你謝完沒有,我們這兩名不速之客好走了。」
碩華只得哦哦連聲,她被子晴拉走。
大文不知如何解釋是好,只得隨她們離去,碩華百忙中還向大文裝一個鬼臉。
誰會相信一個郵遞室服務員能有那麼多女生主動來找?
大文覺得心里很舒服。
要待半夜驚醒,他才知道顧忌。
女生天性沖動妒忌,但凡是一件東西,無論是衣服鞋子或異性,都喜與人爭,其實不是十分喜歡,但好勝的她們非得爭贏不可。
子晴與紅荔都不是他的女朋友,陳大文沒有資格結交女友,他必須表明立場。
第二天,碩華請郵遞部諸人吃蛋糕。
劉伯說︰「大文來了之後,這里相應熱鬧。」
同事說︰「大文,你看上去是一名老實戶頭,但人不可貌相,暗地里似乎花樣甚多,據說各層樓女生都對你好感。」
「當然,人家不剔指甲邊,不挖鼻孔,不隨地吐痰,不講粗口,不討女生便宜,開口請閉口謝,你八輩子也學不到。」
有人懷疑,「女生真吃這套?不是說都會女性只貪錢?」
劉伯說︰「她們家境漸佳,讀好書升級快,不愁衣食,漸漸追求真愛。」
「哈哈哈哈,真愛,多恐怖,什麼叫真愛?」
大文微微笑,不作答。
他如往日,推郵車到各層樓派信。
總裁秘書叫住他︰「阿文,到資料庫去找這兩本檔案,立刻送來」
她慎重地把號碼交給他。
大文到了資料庫,職員把檔案交到他手中,大文順手放進郵車,剛想離去,忽然看見兩名穿黑西裝年輕男子進來,步伐整齊,充滿煞氣。
大文立刻認出他們。
商業罪案調查科人員,他們又來了。
他們對女職員說︰「請把二三二四年這兩本檔案資料交給我們。」
大文一听怔住,這兩本出納資料正在他郵車里,他一聲不響把車推走,他預備到總裁室交給秘書。
到了總裁室外頭,女秘書朝他使眼色,大文也隨即看到有更多的黑衣人正進行搜索,他立刻回到電梯大堂。
升降門打開,大文進去,門還未合上,一名黑衣漢閃進,大文頓時緊張,他低下頭。
黑衣人問他︰「小哥,請問你們公司電腦終端機在何處?」
大文發呆,「呃……」
黑衣人知道問錯人,這傻小子,生活全部只有那部小推車,不用在他身上找線索了。
升降機門一打開,黑衣人矯若游龍般鑽出。
大文吁一聲松口氣,那兩本文件就在車子上格,任何人都可以看得見。
大文如常收發郵件,但是他心里知道,英龍按揭公司出了很大的紕漏。
可是公司里除了最高層的主席,以及最低層的陳大文,並無警惕之心,人人照常吃喝嫁娶。
大文驀然忽然想到挪亞方舟,挪亞用十年時間建造方舟,親友鄰居都恥笑他,當他瘋子,直到有一日,天降大雨,七日七夜,大洪水淹至。
下午,秘書找到郵遞室內,輕輕問大文︰「仍在你那里?」
大文點點頭。
「別告訴任何人,暫時就耽在你處好了。」
大文又點頭。
當天晚上,他在互聯網上細讀英龍資料︰「主席弗雷澤本是華英證券的仲介,後來創立英龍,扮演按揭經紀角色,目的是拉攏借貸雙方,經過積極市場推廣,該公司發展迅速,揚言可為小投資者在地產及其他發展項目中獲取暴利,不過,很多計劃的價值被高估,不合經濟邏輯……」
這些資料大文已經讀過,並無新意,所有小型按揭投資以及錢莊的風險都比較高,但是顧客仍趨之若鶩。
英龍估計有三千至四千名這樣的大膽顧客,投資金額達到二十億。
撤走資金
大文想一想,打電話給張醫生,她難得在家,听到大文聲音,十分高興。
大文開門見山問︰「張醫生你可有投資英龍公司?」
張醫生莫名其妙︰「英龍是一種股票嗎?」
大文放心,張醫生沒事。
她接著說︰「我不懂那些,也毫無興趣,想像中,只有異常聰明又有充分時間人士,才適宜買賣股票。」
「對,張醫生說得對。」
「還有其他事嗎?」
忽然听到紅荔聲音︰「我同大文說幾句。」
大文躲也躲不過,只好硬著頭皮問好。
紅荔問︰「你說英龍,有問題嗎?你如何得來消息?家父的退休金都在英龍。」
「請他把資金撤走。」
「我會同他研究一下,你有什麼根據?」
大文老實答,「只是預感,請勿見笑。」
紅荔笑,「反正整個都會的投資市場講的都是些少靈感,你也自然不會例外。」
大文陪笑。
紅荔忽然問︰「那天上你家來的是女朋友嗎?」
「女朋友哪兒會一對一對上門來,她們是我的同事,」大文加強語氣,「我哪有資格結交女朋友。」
紅荔卻充耳不聞,「兩個都很漂亮,也很會打扮,都已經在工作了,多好。」
那邊張醫生喚紅荔。
她依依不舍,「師父找我,有一份報告需要我謄清。」
「你去吧,我們再聯絡。」
第二天一早,大秘書在郵遞室內門口等大文,她仿佛通宵工作,一臉油光倦容。
她凝重地問︰「大文,那些……還在你處吧?」
大文帶她進郵遞室,她百忙中詫異,「沒有一扇窗戶,怎麼工作?」
大文開亮了日光燈,這種青藍色光線使人五官看上去猙獰,整個環境同頂樓當然不能比。
秘書說︰「把它們還給我吧。」
冊子安然無恙在郵車上。
秘書立刻拾起,緊緊抱在胸口,感激地說︰「大文,我不會忘記你,我欠你人情。」
她立刻奔出去,這是個好伙計,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各司其主。
告老回鄉
中午,子晴告訴大文︰「昨日下午,听說他們把電腦終端機內資料全部拆走。」
「可以那樣做嗎,看上去權力比廉政公署還大。」
「是,因關系到經濟體系公眾利益,最終會整個城市蒙上污點。」
大文問︰「你怎麼看英龍?」
「我不過是芸芸伙計中一名。」
她說得好,打工而已,東家不打打西家。
「是你女朋友吧。」
這次,大文知道子晴指什麼人,他答,「我沒有女朋友。」
子晴輕輕說︰「公司氣氛有點不妥。」
大文答︰「正如你說,我們只是職員。」
「劉伯即將退休,盡快爭取退休金,可望全身而退。」
退休金對老人來說,最重要不過,可見子晴也意味英龍不妥。
「他推薦你坐他的位置。」
大文推搪,「我還年輕,不能勝任。」
「到時再說吧。」
劉伯約大文下班去小館子喝啤酒吃鮮美的雞蛋煎魚腸。
他說︰「我還喜歡吃梅子排骨與蝦醬通菜,再來一味老火青紅蘿卜豬骨湯,真是吃到死也不厭。」
他是粵人,吃的都是道地粵菜。
他感喟︰「先是外國人來了,開始吃蛋糕三文治,接著,滬人也到了,到來燒餅油條粢飯……」聲音低下去。
大文陪他喝啤酒。
「女孩子最好看是什麼打扮?梳大油辮子菜單,穿黑洋紗唐裝紗褲,配描花木屐,還有,脖子上一條足金項鏈,在衣領下若隱若現。」
劉伯所說的風情,已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了。
「大文,你真是好孩子,唯一瑕疵是沒有野心。」
大文微笑,「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你心比較靜,你看公司怎麼樣?最近好似有許多生面人進出。」
大文輕輕說︰「可否先領了退休金再繼續工作。」
劉伯笑︰「怎會有那樣好事,大文,你倒想一雙手如意另一手算盤。」
「那麼,早點領退休金是好事。」
「我也那樣想,我告老回鄉去,不知故鄉的荔枝樹與甘蔗田還在否。」
大文笑,「都變成電子與制成廠了。」
劉伯惆悵,「我想也是。」
停一停,他忽然輕輕唱起一首歌來:「春天的花,是多麼的香,秋天的月,是多麼的亮,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大文怔住,劉伯的靈魂仍然年輕,美麗的她一定是那個梳大油辮子穿黑色香雲紗唐裝衫褲花屐的女孩,她胸脯上有一條足金項鏈,心形墜子上也許刻著花好月圓四個字。
劉伯長長吁出一口氣。
是,半個世紀就那樣溜走。
但是他耳畔仿佛听到那描著玫瑰花的木屐嗒嗒響起,向他走來,有人叫他:「劉哥——」
他低下頭,「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