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接著,未婚妻何慧象趕到,氣焰高漲,像殖民地莊園的奴隸主。
蘇坤活忽然發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听得一把聲音在他耳畔說︰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這樣,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羅的她一定也暗暗松一口氣。
慧象一向不喜歡猴子,第三世界人類對她來說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許多時間都留在貧國。
他輕輕推醒子翔,「起來,喝杯水,到處走走,活動四肢。」
子翔惺忪可愛地睜開雙眼,一時像是不知身在何處,看到蘇坤活的濃眉大眼,才緩緩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動。
半晌返來,問同伴︰「到舊金山何事?」
「協助華裔督察調查非法童工失蹤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無听錯,舊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華都市的後院。」
子翔問︰「有資料嗎?」
資料圖文會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電腦交到她手上。
子翔開始閱讀。
「啊。」她忍不住叫一聲。
蘇坤活說︰「漁船在碼頭附近發現十四歲男童浮尸,無身份證明文件,頸、腕、足踝均有傷痕,左額角中槍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雙棕色大眼,睜得極大,像是想竭力看清這個世界。
「翌日負責婦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電話,說男童名叫文匯,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間制衣工場。」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說。
「將兒童像牲畜般偷運入境作非法勞工,為地下工場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擊檢查該處工場?」
「他怕打草驚蛇,想從我處得到更多數據。」
「你心中有數?」
「對于童工線路來龍去脈,我們略知一二,我這就去與向督察會合。」
「為甚麼殺害這名少年?」
「也許,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訴。」
「十四歲,應當正為班上漂亮女生及臉上痘瘡煩惱。」
「各人命運不一樣。」
飛機抵。
向督察原來是一名女警,英姿颯颯,一見蘇坤活,笑容滿面迎上來,隨即發覺他身邊還有個女生,臉色馬上一沉。
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動退後一步,輕輕對蘇坤活說︰「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車返回公寓。
打開門,丟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喝瓶冰凍啤酒,泡在浴缸里洗刷。
然後,她里著浴袍做雞肉三文治大快朵頤。
這時門鈐響了。
有人在門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開門。」
子翔連忙丟下食物去應門。
「琪姐怎知我回來?」
「我與偉杰正好在子翊家度假。」
子翔一邊套上T恤牛仔褲一邊把旅途上驚險事件向李岳琪報告。
岳琪小心聆听,不時問及細節。
子翔將何慧象小姐把她當猴子的事轉告岳琪。
岳琪看著她,「你不至于那麼黃瘦,又無長毛,這富家女欺人太甚。」
「算了。」
「他們已經分手,這次事件可能是導火線。」
「不關我事。」子翔舉起雙手。
「沒人投訴你。」
子翔問︰「我媽媽好嗎?」
「她趁空檔去陪你父親,此刻在上海探親。」
子翔點頭,「她根本是上海人,大姐大哥都在內地。」
「那你也是滬籍。」
「我拿加國護照,跑天下。」
李岳琪問︰「看到喜歡的人沒有?」
子翔不出聲。
子翊的電話來了,找她倆吃午餐。
特地叮囑︰「子翔有男朋友的話可以一起帶來。」
子翔喃喃自語︰「我也希望。」
子翔沒有合適裙子,臨時到百貨公司選購一件絲絨,加上粗布外套,自有風韻。
子翊的在那種需一個月前訂座的法國餐廳,情調九十分,食物七十分。
子翔看見大哥很是高興,上前擁抱。子翊端詳她,「又黑又瘦,像只猴子。」
張偉杰隨後趕到,他胖了,像個生意人,氣色非常好。
一坐下便把一份報告放在桌上,岳琪急不及待拆閱。
讀完之後,岳琪松口氣。
張偉杰說︰「一切正常,醫生說︰至要緊輕松,以平常心待之,一定會有懷孕機會。」
原來如此。
子翔微笑,「做你們的子女必然幸福,你倆明白事理,這比富有或溺愛更加重要。」
岳琪握住子翔的手,「可是,已經盼望多年……」
「你倆工作不定時,聚少離多,也許,琪姐應當放一年大假。」
岳琪嘆口氣,「到頭來,總是女性犧牲,沒法子,那副機器在我們身上,而且生產性能有個期限,一近四十,大勢已去。」
說到這里,子翊的女友來了,這次,換了一個人,他叫她白朗雪。
因有外人,對話內容立刻客氣起來。
子翔一向覺得吃飯應酬最浪費時間,一坐一兩個小時,天天如此,不知怎樣辦正經事,最終淪為吃飯專家。
不知蘇坤活此刻在甚麼地方。
子翔抬頭用目光游覽這間白色玻璃頂的餐廳,忽然看見一對穿鮮紅套裝的母女走進來。
那中年太太頸上戴看碩大圓潤的黑珍珠,她的女兒——慢著,子翔一眼把她認出來,她正是與子翔有過一面之緣的何慧象。
只見她精心打扮過,亮麗得叫眾男客忍不住看過去。
果然,容子翔咦地一聲,「這是何慧象,難道他們也約在這里?」
子翊像是等看好戲的樣子。
不出所料,蘇坤活跟著進來,走到何家那一桌坐下。
餐廳忽然變成一個舞台,那邊是主角,這里是觀眾,不過,子翔隨時可以參加演出,但是,她實在不想做配角。
做觀眾吧,觀眾最高貴。
岳琪輕輕問︰「你對那年輕人特別留神。」
子翔抬起頭來笑,「子翊又換了女友,自由身,多選擇,明日又約會另一個。」
「不過,終有一日他會累。」
子翊笑問︰「是說我嗎?」
只見那邊何慧象緊繃著臉,一言不發,何太太耐心與蘇坤活細聲商量,像是盼望有所挽回。
但是蘇坤活像是下了決心,他站起來,向何太太微微一鞠躬,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留下吃飯。
子翔看得出神。
蘇坤活從另一邊玻璃門離去。
子翊輕輕說︰「他心事重重,沒看見我們。」
他一走,何慧象也推開椅子離去,只剩下何太太一個人尷尬獨坐。
稍後她也放下小費走了。
可是那張空桌很快又有人坐下,四個穿西裝的行政人員把小圓抬擠得滿滿。
又輪別人登場了。
只听得子翊喃喃說︰「阿蘇不知他損失多少︰何家三十一億美元財產只得三個女兒分享,何慧象且是長公主。」
子翔輕輕揶揄︰「不如你去試一試,大哥你也一表人才。」
子翊伸手扯小妹頭發。
子翔掩住禿疤雪雪呼痛。
飯後回到小公寓,管理員走過來,「容小姐,有人等你。」
子翔一抬頭,看到蘇坤活站在她面前。
他輕輕問︰「在你家借宿方便嗎?」
子翔連忙答︰「歡迎之至。」
對剛才餐廳一幕一字不提。
算一算,蘇坤活已經兩日一夜沒休息過了。
進了屋子,子翔給他一瓶冰凍啤酒,他喝一大口,說聲「可救賤命」,倒在沙發上。
子翔轉過頭去,他已經熟睡。
子翔替他蓋一張毛毯。
她到附近市場買些肉類菜蔬水果回家,在廚房做了羅宋湯及蒜茸面包。
這時蘇坤活已起來淋浴。
他把她家當作營地,洗刷完畢坐下來吃飯。
「案子進展如何?」
「向督察要找的是凶手,國際刑警要找的是販賣人口主腦,我只負責提供線索。」
「有發現嗎?」
「主腦是我們熟悉人物︰他們訛稱兒童被帶到金山可以半工讀,又能賺錢寄返家中救濟家庭,等到一上岸,面色就變,少年男女被禁錮做黑市工場,不見天日。」
「殺害文匯的凶手找到沒有?」
「呼之欲出,向督察已去搜查一間工廠,並且設法尋找人證。」
電話來了。
阿蘇轉頭,「子翔,你會西語,一起來。」
子翔披上外套跟他出去。
蘇坤活駕車往工廠區駛去。
近舊碼頭有多幢破爛工廠大廈,像是月球另一邊,警員走近與他們會合。
(8)
走進工廠,只見大批工人坐在縫紉機前忙碌躁作,一眼看去,都是成年人,並無童工。
廠主是一對中年男女,正接受向督察盤問。
向勇見到蘇坤活自然高興,發現了容子翔又眉頭一皺。
子翔心想,這女子分明也是一個辦事的人,為何七情上面,這樣膚淺。
一定是對蘇坤活有太大的好感,造成致命傷。
只見蘇坤活上前說︰「羅滋格先生太太,我們又見面了,記得嗎,我已調查過你們一次,不過,三年之前,你們的工廠在羅省。」
工廠東主變色。
子翔籍故到洗手間去。
在走廊听見兩個女子低聲說話——
「希望文匯沉冤得雪。」
「我的弟弟與他同年,唉。」
「有腳步聲,噓。」
隔著迭得人那樣高的紙盒,子翔忽然輕輕用西語說︰「文匯雙眼楮瞪得很大,他頸、手、足,均有傷痕,曾遭毒打,是誰朝他太陽袕開槍?他父母還在家鄉等他。」
紙盒後邊沒有聲響。
子翔嘆口氣,「知情的人應在這個時候舉報。」
仍然沒有回音。
子翔剛想轉頭走開,有人出聲了。
「打電話給警方的是我。」
子翔靜靜問︰「你願意站出來嗎?」
那同伴說︰「馬利亞,當心。」
「不,我已不能再沉默下去,我胸膛會炸開。」
子翔推開紙盒,想面對面與馬利亞說話,但是紙箱另一邊空無一人。
馬利亞已被怕事的同伴拉走。
子翔十分失望。
她立刻出去問蘇坤活取職員名單,工人中一共有五個馬利亞,兩個放假,還有三個,她逐一走到她們工作崗位,不難發覺,她要找的馬利亞是清潔女工,子翔不出聲。
向勇督察帶了羅滋格夫婦回警署問話,他們兩人大喊︰「通知律師,叫他立刻到派出所。」
子翔靜靜到後門等候,蘇坤活訝異,尾隨在後。
兩個人站在破舊的磚樓後巷,感覺像置身戰壕。
這時,有一杯熱可可就好了。
終于,後門推開,一個女子走出來倒垃圾,子翔把握機會,一個箭步上去,拉住女子手臂,「馬利亞,替文匯申冤,幫助我們破案。」
那個馬利亞也有一對同樣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歲,不過臉上愁容像是經歷了半世紀的滄桑。
馬利亞先是混身戰栗,終于抬起頭來,「我知道他們把孩子禁錮在甚麼地方,我去過該處清理污物血漬,我也知道殺人手槍藏在廁所水箱。」
蘇坤活一听,立刻電召向督察。
馬利亞被警方帶走之後,他們兩人坐在石階上無言相對。
就在文明社會的後院,發生這樣的慘劇。
「走吧。」
蘇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兩人回到市區,買了咖啡與熱狗裹月復。
蘇坤活的電話響了,他說了兩句︰「到你家吃餃子?不用客氣,我們已經在享用熱狗,我們是誰?我與容子翔,叫她也一起來?待我問她。」
子翔點點頭。
「好,」蘇坤活對向督察說,「我們七時見。」
子翔說︰「師兄,她對你有意思。」
蘇坤活笑笑,「我並無特別優點,你別多心,誰會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為人正直,好處多多。」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子翔說︰「讓我們去買點水果。」
兩人循著地址找上門去,發覺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公寓內,環境中下。
她出來應門,面泛油光,身穿圍裙,一手面粉,正在廚房忙做餃子,她說︰「歡迎歡迎。」
狹小公寓布置得井井有條。
子翔說︰「我來幫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著醬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國長大的子翔從來沒吃過瓜子,偶然見到,母親也叮囑不可以嗑壞牙齒,今日見到,十分稀罕,取幾顆放入嘴中,嘗試著咬開,卻不成功。
那邊向勇刮辣松脆地用門牙打開瓜子殼,用舌尖輕輕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當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說︰「你是坤活的女友呢,還是他的小妹?」
好一個容子翔,不徐不疾地答︰「我是蘇師兄的手足。」
向勇不出聲,盛出一大盆餃子來,加上小碟子醋、醬油、麻油,還有極辣的指天椒。
子翔不能吃辣,也覺得香。
餃子皮薄餡厚、汁液鮮美,子翔一口氣吃了廿多只,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了。
吃飽後,蘇坤活自告奮勇去廚房洗碗。
向勇捧著熱茶著看容子翔似笑非笑說,「今日破案,多得你細心。」
子翔欠欠身,「多得工人馬利亞申張正義。」
向勇沉默一會兒,忽然說︰「這麼好的男人,甚麼地方去找。」
子翔微笑,「你指蘇師兄?他的確正直高尚,可是,也不至于是鳳毛麟角。」
向勇語氣突變,「你是香港人吧,港女的口氣就是這樣囂張跋扈,不知怎地,大家都是華人,港女自視高人一等,衣食住行全是一流,男人呢,抓一把來吹掉一層才揀擇,目無下塵,招人妒忌。」
子翔一怔,「是嗎?」她們是這樣的人嗎?
「你們不自覺?」
「太多事要做,太少時間,沒有專注研究這種題目,我若讀人文系,必寫論文『試探索各地華女對異性態度異同之處』。」
向勇氣餒。
子翔提高聲音︰「師兄,做妥廚房沒有?」
蘇坤活應聲出來,捧著三杯咖啡。
他坐下與向勇討論案件內容。
不久已到九點。
蘇坤活先站起來告辭。
向勇與他握手道別,「多謝你倆幫忙。」
子翔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向勇看看她,「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根本不是華人,你講中文口角像洋人,可是,我佩服你辦事能力,同時,又欣賞你出了力也不居功。」
子翔一時不知這是褒是貶,不過,向勇那樣梗直,也算是一條好漢。
子翔伸手拍她的背脊,「後會有期。」
向勇揶揄她,「你的中文,都是看武俠小說學來的吧。」
容子翔理直氣壯,「開卷有益。」
他們離開向督察的家。
蘇坤活說︰「向勇很能干,十年前移民美國,在大學讀罪犯學,畢業後加入警隊,短短幾年,升到督察,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獲上司贊賞。」
子翔微微笑。
「子翔你有點鬼祟。」
「她那樣喜歡你,你卻毫無表示。」
「我有暗示。」
「是甚麼?」子翔好奇。
「我帶著女伴造訪她家,已清楚表態。」
「我是你女伴?」
蘇坤活佯裝吃驚,「你不是男人吧。」
「呵,把我當擋箭牌,怪不得向勇句句帶刺,我背脊插滿冷箭。」
蘇坤活只是陪笑。
「你為甚麼婉拒向勇?」
「沒有那種牽掛糾纏的感覺。」
答得真好,子翔不由得再三回味。
回到半山,兩人分別在臥室及客廳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岳琪來敲門。
她一探頭,「呵,你有客人。」
「是蘇師兄。」
岳琪一看就知道他們二人之間並無曖昧,她不禁略為失望。
她攤開報紙,「這件案子由你倆偵破?」
「不,不關我事,是蘇師兄能干,不過——」她訴說詳情。
李岳琪仔細聆听。
稍後她問︰「下一站你又往何處?」
「媽媽有無催我回家?」
「伯母一向被動,但在逆境下她又懂得莊敬自強,把生活處理得很好,她當然想子女長伴身旁可是你們另有志向,她亦接受。」
子翔低下頭。
不久之前,她在書店看到一本書,名叫「我一生從未做過任何我真正想做的事」,這就是說她母親了。
子翔說︰「今晚我要詳細與她講幾句。」
「她在滬找到了親戚,逐家走動送禮,十分起勁。」
「送甚麼禮?現在他們眼角也很高了。」
「你問她呀。」
子翔點頭。
她們盡管壓低聲音,蘇坤活還是醒了。
他大方地與岳琪打一個招呼,自顧自梳洗。
隔一會他問︰「子翔可有空幫我理發?」
他手中拿著一只剃平頭的電剪,十分容易躁作。
電話響了,岳琪說︰「子翔你去忙,我來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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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子翔一拿起電話,就听見有人問︰「他在你那邊?」
子翔訝異,「是向督察吧,你可是找蘇師兄?他正在理發,十分鐘後回你電話可好?」
向勇酸溜溜,「他可以留在我家過宿,我哪點比不上你。」
子翔不出聲,索性把電話交給蘇坤活。
岳琪熄了剪發機。
只听見阿蘇說︰「不用客氣,真的不必勞駕,謝謝。」忙不迭掛斷電話。
岳琪看子翔一眼,「大清早誰這樣殷勤?」
蘇坤活有點尷尬。
子翔代答︰「師兄的仰慕者。」
岳琪詫異,「現世代還有這樣急進的女性?」
子翔笑,「所以師兄有點害怕。」
蘇坤活抗議︰「喂喂喂。」
平頭已經削短,子翔贊剪得好。
蘇坤活取出吸塵機把碎發收拾干淨。
岳琪怪羨慕,「換了是張偉杰,這堆頭發十年後仍在原處,可作呈堂證供。」
子翔輕輕說︰「可是你愛他。」
李岳琪無奈地微笑,可不是,老張又何必做得更好。
子翔說︰「師兄怕仰慕者纏住他不放。」
「那是怎樣一個女性?」
「精明能干,完全知道要的是其麼,不惜一切向前。」
「甚麼樣的社會栽培其麼樣的人,你在北美生活,人人崇尚自由,盛行個人主義,追求理想,所以不做建築師做義工。」
「我們真的很幸福。」
岳琪笑問︰「不是自討苦吃嗎?」
蘇坤活過來坐下,短發的他精神奕奕。
蘇坤活答︰「我另外介紹師兄姐給你。」
「明白。」
蘇坤活跟著說︰「做一季義工體驗生活是好事。」
子翔問︰「只一季?」
岳琪接上去︰「一季足夠了。」
子翔微笑不出聲。
岳琪說︰「我只听說有無國界醫生,卻未听說過無國界建築師。」
西裝筆挺的容子翊來接蘇坤活出去辦事,他做他司機,兩個性格外型完全不同的人不知怎樣成為好友。
他帶來中文報章雜志。
容子翊對蘇坤活說︰「他們找不到你的照片。」
原來是何氏單方面向外界宣布取消婚禮。
蘇坤活沉默一會,然後取過帆布袋,「走吧。」他說。
兩個男生出門去。
岳琪翻閱新聞。
子翔說︰「何慧象真漂亮。」
岳琪抬起頭,「是嗎,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里是看得見的︰一三五健身室做運動,二四六美容理發按摩全身,睡到日上三竿,盤算戴其麼首飾穿哪款時裝,又不必擔心生活細節,毋需躁勞,給我過那種日子,我也一般漂亮。」
「可是也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岳琪微笑,「真可惜,那是蘇坤活的志氣,我很佩服這個男人。」
子翔的聲音轉為溫柔,「他是有點怪。」
講完之後,側著頭,咪咪笑。
這一切,岳琪都看在眼里。
傍晚,李岳琪向容伯母報告︰「子翔很明顯對她的蘇師兄有極大好感。」
容太太沉吟,「人品雖然不錯,但是像只猴子似滿山走,總不大好。」
「聯合國內有文職,也許,將來他會考慮教書。」
「噯,做老師最好。」母親們都喜歡子女教書。
岳琪笑,「要不教小學,家長見到班主任家拜神主牌,辛苦也值得,否則,教大學,師生如朋友。」
「是,是。」
岳琪感慨,「子翔最幸福,根本不必計較入息多寡,不比我們,為看八十一百就要考慮跳槽。」
「子翔只在電話留言,很少與我說話。咦,岳琪,她打進來了。」
岳琪笑說︰「別泄露我是奸細。」
客太太听見子翔清脆的聲音喊媽媽,一如七八歲時音容,忽然鼻酸。
小時,她擁著小子翔說︰「來,趁子翔未長大成人再緊緊抱住媽媽。」
子翔也會說︰「趁媽媽在生也多多擁抱子翔。」
母女都明白生老病死是怎麼一回事,異常珍惜對方。
真是慶幸。
當下子翔問︰「媽媽,爸爸可好?」
「狀況叫人側目,他打算穿唐裝上班。」
「長衫馬掛,還是短打,抑或中山裝?」
「這要問他了。」
「媽媽子翊又換女朋友。」
「這算是新聞?你呢,你幾時來看媽媽?」
「咦,媽媽,電訊有阻礙,忽然霹靂啪啦,明天我再同你說話。」
子翔乘機掛斷電話。
她不是不願多說,而是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
下午,容子翔的新宗任務來了。
蘇坤活問她︰「子翔你拿加國護照可是?」
「正確。」
「你諳普通話?」
「可以交通。」
「那麼,你起程到杭州去一趟,有五名加國公民在當地孤兒院領養嬰兒後不獲出境,到領使館投訴,使館聯絡我們處理。」
子翔蠢蠢欲動,「我立刻動身。」
「詳情會電郵給你。」
「你呢,你與我同行?」
「我得前往剛果,哥瑪市那伊拉岡哥大山爆發,五十萬人流離失所,全世界著急,宣明會將與我們會合要求全球協助。」
「五十萬人!」子翔這才明白甚麼叫做哀鴻遍野。
「子翔,我也希望你可以一起前來,剛果人說法語,看情形我真得躁練一下法文。」
子翔笑。
「祝你去杭州馬到功成。」
子翔閉上眼楮,彷佛看到蘇坤活奮不顧身投入工作的樣子。
他的粗布襯衫已經洗得發白,天氣熱,渾身是汗,濕印直透布衫,背脊出現一個
丫字,腋下、胸前,都有汗跡,曬干了,有一片淡淡白色鹽末。
這才是子翔心目中的男子漢,智勇雙全。
他是那種一部吉甫車卡在阿瑪遜河泥濘里也不覺驚怕的人,一手揮走大毒蛛,一邊還能笑嘻嘻告訴同伴-是莎劇麥克白斯中那三個女巫煉藥的必需品種。
誰還會耐煩同光說不練的白面書生約會,他們動輒還要看不起女性。
子翊把他介紹給妹妹是做對了。
但是,蘇坤活一開頭就說明他不是一個追求者。
子翔急促出發,到了飛機場才有時候逐一通知親友。
岳琪意外,「哦,杭州,可以見到媽媽了。」
子翔也有三分喜悅。
「子翊可在?我與他說幾句。」
「子翊往新加坡微系統研究中心開會,小小島國如斯先進,叫人欽佩,臨走前他放盡伊龍股票,幸保不失。」
「近十年八年人人都通世界跑。」
「子翔,記得探訪伯父母。」
「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子翔,不要給任何人驚喜,免生意外錯模,凡事說清楚。」
「明白。」
子翔留言給母親,說明班機號碼抵達時間。
然後,她打開手提電腦查看杭州第一孤兒院數據。
領養孤兒的詳細手續清楚列明,還有照片可以參考,從新生兒到三五歲都有,九成是女童,她們都有小小圓扁臉,大眼,十分可愛,全是棄嬰。
子翔心底起了異樣感覺。
她閉目養神。
這一程不算太遠,但是子翔一閉上眼楮就看到蘇坤活的影子。
她有點無奈,初中時第一次與班上籃球健將約會也有這種感覺,子翔一向喜歡高大寬肩膀厚胸膛的異性,跳舞時他的下巴可以輕輕擱在她的頭頂。
子翔沒想到母親會來接飛機。
容太太穿著一襲寶藍色夾旗袍,十分華麗,一見女兒便用力招手。
「媽媽。」
有母親真好,子翔把整張臉埋在媽媽肩膀上。
小時候她最喜歡躲在母親腋下,那真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容太太仔細看她,「子翔,皮膚又粗又黑,喲,手指甲髒髒,還有,頭發枯黃,你像自非洲回來。」
子翔微笑,可不就是非洲。
「快跟我回去酒店好好修飾。」
「媽媽,我這次有任務在身。」
「甚麼事,你不是在休假嗎?」
「說來話長。」
容太太一把將子翔推進酒店汽車,押著她走。
子翔吩咐司機︰「去火車站,請替我買一張雙程票往杭州。」
容太太一怔,「你去杭州做甚麼?」
「探訪朋友。」
容太太嗯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