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晴這時講了一句十分世故場面的話︰「是他沒有福氣。」
不過孟少屏立刻感動,她說︰「你真認為如此?」
可晴點點頭。
但是她隨即否認︰「不,我沒有男朋友。」
可晴不再追究,她清楚孟少屏的性格,倔強、好勝、死不認輸、吃軟不吃硬……這種脾氣最坑人。
可晴微笑,「自由身更令人羨慕。」
「我還有事。」她看著手表。
「這陣子你老是匆匆忙忙,又趕往何處?」
「我幫三菱美智子做功課找外快。」
「你自己的功課還沒交出去。」
少屏竟笑︰「沒人付我錢呀。」
一輛房車在門口停下來。
可晴一看窗外,「仲軒來了。」
少屏取過外套,「我更加要告辭。」
可晴笑,「不是他,別走,來,一起看看新車。」
少屏不忿,「你幾時學會開這種玩笑,討厭。」
一看到新車,不禁呆住。
可晴笑說︰「剛好有現貨,馬上購下。」
那是一輛黑色小型賓利房車,含蓄的華麗變成大力雅致,司機一下來,少屏看到紅色真皮座位,古典中又透露一絲俏皮。
她明知故問︰「送給許仲軒?」
可晴笑答︰「是公司車。」
少屏不知怎地,不住點頭。
過很久,她仍然在點頭。
她討厭自己,不知怎地,頭部像柏金遜病患者,不受控制般顫抖。
終于她說︰「我要走了。」
可晴正吩咐司機把車開往公司,百忙中轉過頭來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她耳機的開關器自口袋跌出來,那輛賓利剛巧移動,把小小盒子壓在輪底,可晴听到 嚓一聲,知道不妙。
是少屏喝停了車子,她蹲下一看,「唷。」她抬頭說,「可有後備?」
可晴自地下拾起爛盒子,笑道︰「我立刻找張思憫醫生。」
「我幫你打電話。」
「你忙你的去吧,我叫仲軒做好了。」
少屏與司機先後離去。
可晴也有她小小的秘密。
她撥通電話,接待員一听是秦可晴小姐,立刻幫她叫張醫生。
可晴笑著把意外告訴他。
張醫生︰「我即時叫人補寄一具,三兩天可以收到。」
「謝謝。」
「可晴,你現在仍然听得見?」
「毫無問題。」
張醫生大樂,「手術成功,可惜我應允過老先生,此事不會公諸于世。」
可晴也笑,「將來,發明一種順風耳,只听得到好話,听不到壞話。」
誰知張醫生馬上說︰「這也不難,好話與壞話發音頻率肯定不同,尖酸刻薄話及溫言婉語可予辨別。」
「嘩,那才是最偉大發明。」
「可晴,你只想听好話嗎?」
可晴嘆口氣,「是。」
「那你如何成長?」
「我不想長大,我只想永遠抱著祖父膝頭過活。」
「祖父可有入夢?」
「沒有。」可晴非常遺憾,「那樣愛我,也未來探我。」
「也許老先生十分安心。」
又聊了一會兒,可晴掛上電話。
半日下來,可晴發覺許多尖刻的聲音都在耳畔消失,連電話鈴都充耳不聞。
可晴只覺得幸運。
傍晚,許仲軒一進門便說︰「你听不到電話鈴?」
可晴問︰「你找過我?」
「後補機幾時到?」
可晴突兀,「你已知道耳機壓壞?」
「車行司機告訴我。」
「司機知道小盒是耳機?」
「他听見你驚呼。」
可晴笑,「看我多大驚小怪。」
「這幾天怎麼辦?」
可晴說︰「也好,讓你看清楚我真面目。」
「可晴,你從不虛偽作假。」
「誰說的,我一向偽裝身體沒有缺憾。」
許仲軒忽然埋首在她雙手里,「在我眼中,你十全十美。」
可晴把下巴擱在他頭頂上,聲音嗚咽,講不出話來。
後來,她才知道,他不肯接受那輛車子。
許仲軒說得也對,無論什麼樣的新車都沒有氣質,他仍然開他的舊吉普車。
「拿什麼車去接客戶?」
他答︰「客戶都願意來接我。」
由此可知他做得頭頭是道。
一有空檔,他就來陪她,二人蜷縮在沙發一角,說幾句話,听一會子音樂。
可晴一直想,這樣的快樂可以持久嗎?邪惡的神靈是何等妒忌,最看不得人高興。太自覺了,可晴開心得有點悲涼。
接著幾天內,他說話之前,總是輕輕搭一搭可晴的肩膀,叫她看嘴型,他倆更加有了解默契。
舉行酒會那日助听機開關尚未寄到,許仲軒焦急地追張醫生。
那邊答︰「早已寄出,請查清楚。」
「寄到何處?」
「老地址呀。」
許仲軒一愕,放下電話,同可晴說︰「你問孟少屏可有收到。」
「我們今天會見到她。」
「可晴,你能夠應付嗎?」
「放心,我經驗豐富。」她指指雙耳。
許仲軒忙得不可開交,團團轉不停接電話。
可晴說︰「你不必理我,我屆時自然會出現。」
許仲軒握住她的手,「我真感激你。」
開頭,他以為一個有殘疾的女子會事事倚賴,後來,誤會自幼受保護的她會嬌縱囂張,事實完全相反,她對他只有無限付出。
可晴看著他笑,「男人穿禮服真好看。」
「七時許我喚人來接你。」
「不用,我已訂了車子。」
她幾乎要把他推出門去。
趁空檔可晴到老房子去了一趟。
用鎖匙開了門,只見一地都是郵件,她找了一找,並無張醫生的包裹。
她揚聲︰「少屏,你可在家?」
一邊順手翻閱有否比較要緊的信件。
忽然看到速遞公司通知,可晴知道這便是她在等的郵包。
她一路走到臥室。
少屏仍然不在家,床邊有酒瓶。
可晴在床邊坐了片刻,無奈地離去。
今晚的酒會,少屏會出現吧?
回到門口,看到甄律師,可晴心花怒放地迎上去。
「甄律師,多謝你賞光。」
「喲,口氣似足生意人。」
「真高興看到你。」
「我能不來嗎,也許今晚小許就宣布訂婚喜訊。」
「哪里有這麼快。」
可晴挽著他的手臂,喜滋滋說近況。
甄律師說︰「听說小許已經把第一個月租金存入戶口,算是不拖不欠。」
「我真的馬上換銀行才行。」
「可晴,有一筆數目,不大不小,你卻寫了三次支票。」
可晴答︰「我知道。」
「那是支付給孟少屏的學費,她存心騙錢。」
可晴微笑,「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你包庇她要到幾時?」
「有能力,無所謂。」
甄律師笑出來,「好,好。」
可晴見他明白,十分高興。
「你猜,可晴,孟少屏知不知道你很清楚她在騙你?」
「嘩,這問題真復雜。」
「你們倆似有默契,你不去拆穿,她就繼續讓你簽支票。」
可晴輕輕說︰「好過直接開口問我要,她自尊心十分強烈。」
甄律師嗤一聲笑出來,「老先生對她已經有足夠照顧,何必貪婪做賊。」
「你們都不喜歡她。」
「你認為是偏見?」
「不,我比較了解她。」
「她在鄰居面前自認是屋主你可知道?」
「少屏最近似受過打擊,行為異常。」
「嗯,仍然維護舊友。」
可晴笑了。
「我替你們看中近郊一層房子,花園寬敞,室內泳池,六間臥室,不大不小,正好組織家庭,養育二子二女。」
可晴輕輕說︰「你真的把我當正常人了。」
甄律師看看表,「我七時左右再來。」
他走了,可晴取出晚裝,準備梳洗。
忽然听見 一下關門聲。
她月兌口問︰「誰?」
隨即發覺,那是鄰室的聲音。
她仍然什麼都听得見,張思憫醫生已徹底把她治愈。
可晴嘆口氣坐下來,自幼她都希望恢復听覺,今日得償所願,感覺卻說不出的古怪。
醫生的聲音傳來︰「仍然怨恨,照舊苦惱,還添增一身酒氣。」
「你還未把我治好。」
「神仙都醫不好你。」
女子飲泣不已。
「能夠痛哭也好,洗淨胸中毒素。」
「我如今一無所有。」
「胡說,年輕力壯,學業剛剛開始,為什麼氣餒,我最討厭沒有志氣的女子。」
「醫生,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發展失控,他現在已經決定與我分手,拒絕與我見面。」
「失戀是很普遍的事,每人一生都可能經歷數次。」
「他是我惟一的依傍。」
「稍後你就沒事,一切都會過去。」
「醫生,你不明白,這件事由我一手策劃,由我雙手將他奉送給別人。」
「什麼?」
可晴抬起眼。
這時候偏偏有人敲門。
門外是公司秘書,「秦小姐,許先生叫我來看看你可有需要?」
「我沒事。」
「他叫我陪你。」
可晴微笑,老是把她當小孩。
「你回去現場工作豈非更好。」
秘書十分乖巧,告辭離去。
可晴再側耳細听,鄰室已經靜寂無聲。
她取過晚裝換好。
甄律師準時出現來接她。
「嘩,好一個可人兒。」
「我都不會化妝打扮。」
「美人就是美人,抹點口紅即可。」
可晴披上一方橄欖色絲絨大披肩。
甄律師又大力贊賞︰「看,人見人愛。」
可晴笑不可抑。
「今天這個宴會是小許生命中的轉折點。」
可晴看著他,「你好似話中有因?」
「是嗎,你听得出弦外之音嗎?」
「我試試演繹。」可晴停一停,「他若做得好呢,從此有他的地位,若不,哼!」
甄律師怔住,這十足十是他的口氣。
可晴說︰「社會總是欺侮沒有家勢的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
甄律師否認︰「不,可晴——」
可晴笑著拉他,「我們走吧。」
酒會就在公司里舉行,地方小,朋友熱情,幾乎人疊人,甄律師不由得稱贊一句。「年輕人辦事另有一套。」
許仲軒老遠看到他們便迎過來,神情興奮。
甄律師提醒他︰「可晴今晚美得像朵蓮花。」
許仲軒連忙說︰「可晴,我介紹朋友給你。」
可晴說︰「你且去應酬,不必理我。」
甄律師笑,「男人最愛听到這句話,可勇往直前,無後顧之憂,至討厭女伴痴纏不已。」
許仲軒一味賠笑。
片刻有人把他拉走,他站到建築模型面前解釋工程進度。
可晴眼楮巡過所有人客。
甄律師訝異︰「我低估了小許,看情形連你祖父都會同意你這項投資。」
可晴略為失望︰「少屏還沒來。」
「啊,那個野孩子。」
可晴說︰「我替你拿杯香擯。」
「如果有咖啡的話會更好。」
可晴笑,「我幫你做。」
「不要糖。」
「我知道。」
走進小小茶水間,才發覺孟少屏一身黑衣,已經坐在矮桌子前。
「少屏,你在這里。」
她正在喝酒,看見可晴,舉一舉杯,「秦老板,你生意興隆。」
「你有三分酒意了。」
「你真客氣,可晴,我已有七分醉。」
可晴斟一杯冰水給她,「我陪你。」
「可晴,你現在真是什麼都有了。」
「你應該代我慶幸才是。」
她苦笑,「以前我們倆無話不說,現在竟變得如此隔膜虛偽。」
真的。
從前可晴遇到什麼氣事,對祖父都開不了口,第一時間找到少屏,帶到一旁,一五一十講給她听,說也奇怪,訴說完畢,氣已消了大半。
可晴說︰「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是女主人,怎麼走得開。」
「胡謅什麼,酒醒後會得後悔的話不必多說。」
可晴做好咖啡,取出去給律師,他卻與一紅衣女郎聊天,十分起勁。
可晴回去找少屏,她已經失去蹤影。
可晴學她那樣坐在茶水間躲避熱鬧。
小房間門輕輕掩著,自成一國。
「听說是聾子。」
「不,已經醫好。」
「錢遮百丑。」
聲音酸溜溜,听得可晴嘆息一聲,世上真有那麼多人在背後喜是非,誰聾誰啞干卿底事。
「這許某其實已有親密女友。」
可晴一怔。
「換了是我,也情願要這間辦公室。」
「真令人羨慕可是,人財兩得。」
可晴搖頭不已,從前听不到這種垃圾,只有好。
可晴順手斟出少屏剩下的酒喝。
她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來過就算了,打算找個借口早走。
與甄律師去吃宵夜多好。
她剛想站起來,卻听到門外有一男一女說話。
「你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家,免惹笑話。」
那女子說︰「是,處處嫌我。」
「你的怨氣足有一百歲。」
聲音是那麼熟,可晴愣住。
女子喉嚨沙啞,自怨自艾,同鄰居張啟活醫生的病人何其相似。
可晴霍一聲站起,又輕輕坐下,且听那男子說些什麼,莫非,他倆挑了今夜攤牌。
可否在門縫張望他們,他倆長相如何?
「本來,我們約好今晚帶著錢一起離開這里。」
「你說話的聲音太大。」
「唏,聾子怎麼听得見。」
可晴睜大眼楮,誰,怎麼都針對她。
她秦可晴不錯是個聾子,可是這麼些年來並無得罪冒犯過誰,為什麼這些人總不放過她?
「你現在什麼都有了,最好我立刻在世上消失。」
「我願意賠償你。」
「你拿什麼來賠我?」
男子聲音粗暴,「你是想威脅我?」
「是,我會在你附近出沒,隨時把真相告訴聾子听。」
電光石火間,可晴明白了。
所有的拼圖在該剎那落在原位上,一整幅圖畫出現。
她們當然是同一人。
可晴握著拳頭,怎麼會到這個時候才想到。
鄰室的病人,門外的怨女,以及她最好的朋友,根本都是一個人。
可晴全身冒出冷汗,腳底先有麻痹感覺,一直隨著血脈升上來,像一條線蛇似游走到腦後。
她頹然低下頭。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一把聲音直嚷,可晴听到她自己疑惑膽怯地反問。什麼不是真的,整件事,抑或是許仲軒,以及這兩個人的關系?
她腳步浮浮站起來,輕輕推開門。
站在門外暗角落的,正是許仲軒與孟少屏。
呵為什麼眼楮要看到這樣丑陋的一幕,為什麼耳朵要听見那麼可怕的對話。
只見他們二人面孔扭曲緊張,奇怪,同可晴平時看到的完全兩樣。
原來,人類是那樣擅于偽裝。
「今夜不是你我說話的時候。」
「我偏要今夜講,你一大塊肥肉在手,我卻盡吃些桌子上掃下來的渣碎,不行,分我一半,我馬上走。」
「我手上沒現款。」
「許仲軒,我警告你,別把我當乞丐。」
「都已投資出去,而且,賬目要清楚,不然,秦可晴以後不再信任我。」
「是,你此刻得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你想長線獨享她全部財產。」
可晴躲在門後,臉色麻木平靜,像是在听別人的故事。
「你太大膽了。」
「當初你喜歡我,也是因為這一份不羈。」
「拜托,別再提從前。」
連聲音都有異于可晴平時听到的,原來,他們兩人自己說起話來,撕下面具,語氣急促貪婪粗魯。
可晴的手足已不听使喚,不能動彈。
忽然,許仲軒察覺有人,「誰?」
「別擔心,」孟少屏冷笑一聲,「她的助听機壞了,她什麼都听不見。」
許仲軒推開小房間的門,看到可晴背著他們獨自坐在椅子里。
孟少屏還要加一句︰「你看,多安全,每個男人都應該娶聾子。」
可晴茫然。
孟少屏竟這樣毒恨她,在她們做朋友的一段日子里,可晴覺得她一定做錯了許多事,才令少屏積怨。
真相太可怕了。
一只手搭到可晴肩膀上,可晴下意識一側身子,避開那只手。
「是我,可晴。」
許仲軒的聲音又變回體貼溫柔,可晴打了一個寒顫。
孟少屏說︰「咦,她疑心了。」
許仲軒立刻說︰「住嘴。」
「好,我明日再來找你。」
少屏走開。
「可晴,」許仲軒走到她面前,「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發生什麼事?」
他的聲音再動听也給可晴一種毒蛇嘶叫的感覺。
可晴站起來,「我不舒服,甄律師會送我回家。」
這時甄律師在門邊出現,「可晴,我在這里。」
許仲軒一步踏前,「可晴,客人不重要,我陪你。」
可晴淒惶地看著他,偽裝得竟如此像真的,恐怕連他自己都相信了。
「不,」可晴第一次命令他,「你在此地,用不著你。」
她與甄律師匆匆離開公司。
甄律師發覺她渾身繃緊,十分擔心,「可要去看醫生?」
她搖搖頭。
「我才離開你十分鐘,究竟發生什麼事?」
真的才片刻?為什麼仿佛有一世紀長。
坐進車子里,在幽暗的光線下,他發覺可晴的面色像一張白紙。
「可晴,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可晴呆若木雞,不發一言。
甄律師嘆口氣,「不難猜到,你現在快樂,是為看一個人,悲傷,也是為看同一個人。」
他真是一個智慧的長者。
「可晴,我勸奉你一句,既然這個人對你那麼重要,他若有瑕疵,你也只得包庇,切莫國小失大。」
可晴動也不動。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糊涂一點,皆大歡喜。」
可晴仍無反應。
「什麼,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為嚴重?」
可晴全身麻痹,手腳冰冷。
「可晴,我送你回去休息,你是一個智慧沉著的女孩子,你會理智地處理事情。」
到了家,可晴說︰「甄律師,謝謝你。」
「我必需乘今夜的飛機走。」
「我明白。」
「好好照顧自己,別叫祖父失望。」
「是。」
客人一走,可晴拆下門鈴,拔去電話插頭,關上所有的燈,倒在床上。幸虧許仲軒一直沒有門匙。
在黑暗中,可暗無比疲倦,她忽然想到一眠不起四個字。
可晴緩緩落下淚來。
能夠去與祖父同聚也是好事,如舊時般與他相依為命,在他的蔭庇下過生活。
可晴在夢中飲泣。
忽然看見一對年輕男女向她走近,他們沒有看見她,兩人滿懷心事,背她坐下。
女子問︰「你覺得我的計劃如何?」
她的男伴反感,「你這個主意從何而來?太可怕太不切實際了。」
「她家財億萬,我們得到冰山一角,就可以遠走高飛,余生不憂。」
「她會提防騙子。」
「相信我,我太了解秦可晴這個低能兒,如今她祖父已經不在,是千載難逢好機會。」
年輕男子訕笑,「有你這個好朋友,真是心月復大患。」
女子冷笑一聲,「我不是她的朋友。」
「什麼?」
「多年來我只扮演丫鬟角色,跟隨左右,為她跑腿出力。」
那男子不語。
「她的功課大部分抄自我的卷子,我教她跳舞,我替她置裝,我什麼都比她強,可是,我卻是她的听差,你想想,滋味如何?」
「所以你要報復。」
「不,我不是想爭氣,我只是想過好一點的生活。」
「叫男朋友去追求另一名女子……」
「誰會真愛上一個聾子。」
「她會受到傷害。」
「失戀及投資失敗都是極平常的事。」
「你不怕良心責備?」
「我不懂得那樣高尚的事。」
男子嘆口氣。
「你想想,在小公司里還要熬多久,你又不是沒有野心的人,老板年年騙說立刻就升你做合伙人,假意收買人心,結果如何?」
他不出聲。
「我已安排好,明日你刻意在舞會中與她搭訕,記住,我不認識你,你也從來沒見過我。」
「她會墮入彀中嗎?」
「相信我,以你這般人才,易如反掌。」
在這個時候,可晴驚醒,一身冷汗,像在大雨中淋過。
啊,許仲軒與孟少屏二人根本是對戀人。
可晴听見門外有聲音,起身一看,只見有一封信自門縫塞進來。
「可晴,睡醒記得立刻撥電話給我,仲軒。」
可晴頹然坐在地上。
本來,她寫出巨額支票給許仲軒那日,他與少屏就該雙雙失蹤。
但是他留了下來。
他策劃的建築公司正式開幕經營,他想與孟少屏斷絕關系。
是他想得到更多,抑或,他發覺他真正喜歡的人,是一個叫秦可晴的聾子?
可晴一直靠在大門上,天漸漸亮了。
說也奇怪,多年的習慣使然,她忽然想把心事告訴孟少屏。
少屏少屏,最壞的事發生了,仲軒聯同舊情人聯合一起來誘騙我……
可晴用手掩住面孔。
可是,孟少屏就是那個舊情人。
她掩住面孔的手越收越緊,終于按得雙頰發痛,金星亂冒。
完全落單了,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天漸漸亮了,市聲開始發動,車經過門口,人自樓梯走上走落,可晴一直以為一旦恢復听覺她便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但事實並非如此。
她忽然自蜷縮的角落站起來,披上外套,開門外出。
她走到張啟活醫生門前,大力按鈴。
通話機里看護問︰「哪一位?」
「我是病人。」
「有否預約?」
「我此刻就想上來約一個時間。」
診所門打開,可晴鎮定地走進去。
看護一抬頭,只看見一個面色蒼白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她明顯地受情緒困擾,的確需要醫生開導。
「請坐,這位小姐,醫生明日與後日下午都有時間。」
可晴卻沒有理會,她一徑走到醫所房間,一手推開房門。
看護大驚失色,「停止,你想做什麼?」
房中的醫生與病人幾乎一起跳起來。
幸虧她不是凶惡剎的大漢,大家又松一口氣。
看護拉開她,替醫生掩上門。
「就這一間房間?」
「不,左邊還有一間。」
「可以參觀嗎?」
「小姐,你先預約了時間再說。」
「我想看看房間是否舒適。」
病人當然千奇百怪,什麼樣人都有,看護只得讓她參觀另一間病房。
是了,是這一間了。
牆壁鋪著水松板,照說隔音設備一流,鄰室不應听到任何聲音。
可晴悲憤地伸手敲打牆壁。
這時,醫生過來了。
「有什麼事?」
他的聲音低沉動人,與可晴先前听到的有點分別。
「張醫生,我由孟少屏介紹來。」
醫生和顏悅色,卻不動聲色,「請坐。」
「我的時間約在孟少屏之後就很好。」
醫生仍然沒有透露任何消息,「請到接待處約時間。」
可晴還在說︰「孟少屏——」
看護平靜地打斷她︰「我們沒有你說的這名病人。」
可晴這才醒悟到少屏用的是假名。
「你想約什麼時間?」
「明日下午三時吧。」
看護替她登記好,送她出門。
回到家,可晴模著牆壁,這一面牆,如果能夠把听到的都說出來,不知有多少故事。
「可晴,可晴,請開門。」
門外是仲軒的聲音。
過片刻,他見沒人應,本該離去,但是可晴卻听見鎖匙聲。
啊,他一直有她的門匙,備而不用,只說沒有。
連這種小事都要要手腕。
門推開,「可晴,可晴——」他看到了她,立刻走過來,「我擔足心事,你為什麼不開門?」
可晴靜靜說︰「我听不見,記得嗎?」
他說︰「我立刻替你去追助听器。」
那麼聰明的人,竟听不出語氣中諷刺之意。
可見不良企圖已經蒙了他的心,糊了他的眼。
打完這個電話之後他蹲到可晴面前,「你看上去似整夜不寐。」
「我沒事,你別躁心。」
可晴同自己說︰你必須鎮定,莫叫他看出端倪,公寓只得兩個人,倘若有人情緒失控,吃虧的絕對是她。
她低下頭,真沒想到她在危急之際那樣會照顧自己,只有更加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