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競堯離開她視線一星期後才出現,而且一出現就是慍怒的面孔。
「他來找過你?」
何憐幽靜靜的看他,心悸的同時倒也能明白他的怒氣不是針對她而來。可是臉孔依然刷白得不見血色。坐在白色沙發上,她更顯得無助柔弱。
下一秒他已鎖住她,將她困在沙發與他之間,嚴厲的審視她眼眸中的害怕。
「他來做什麼?告訴了你什麼?」
她知道他指的是誰,就是趁他不在時要召見她的那個人。見她不肯前去,于是親自前來會她,並且表現出專制不可一世又鄙視的面貌,苛刻的對她悔辱不休。王億豪,那位人人聞之色變的商業大老,的確是夠可怕;但,對她而言,全天下只有王競堯能真正嚇壞她,王億豪沒那本事。
「說!」他捏住她下巴。
「他告訴我,你遲早會倦了我。告訴我,跟隨你的女人從未有一個好下場。告訴我,你年底就要娶妻,我生下小孩的鬼計沒人重視。他一定還不夠聰明,否則怎麼會以為我能掌握你、命令你?更甚著迷惑你?他也不相信我從不打算當你的妻。那人──就是你要斗一輩子的人?」她語氣浮現嘲弄,淡淡的,可是一接觸到他冷硬的眼,又讓恐懼給取代。她低下頭。「你存心將我當戰棋使用,我無話可說。但……你氣我什麼呢?」此刻,他的怒氣轉向她,她可以感覺得到。但是,那沒道理。
「他還威脅了你什麼?」
她搖頭。事實上,當時她並沒有給予王億豪太多的注意力,到最後連他說了什麼她也沒听入耳,似乎還有要她離開這里的話?!但最後就只成了龐非與老人的對話,她上樓去了。
「你既然知道他們有來找我,那麼,對發生的事必也有相當的明了,為何硬要我再來陳述一遍?你是存心讓我害怕是嗎?」她輕輕掙扎,明知從未有機會掙月兌他箝制,但他抓得她好痛。
王競堯將她抱入沙發中,眼神陰黯且深沈,若有所思;然後,約莫盯了她五分鐘之久,他突兀的從西裝內袋中掏出一只絨盒,從里頭拿出一枚奇異的鑽戒,拉過她右手,套入她潔白若春蔥的中指上。
她的心猛地撞了下!無措的適應不了他怪異的行為,心中卻又像有了某種明了,卻又不敢加以深思。這算什麼呢?她早已是他的所有物了,又何必再來一次申請所有?而且,她知道的,這男人會慷慨的送給他的女人華宅美鑽,但絕不經他手;他不會費那種心思,而是由各家名牌公司寄來目錄,由她挑選,每月必定有成批的當季名師所制的華服送來,更別提其他配對的首飾皮件了,絕對不會有缺乏的。他不會介意揮霍他的財富,可是若說由他親手拿來的飾品又是另一回事了。為什麼?這代表了什麼樣的宣告?
他薄抿的唇角上揚,似乎心情又轉好了。攫住她慌亂的大眼,一字一字的道︰
「三天後,你與掬幽上路去日本住一年。」
她喘了口氣,又要送走她了?她……被置于何地?或,他又厭倦了她了?那為何不乾脆放開她算了?分開一年是為了「保存新鮮」嗎?真要不見她,可以一如以往別來這里就行了,她難道會纏著他嗎?還是……將有另一個女人要成為這里的新主人?所以這次她必須被丟的更遠?如果真有那麼強烈吸引他的女人出現,他該放開她了吧?
「合約作廢不更快速乾脆一些?!」她語氣中閃著急切的渴望。他肯嗎?他會如此好心嗎?……
「別惹我!」他半眯著豹眼,一手探入她洋裝的襟口內,盈握住她一只高聳,像是箝制她心髒一般,令她不能呼吸。「別再讓我提起這種話題,我說最後一次,你,何憐幽,今生今世是我的女人。各種形式上,我都要了你,就是死亡,我也會抱著你共同下地獄。明白嗎?」
「下地獄?我早已在那里了。」她慘淡的低語;他的手勁弄痛了她,可是她依然不知死活的回應他的話──「王競堯,你對那些曾是你伴的女人都這麼欺凌嗎?她們可有活得比我久?」
毫無預警的,他將她白色洋裝扯成二半,這是他憤怒的表現!她閉上眼,寒意頓生的抱住自己脆弱的身子。為什麼又要惹他呢?若非他說過絕不打她,那麼此刻她的下場不會比破敗的衣服好到那兒去!老天……她是怎麼了?去惹明知不能惹的人?為什麼?……絕對不是因為他又要甩開她,絕對不會是!
何憐幽此刻最恐懼的是自己無法安然的心。它──為誰跳動?
「怎麼?有膽與我對抗,卻沒膽听我的答案嗎?」他的口氣幾乎算是惡狠狠又充滿嗜血的殘忍!強迫她睜開眼。「如果這算欺凌,是的!我只欺凌你。如果當我的女人會短命,你不會活得比誰久。是你欠我,如果這叫下地獄,那只能說你欠我太多!今生今世也還不完。」話完,一把抱起她,往樓上移去,不看她絕望又恐懼的面孔。
何須下地獄?他們早已在其中了……何憐幽放任淚水輕易滑落,卻理不出眼淚垂落的原因。
是因為他的言語中明確表達的殘忍?還是他又厭倦她,厭倦到必須把她丟到日本一年的事實?
是否因為心中一直若有所待,才會在這不堪的境地中心碎神傷?!傷她的,不是他要娶妻的事,而是他厭了她,卻又硬是不放她,執意折磨她來找尋樂趣。
該怪的,是她自己。誰教她又生出一顆心來讓他傷害?她今生今世注定得沈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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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男人開始厭倦了一個女人會是什麼表現?是不是該像那些肥皂劇所演的
夜不歸營,對那女人不屑一顧到連踫都嫌煩?
可是,他呢?為什麼會一如初時要她時的模樣?沒有多一分,亦無少一分。這樣能算是不要她嗎?可是他的侵佔依然徹底且火熱。他們之間是站在什麼情境下的情人關系?
原本何憐幽以為此次日本之行必定是自己與女兒前去,因為王競堯既已不要她,又那會撥出他寶貴的時間來領她前往?可是,她料錯了,依然是他帶她上飛機,並且身邊多路一個十二歲的俊美男孩。反應該不是他的孩子,因為面孔不像,但那種傲冷氣質卻又難以言喻的相似。那孩子太早熟,也太戒備,一雙野獸般的眼像在防範全天下的人。她的掬幽,將來也會是這樣子嗎?低首看著正在吸允小指頭的女兒,黑白分明的大眼正好奇的看著那位小男孩,玫瑰色澤的小唇瓣揚著笑容的弧度。這種天真不知愁,會終止在那一天?有王競堯那樣的父親,有她這種不知快樂為何物的母親,一個小孩能有多健全的環境成長?
在機位上坐定後,他將小掬幽抱到小男孩的懷中,下著命令──「她就是你要以性命保護的女孩。何掬幽。」
小男孩不言不語,靜靜看著坐在膝上的小嬰兒,半斂的眼臉看不出心緒波動的跡象。
何憐幽震驚的抓住王競堯的手!他是什麼意思?是打算控制男孩的一生還是掬幽的一生?
「什麼意思?」
他將她的手在他大掌中,深黑難測的眼眸沒有任何表情,輕吻了下她的手。
「她是我的女兒。」
她搖頭。
「你與王億豪對抗的最大原因是不肯受他左右當傀儡,那你又怎麼能以同樣的高壓手段來安排自以為對掬幽最好的未來呢?你們真不愧是血親。」顫抖的語調是怒氣與指控,或者還有一絲因為膽大妄為而產生的恐懼。
但他這次出乎平常的沒有含怒的表情,他只是扯了抹笑意。
「你對我與王億豪的事了解多少?你又怎能斷言我與他之間只是微不足道的意氣之爭呢?」
「我什麼也不了解。了解你不是我的工作。」她拒絕與他的目光對抗。身為情婦,除了交出身體,切記不能失了本分以老婆面貌待之,她永遠不會是。何況,如今他連她的身體也不要了,還會要她的了解知心嗎?他們之間分歧的意見也不在那上頭。「你覺得我當不成一個好母親嗎?要派一個男孩來當褓姆?」
「你屬于我,完完全全。我不允許你專注在我的女兒身上。所以我替掬幽找了人。」
「那是……」她再度看了眼在另一方窗口、依然面無表情的男孩。「佣人海是丈夫?」
他的回答冷淡而無情
「玩具以及保鏢,或將來掬幽願意時會是的情人與丈夫。」
她楞了會
「為什麼他肯?他的意願無關緊要嗎?一如當初你要我時相同?」
他的手沒入她烏黑秀發中,然後突然牢牢扶住她後腦,讓她正視他,再也躲避不得。
「我與他有一場交易,我完成他的心願,他賣身于我,一生一世。而你,我用錢買來的女人,居然認為我的強取豪奪侵犯到無辜的你。是誰向我開的價?」
為什麼快兩年了,在這分手在即的時刻,再來翻老帳呢?反正他是不要她了!問出一個他想听的答案也只不過是被逼迫而來的。一旦不順他心,他會施壓到得到他滿意的答案,豈容她說出違逆他的話?!
「如果當年我不開價、不賣身,那麼你會放過我嗎?你會放棄宣稱我是你的女人之類的話嗎?你可以說我趁機敲詐,但,有何不可呢?反正你是不會放過我的。」離奇異的,他笑了,摟她入懷的動作像是很溫柔的給人錯覺。
「你又開始準備惹我了是嗎?這是不是為了引起我注目的努力?」
吹拂在她耳邊的熱氣像挑逗與,何憐幽心頭一震,完全無法回應!他那一針見血的話不斷在她心湖漾開,形成洶涌的浪潮,幾乎要淹沒她!是呀!她怎麼了?沉默了那麼久,此時卻一再沉不住氣的惹他,並且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使自己落于狼狽的境地!她怎麼了?
張惶的大眼盯視他邪氣猛銳的眼,以及俊美得罪惡的容貌,他也正在探索她,眼中閃動征服的光芒。
不!不會的,她沒有愛上他!如果有,她一定會想要當他的妻子,會要求給女兒一個明確的身分,而不會對他的訂婚視若無睹、全然無感!也不會對他尚有其他女人無動于衷。天可鑒,稍早時,她甚至感激有別的女人移轉他的注意力,以免自己活于恐懼之中。能用「伴君如伴虎」來形容的男人,服伺他不會輕松到那兒去,一如那個賊寇李自成,能在眨眼間砍去他愛妾一雙小腳,只為讓那座「金蓮山」更形壯觀。最重要的,他高興。
她一向很怕他的,誰能在恐懼中衍生愛意呢?她並不是被虐狂。所以,她沒有愛上他!只是對他玩弄他人一生的反應過于激烈,他怎能一下子顛覆這麼多人的命運?連他今生唯一的骨肉也不放過?還是他認為女兒不重要?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王競堯很疼掬幽的,否則敏感而少笑的掬幽不會親近他。
「憐幽──我渴望的……」他低頭吻住她粉紅色的唇瓣,讓她再度陷于無邊的迷惑中
他渴望什麼?一個不掏心的人又怎麼能要求他人了解?他們都自閉而沉默,某種本質上,他們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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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母女被安置在小林東旭的大別墅中,地處東京的外圍區,千葉縣。王競堯對小男孩葉問析也有安排,每星期有一天他會來陪掬幽度過,其他時間,由小林東旭加以訓練。她沒有興趣知道更多的事。在王競堯停留三天便回台灣之後,她心頭冷著些許空虛與苦澀,一直理不清心中的感覺。
她永遠看不透王競堯的心思,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永遠封閉自己,否則他情緒起伏在她面前永不隱藏,她應當了解他比別人更多。另一方面,他不需要有人能看透他。即使這些天他的表現看來需要她的體貼,可是這個反覆無常的人,很可能今天需要一朵解語花來讓他說出心中感受,明天可能又風雲變色,將企圖解剖他的人丟到宇宙黑洞中。一如小林東旭所言︰他是一朵黑嬰粟,一只肉食性的野豹,要命的吸引人的同時,也會陷入于萬劫不復之中,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難捉模的人了。離去年在日本見過的大美人宮本瑞子,那位曾是王競堯情婦之一的美麗女子,如今也住進小林東旭的別墅;據說「分配」給目前小林東旭麾下最得力的大將當情婦。
女人的命,在這群男人眼中而言,只是一項工具吧?任意丟來丟去。系住賣命的人才,做為交流的貢品,若不是尚能記起中國的君王政治已被推翻,還道又回溯入某一朝代中當起嬪妃來了,或西施,或王昭君……總有一天,王競堯也會這麼對她嗎?還是他已經做了,將她丟給小林東旭,或等一個好時機奉送給他人?
她還能怎麼想?宮本瑞子也曾是他的女人,如今有這種下場,她何憐幽又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到什麼地步?
十一月的日本,北海道已是白雪皚皚的景色,東京這邊仍存一點點楓紅,在大阪那邊正是賞楓旺季。冬天容易使人沉重,可是她已習慣了,心田深處從未有陽光照射。她習慣將自己陷于悲劇之中;不是多愁善感,而是身為灰暗的情婦,沒有深想的權利。
「日安,何小姐,蘭花開得還美麗吧?」走入蘭花溫室的是衣冠楚楚、充滿貴族氣息與中年男子魅力的小林東旭。他四十三歲了,英俊多金,正是人生巔峰時期,並且未婚,足以使日本名緩為他舍生忘死。
她坐在花海中唯一一張藤質躺椅上。住在這里一個月了,溫室是她房間外的唯一去處。她與他從無共通話題,今日出現,情況相當奇怪。
「蘭花很美。」她簡單的回答。
「你實在不像生過孩子的母親。」小林東旭深深看著她美麗蒼白的面孔,益加顯得那一雙子夜般的眼眸讓人著迷。
她依然吸引著王競堯!這是小林東旭想了解她的原因;可是,見過她沒有幾次,卻發現她本身是個越來越難解的謎團。一年半前的乍見,只知她有奇異的氣質吸引人,可是如今再次見到,似乎又有其他更多的東西是他難以理解的。看來贏弱,卻又冷硬,並且無情。她連對待她的女兒都缺少了身為母親該有的強大母愛與熱情。她的氣質縹緲得一如清真的少女,彷如不解情愛為何物一般;她眼中沒有愛戀、沒有深情,只有冷淡以及更多的空洞。世間果真沒有她在意的事物嗎?她是第一個,小林東旭看不透的女人。
「你愛他嗎?」他雙手橫胸,背靠著大理石圓柱,不瞬的補捉她眼中所有情緒。
何憐幽笑得嘲弄
「一旦身為情婦而去愛上人,可真是虧大了,再多的錢財也湊不足相同報酬。我不愛人。」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已賠了太多,她不會傻得再去輸掉更多。尤其她相當清楚此時自己的身分是「棄婦」。這男人為什麼來試探她?
「是真的沒愛上,還是尚不能明白自己心的依歸?」
「你是第二個企圖審問我的人。」而且他更犀利。
小林東旭笑了笑。
「換個方式說吧!如果你不愛他,應當不介意與他以外的人有關系。你願意與我上床嗎?」
何憐幽又笑了,眼神諷刺又不屑
「一個沒愛上情夫的情婦一定要性饑渴到向外發展嗎?為何她就不能因受夠男人而拒絕再提供任人玩弄的機會?女人不是肉欲的動物,男人才是,並且愚蠢的以君臨天下之姿要求女人來膜拜。不,我不會與你上床,王競堯對我而言夠老了,而你幾乎可當我父親。而且,你是日本人;將女人矮化到最卑下的那一族群。」
「你是在將日本侵華史算到我頭上嗎?你的王競堯又尊敬女人多少?是性格,不是民族性。說我老倒是真的戳中要害。他知道你是如此牙尖嘴利嗎?」
她不語,她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談論王競堯。何況,他們之間,往往一個眼神即可心領神會,沒有她多舌的余地。她也……不敢。或者還有更多原因使她面對王競堯時是緘默,唯一的對話往往是惹怒他或被他逼迫出情緒的時候。
小林東旭傾身向她,雙手扶住椅子的兩旁,與她面孔相距寸許間。
「女人都喜歡我的吻。」
她沒有回避,直直的看他,他身上某種壓迫人的特質與王競堯是相似的。
「他允許你吻他的女人嗎?」
「一旦他知道是你,也許會殺了我。」他又更接近了些。
「為了測試你的魅力不惜一死?」
他的唇已強勢印上她的,以他的灼熱企圖使她像別的女人一般癱軟。
但,一分鐘過去了。她沒有,冰冷的唇依然冰冷;黑眸閃動冷淡無波,然後,她輕輕推開二人的距離。
「沒有用,如果你永遠比不過他霸氣與狂掠的本事,那麼,你永遠也震動不了我。」
「那你為何沒有拒絕!?」他口氣有些急促,不知是挫敗還是其他──?
何憐幽起身,將披肩披好,看了看玻璃外的細雨,再回頭看他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吻與別人的吻對我而言有何不同,尤其你這麼出色的男人。原來──真的是不同的。你比較紳士,而他──」他會強迫吻到她回應、身體發熱為止,甚至不惜讓她唇瓣紅腫泛血絲。小林東旭在紳士的外表下,不夠狂野。沒有多說什麼,以笑代替心中的想法,飄飄忽忽的走出溫室。
他跟了出來,問道︰
「或者,你愛上他,所以其他男人皆乏味?」
「或者。如果那能令你好過的話。」她沒回頭,走入主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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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競堯在十二月底結婚了。
這個消息是宮本瑞子告訴她的。
昨夜,一向不打照面的兩人在她喝了酒又哭又笑的拍門中,何憐幽讓那個涕淚縱橫、不復美貌、不顧丑態的女人進房。
一進門,她即緊緊抓住他雙臂,形狀狼狽的嘲她嘶吼道︰「他結婚了!他要了一個別人要他娶的女人,不是你也不是我,他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的身體污穢了?所以他不再要我?」
何憐幽扶她坐在沙發中,心下有些不安;她沒看過心碎到歇斯底里並且醺酒的女人。更大的不安是……她口中的「他」是誰?也許,她是明白的,除了王競堯還有誰?他娶了黃順伶是不是?可是她卻沒有行為上激動的反應,是否該哭得嘶聲腸斷才能代表對他的在意掛心呢?還是她當真是不在意的?
「為什麼你不哭?為什麼你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給了你所有的注目與疼愛,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你跟本不愛他,為什麼又要搶走他?!如果沒有你,我會在這里等他一生一世,等他來日本時偶爾的垂青。你沒有心!」宮本瑞子向來溫順的眼神如今是一片血絲與狂亂!
哭了就能代表誰愛誰比較多嗎?一如當初母親以柔腸寸斷的姿態搏得全天下人的同情,使得她「賣女兒」的事件淡化了「賣」,強化了犧牲與偉大,加上無助的不得已。那像她這種不曾以強烈情緒表態的人,即使深受傷害也被當成無關緊要,不值注目了。
「你明白,情婦就是情婦,與他娶不娶正室無關。而他要不要你,也無關于我的出現與否。你期望什麼?受重視的情婦總有一天熬成正室嗎?我一向安守我的身分,不當自己是正妻人選。那麼,如今他娶了別的女人,又與我何干?不過是人類法律訂定所謂的「合法」下,可以明正言順同床的體制罷了。你不明白。如果他結婚,也只是為了嘲弄人類的法律而已,那可歸之為笑話。我不以為黃順伶會『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宮本瑞子失了幾分酒意,站了起來
「但我愛他!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都會希望成為那男人的妻子!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
何憐幽拉開房門,笑得冷淡。
「因為你不明白,所以你是被放棄的一方。」
宮本瑞子走出她的房間,淒然笑問︰
「為什麼愛他的人反而沒有好下場?」
「因為『愛』對他而言太廉價、太輕易。而且女人的『愛』是『佔有』的同義詞。沒有人能佔有他。」她關上門,深深吐了口氣,暖氣的溫度抵擋不住心寒的冷意。她抱住雙臂,疾步走向另一扇門──鵝黃的育嬰房,她的小掬幽正恬靜的沉睡。
十個月大的孩子已會爬行,並且能運用一些簡單的音調來告知他人她所需要得。日本這邊的褓姆懷疑掬幽是自閉兒,或者有某部分得缺陷。因為身為一個嬰兒,不愛哭、不愛笑、更不黏人,那時相當奇特的,像她──王競堯說過的,掬幽延伸了她的生命;完完全全的骨肉。
他這樣的一個男人,並不臣服于世間所有規範,那麼他的結婚必然有著某種譏諷與用意。黃順伶終于順了心、逐了願,不是嗎?不過,她不以為當上了王太太會是件幸運的事。當情婦,總有月兌身的一天。當妻子,則一輩子也逃不開了。
她逃得開嗎?天涯海角,地球終究是圓的。能逃到那兒去?除非他放棄她現在這情況算得上已放棄她了嗎?二個多月了,沒有任何音訊;不過,王競堯從來就不是婆媽之類的人,別期望他會捎來只字片語了。只要他想見她,絕對不是以電話交流了事,他會一如以往的乍然出現,讓她措手不及便陷入他的掠奪中。
沒有人能預測他的下一個步驟,只能在過往的事跡中分析其性格。連小林東旭那麼老練深沉的人也坦言這一點。她,小小一個不見得光的情婦更沒有掌握他的能耐。只不過擁有了一個他的孩子,居然可以讓所有人對她另眼相待,當她無比特別。有些可笑,但小林東旭卻說她太妄自菲薄,她在王競堯的心中有異常的地位這就是所有認得她與王競堯的人所會有的看法,幾乎已成定論。
她撫住冰冷的唇,不願意去想小林東旭的那個吻。因為更深想下去會是令她心悸的答案。那是她一直不願去正視的──除了王競堯,沒有人可以使她震動。即使出色如小林東旭,傾他所有技巧仍不能使她冰冷的唇泛出一點熱度。原本她仍在奢想,也許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有差別的,可是全天下畢竟只有一個王競堯……
人人都疑惑她為何沒有愛上王競堯,真的沒有愛上嗎?真心想逃開他嗎?那麼要得到他的厭惡,愛上他不更快些達到目的?還是她潛意識中太明白,在他的游戲規則中,愛上他的女人代表「陣亡」,只有以企圖逃亡的身段才能搏得與他游玩下去的生存機會?一開始她就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怕他,也怕自己。在飄湯的自我世界中,是她唯一自我保證的殼──不能愛上他!
莫非人類天生擁有輕微的被虐待狂?女人喜歡霸氣的壞男人更勝于乾淨無害的白馬王子?男人總是對輕易許心的感情不屑一顧,而妄想追求別人的女人。所以世間有情傷。
近兩年的生活,他幾乎沒有善待過她,而他也不需要她曲意承歡。他喜歡逼迫她的不願意──逼她哭、逼她笑、逼她喝酒、逼她生育──他大概很喜愛在「逼迫她」中尋找樂趣。但為何記憶中最清晰的卻是那些少得微乎其微、幾乎算不上柔情的柔情?
他逼她哭之後的那些低語──從今以後,我的懷抱是你的世界,你唯一的棲息處……
他逼她笑時的不擇手段,耍賴的搔她胳肢窩……
他啃咬她的方式,與她指掌糾纏的玩法,為了看她臉紅而哺啜她烈酒……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微乎其微」到可以忘記的小插曲,勾不上「柔情」的標準。
所有的「逼迫」成了模糊的色塊,不復深記,但那些不是柔情的柔情卻清晰得讓人心驚。
在此刻,在獨自一人的時刻,她必須誠實的面對自己──她在乎他!在近二年來日積月累下來中,她居然開始在乎起那個強迫她生孕,幾乎使她送命的男人!
她悲慘的苦笑!一旦情婦愛上恩客,必然就是悲劇的開始。宮本瑞子是她的借鏡。而他並不要一顆真心。如果她愛上他,他們之間就得劃下休止符了。然後,他會將她轉手送人──其他女人不都是那種下場嗎?她還能有什麼更高明的想法?
所以……趁這段分開的日子,她必須學習忘記他,忘記「在乎」他的事。
想逃開他並不代表她可以任一個又一個男人來欺凌她。他可以不要她,但不可以將她丟給別的男人。極大概是歷代以來──打從潘金蓮開始,情婦便在男人筆下形容為極盡瀅蕩之能事,沒一個能幸免。連史上唯一的女皇帝都被打為瀅女,歷史對女人從不寬恕。以公平理論而言,武則天如果是「瀅女」,那歷代以來的皇帝都可稱為「瀅男」。可是因為歷史的記戴之筆握在男人手中,即使亂寫一通,女人又奈其何?
所以潘金蓮該下十八層地獄,西門慶草草帶過不忍多加苛責。也所以至今二十世紀末,情婦仍是男人眼中的「公共廁所」,可以丟來丟去,任意上。
她的命運似乎一片慘淡呵!情婦……真是危險又沒尊嚴的行業!男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唾罵且佔盡便宜,而身為情婦就標準的人盡可失、罪該萬死?!
她會有那麼一天嗎?如果王競堯看出她有一丁點陷落之後,她的命運會如何?
不能愛上他,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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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婚前的她比起來,結婚兩個月的現在,她消瘦又憔悴。她才二十九歲而已,卻像有了四十歲的老態!那個已是她丈夫的男人依然沒有給予她多少關注,而她依然不敢因身分有所不同就對他質詢什麼!她真的不敢。只能落得自己滿月復心酸與委屈。
白天在王氏集團賣命工作,晚上回來卻無人可以安慰,她完美的廚藝拴不住丈夫的心,他依然視她若無形。
丈夫?
黃順伶悲哀的看著手上特大顆的鑽石戒指。回想著兩個月前,在那寒風刺骨的十二月天,他與她在法院公證結婚。他沒有允諾神父的問話,沒有在神面前說「願意」,只從佣人手中接過一只大得囂張的鑽石戒指丟到她腳邊,簽了結婚證書上的名字,然後揚長而去!惹得王億豪、法官、神父以及佣人都不知所措!而她的心再一次為他而碎。
「但──但──那不合程序呀……」法官在他快走出大門時急急叫著。
王競堯狂放大笑
「那時你們的事!」
「你給我站住!」王億豪氣綠了臉,吼聲幾乎震垮屋子!氣到不能成言!
但是王競堯已不見縱跡──那時,黃順伶才乍然明白,原來王老爺子根本制不住他,那麼他絕對不是因為逼迫而娶她。他為何結婚?然後,心中泛起了森寒,幾乎看到未來的日子不會比今日好過!
她想了半輩子,努力了這麼多年,以完美的身心給了他,就盼他感動珍惜,可是──那必然是奢想也是笑話!他明知她愛他的!
他有踫她,但他以行動表示出他都是這麼對待妓女的。沒有前戲、沒有溫存,只有發而且……他不滿意她,她深信,否則他不會在幾次過後往外發展!那個朱千妍與他相處的時間比她這個妻子更多。
她能相信何憐幽已是過去式了?她有孩子可以當王牌,別人沒有。
為什麼她還沒有懷孕呢?她記得一個月前那一次上床並不是安全期,她以為她終于可以用孩子來綁住王競堯的目光,可是──她沒有懷孕!王億豪已等得不耐煩了,開始質問她是否不孕。
她知道自己的健康情況良好,可是,那也做不得準呀!在現今緊張忙碌的生活步調中,不孕而沒有理由的情況一再升高,也許,她也是其中之一。
老天,她好怕!她不能失去王億豪的支持,否則她真的就完了。她該怎麼辦?如果她不孕
她顫抖的起身,悄悄走到他的房門口。他們有各自的房間,因為他不喜歡身上沾染女人味,也不允許他的房間有任何女人的東西。所以當他肯回「家」時,他會要求她另覓他處安身立命。然後佣人會很快的出清她的物品到另一間房去;沒她拒絕的余地。
他回來了嗎?剛才似乎听到一些聲響。
推開半閣的門,她看到佣人正在把衣物放入行李箱中。
「你做什麼?」她低喝。
男佣江莆已扣上二只皮箱,平板回應
「是少爺交代的。」
才說完,更衣室的門打開,王競堯一身白色休閑服打扮,沒有看她,直接道︰
「去把車子開到前院,五分鐘後上路。」
「是。」男佣已提起二只皮箱下樓。
黃順伶抓住他衣袖一角,低聲問︰
「你──要出遠門?要出國嗎?」
他沒回應,坐在床沿冷漠的看她。
「是……公事嗎?我需不需要隨行?龐非沒有說你近日有安排出國的事──」
他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眼神難測,使得黃順伶一步一步的後退,心跳飛快。是怕?是羞?
可是沒有容她幻想的機會,他一把抓起她衣襟提起,輕淡出聲︰
「我沒有賦予『妻子』這名詞任你取用,完全沒有,你最好明白。」
「但你娶了我,也與我上床──」
「是王家娶了你,不是我。而,與我上床的女人不只是你。你最好找龐非問一問,我有沒有娶你。」他丟開她,大步走下樓。
「我愛你呀!競堯!」她生平第一次嘶吼出她濃烈的情感、大膽的告白,企圖挽回一次他的柔情眼神。
但得到的,卻是他唇邊的嘲弄。他停在樓梯最後一階,回身道︰
「你憑什麼愛我?既不了解我,也沒長久相處過,憑什麼愛我?自欺也就算了,但若想欺人,就得找有說服力一些的理由。不要再說出這種話,廉價得讓人連嘲笑也不屑。你愛我?」他沒有再回頭。
隨著車聲的遠去直至消失,黃順伶奔回房中大聲哭了出來──他嘲笑她的愛意
他不認為他娶了她──老天!她以為她贏了!可是事實只點出她敗得更慘而已
可以想見何憐幽得意的笑聲,因為她料對了!坐上王太太寶座是不幸的開始。她真的料對了──還是她下了祖咒?
她該怎麼辦?她愛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