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馬蹄聲,自大街的轉角處,傳了過來,寬闊的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像潮水也似,向兩旁奔了開去,大街上在轉眼之間,變得冷清清,所有的人,都站在兩邊的屋檐下。
寬闊的大街空蕩蕩地,是以馬蹄聲听來,更加驚人。
馬蹄聲越來越近,八匹駿馬,分成兩排,不急不徐,馳了過來,馬上騎的全是甲冑鮮明的將士。
在那八騎駿馬之後,又是三匹高頭大馬,那三匹馬,正中一匹,是一匹大宛良馬,全身雪白,馬鬃亮得像是銀絲一樣,馬上騎的,是一個穿著朝服的大將,神威凜凜,氣概非凡,蕭大將軍每日上朝回來,總要經過這條大街,回將軍府去。
街上的人也都知道,替蕭大將軍開道的八個將士的馬蹄聲一傳到,還是快快讓道的好,不然,那只是自己倒霉。在蕭大將軍兩旁,卻是兩匹黑馬,馬上騎著的兩個人,只是穿著普通的勁裝。
那兩個人離得蕭大將軍極近,他們不斷四面張望著,一臉的精悍之色,雖然騎在馬上也有一股矯健之氣。
在那三匹馬之後,又是八個將士,前後簇擁著,真是威風之極,本來,街上何等喧鬧,但這時,卻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人人都在景仰蕭大將軍的風采。
近二十匹馬,不急不徐地在大街上馳過,不多久,便已到了街心,也就在這時,只听得街右首,一家酒棋的樓上,陡地響起了一下暴喝聲。
隨著那一下暴喝聲,又是「嘩啦」一聲響,酒樓的欄桿,斷折了一大片,隨著欄桿的斷折,只見一個黑凜凜的大漠,雙手執著板斧,自酒樓的三樓上,向下直跳了下來,撲向蕭大將軍。
那大漢像是怪鳥也似,自天而降,街道兩旁的人,盡皆呆了,各自發著喊,僵立著難以動彈。
那大漢的來勢十分之快,他是向著蕭大將軍的頭頂,直撲而下的,只見在蕭大將軍前後的十來人,各自振動手臂,十來枝短矛,一起飛射而上。
那大漢身在半空之中,舞動板斧,將向他射來的短矛,一起砸了開去,一時之間,「錚錚」之聲不絕,被他板斧砸了開來的短矛,勢子比向他射去時,更來得勁疾,蕭大將軍馬前的八個將士,已有四五個反被震落下來的短矛射中,倒下馬來。
那只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只見人仰馬翻,大街中心,已亂了起來,大漢手中兩柄明晃晃的板斧,離蕭大將軍的頭頂,已只不過七八尺了!
也就在這時,只見蕭大將軍身旁的那兩個漢子,一聲厲叱,道︰「刺客休得行凶!」
他們兩人一面叱喝,一面一伸手,早已各自抓了一柄被大漢的板斧震下來的短矛在手,一抖手,又向上激射而出,那兩柄短矛的去勢之快,實是非同小可,只听得「颼颼」兩聲響,那大漢又掄斧來擋時,卻只來得及格開其中的一柄!
另一柄短矛,「噗」地一聲,已剌進了他的左腿!那大漢木來是向下直撲了下去的,可是這時,大腿上一被短矛刺中,登時血流如注,哇呀大叫。
只見他身子在半空之中,猛地翻了一翻,溜下了一大蓬鮮血來,他那一翻,令得他的身子,向上倒翻起了五六尺來,但是卻也阻不住他下跌之勢。
眼看這個大漢,如果跌到了街心,他已然受了重傷,無力還手,必然要被蕭大將軍的護衛,亂刀分尸,兩邊膽子小的人,已閉起眼楮,不敢再看。
那大漢像是也自知再無幸理一般,他身子一面在向下跌下去,一面還在半空之中,猛地一扭身,手中的兩柄扳斧,挾著「呼呼」的勁虱,向蕭大將軍,直拋了過去,蕭大將軍仍然坐在馬上,看來還很能沉得住氣。
當那兩柄板斧,向他疾飛了下來之際,他左右的那兩個人,手腕一翻,在他的手中,已多了兩柄長劍,那兩柄長劍才一出手,劍身似乎在彎曲不定,不住發出「錚錚」的金鐵交響之聲來。
那兩柄長劍,才一出手,旁觀的眾人,便覺得光華奪目,只見他們劍向上一挺,「錚錚」兩聲晌,已將兩柄板斧,格得向外,直飛了開去。
而他們在格飛了板斧之後,劍尖又向上疾剌,那時,那大漢身子,還在向下直墜了下來,看那兩人的劍勢,就像是要在半空之中,將那個大漢刺死一樣!
那大漢「哇呀」大叫著,眼看他是絕對避不過去的了!
可是,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間,只听得酒樓二樓的欄桿處,又是一聲陡喝,道︰「快抓住。」
隨著那一聲陡喝,只見二樓的欄桿上,出現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那三個人,最近欄桿的一個,一手抓住了欄桿,一只腳抵在欄桿上,另一只腳向前伸著,而第二個人,則抓住了第一個人的手,一只腳,卻抵在第一個人的膝頭之上。
第三個人的姿勢,和第二個人,也是一樣,第二、第三兩人,看來像是凌空而立一樣!
他們三人,伸出欄桿,已有六七尺,第三人的手中,「呼」地揮出了一條七八尺長的軟鞭來。
那大漢一听得一聲陡喝,和看到軟鞭掃到,立時在半空之中,翻手一抓,抓住了鞭梢,他才一抓住了鞭梢,那突然在酒樓二樓上現身的第三個人,手臂向上一抖,竟將那大漢,直抖了起來。
那大漢的身子,被抖停在半空之中,掄了一個半圓,「嘩啦」一聲臣響,又撞進了酒樓之中。
這一下變化,更可以說是突兀到了極點,護衛著蕭大將軍的那些將士,有小半已被反震回來的短矛所傷,滾跌下馬,未受傷的,也早已下了馬,一看到這等情形,略呆了一呆,立時抬箭張弓,剎那之間,箭如飛蝗,向上射去。
但是,等到利箭射出之際,只見那三個人,像是連成了一串一樣,也早已一個翻身,進了酒樓。
街心之中,只听得蕭大將軍怒喝道︰「別走了刺客!」
而在酒樓的二樓,卻更是亂到了極點,那家酒樓,喚著「萬盛樓」,乃是京畿之內,一等一的豪華去處,這時也有著五六成食客,那突然沖出欄桿,救了黑大漢的三個人,乃是兩男一女。
這兩男一女,兩個男的,一個已有四十上下年紀,貌相威嚴,四平八隱,看來像是達官貴人,年輕的一個,只有二十來歲,文士打扮,甚是英俊瀟灑,那女的卻是身形高大粗壯,非同凡晌。
剛才,那三個突然行動,第一個抓住欄桿,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的,便是那金剛也似女子,那年輕人是第二個,揮鞭向黑大漢,將黑大漢抖上來的,則是那個貌相威嚴,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當那個黑大漢自三樓疾跳下去之際,酒樓中的食客,一听得呼喝聲,便人人將頭向外望去。
當他們看到,竟然有人,手持雙斧,當街向蕭大將軍砍去時,已是人人嚇得面無人色。
因為蕭大將軍,乃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朝中文武百官,見了他尚且不敢大聲說話,連皇帝見了他,也得避忌三分,他手握兵符,拱衛京畿,手下猛將如雲,一向橫行無忌,若真是他盛怒之下,只怕會將整條街盡皆拆平,在這條街上的人,都得倒霉!
各人的心頭,正在「怦怦」亂跳間,那兩男一女,忽然出手,偏偏那兩男一女三人,出手又快得出奇,酒樓中的食客,根本還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間,他們三人,已經得了手,那黑大漢的身子,已經撞斷了窗欞,直飛進了酒樓來。
那黑大漢是被中年人的軟鞭抖起之勢,直抖進酒樓來的,實是身不由主,是以他一被抖進酒樓來,身形下沉,「砰」地一聲響,跌在一張桌子上。
那桌子旁,正圍坐著六七值客商,一看到黑大漢凌空壓了下來,早已嚇得呆若木雞,不能動彈。
黑大漢的身子很重,「砰」地跌在桌上之後,「嘩啦」一聲響,將整張桌子,都壓得倒了下來,剎那之間,桌上的杯碗碟盞,盡皆破裂,鮑翅金肚,一桌的好酒好菜,也唏哩嘩啦,倒了一地,還有不少破碗破碟,都嵌進了他的身內。
黑大漢皮粗肉厚,也不在乎那些硬傷,他壓塌了桌子之後,在地上一個打滾,已站了起來。
這時,不但利箭自窗中射進,還听得樓梯上一陣吆喝聲,分明已有人追了上來,那黑大漢伸手臉上一抹,大聲罵道︰「他女乃女乃的熊,王八」
他下面的話,還未曾罵出口,人影一閃,三個人已然到了他的身前,那中年人一伸手,便抓住了黑大漢的手腕,喝道︰「朋友,還不快逃!」他一面說,一面拉著黑大漢,便向後面闖了過去。
那黑大漢被中年人拉著,身不由主,向外闖了出去,那年輕人立時跟在後面,這時,已有四五名將士,搶上樓來,那女子一聲大喝,雙手一托,托過了兩張桌子,向前直拋了出去撞向那幾個將士。
她拋出了兩張桌子身子倏地向後,退了開去。
這時候,那中年人已拉著黑大漢,到了後梯口,那年輕人在後梯口略停了一停叫道︰
「快來!」
那女子一個箭步,竄向前去,四個人自後梯上,直闖下去,到了店重的後面,那女子已搶到了前面,見人就推,她雖然是女人,可是身形粗大,被她推中的人,不是仰天八叉,跌倒在地,就是一個筋斗,向外翻出了好幾步去。
一行四人,搶到了飯店的後巷,這時,只听得飯店前面,蹄聲急驟,人聲鼎沸,顯然蕭大將軍的護衛,已有增援的人趕到,那中年人拉著黑大漢,停步不走,著急道︰「我們怎樣辮?」
那身形粗壯的女子焦躁道︰「什麼怎樣辦,闖過去!」
那黑大漢回頭望著那女人,看他的神情,像是對那女人,十分佩服,可是他臉上在淌著血,還有一條魚骨,剌在他臉頰上,半條魚尾,在幌來幌去,看得那女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年輕的道︰「看來,我們只好在這巷子中躲一躲!」
那中年人苦笑道︰「這巷子直通的,如同能躲人?」
他們四人在巷子中,眼看巷口已有人影出現,同時听得叫道︰「堵住了坑口,莫放他們走了!」
那中年人忙道︰「不行,我們還是退進酒樓去!」在這情形下,退進酒樓去,自然也不是辦法,但是總比被人家在巷子中間堵死的好!
那女人一揚眉,剛待說什麼,忽然看到酒樓廚房的後門,打了開來,一個胖廚子,身上困著白裙,手中拿著鍋鏟,探出了頭來,沉聲道︰「快進來,我這里可以藏身!再遲就來不及了!」
中年人等四人,都是一怔,因為那廚子出現得極其突兀,而他們全是蕭大將軍要捉拿的人犯,那廚子竟敢招呼他們進廚房去躲藏,著實有點不可思議!如果情形不是那麼危急,那中年人一定不會答應的。
只是此際,除了听那廚子的話之外,別無他法可想了!
那中年人向女子和年輕人一使眼色,扶著黑大漢,便走進了廚房。他們四個人才一走進廚房,便看到那巷子的兩端,各有幾個軍官,搶了進來。
在最前面的一個,一看到後巷石板上的血漬,便叫道︰「刺客曾受傷,這里又有血漬,一定是躲進廚房去了,快進廚房去搜,可以拿到他!」
他一面叫著,一面大踏步來到了廚房的門口。卻不料幾個軍官,一起挺著兵刀,逼了過來,廚房的門,已經打了開來,只見那胖廚子,一手提著一只大公雞,一手握著一柄明幌幌的菜刀。
他一開門看到門口站著好幾個軍官,呆了一呆,胖臉上滿面堆笑道︰「列位軍爺,有何貴干?」
離胖廚子最近的一個軍官,伸手便向那胖廚子一推,推得胖廚子一個踉蹌,向外跌了開去。
那軍官推開了胖子,便已經搶進了廚房之中。
只見廚房中熱氣蒸騰,有三個廚子,正圍著廚裙,在忙著生火、炒菜、切肉,看到有人進來,頭也不回,一個還是女廚子,身形一樣高大,扯著喉嚨叫道︰「胖子,你宰的雞,還不夠數!」
那三個兩男一女「廚子」就是剛才在樓上逃下來的三個人,但這時他們圍著白裙,滿面油光,倒像是在廚房中,不知道己耽了多久一樣。
那女子一叫,胖子在門外應道︰「這就來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雞捉到了後巷的牆腳下,一刀向著雞額上割了下去。他抓住了雞的雙翼,雞腳痙攣著,他也不等雞血流盡,便又捉著雞走了回來。在他經過之處,雞血淅淅瀝瀝,滴得滿地上皆是。那幾個軍官互望了一眼,一個道︰「喂,剛才你有沒有看到幾個人,自上面逃下來?」
胖廚子瞪大眼道︰「沒有啊!是些什麼人?」
那軍官也不再問,「哼」地一聲,便各自向外奔了出去。
兩邊巷口處又有人涌了過來。那幾個軍官道︰「這里沒有,將整條街封住了再說!」
那些已擠進來的官兵,又退了開去,但仍守在巷口。胖廚于提著雞,走進了廚房,順手將門關上,抹了抹額頭,道︰「真險,好妙好妙,你還大呼小叫!」
那女子笑道︰「我一叫,他們就不盤問我,要是我不叫,被他們問上幾句,誰知油鹽醬醋是怎麼個?喂,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們?」
那中年人和年輕人也一個放下鍋鏟,一個放下菜刀。只听得一個簍子之中,那黑大漢道︰「他女乃女乃,還要我蹩上多久?」
那女子向著那竹簍踢上一腳,道︰「不叫你出來,你就別出聲,躲上一回怕什麼?」
那年輕人說道︰「師姐,他受了傷,別難為他!」那中年人也道︰「閣下神勇無比,我們十分佩服」
他才講到這里,突然听得一陣靴聲,傳了進來。
那中年人忙住了口。胖廚子也立時低聲道︰「大家快干活,裝得像些,由我來應付來人。」
那女子又向竹簍踢了一腳,道︰「听到沒有,別出聲!」
他們四人,才一轉身去,便听得「砰」地一聲響,廚房門上被踢開來。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手中握著錚亮鋒利的長劍,一身勁裝的漢子。
那漢子正是剛才,騎在馬上,傍住蕭大將軍的兩個人中的一個。只見他沉著臉,使他瘦長的臉,看來更長,有著一股陰沉的神秘,叫人心頭發寒。
在那人的身後,站著七八個軍官。門被打開之後,可以看到,巷子中滿是軍士,牆頭上,也全是將士。整座酒樓,看來已然被圍得水泄不通。
那人站在廚房門口,向內望來,也不說話。他身形瘦削,但是卻十分挺拔。站在門口,雙眼神光炯炯,另有一股高手的氣勢,看來極之懾人。
那胖廚子滿面堆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萬大爺。萬爺,可是蕭大將軍又要宴客,要萬大爺來廚房查看可有閑雜人等,想趁機下毒麼?萬大爺只管放心,有我劉胖子在,怎會有這等事?」
那胖廚子姓劉名福,倒是京都之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人稱「第一把刀」。那刀,自然是指菜刀而言。劉福也是身懷絕技之人,但是他一直深藏不露,不為人知。
這時,劉福撈撈叨叨地說著,那個被他稱作「萬大爺」的人,卻只是寒著一張臉,一聲不出。
劉福心頭在打著鼓,他久在京師居住,自然知道蕭大將軍的左右,有兩個高手,最難應付。
那兩個高手的武功極高,一個是飛虎舒展,輕功絕輪。另一個,就是現在站在門口的百花手萬順。這兩人之中,飛虎舒展人極豪爽,蕭大將軍的聲名何等之糟,但是飛虎舒展,卻也頗得江湖上人推崇。
但是武林中人,見到了百花手萬順,卻都敬鬼神而遠之。因為萬順為人沉默寡言,但是足智多謀,又終日寒著一張臉,喜怒哀樂,皆不形諸色。根本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事。
正因為如此,是以他突然有些什麼舉動,人家也根本無從防範他。劉福這時,救了四個人在廚房中,不知道是不是能逃過萬順銳利的眼光,手中著實捏著一把汗。仍然只好望著萬順傻笑。
這時,那女子,年輕人和中年人,正忙著在切菜,勺水炒肉,倒像是真的廚子一樣。
那女子端了一盆滾水來,將劉福剛才殺的雞,浸到滾水中去,又大把大把,拔著雞毛。
過了好一會,才听得萬順冷地道︰「劉胖子,這三位,面生得很啊!」
劉福笑道︰「萬大爺您哪,六個月不來一次,瞧見的人,自然個個面生,這三位是鄭州府有名的大廚子,是我托了人請來的,手藝可著實不錯!」
萬順的雙眉,向上微微一揚,指著正在剎肉的那中年人道︰「那麼,請這位師傅,炒一碟腰花來嘗嘗!」
萬順這一句話,說得不急不慢,輕描淡寫,若無其事!
可是,听到了這句話的人,心頭卻都怦怦亂跳了起來!
因為那全然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事!劉福本來,還只當仗著自己一張笑臉,就可以將百花手萬順,敷衍過去的。可是萬順顯然已在起疑了!
如果萬順不是心中起疑,又怎會叫那中年人炒一碟腰花來嘗嘗?要知道他正帶著人,在搜捕逃犯,又那里有那樣的閑情逸致。劉福的心中,不禁叫了一聲「苦」。
忙道︰「待我來動手!」
萬順又冷地向那中年人一指道︰「不,要他動手!」
劉福陪著笑道︰「萬大爺,你瞧,炒腰花這玩意兒,炒老了不好吃,炒女敕了沁血絲,有腥味,不是簡單的,還是由我來動手的好!」
萬順的兩道眉,又向上一揚道︰「咦!你不是說,他們三人,全是鄭州府有名的大師傅麼?難道河南人不常吃豬腰子,是以他們不會那種手藝?」
萬順這句話一出口,劉福的口齒再伶俐,也答不上口了。這時,廚房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那女子、年輕人和中年人,一起停了手,向萬順望來。萬順陡地笑了起來道︰
「劉胖子,你倒是真人不露相,看不出這廚房中,倒是臥虎藏龍!」
劉福還想裝下去,可是那女子卻已沉不住氣了。只听得她大喝一聲,端起面前的一盆滾水來,向前直撥了過去。那盆水浸滿了雞毛,隨著水一齊向前撥出,倒像是有不少暗器,一起激射而出一樣。
那女子的動作,來得突然之極,可是百花手萬順的反應也真快。水才一撥出,他身子一縮,已縮到了門外。只苦了在門口站著的幾個軍官!
一大盆滾熱的水,照頭淋了下來。那幾個軍官,被淋得嘩呀大叫,著地亂滾。
其中一個,涼到了竹簍之旁,那黑大漢自竹簍中直跳了起來,兜頭便是一腳。登時將那個軍官,踢了個半死!
只听得萬順在一出廚房之後便喝道︰「圍住了廚房!刺客就在廚房之中!」
那中年人「拍」地一聲,將手中的菜刀,剁在砧板之上,一掀衣襟,便抖出了一條金錢鞭來。
那女子淋出了滾水之後,反手自背上怞出一柄尖刀。那年輕人自腰際掣出長劍。黑大漢躍起之後,雙手早已緊緊握走了兩柄板斧。劉福順手躁起一把菜刀。五個人的動作,都快到了極點。
劉福一腳踢出,將廚房的門踢上,向一睹牆一指,道︰「將牆砍倒了!」
那黑大漢一聲大喝道︰「我來。」他掄超兩柄板斧,便向前竄了過去。他腿上傷得相當重,那一竄之勢雖猛,但是身形踉蹌,卻一個站不穩,不過他兩柄板斧,還是砍到了牆上。
只听得「轟」地一聲晌,牆上出現一個大洞。
那黑大漢卻不是向外沖去,一閃身,回頭沖那女子叫道︰「小娘們先走!」
那女子大怒,道︰「你媽才是娘們!」
這一罵,倒令得那黑大漢傻了眼,不知是何處得罪了對方。他自然不知那女子豪爽豁達,比男人更甚,最不喜歡人家當她是女人!
劉福沉聲道︰「別吵了,快沖出去,一沖出巷子,便各管各走,我們在北門外真武廟內相見!」
中年人也立即道︰「就听這位大師傳吩咐!」
他們三人是在一起的,至于那自酒樓上躍下,手持雙斧,要行刺蕭大將軍的黑大漢,叫什麼名字,他們三人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那救了他們的胖廚子,是何方神聖。這時,廚房之外,人聲鼎沸,他們再不走,是萬萬不行的了。那中年人在情急之下,自然也只好听劉福的吩咐。
那中年人的話才出口,只听得「砰」地一聲晌,廚房門外已被撞了開來,門一撞開,只見有人沖進,十數柄短矛,已然振著勁風,射了進來。
那中年人抖起金錢鞭,只听得「錚錚」之聲不絕,將飛射進來的短矛,一起格了開去。
劉福已一聲大叫,向那牆洞之中,直穿了出去。
緊隨在劉福身後的,是那年輕人,那女子向黑大漢喝道︰「臭小子,你還不逃卻在作什麼?」
那黑大漢被那女子罵得直瞪眼,但是他一個轉身,自牆洞中奔出,再跟著,便是那女子。那中年人迅速後退,將廚房中雜物,全部推翻,才從那牆洞中穿出。
等到他們五個人全出了洞,不禁叫了一聲苦!
那牆洞之外,乃是這家酒家的一個院子。四面全景甚高的圍牆。圍牆之上,已站滿了人,在院子的門上,立看長身玉立,英姿楓爽的飛虎舒展。舒展手中的一柄薄劍。正抖得錚錚有聲!
五個人一沖了出來,看到了這等情形,不禁齊呆了一呆。那女子扯看喉嚨,大叫道︰
「沖!」
只見她舞起手中的單刀,便向前沖了過去。她向前一沖,那年輕人便跟在後面。兩人轉眼之間,使到了後院的門口。這時,在牆頭上的士兵,紛紛躍了下來。
那中年人鞭起之處,已卷倒了兩人。
他一面鞭發如風,一面啤道︰「各管各沖出去!」他身形疾拔而起,迎看在牆頭上的兩個軍官掠去,那兩個軍官,「腿腱」剌出兩劍。可是那中年人金錢鞭橫掃,一鞭便將兩人掃下牆頭來。緊接看,他身形一閃,便下了牆頭,出了院子。
那女于和年輕人沖到了門口,飛虎舒展身形一飄,便從門上落了下來,那女子一刀砍出,舒展揚劍便格,「錚」地一聲饗,刀劍相交,舒展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女子的左腕,順勢向懷中一帶。
也就在那一利間,那年輕人身子一閃,已在舒展的身邊,涼了出去。那黑大漢趕了過來,雙斧齊出向舒展砍下。舒展手臂一移,將那女子身子,移了一移。黑大漢的雙斧,變得向那女子直砍下來。
那女子罵道︰「小子!你敢傷我一根毫毛?」
黑大漢大吃一驚,硬生生地收住了雙斧的勢子,卻已叫舒展,飛起一腳,踢中了他的胸口!
黑大漢究竟腿上是受了傷。再受了一腳。怪叫一聲,身子向後。直跌翻了出去。手中的雙斧也把捏不穩,月兌手飛出,一柄斧頭,正好砍中一個士兵的胸口。另一柄「叭」地一聲,陷在門性之上。
黑大漢一倒地,立有七八個士兵,一起向他擁了過來。
這時,萬順也帶看人,沖丁出來。一見這等情形,便道︰「拿活的!」
那黑大漢還想掙扎看爬起身來,但是早已被抓住了腳,動彈不得。在那一陣混亂間,劉福菜刀翻飛,砍翻了幾個士兵,也已殺出了院子去了。
那女子雖然被舒展抓住了手腕。但是也不減其勇。仍然在掙扎看,可是究竟武功相去太遠,被舒展拉著手,直拖到了院子之中。早已有人備了繩索,將她和黑大漢兩人,緊緊地捆了起來。
萬順向舒展瞪了一眼,道︰「走了幾多個?」
舒展道︰「走了三個,各處都兜截,諒也走不遠!」
萬順又向舒展瞪了一眼,道︰「圍住了院子,還會有三個走了,倒也算得是奇事一件。」
舒展雙眉一揚,一揮手,道︰「事發倉猝.府中高手,未曾趕到,這幾人的身手,盡皆不弱,只是些士兵,如何攔得住他們,拿住兩個,已經很不錯了!」
萬順又冷笑一聲,不再言語,轉過身喝道︰「將這一男一女兩人,押回府中去,等我來盤問!」
那黑大漢和女子,雖然已被綁得像粽子一樣,但是他們兩人,卻不約而同,仍然在張口大罵。
開始的時候,還是那黑大漢罵得多,可是那女子卻是越罵越起勁,大有後來居上之勢,而且一連串的粗言穢語,出自那女子之口,直听得所有的人,口呆目瞪,連那黑大漢也為之失色。
等到那女子罵得稍歇口之際,黑大漢忍不住道︰「好,真好氣概!」
那女子瞪著眼,道︰「你姑女乃女乃是有名的女中豪杰,提起女旋風李秀逵的名號,誰不知道?」
那女子這一句話出口,黑大漢首先「啊」地一聲。接著,萬順和舒展兩人,也互望了一眼,萬順立時向押著兩人的軍官道︰「可得小心些!」
舒展笑道︰「女旋風李秀逵確實名頭不小!」
那女子雖被綁著,可是意態仍然極豪,一挺胸,罵道︰「總算你們兩個小王八羔子,也知你姑女乃女乃的大名!」她一面罵著,一面已和黑大漢兩人,被五六個軍官,簇擁著推了出去,萬順又沉聲道︰「我們再分頭去找找,那逃走的三人,也得緝拿了歸案!」
舒展答應了一聲,各自帶著人離開了那廚房。
卻說那中年人,直沖了出去,迎面來的士兵,全被他的金錢鞭,蕩了開去,剎那之間,便已然傷了五六個人,被他竄出了巷子,有他開道,便宜了劉福和那年輕人,三人一起,沖到了巷口。
一到了巷口,四面大隊士兵,又擁了過來,又是一場混戰,將年輕人逼到了一睹高牆之前。
那年輕人眼看已難以和前面那人會合,身子貼牆掠起,翻過了牆頭,穿過了一座後園,在那後因的另一邊牆上,翻了過來,向前疾奔而去。
而那中年人和劉福兩人,邊殺邊沖,殺開了一條血路,轉進了一條小巷子之中,劉福喘著氣,沉著道︰「這位大哥別亂走,我路熟請跟我走來。」
那中年人答應著,跟在劉福的後面,專揀小巷穿去。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漸漸听到喧嘩之聲,但是漸漸地,越走越遠,人聲也听不到了,那中年人將鞭纏在腰際,劉福也掀起衣襟,掖好了菜刀。
那中年人轉過頭去,嘆著氣,道︰「只走月兌了我們兩人,他們不知怎麼樣了,唉……」
劉福道︰「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早到了。」
那中年人又嘆了一聲,劉福道︰「來,跟我來。」他們兩人,急急向前走著,不多久,已到了城北,兩人來到了北城城門近處,卻見城門旁,十幾個武士,長戈大矛,如臨大敵,進出的車馬,正在大肆搜檢,劉福忙拉著中年人一縮身。
因為雖然隔得遠遠,但是他們卻已看到,帶著那十幾個武士,在搜檢出城車馬的,不是別人,正是萬順!
劉福拉著那中年人後退,悄聲道︰「不行,走不過去!」
那中年人道︰「我們翻城出去。」
劉福點了點頭,兩人又穿過了一道街,來到了城牆腳下,那地方甚是荒僻,只有七八個孩子玩耍,劉福大聲吆喝,將那七八個孩子,盡皆趕走。
那中年人又抖出了鞭來,劉福道︰「我去找些繩索來,攀出城去。」
那中年人笑道︰「劉朋友,你在酒樓中當廚子,誰不識得你,如今你出了事,滿城全是蕭大將軍的爪牙,你還不快出城去,卻還要在人前露臉?」
劉福苦笑道︰「不如此如何能出得這座城?」
那中年人笑道︰「我自有辦法,你看我這些家伙!」他一面說,一面在自己的衣袖之上一拉,只听得一陣「拍拍」響,他衣袖之上,自肩頭到袖口,原來有排鈕扣在,被他一拉,一起拉了開來。
那排鈕扣一被拉開,他衣袖的里層,卻是一只夾袋,只見大大小小,縫了不少鉤子在,有的是三叉,有的還有倒扎鉤,不下十余個之多。
劉福一看,「啊」地一聲,立時指著那中年人,驚喜交集地道︰「你……你便是江湖人稱「九臂飛龍」,宋鐵群宋大俠?」
那中年人道︰「大俠兩字卻愧不敢當!」
劉福喜得手舞足蹈,拍著自己的腦門,道︰「胖子啊胖子,你今天算是交了運啦,識得了宋大俠那樣的人物!」
宋鐵群給劉福逗得笑了起來,道︰「劉兄,若不是你仗義相救,我們也早落入敵人手中了!」
劉福連道︰「那算什麼?請宋大俠展絕技!」
宋鐵群自衣袖之中,摘下一個極其銳利的鐵鉤來,將鐵鉤裝在金錢鞭的鞭梢之上,又取下了一個三叉鐵鉤,套在左腕上,他一鞭揮出,「叭」地一聲響,鞭梢的利鉤,已鉤住了城牆的磚頭。
他回過頭來道︰「劉朋友,抱住了我左腿。」
劉福走了過來,伸手抱住了宋鐵群的左腿,宋鐵群左手也向牆上抓去,他套在左腕上的那只利鉤,鋒銳無比,一擊下去,就陷在牆中,他先鞭後鉤,一步一步,向上攀了上去,雖然他的左腿上掛著一個肥胖過人的劉福,動作一點不慢。
轉眼之間,他們兩人,都已經翻上了牆頭,劉福笑道︰「宋大俠真不枉了九臂飛龍的外號!」
宋鐵群笑著,剛將左腕上的鐵鉤,摘了下來,便听得一旁,忽然有人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有人行剌大將軍不遂,卻要攀牆而逃,真是奇事!」那幾句話,講來不急不徐,乍一听得突然之間有人聲傳出,饒是宋鐵群久歷江湖,劉福生性豁達,兩人不禁陡地一呆,連忙轉頭看去。
只見城頭之上,有人倚著一堆尺許來高的磚頭,雙手反抱,枕在後頸,形態優閑,正在半臥著,望定了劉福和宋鐵群兩人,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宋鐵群和劉福兩人,剛才急于攀上來,上了城頭之後,也未曾發現有人,若不是那人出聲,只怕他們,已經跳下城去了!這時,他們一看那人,年紀很輕,不過二十四五上下,文士打扮,生得神清氣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俊秀之氣!
他一面說話一面緩緩地站了起來,劉福沉不住氣,一揪衣襟,掣出了那柄菜刀,便撲了過去。
可是那年輕文士,卻「哈哈」一笑,一伸手,手中已多了一柄一尺二寸長的折扇,向前一拍,「錚」地一聲,正踫在劉福的那柄菜刀之上。
劉福的菜刀,被他踫了一踫險險乎跌落在地!
劉福大吃一驚,連忙後退,那年輕文士笑道︰「這是什麼家伙,切豬肉的玩意,也當得兵刃麼?」劉福抗聲道︰「雖是切豬肉的玩意,也除得奸,殺得敵!」
宋鐵群究竟老練得多,他早已看出,那年輕文士,決不會是蕭將軍的爪牙,可是對方的現身,卻又來得極是突兀,自他折扇輕點,便將劉福逼退這一點來看,他的武功,還著實不弱!
這樣的一個人,在是敵是友未曾判明之前,也確然不能輕舉妄動!他一拱手,道︰「閣下何人?」那年輕文士一笑,道︰「宋大俠不必多禮。」
宋鐵群道︰「閣下認識我?」
那年輕文士道︰「就算不識,剛才听得這位胖朋友在城腳下大聲嚷著,誰還不知大俠的威名?」
宋鐵群面色一沉道︰「你是專在等我們的?」
那年輕文士,居然直認不諱,道︰「不錯,專程相侯!」
宋鐵群已然手臂輕抖,他手中的金錢鞭,在發出一陣「嗆啷啷」的聲響來,他道︰「閣下意欲何為?」
那年輕文士笑道︰「想見識見識大膽刺客,是何等樣人!」
宋鐵群和劉福兩人一听,不禁盡皆一怔,因為對方的這句話,實是可大可小。
作為他真想結識幾個朋友,固然可以,但是,說他有意挑戰,又何嘗不可?宋鐵群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那年輕文士手中的折扇,在他左手的手心上,輕輕拍著,道︰「宋大俠行刺雖然不成,但是全京師中人,都知道出了這樣一件大事,真了不起!」
宋鐵群仍然拿不準對方的用意,他沉聲道︰「當街行刺的,並非在下,只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是我們見他,身受重傷,是以出手將他救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