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駝千里 第五十二回 旅邸獨傷心 含悲夜月 名山听蜚語 竊笑春風 作者 ︰ 墨余生

上回說到于志敏為了查探生父下落,並洗月兌污名,乃遣閔小玲,張惠雅往藏邊向方幼齡借鶴,遣秦玉鸞及瑾姑四女偕兄嫂南下梅關,保護紅姑和玉鶯,自與阿爾搭兒,錢孔方、喬楚前往長沙,並清酒中仙郭良代往斷腸峽,打听生父是否被巫山七怪石雄所拘禁。

那知一到長沙,即在花外樓遇上吳征信,喬楚、戴文玉羅風英,當夜擒獲五名冒名奸徒,但戴文玉與羅鳳英在旅即又中彌香,褻衣被褪殆盡,若非阿爾搭兒及時趕到戴、羅二女俠必失身無疑。

但瀅徒身手不凡,竟退回自房中更換衣裳,並擊退吳征信、喬楚兩人聯手合擊。

吳征信正切對方一招「分花拂柳」無處可避,不料那人忽然一聲慘呼,雙臂已被于志敏反剪過去,不禁喜呼一聲︰「胡不死?」上前一步,給那人一個耳刮。

于志敏笑道︰「若不將他干刀萬剮,也難消吳、喬二兄之恨,打他一個耳刮有何用處?

前時接連發現五個龍卷風,這一個總該是冒名的真犯了?」

那人雙臂雖然被剪,仍是怒目圓睜,意圖掙扎,猛力回頭大喝一聲︰「你妄指我是瀅賊龍卷風,有何證據?」

于志敏微微一笑道︰「你想由我手中掙月兌,不但是夢想,而且還要自討苦吃。………」

對著看熱鬧的人道︰「那一位是本店的東主,請出做個見證?」

當下有一位頭戴瓜皮帽的中年人越眾而出,說一聲︰「在下便是?」

于志敏道︰「請你和這位吳大俠到這廝房中,搜他的衣包,看有無彌香和解藥。」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旋又冷笑道︰「你經過我房間,將彌香迷藥窩在我衣包里面,當然不能算數。」

于志敏笑道︰「我胡不死總教你死得心服就是?」

吳征信和店東取得衣包出來,當眾開刀,果有江湖上采花瀅賊所有的吹筒,迷藥。

那人還要爭辨。

于志敏道︰「你頭上還帶有不少蜘蛛網,敢情是藏身在別人的床底吧?你衣包埋有一套褻衣,剪裁和遺落在人家房里的完全一樣,敢情是臨急慌亂,來不及穿褲子,你敢當眾月兌下褲子看里面有褻衣沒有?」

那人驚得面如土色,恨恨地罵道︰「你要看大爺的鳥,大爺偏不答應,頭上的蜘蛛網是方才鬧賊,大爺驚得躲在床底又怎麼樣?」

于志敏看他三言兩語把所有的證據完全抹煞,也暗服那人的辯才,不禁冷笑一聲道︰

「算你有本事強辯,但我就把你放了,你也活不到兩天,方才被我妻打你一記還魂掌,表面的皮肉完好如常,但你第十四節脊骨的經絡已完全康爛,若是不信,倒不妨模模看?「

說罷,立即把手放松。

那人大喝一聲,回身一掌打出,但他一只左掌忍不住一撫脊骨。

于志敏架開一掌,笑道︰「爛了沒有?」旁觀各人不禁嘩然大笑。

那人猛醒已經上當,「啪啪」打出兩掌,腳跟猛一用力,全身向後倒朝。

于志敏喝一聲︰「回來!」右手一招,硬生生將那人招回原地。

吳徽信和喬楚相顧失色。

于志敏以周身罡氣迫得那人進既不能,逃亦無望,然後對各人掃了一眼退︰「這人便是假冒龍卷風于志敏的名,在長沙為惡的奸賊,但冒名的不僅他一個,列位鄉親父老俱見他方才做賊心虛,區區胡不死與真的龍卷風是世代交誼,恰知此事,怎能不管?但區區尚有要務,不能耽擱時日,這廝十分橫蠻;待把他武功毀了,請吳大俠送官究辦就是?」

吳征信對于志敏這般搞鬼,本是很感滑稽,但又不能不陪著他搗,只好含笑道︰「胡小俠盡管放心,吳某不至于這一點小事也辦不好。」

「最要緊的是,鞫問他受誰指使!」于志敏叮囑一聲,單掌一揮,那賊人應掌而倒,續道︰「吳大俠和令友今後行走江湖,還得多防別人暗算才好!」

吳征信發出一聲豪笑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吳某一顆大好頭顱,任由奸雄覷睨,小俠吩咐,自當心領!」

于志敏應一聲,向各人拱一拱手,叫一聲︰「搭我們走啦!」

由羅風英房里傳出一聲︰「來了!走出兩條苗條的情影,又嬌呼一聲︰」走!「三條身影同時向各人眼前失去。

于志敏趁著晨光未露,帶了二妻回到自己房間,先看看床底,衣櫥,然後解衣登床,愧然嘆息一聲道︰「真是下經一事,不長一智,那家伙不是忽然點起燈來,兩位師姐此生也算毀了!」

錢孔方道︰「戴師姐還勉強看得開,羅師姐只是一味哭泣,只怕遲早都會出事。」

阿爾搭兒道︰「一個女孩子遇上這種事,怎教她不傷心痛哭?」

夫婦三人一床三好,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梳洗,二婦也恢復女扮男裝的面目,一同出外進食,深知在熙攘的人業中走了一程,忽然一條熟悉的身影擠進出人堆拐入小巷。

于志敏不覺「咦」一聲道︰「這家伙往那里去?」

阿爾搭兒和錢孔方身材較矮,沒有看到,不約而同地說一聲︰「誰?」

「喬楚!」

「我們追!」

「在人群中不便施展輕功,夫婦三人只好把步子加快,然而拐進小巷的時候,已看不見喬楚的身影,而且那條小巷又有幾處分岔,竟不知他走向何方。」

驀地,一種不祥的預感涌進于志敏的心頭,不覺叫一聲︰「不妙!」

錢孔方也「哎喲」一聲道︰「莫非那姓喬的,竟和羅師姐賭氣出走!」

「大有可能,我們快去探望!」于志敏也著急了起來,又立即轉步。

不料剛回到大街,轉向吳征信所住的客棧,即見吳征信急急走來,于志敏叫一聲「吳大俠!」

吳征信猛地收步,見于志敏身旁兩位少年書生,不覺覺微微一怔,旋而笑說一聲︰「幸會」趨步趨前,悄悄道︰「小友,喬楚那混帳小子居然走了,羅師妹哭得傷心欲絕,請二位令夫人趕快去勸她。」

阿爾搭兒粉臉飛紅,轉向于志敏道︰「我們這樣子能夠去。」

吳征信猛覺阿爾搭兒和錢孔方俱已是男人裝束,確是不便勸說羅風英,急得搓手叫道︰

「這怎生是好!」

于志敏道︰「方才我還見那小子匆匆進了巷子,敢情還沒有走得太遠。不過,這事無須著急,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親,若果那小子敢有對不起羅師姐的事,我就要他外祖公把他抓來打一頓!」

錢孔方笑道︰「他外祖公是誰。」

「郭良!」

吳征信面露喜色,卻又皺皺眉道︰「郭前輩為人方正,這事他定能作主,只是不容易找到他。」

「不要緊,他已和我有約,不致于找他不著。」于志敏拿定郭良定在西陵峽到翟塘峽一帶等他,接著又道︰「大師兄還是趕緊回去,請大師妹勸她為是,今夜我們若是不走,當然要去看她,這時卻是不便。」

吳征信驚道︰「你還要走?」

于志敏目光向行人一掃,旋道︰「此地說話不便………。」

阿爾兒搭「晤」一聲道︰「我想起來了!若教我和錢丫頭去勸勸羅師姐,確是不大方便,我們順便買些吃的東百,和大師兄一齊去勸她,大概不行!」

錢孔方也接口說一聲「對」

于志敏略一思索,情知除此之外,別無善策,也就表示同意。

吳征信大喜,說一聲︰「買酒菜,我是大行家,讓我來辦!」

阿爾搭兒和錢孔方跟著吳征信到達羅風英的房間,但見房門緊閉,見面隱隱傳出綴泣之聲,阿爾搭兒即向吳征信打個手勢。

吳征信朗聲道︰「師妹開門!有人來探望你了。」

「誰?」戴文玉聲音里帶有驚訝。

吳征信笑道︰「你猜猜看!」

羅鳳英恨恨道︰「不必請了,定是那短命的小鬼!」她那音調里還帶有點哭聲。

吳征信知她指的是于志敏,忙道︰「你猜錯了,是小鬼身邊兩個!」

里面緘默了一陣,旋而床板響,衣飾響,又鬧得半響才有人走近房門。

「呀!」一聲房門開處,戴文玉當門而立,一見吳征信和兩位少年站在門外,先是怔了一怔,旋而目眶一紅,說一聲︰「請進!」

吳征信道︰「你兩位進會罷!我去陪胡小俠!」

阿爾搭兒和錢孔方剛一進門,戴文玉「彭」一聲又將門關閉。

錢孔方忙說一聲︰「使不得!」

羅風英靠在床邊,低叱一聲︰「有啥使不得?」

「你們不見我們這身裝束?」

「呸!誰不知你是個冒牌假貨!」

阿爾搭兒笑道︰「好師姊!別鬧性子了,我們下去吃飯,阿敏說他可把你那人找回來,不要………」

羅鳳英狠狠抓床一捶,「哼」一聲道︰「走了就算了,誰要找他可來?」

阿爾搭兒以為羅鳳英說的是氣話,笑道︰「師姐何必氣?

喬兄終是要懊悔的!「

「誰生氣啦?我只怨足有眼無珠錯認識了他這樣一個男人,休說我身子還和以前一樣,縱使有了變化又那樣了不起?不就是為了那話兒麼?就是為了那薄薄一層東西麼?男人?男人就是為了那樣,要是你少了那微不足道的一層,他就說你不貞,隨你說怎樣愛他!都難得到他諒解,走,走了也好,不然將來我不知要受多少氣。」羅鳳英越說越氣憤,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最後還冷笑一聲道︰「我身子上少了甚麼了?每天梳頭還少了幾根頭發,為甚麼不說蓖子奪去我的貞躁?」

敢情她夜間又恨又急,傷了元氣,說到最後,身子一仰,竟又倒回床上。

戴文玉忙把她扶在腿上,一面推柔,一面說到︰「兩位妹妹勸一勸她罷,她這套歪理害得我這做師姐的都駁她不倒。」

錢孔方笑道︰「中原自命為文物之幫,禮教也講得太過分,若是我們家鄉的女子,初夜權不是父親的就是哥哥的,或足族里長輩的。那有這怪事?」

戴文玉暗道︰「這回可真是請賊管門了,風頭已經歪過一邊,這一豈不要倒?」忙向阿爾搭兒道︰「妹妹的多情又及怎樣?」

在她的本意,原希望阿爾搭兒說一番「正理」,好糾正羅風英的偏向,那知阿爾搭兒又據實答道︰「我們韃靼女子嫁人的當天晚上,定要把初夜權給了喇嘛,否則大不吉利,要是頭一任丈夫死了,又可改嫁給丈夫的兄弟或些的哥哥;若果那路未通,別人才不肯要哩!」

戴文玉暗叫︰「不好!這一個更糟!」恨道︰「你兩人嫁的時候,可都先作那樣準備?」

阿爾搭兒「噗哧」一笑道︰「沒有,阿敏是我們崇拜的大可汗,能夠被祛除百凶,所以用不著找喇嘛。」

錢孔方也道︰「我是一個孤兒,而且又是私奔,所以馬馬虎虎也就算了。」

戴文玉听得有點氣憤,喃喃道︰「這簡直是夷狄之幫嘛!」

阿爾搭兒笑道︰「大師姐你說錯了,各地有各地的習俗,怎能一概而論?你們中原女子但憑媒約之言,父母之命,被嫁賣牛羊般出賣,害了自己還要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要給我們韃靼女子看來,那才簡直是拿幸福開玩笑哩!」

羅風英猛地一睜星目,說一聲︰「你說得對!」

原來她知阿爾塔兒和錢孔方定是吳征信請來勸她,索性假裝暈迷。避免尷尬的場面,並可偷听別人的談話。

戴文玉急需別人勸慰羅鳳英,若未看出羅鳳英裝假,至此不覺一驚道︰「師妹!你說甚麼?」

「怎麼?你還沒有听清?」

「這事做不得?」

「有甚麼做不得?」

阿爾搭兒笑道︰「羅師妹真做不得」

「怎麼?你也說做不得?」

「若果是我,偏偏先找了別人再回來嫁他,讓他這小氣鬼氣個半死,但你是中原女子呀!」

「中原女子?中原女子比你少那一件?」

錢孔方笑道︰「中原女子從汗朝起就講四德………」

「我懂得,那是寺內端莊,街上端詳,居家勒謹,枕上顛狂,里面沒有半個貞字。到了唐朝皇帝,便有弟弟奪了嫂嫂,媽媽嫁給兒子的事,貞子更加用不著了!」

戴文玉听得盡是搖頭道︰「你到底歪往那里去了?」

羅鳳英不便挺撞,只好說︰「路是人走出來的,那有什麼歪不歪?」

阿爾搭兒笑道︰「路果然是人走出來的,但前人已經走成了一條路,你不走反而錯了,劈如長沙城里有了這些街道你不走,偏要在屋脊上踩出一條路來?」

「昨夜里就走的是屋脊。」

「那是一時的權宜呀!中華到了宋代便有三貞九烈這條路給女子走,你不走便成為禮教的罪人,誰教你生錯了地方呀?」

羅鳳英被兩位口才伶俐的少女說到難于反駁,再听阿爾搭兒最後一句笑話,不禁笑起來道︰「懶得和你說這個,你們那個阿敏怎不上來?」

錢孔方看出她已心平氣和,笑到︰「他在小屋里喝酒,我們去遲了,只怕但有收碗的份兒了,你還不快梳洗去?」

戴文玉早就打了一盆水在房里,但羅風英盡是哭泣,害得喬楚認為她失身,一怒之下,竟自走了,所以那盆水仍舊留著。

這時羅鳳英已經氣平下來,淡淡一笑,目向盆那取水洗臉,還說一句,「我不下去!」

戴文玉道︰「你不去怎行?」

「那小鬼最是貧嘴,那怕不被他笑煞。」

阿爾搭兒笑道︰「他是個大好人哩,這種事,他決不會笑你!」

羅鳳英忽然道︰「夜里為甚麼你們不遲不早,等到我們屈辱的時候才來!」

「呀!你這就冤了好人了,你們兩對兒在花外樓吃飯那付親熱的樣子,誰知你們合體了沒有?再則,我們一直守到四五

更天,因見忽然有人點燈,人影晃動,才覺得奇怪,到來之後,還不知是你們的房間,待看清床上是你們,而那男的又不是他兩個,才敢發掌驚賊啊!「羅鳳英對于阿爾搭兒的解說,還算滿意,但又一驚道︰「你們三人一起來的?」

「嗯」

「那……那不是也被他看見了?」

「看見又怎麼樣?」錢孔方接著笑道︰「你不說不曾少一樣麼?賊人相距那麼近,還不要緊,他離開那麼遠,有甚要緊?」

「呸!誰和你說那個?」

戴文玉本來也白臉變紅臉,但羅鳳英這一聲「呸」,給她知道既不尋短見,也不會誤入歧途,心里一喜,也與兩女同時笑了起來。

于志敏和吳征信在小屋里淺斟低酌對于賊人的奸謀,一個是坦然,一個是痛恨,但二人都擔心喬楚和羅鳳英將來會成冤家,因此,無不希望兩女快點回來,也好商議如何解說。

兩人焦急期待,不覺各盡濁酒幾杯,這才見四女聯袂來到。

于志敏笑說一聲︰「好啊!我只知道連我的也給人騙走了哩」。

二女因與戴、羅兩人說話久了,竟忘卻自己還是男裝,不禁同時「呸」了一聲,馳然又是巾幗英雄。

于志敏大笑道︰「我錯了!二位賢弟請坐!」一眼瞥見羅鳳英的臉略為清減,又輕唱一聲︰「這又何必?」

羅風英生怕他又要出言取笑,急先發制人道︰「有甚麼必不必的,當心我教人捶你。」

于志敏煞有介事地,輕嘆一聲道︰「有此一語,足慰生平,喬兄真是蠢材,不懂得消受美人恩!」

羅風英「啐」一聲道︰「你最會消受美人恩,所以有十幾個。」

「然也!」

「你臉皮比城牆還厚!」

于志敏向阿爾搭兒一瞥,笑道︰「城牆不算甚麼,還有人說我臉皮厚到都魯山哩!」

這句話原是王紫霜離開都魯山的前夕所說,于志敏為了請阿塔爾兒證實,也要扮豬吃虎,好沖淡羅鳳英的憂愁,故意說了出來,並瞟了阿爾搭兒一眼。

阿爾搭兒笑道︰「何止厚過都魯山?我簡直沒法子說。」

羅鳳英道︰「既是如此,何必再說?」

「對呀!何必?」于志敏叫了起來,高敬酒杯道︰「王師姐,難得你看得開,我敬你一杯!」

「有甚麼了不起?」羅鳳英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吳征信見此情形,也喜盈顏面,心事大寬,開懷痛飲。

過一頓飯,各人因要討羅鳳英喜歡,多半說些江湖奇事,暗藏機鋒,直吃到日影卸山,于志敏才道︰「我們應該散席了,若果我們明天不來,就是已經走了!」

羅鳳英剛說出一個「我」字,卻又住口不說。

于志敏知她想與自己走作一路,又怕見別人親密的情景當下也不說穿接著又道︰「敵人恨我入骨,家父又落在他手中,若被敵人知道我在何處,定必約地交戰,那時,一個弄得不好,反而加速家父喪生,只好化裝各種身份,若果你們遇上蟬姐霜妹她們,請告訴她一聲,我暫時不會離開湖廣。」

戴文玉忙接一聲︰「這何能說得!」

于志敏點點頭道︰「羅師姐也要看開,我若遇上喬兄,若果他不肯在你面前跪三天三夜……」

羅鳳英白他一眼,恨道︰「我沒有空賠著!」

「那就一掌把他打成餅!」

「管你哩!」

「你好凶!」戴文玉說了一聲,又忍不住笑了。

于志敏哈哈一笑,與二女離座,拱手而別。

這一夜,吳征信三人就寢時當然十分小心,于志敏夫婦也恐怕還有賊黨在城里潛蹤,仍然潛伏在城樓窺伺,幸而並無動靜,料已使對方魂飛膽落。

翌立清晨,于志敏夫婦束裝就道,不料剛出城門,回頭一看,即見城門旁邊貼有一張大黃紙,上面寫著︰「胡不死,今夜三更在岳麓山道鄉台候教!」等字樣。字的下方,還畫著三只兔子。

錢孔方不明白兔子的意思,笑笑道︰「那幾只兔子敢情是寫字那人的綽號了。」

于志敏笑說一聲︰「快走」待遠離城門,才將兔子函義對她兩人說明。

阿爾搭兒性格溫柔,不易發怒,錢孔方卻忍不住恨道︰「這廝恁地可惡,待我一劍把他切成兩段。」

于志敏道︰「切不切兩段還是後事,教訓他一頓卻是不免,但我們在一夜間毀他六名高手,他的同伴還敢向我們挑戰,說不定總有幾分能耐,幸好沒被他知道我們的身份,否則尚未準備好,就怕他先以爹爹為餌,引誘我們,那就非糊不可!」

阿爾搭兒說一聲︰「是啊!但他這張挑戰的招貼,不知說的是昨夜還是今夜,岳麓山你知道在那里?」

于志敏一想,昨天一天未出城門,確不知那張招貼兒時貼的,沉吟道︰「岳麓山在那里,問當地人總可以知道,至于那天貼了出來,又能找誰問去?」

錢孔方道︰「管他那夭貼出,既有招貼,你便去在紙上注明日期,並罵他一頓,豈不是好?」

阿搭爾兒說一聲︰「錢丫頭說的對,打一回筆墨官司,然後往岳麓山等他,若果那山有名勝創覽,也不妨多住幾日!」

于志敏見二妻心意一致,也道︰「這倒是可以,你兩人在這里坐等一會。」

二女知他依言照辦,相視一笑,望著檀郎背影去遠,然後找一處干淨的石地坐下。

約有盞茶光景,于志敏如飛而回,笑道︰「你們猜猜岳麓山孔那里?」

二女見他那付瞎笑的樣子,便知岳麓山相距不會太遠,而長沙近郊連小丘也沒有幾個,那會有什麼稱得為「山」的地面?

阿爾搭兒心慧眼尖,忽向湘江對岸一瞥,指著一座相距不到五里的大山遁︰「可是那座?」

于志敏點頭道︰「正是!那座山原名為靈麓峰,算起來該是沖山七十二峰之一,古書上曾有記載,那廝偏叫成岳麓山,害得我回城一趟。」

「你回城里做什麼?」

「買筆買墨,順便問筆墨店里面的人。不過,跑這樣一趟也好我在原來那張紙上畫了好幾只大龜小龜,還有一鍋開水,注明今夜三更把它煮了!」

二女見檀郎好謔,都不禁失笑。

阿爾搭兒道︰「你把我兩人弄成這種裝束,想是要幫你打都不行了!」

「這又有什麼要緊,敵人打我不過,定向你兩人下手,那時你們便迅速把人擒下,不比動手腳好得多麼?」

阿爾搭兒喜道︰「我一心想和你聯手打人,倒沒想到這個,其實我就穿這個也可以打啊,不過難看而且不習慣罷了!」

于志敏笑了一笑道︰「山上古跡很多,我們趁早過去,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再創覽個夠,夜里廝打,手腳也靈活些。」

岳麓山是長沙名勝之一,山下有道林守,四絕堂,岳麓書院,杉庵,山齋山上有岳麓寺,禹王碑,道鄉台,赦曦台,仙粟吹香亭等地。

千態敏夫婦喚船渡江,順便向舟子問山上的詳情,看有無可供住宿之處。

那舟子一看他三人裝束,笑笑道︰「向來游山的人,多半是界上去,夜里回,只有遠道香客,才在山上住宿,岳麓寺便是香客的好宿處,但三位相公有兩位是文人,倒不如住在山下的書院或四絕堂為好。」

錢孔方詫道︰「為什麼叫做四絕?」

舟子笑道︰「相公是讀書人,怎不知四絕堂的來歷?」

錢孔方粉臉微紅,忙道︰「我們是外鄉人,難道你們這里的四絕堂還要勝過長安的雁塔?」

舟子被她一串銀鈴似的聲音,斥得呆愣當場,忘了應該劃漿。

于志敏笑道︰「四絕堂的來歷,不但我們不知,恐怕還有很多人不知,你若是知道,不妨說出來听听,也增我們見識。」

舟子見他口氣和緩,暗想︰「這佩劍的相公,性子應該暴燥才對,偏是和那文結結的相公相反。忙賠笑道︰」四絕堂的來歷,小的也知道不詳,據說里面存有沈書,詢書,檢討,韓詩,所以號稱四絕,其實小的看起書來,小字黑墨墨,大字不認得,它絕與不絕,和我有甚相干?石碑還賣不了幾個銅錢哩!「

于志敏略一思索,忽然「哦」一聲道︰「我知道了,沈書定是沈約的字,詢書定是歐陽詢的字……」

阿爾搭兒著道︰「杜詩定是杜工部的詩……」

「韓詩該是韓愈那老兒的詩了!」錢孔方為了爭回面子,也搶說一句。

舟子訝道︰「原來三位相公和四絕堂是老相識,怪不得小的一提,相公就能說出名字來!」

他這一個推測,竟把夫婦三人笑得前俯後仰,要不是于志敏捏了阿爾搭兒一把,她幾乎要倒進郎懷,讓敏郎替她柔肚子。

這一天,夫婦三人游覽了岳麓山名勝幽谷,在岳麓寺吃一頓美味的羅漢齋;到了日色黃昏,下山向四絕堂求宿。四絕堂的主事黃潔是一位飽學中年書生,驟見三位雅而不俗的少年來投,直喜得倒履相迎,談吐之余,更覺相見恨晚。

但于志敏夫婦初更甫過,便推說游山困倦,回房休歇,其實他們只須靜坐一個更次,便恢復整日疲勞,二更一打,立即破窗飛去,徑奔向山上的道鄉台。

道鄉台就在岳麓寺旁邊,因為鄒道鄉適世逸詩于此,所以名為「道鄉台」台上有個「風雲亭」四面通風,涼生衣袂,亨畔幾株古杉,據說是陶侃當年所植,游人至此,多起一種仰古之情。

于志敏夫婦白晝已來過一遍,因阿爾搭兒和錢孔方俱是書生裝束,索性就坐在亭里,靜候敵人前來。

當夜月色微明,山高風寒,寺僧早睡,風雲亭內,就僅這如膠似漆的夫婦絮語情濃,不覺三更將至。

忽然山處隱傳人聲,略一細听,便辨出其中有人道︰「老三,陶山主尚未到來,你我得當心才好,像王易朱那樣的藝業尚且不堪一擊,你我雖然勝他一籌,也難說必躁勝算哩!」

「這時還未到三更,集賢四矮不知來了沒有,縱使與那小子遇上,還不是同樣可拖延一下,萬一不行,你我兩人聯手,擋他三幾百招,總該可以吧?」

于志敏和那兩人自己心怯,不禁暗笑道︰「這樣的膿包也敢來丟臉!」

卻又听先發話那人道︰「陶山主一身童子功,可摧山裂石,要比你我強多了,但他听說那小子用手一招,就把王易朱倒拖回來,竟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一早上就遣人往架鶴峰請一位老前輩……」

那人話未說畢,敢情發覺有異,忽然厲喝一聲︰「是誰?」

于志敏暗詫道︰「我還看不見你,你能看見我才怪哩!」

果然那人咽聲過後,又有人「嘿嘿」一聲子笑道︰「候老三!憑你這一聲驚叫,要是對方已來在台上,不笑你膽小如鼠才怪。」

「矮鬼!你也不見膽大多少!」

另一個沉濁的口音笑道︰「其實小心總比大意好,我們老四長的嘴就會說別個。」

于志敏一听腳步聲,便知已有六人,想是前頭兩人和集賢四矮已會合在一起,後來發話那人內功頗有根基,又帶有教訓別人的口氣,看來該是四矮中的老大。

果然,先饑誚候老三那人叫道︰「大哥!你怎麼也膽怯起來?但憑我兄弟的四合一陣勢,那怕是天雷下劈,也動不了分毫,何況姓胡那小子並沒長三頭六臂。」

另一人冷笑一聲道︰「曾老四別盡管吹牛,你要知王曾師徒四人,也不過是頃刻間就被人搞了,而且一身武功健康,乖乖地跪在藩司面前听審。」

「哼!他們酒色淘虛了身子,自當別論。」

「候老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听說龍卷風這瀅賊獨往獨來,又與我們黑道中人作對,王曾師徒,藍玉兄弟,王易朱那猴子精,俱奉一位武林老前輩之命,搜尋那瀅賊的蹤跡,為甚他們反被別人當作瀅賊來辦?而且那姓胡的小子又是怎樣的來頭?」

于志敏听了高老大這幾句話,不由暗詫道︰「原來這伙人也上了別人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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