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城門,即見熙熙攘攘的行人,正在燈火輝煌,琳瑯滿目的大街道上,來往地擁擠著,正是晚市興隆的時候。
凌壯志四人,策馬徐行,目光不時注意兩街的酒樓客棧。
來至一座大客店門前,凌壯志獨自停馬,驀聞身後的展偉鳳月兌口一聲嬌叱︰「小叫花好沒規炬!」
凌壯志聞聲回頭,只見展偉鳳粉面凝霜,玉臂疾揮,手中馬鞭,挾著一陣破風嘯聲,逕向一個神色惶急,十分精靈,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叫花子怞去。
萬綠萍知道凌壯志與丐幫的密切關系,因而搶先擋止說︰「姊姊不要打……」
「打」字出口,展偉鳳疾沉玉腕,馬鞭一頓,小叫花身形一閃,馬鞭稍差些怞在小叫花的臉上。
凌壯志正在心情懊惱之際,看了這情形,不由沉聲問︰「姊姊,怎麼回事?」
展偉鳳立即微紅著嬌面,有些不好意思地忍笑說︰「他一直立在馬後,鬼鬼祟祟地瞅來瞅去……」
小叫花未待展偉鳳說完,立即委屈地分辯說道︰「弟子一直跟在馬後,是等凌爺爺和萬姑女乃女乃選中客店後,再進門請安,因為不認識這位脾氣大的姑女乃女乃,所以就……」
「多看兩眼」尚未出口,綠萍、小娟,俱都忍不住噗嗤笑了。
展偉鳳的嬌面更紅了,立即有些歉意地笑著說︰「你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凌壯志淡淡一笑,說︰「進店再談吧!」
前來接馬的店伙,本待怒聲吆喝小叫花幾句,但看了小叫花的不凡身手,嚇得也不敢吭了。
凌壯志四人將馬交給了店伙,即命小叫花在身後跟著,逕向店中走去。
要了一處幽靜獨院,即在小廳上坐下來。
小叫花一俟凌壯志四人坐穩,立即躬身下拜,同時恭聲說︰「第九分舵第三代弟子張化龍,叩見凌爺爺和三位姑女乃女乃。」
凌壯志肅手令他起來,同時含笑問︰「小兄弟你怎麼識得在下和萬姑娘?」
小叫花張化龍,見凌壯志呼他小兄弟,不由慌得恭聲說︰「凌爺爺是我們丐幫的殊榮大恩人,上自幫主,下至白衣,遇到凌爺爺都應下跪……」
凌壯志听得暗吃一驚,面色立變,極感不安地急聲問︰「這是何人規定?」
小叫花張化龍,立即拱手躬身,肅立恭聲說︰「奉本幫修仙突然歸來的老幫主的命令。」
凌壯志知道說的是丹眼神杖簡長老,根據小叫花的口氣,簡長老似乎沒有公開宣布被風火真人禁錮的事。
簡長老一生行事,特重忠恕,闖蕩江湖數十年從未以重手傷人,看來這二十年的地獄生活,他也將含混地忍過去了。
由于內心的尊敬,深怕小娟、綠萍露出大湖山的口風來,特地向兩個人施了一個眼神,接著,和聲問︰「貴幫三位長老,近些年來,諸事可好?」
小叫花張化龍立即恭聲說︰「托凌爺爺的宏福,三位老人家,身體壯健,諸事隨心。」
凌壯志對凌爺爺三字,听來十分刺耳,但他知道,要想叫張化龍改變稱呼,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心念間,驀聞萬綠萍笑著問︰「你是怎地認得我的嘛?是柳馬兩位長老對你們說的嗎?」
張化龍應了個是,繼續恭聲說︰「每年三月初三日,是我們丐幫在太子廟休會的一天,今年的年會,較諸往年,尤為盛大隆重,不但各地支舵總舵的首領舵主要親自到場,就是武林各大門派,以及江湖重要幫會,都要派出幾位尊隆的代表,前去觀禮參加盛典。」
凌壯志驚異地噢了一聲,不由看了一眼凝神靜听的展偉鳳三人,又听張化龍繼續說︰
「因為今年的盛會,不但要祝賀本幫修仙歸來的老幫主,同時亦是新幫主的任職大典。」
凌壯志雙目一亮,不由驚喜地問︰「貴幫新任幫主,可是尉遲大俠少英?」
小叫花張化龍,立即恭聲說︰「他是本幫的代幫主。」
凌壯志不由心中一動,立即望著展偉鳳和綠萍、小娟,不解地問︰「今天是幾月初幾了?」
由于終日騁馳,時而星夜兼程,對于正確的日子,展偉鳳三人也有些記不清,因而一愣,不由相視笑了。
小叫花張化龍,急忙恭聲說︰「回稟凌爺爺,今天已是三月初一了。」
凌壯志一驚,不由焦急地說︰「那不是僅余一天時間了嗎?」
張化龍急忙恭聲說︰「凌爺爺和三位姑女乃女乃如飯後即刻動身,星夜兼程,明日酉時可達太子廟,仍可有時間趕上大典前夕的盛大晚宴。」
如此一說,凌壯志的心頓時被說動了,正待說什麼,驀見偉鳳輕咳一聲,蹙眉施了一個阻止眼神。
凌壯志靈智一動,頓時大悟,想到簡長老頒發的那項命令,覺得這個典禮絕對去不得。
尤其在盛宴開始時,賓主言歡暢飲之際,自己貿然到場,上自幫主簡長老下至各地分舵首領,均要降階跪迎,那時自己惶恐無地,心神不安,就是各大門派的長老、代表,也將因這等隆重的大禮,而感到尷尬和不解。
精靈的小叫花張化龍,先見凌壯志神色見喜,這時又見凌壯志蹙眉沉思,知道有了推卻之意,因而急聲說︰「早在一個月之前,老幫主歸來的第三天,總壇即命甘、陝、川、黔、豫各地的總分舵,下令所屬弟子,注意凌壯志爺爺和三位姑女乃女乃的行蹤消息,並將凌爺爺和萬女乃女乃、葉姑女乃女乃的衣著、馬匹、身高、佩劍,詳細轉沿線各地的總分舵,直到二月十五日,各舵首領前赴太子廟,才將各要口守候的弟子撤離。」
說此一頓,微一躬身,繼續說︰「弟子就是派在本城西關的一人,所以方才在街上乞討,一見凌爺爺和萬女乃女乃,弟子便跟了來了……」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不解地問︰「沿途很少看到貴幫的弟兄,想是都去了太子廟,你為何沒有去?」
張化龍立即肅容地躬身說︰「因為小的奉命在家師赴會期間,暫代本地總舵的職務。」
話一出口,凌壯志、展偉鳳、小娟、綠萍,不禁同時動容,俱都忍不住刻意地細看張化龍。
一看之下,四人同吃一驚,只見張化龍,濃眉入鬢,膚如古銅,兩顆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似曉星,雖然鼻子並不太挺,雙唇也不朱紅,但卻有一個豐滿的天庭。
四人看罷,不由驚異地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在說︰張化龍如能另投名師不難出人頭地,大放異彩。
凌壯志看展偉鳳等人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動,頓時想起一件尚未交待的大事,因而,兩道閃爍的目光,一直盯視在張化龍泥垢斑斑的油臉上。
他要暗暗細察張化龍的眉宇,看他是否有光明磊落的心胸,而斷定這件大事,能否借著他手去完成。
張化龍被凌壯志看得心跳發慌,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凌壯志看了一陣,覺得張化龍不但心地磊落,面帶忠厚,而且是個可造之材,于是,堅毅地沉聲說︰「張化龍……」
張化龍的心情一直在忐忑不安,這時听凌壯志呼喚,慌得急忙拱手躬身,朗聲說︰「弟子在!」
凌壯志繼續肅容說︰「今晚在此相遇,深覺與你有緣,現在趁機傳授你三招掌法,你可願學?」
張化龍一听,驚喜欲狂,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同時叩首伏地,激動地恭聲說︰「謝凌爺爺的栽培!」
展偉鳳和綠萍、小娟,誤以為凌壯志想將赤陽神君霸道無比,冠絕武林的赤陽掌傳給張化龍。
因而,三人俱都瞪大了一雙鳳目,十分吃驚地望著凌壯志,深恐他對張化龍認識不夠深刻,以至將來為害武林。
凌壯志已看到展偉鳳三人的心意,特地向張化龍說︰「我這三招掌法,是我本人由實際經驗中體會的心得,一直尚未定名,貴幫各技,均冠龍虎二字,我就為這三招掌法命名為龍虎三絕掌。」
張化龍靜听,連聲應是。
展偉鳳三人一听,俱都暗暗為張化龍有此福緣而慶幸。
凌壯志繼續說︰「但你必須遵守三件規定!」
張化龍立即恭聲道︰「弟子恭請凌爺爺明示!」
凌壯志略一沉思,肅容說︰「第一,不可以此三掌取勝于尊長,但是逮捕叛逆者,不受限。」
張化龍急忙恭聲應是。
凌壯志繼續說︰「第二,平素不可隨意展露或在兄弟間炫耀,但在交付重大任務或公平較技時,以及遇敵不支時,不受此限。」
說此一頓,一俟張化龍恭聲應是後,繼續說︰「第三,今晚之事,除三位長老和新任幫主外,對任何人不得說出。」
說罷,肅容沉聲問︰「張化龍,這三個條件,你能否一一做到?」
張化龍俯伏在地,恭謹朗聲說︰「弟子謹遵戒諭,如有違犯,神人共殛。」
凌壯志一听,欣然贊許,滿意地說︰「很好,你起來!」
說著首先由椅上立起來。
張化龍叩首起身,恭謹肅立一側。
展偉鳳三人一見,知道凌壯志要開始講授招式,于是急忙將椅凳-開。
凌壯志立身廳中,一面講解口訣,一面緩慢地表演掌勢,接著輕喝一聲,身形旋轉如飛,剎那間掌影如山,風聲呼呼,勁氣充滿小廳。
張化龍凝神目注,細心默記,展偉鳳和綠萍、小娟三人也在旁靜心觀看,細察著這三招精絕掌法的運用變化。
一聲輕喝,凌壯志疾收掌勢,飄然退出圈外,含笑說︰「張化龍,你演一遍看看。」
張化龍的確聰慧過人,他首先緩慢地演了一次,以便凌壯志再加指點,接著全力施展開,聲勢確也極驚人,雖然沒有凌壯志那等威猛凌厲,但也已領悟到其中的精要,和三招連環變化的技巧。
張化龍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今晚福星高照,遇到了凌爺爺,學會了三招精絕的掌法。
這時凌壯志走進室內,急忙興奮地將座椅擺好。
展偉鳳和綠萍、小娟,三人茫然看了一眼內室的門簾,也猜不透凌壯志走進室內有什麼事情。
轉瞬間,門簾一閃,凌壯志已拿出一個密封的紙包,含笑走了出來,接著對張化龍說︰
「這個小紙包,是我送給貴幫丹眼神杖簡長老的禮物,你必須在無人時,親自交給簡長老本人……」
張化龍一听,面色立變,不由急聲說︰「凌爺爺不是要親自去赴會嗎?」
凌壯志一笑說道︰「由此至太子廟,要經咸陽,過岳陽,沿洞庭湖下,再奔浣江,路程遠在千里以上,雖然星夜兼程,明日傍晚仍不能趕達……」
張化龍立即焦急地解釋說︰「本幫老幫主,動員數省弟子,日夜守在關口要道上,為的就是請凌爺爺前去參加這次盛典……」
凌壯志未待張化龍說完,立即感激地說︰「簡長老的盛情,我已心領,因為金陵尚有急事待辦,必須星夜趕回金陵去……」
張化龍再度焦急地說︰「只怕老幫主不信弟子的話。」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擺動著手中的密封紙包,笑著說︰「我在這里面已經寫清楚了。」
說著,順勢將手中的紙包交給張化龍,再度叮囑,說︰「這個小包必須貼身收好,千萬失落不得。」
張化龍一看這情形知道已無法再說動凌壯志前去,只得將紙包接過貼身藏好,接著恭聲說︰「請問凌爺爺和三位姑女乃女乃何時起程?弟子也好前來送行。」
凌壯志立即笑著說︰「你現在重任在身,不可隨意走動,明晨我走時,你不必再來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張化龍見凌壯志說得嚴重,心中愈加謹慎,只得伏地叩首,辭過凌爺爺,神情依依地走出院外。
萬綠萍一俟張化龍走後,首先忍不住壓低聲音問︰「志哥哥,你那個紙包內,可是簡長老的那本真經?」
凌壯志立即點點頭,笑著說︰「不錯,這件事辦妥後,愚兄所有的心願已了,再無任何牽掛了。」
說罷,扳著手指,繼續說道︰「師父的身世也澄清了,兩位師母也會面了,鳳姊、萍妹俱都安好,娟姊也找到了,切齒大仇業已雪報,如今,只待返回九華紫芝崖,告慰恩師在天之靈了。」
說到最後,神色黯然,葉小娟的鳳目也有些濕潤了。
展偉鳳一見,急忙把話題拉回來,不安地問︰「弟弟,你把這等重大的事交給張化龍去辦,不覺得太輕率了嗎?」
凌壯志無可奈何地說︰「小弟慎重想過,只此一途是上策。」
萬綠萍和葉小娟早已熟背了真經上記載的口訣,沒有真經同樣可以口述給宮紫雲她們,但她倆俱都擔心,張化龍在途中不慎遺失了。
因而萬綠萍憂慮的說︰「萬一張化龍不慎遺失了怎麼辦?」
凌壯志頗有信心的說︰「張化龍聰慧過人,機智不輸我們,你們盡可放心!」
小娟卻不以為然的說︰「萬一遇上尋仇斗狠的怎麼辦?」
凌壯志哈哈一笑,說︰「所以我才授他三招掌法嘛!」
小娟一听,嬌面不禁一紅,想到那三招凌厲威猛的掌法,雖時下一流高手亦不易將張化龍制服,因而覺得擔心得實在多余。
萬綠萍有意為葉小娟解窘,立即轉變話題說︰「由天山到此地,我們一直放馬疾馳,小妹想自明日起改由水路,沿江而下,直達金陵,也好讓馬兒休息幾日。」
展偉鳳一听,自是不便反對,但卻附和著說︰「這樣也好,凌弟弟和娟妹、萍妹由水路先行,我去石門看過大明哥哥和燕姊姊後,再火速趕往金陵。」
一听到燕姊姊,凌壯志的雙目一亮,他的俊面上的光彩,卻如曇花一現,接著是黯然和愁苦。
他感激那位個性爽朗,光艷照人的純潔、光明的燕姊姊,而他自己,也自信沒有任何私情。
他十分同情黃飛燕的淒涼命運,更為她在齊雲山下悄悄離去而感到難過,這幾個月來,不知她生活得是否快樂?
想到趙府那座大宅院,僅她一個人主持,雖然有不少門客、侍女和僕婦,但她膝下無兒無女,未來的命運,終歸是可憐的孤獨的……
心念間,不自覺地慨然搖頭,黯然一嘆。
就在他搖頭慨嘆的同時,驀聞展偉鳳忍笑嗔聲問︰「弟弟,你是怎的了?你看我們這樣的決定可好?」
凌壯志一定神,急急頷首,忙不迭地答說︰「很好,很好!」
綠萍、小娟知道凌壯志對她們的話,根本沒听進耳里,不由格格地笑了。
展偉鳳看了凌壯志的傻相,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她卻不敢說什麼,因為黃飛燕不是未出閣的少女,而是一個艷美無儔的青春寡婦。
一句話若是說錯了,不但惹得凌弟弟震怒和綠萍、小娟的心疑,也許極嚴重地傷害了燕姊姊的自尊和清白。
因而,她輕睇嬌嗔地看了一眼俊面微紅,神情發窘的凌壯志,也隨著綠萍、小娟格格地笑了。
凌壯志也被笑得再也忍不住了,只得不好意思地問︰「你們到底是怎麼決定的嘛?」
綠萍、小娟一听,同時提高聲音笑著說︰「我們決定一齊去看大明哥哥和燕姊姊。」
凌壯志心中一喜,故意理直氣壯地正色說︰「所以我說很好嘛!」
展偉鳳三人,互看一眼,再度格格地笑了。
第三天的下午,天空陰沉,布滿灰雲,挾著寒意的涼風,不時吹向飛馬馳在官道上的凌壯志四人。
位在皖贛交界的石門鎮,就在正東的天際下現出一點黑影。
凌壯志一馬當先,閃輝的星目一直盯視著那點逐漸向前迎來的黑影,由他閃爍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內心的迫切和激動。
這時,在他的腦海里,一直飄浮著黃飛燕的艷麗影子,同時,他也幻想著片刻見面時,黃飛燕的驚喜與她那光艷明媚,爽朗親切的笑容。
那兩道修長的黛眉,明如剪水的雙眸,瓊鼻下張那鮮紅菱形的櫻口,形如鵝蛋的豐腴玉頰,以及黃飛燕豐滿成熟的嬌身……
他卻覺得這位大姊姊,任怎麼看也不像是個青春守寡的命,但是她的的確確是位薄命文君。
石門鎮的濃蔭綠影,隨著烏騅四馬的如飛狂奔,已經清晰可見了。
展偉鳳的嬌面上,較之凌壯志尤為焦急,她不但有久別片聚之喜,也有死後復生之悲,她渴望看到大明哥、燕姊姊,同時,她也急切地希望看到她的五位如花似玉的嫂夫人。
萬綠萍在玉山北麓和黃山蓮花谷,已見過黃飛燕不少次,當時她隱形暗中,對黃飛燕因驚嚇而投入凌哥哥懷抱里的一幕,俱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時望著橫在前面的石門鎮,她突然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她怕黃飛燕知道在玉山北麓的事,稍時兩人見面,也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小娟的心地晶瑩,她從不去想黃飛燕與凌哥哥間是否有私情,她只知感激黃飛燕將馬讓給她赴金霞宮的盛情。
石門是座大鎮,人口密集,不下千戶,由各小村去鎮上貿易的人,終日絡繹不絕,熱鬧情形儼如一座小城。
看看將至鎮口,四馬依然狂奔,嚇得路人紛給讓路。
凌壯志和小娟、綠萍,雖然俱都緊收絲韁,但飛奔的烏騅馬似是不听指揮,依然昂首豎鬃放蹄疾奔,不停地發著怒嘶。
展偉鳳心中一動,不由焦急地笑著說︰「這四個畜牲都是趙家的,它們比人還急!」
凌壯志和小娟、綠萍一听,這才恍然大悟,同時,也暗暗感激飄萍女黃飛燕的這份深厚友情。
趙府就在西街居中,在行人驚呼吆喝中,眨眼之間已到達門前。
坐在趙府門樓下的家丁,早已聞聲跑了出來,這時一見凌壯志四人到達,紛紛興奮地上前拉馬。
凌壯志含笑稱謝,當先躍下馬來,烏騅四馬依然神情激昂,不停擺動著身軀,震耳歡嘶。
趙興、趙旺二人上前招呼凌壯志和展偉鳳三人,其余家丁大聲吆喝,紛紛拉住馬匹,頓時惹得不少街人駐足圍看。
其中一個家丁,早已飛身奔進宅內,同時,連聲歡呼︰「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展偉鳳恨不得插翅飛進宅內,理也不理家丁的恭聲阿諛,拉著綠萍、小娟逕向門內匆匆走去。
凌壯志是客,雖然心急如焚,但卻不能失禮,對趙興、趙旺等人寒喧兩句,也急步跟在展偉鳳三人的身後。
繞過巨大的迎壁,即是寬廣庭院,那座十階堂皇大廳,依然是那麼宏偉落寞,一切是靜悄悄的。
四人急步登上大廳,那個報訊的家丁已神情興奮地由廳後跑了出來,恭聲立在一側,歡聲笑著說︰「主母和五位夫人已經曉得了。」
話聲甫落,一陣雜亂的驚喜歡呼聲,逕由廳後遠處傳過來︰「鳳妹妹真的回來了?」
「……謝天謝地……」
「不知小姐比以前胖了還是瘦了……」
鶯聲燕語,夾雜著急促的奔步聲,亂成一片。
展偉鳳一听,不由激動地歡聲說︰「燕姊姊和我嫂嫂她們都來了。」
說話之間,飛步奔出廳後屏風,直向後宅門樓下奔去。
由于俱是女人聲音,凌壯志無法發現哪一個聲音是黃飛燕,但他根據展偉鳳的話,斷定黃飛燕必在其中。
四人剛到達後宅門樓,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女侍,首先沖出門來,一見展偉鳳,齊聲歡呼︰
「小姐真的回來了!」
雖然她們一窩風似地擁向展偉鳳和小娟、綠萍,但那些俏立的侍女們,卻仍不時轉首瞟一眼立在一丈以外的凌壯志。
緊接著是五個雲發高挽的青春美婦,像眾星捧月般,擁著一身淡紫衣裙的黃飛燕,急步走了出來。
黃飛燕蛾眉淡掃,薄施脂粉,鳳目的微微下陷,粉面瘦削泛黃,原本鮮紅的櫻唇,這時已沒有了艷麗光彩,顯然是大病過一場。
凌壯志一見,頓時愣了,心中一陣難過,不覺星目發澀,黃飛燕在他腦際留下爽朗嫵媚的影子,完全幻滅了。
急步走出來的黃飛燕,似是沒想到還有凌壯志和綠萍、小娟,因為方才轉話的侍女,僅說是展偉鳳。
這時一見英挺俊朗,儒雅飄逸的凌弟弟也立在門外,不由驚得倏然立在當地,在這一剎那,她分不出是悲是喜。
但是,晶瑩的淚珠,在她那雙微顯深陷的鳳目中,卻簌簌地滾下來。
五位婀娜多姿的青春少婦,一見被侍女圍在中間的展偉鳳,同時歡呼了一聲妹妹,飛身撲了過去,對于黃飛燕的倏然轉身,根本沒注意。
凌壯志強忍住旋動的珠淚,拱手一揖,同時恭身說︰「燕姊姊好!」
話一出口,哭得像淚人的展偉鳳才驚覺到還有凌弟弟和綠萍、小娟,因而急忙一定神,含淚笑著說︰「大嫂你們別盡管我……」
話未說完,突然發現燕姊姊望著凌弟弟,心中一動,正待招呼,黃飛燕已戚呼一聲妹妹,撲身將她抱住。
黃飛燕抱住展偉鳳後,竟忍不住放聲痛哭了。
展偉鳳既惶恐,又不解,也陪著燕姊姊哭個不停。
五個青春少婦俱都心里明白,知道黃飛燕受的委屈,無法抱著凌壯志哭訴,只得抱住受難歸來的鳳妹妹盡情一哭。
綠萍、小娟也不禁呆了,兩人看了如大病初愈的黃飛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那樣豐滿、爽朗的大美人兒,竟憔悴得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身穿藏青衣裙的美麗少婦,覷目看了下黯然垂首的凌壯志,故意含意頗深地寬聲說︰
「燕姊姊你也不要傷心,人都回來了,還有什麼難過的,正該打起精神來招待客人才是!」
展偉鳳只知燕姊姊和凌弟弟曾經雙騎赴玉山,至于齊雲山下悄悄地離去的事,綠萍、小娟都沒說,所以她也不知道。
這時見燕姐姐如此傷心委屈,斷定這其中必定又是牽上多情心軟的凌弟弟,否則,個性爽朗的燕姊姊怎會如此呢?
于是,覷目看了一眼黯然神傷的凌壯志,心中一動,即趁眾人紛言勸解之際,急忙悄聲說︰「姊姊,你再哭,別人也要哭了。」
黃飛燕一听,頓時會意,知道她說的是凌弟弟,于是點點頭,急忙舉袖拭淚。
綠萍、小娟俱是冰雪聰明的人,立即斂衽行禮,同時恭聲說︰「小妹拜見燕姊姊!」
說著,就要盈盈下跪。
黃飛燕急忙將綠萍、小娟扶住,一想到玉山北麓的事,黃飛燕果然有些不好意思,僅輕輕說了聲︰「兩位妹妹請起。」
接著,微紅著嬌面,面向凌壯志親切地介紹說︰「弟弟,這是五位大明嫂!」
凌壯志急上兩步,拱手深深一揖,同時,恭聲說︰「小弟凌壯志,參見五位嫂夫人!」
五個艷麗少婦同時斂衽,嬌聲含笑說︰「弟弟不要多禮,快請花廳上坐。」
于是,一群侍女擁著凌壯志,大明五嫂和黃飛燕擁著綠萍、小娟、展偉鳳,一齊登階進入門樓。
繞過屏門,即是天庭,凌壯志目不斜視,逕自進入花廳。
驀聞身後一侍女,恭聲說︰「相公請上坐!」
凌壯志回身一看,發現除了一群花枝招展的侍女外,黃飛燕和小娟、綠萍、展偉鳳她們俱都不見了。
繼而一想,恍然大悟,她們抱頭一陣啼哭,必是去內宅梳洗去了。
于是,坐在首席大椅,反而覺得輕松多了。
一個俏麗的侍女,急忙捧過一杯香茶來,其余十數侍女,有事的悄悄離去,無事的一旁肅立。
凌壯志見這久時間仍未看到渾漢展偉明,因而不解地問︰「你們的展大爺沒在府上嗎?」
其中一個俏麗侍女,微一躬身說︰「回稟凌相公,大爺出去打獵了,最近三五天,可能不會回來!」
凌壯志听了,不禁有些悵然若失,繼而想到展偉明在大佛寺被擊傷的事,因此含糊地問︰
「去年七八月間,听說展世兄曾經一度貴體欠安,不知臥床多久?」
另一個侍女搶先恭聲說︰「那次病得不輕,直到年底才起床行動……」
另一位較年長的侍婦,突然含意頗深地插言說︰「大爺的病雖重,但比起我家主母來,仍輕多了。」
凌壯志听得心頭一震,面色立變,不由吃驚地問︰「趙夫人怎麼了……」
較年長的侍婦,繼續說︰「那天深夜,我家主母冒著大風雨,徒步跑回家來,終日躲在樓上痛哭,幾天不進飯食……」
凌壯志心中一陣難過,不自覺地關切問︰「為什麼?」
較年長的侍女,盯了俊面有些關切的凌壯志一眼,搖搖頭說︰「主母的事,小婢怎知?」
凌壯志立即不解地問︰「那你怎知趙夫人終日在樓上哭?」
另外一個侍女,爭忙解釋說︰「小慧妹妹,就是我家主母的貼身丫頭。」
凌壯志驚異地噢了一聲,不覺刻意地看了一眼小慧,同時,他猜不透小慧這時為何沒進去侍候黃飛燕。
由于天空多雲,加之院中俱是有棚的天庭,因而酉時不到,花廳內已經黑了,幾個侍女立即將廳內、兩廂以及天庭走廊上的數十紗燈,全都燃起來,頓時光明大放。
就在這時,廳後突然傳來一陣環佩輕響。
凌壯志知道黃飛燕她們來了,急忙由椅上立起。
隨著環佩叮當輕響的接近,四個提著紗燈的俏麗侍女,首先走進大門廳,隨即分別立在兩邊。
緊跟著,刻意打扮過的黃飛燕輕綻微笑,挽著綠萍、小娟和大明五嫂、展偉鳳等人,同時走進廳來。
凌壯志發覺重畫蛾眉,薄施脂粉的黃飛燕,雖然不如大佛寺見面時那等嬌艷,但較之方才院門前,已是改頭換面,容光重現了。
于是,文靜地拱手一揖,恭謹地呼了聲︰「姊姊。」
黃飛燕似乎經過大明五嫂和展偉鳳的的疏導,心情已經爽朗起來,于是,大方地一頷首,笑著說︰「弟弟,讓你久等了。」
大明五嫂中的一人,立即爽快地笑著說︰「自家姊弟,何必再俗禮客套!」
接著早一片愉快地歡笑。
酒筵擺好,依席就坐,大家歡敘別情,由展偉鳳和小娟談天山金霞宮的事,由大明五嫂談展偉鳳被瓊瑤子押走後的情形,唯獨沒提黃飛燕生了一場重病的事情。
飲酒間,大家有說有笑,氣氛似是極為愉快。
凌壯志不時注意黃飛燕的心情,同時也暗察綠萍和小娟的反應。
他發覺黃飛燕雖然有說有笑,但在她的憔悴的粉面上,不時掠過一絲幽怨,而小娟和綠萍的神情,則一直都極自然。
展偉鳳似是對凌壯志的神色注了意,這令凌壯志感到非常不安。
由于別情敘來話長,這席酒飯,直到三更,方始結束。
凌壯志目送大明五嫂擁著黃飛燕、展偉鳳、綠萍、小娟等人走後,也即隨女侍進入廂房休息。
左廂房內布置得十分高雅,壁上掛有古畫,窗前置有盆花,絲絲花香彌漫著房間,撲鼻襲來。
進入內室一看,絨氈鋪地,一座落地古銅燭台,燃著一雙粗如兒臂的紅燭,滿室生輝。
凌壯志走進內室,揮手遣走侍女,立即熄掉紅燈,和衣倒在床上,但他心情沉悶,輾轉難以入睡。
他的腦海里,一直飄浮著黃飛燕神情哀怨的影子。
同時,他由初來石門鎮第一次見到黃飛燕時想起,直到今晚酒席結束時止,他認為黃飛燕的不快樂,跛足道老前輩應該負全責。
因為,黃飛燕是由齊山歸來後才變得如此落寞的。
心念間,不覺已經更深人靜,偌大的趙府沒有一絲聲音。
天庭和廊下的紗燈,不知何時全熄了,一片蒙蒙的月光映射在後窗上,夜空也不知何時暗了。
既然無法入睡,凌壯志索性翻身下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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