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說完,中年黑衣人砰然一聲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李豪呆了一呆忙蹲了下去︰「恩叔——」
中年黑衣人哭著道︰「蒼天沒眼,蒼天保佑邪惡,為什麼讓莫賊癱了,為什麼,該死,該死!」他邊哭邊說邊猛捶地。
李豪道︰「恩叔,你認為蒼天沒眼,蒼天保佑邪惡,我倒認為莫奇十幾年來是生不如死,稍微有點骨氣的人,都會寧願死在拚斗之下。」
中年黑衣人的哭聲漸漸停歇了,他舉袖拭淚,道︰「少主仁厚,即使是老主人,在天之靈也不會怪少主這麼做,我不能再說什麼,只是——」
不知道他還「只是」什麼,李豪忙道︰「恩叔——」
中年黑衣人道︰「只是可惜了我搭蓋的這座茅屋了,我倒挺喜歡它的,而且這個地方居高臨下,可以把‘金蘭牧場’一覽無遺。」
李豪道︰「恩叔真要是喜歡,我就陪恩叔在這兒住些時日,好在圍場離此不遠,吃的不虞匱乏。」
中年黑衣人道︰「開玩笑的,還是辦正事要緊,少主辛苦習武十幾年,為的就是報仇。」
李豪道︰「那也不必連夜走,不急在這一刻。」
中年黑衣人道︰「那是當然,少主請坐。」
李豪坐在了那片干草之上。
中年黑衣人挪挪身,也坐在了干草之上。
李豪道︰「恩叔,莫奇還活著,那就表示書兒跟恩姨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中年黑衣人道︰「也許他們先找到了別個。」
李豪道︰「但願如此了。」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放心,我說過,天會保佑你二少的。」
李豪道︰「謝謝恩叔,咱們的下一步是——」
中年黑衣人道︰「咱們上京里走走吧!」
李豪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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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帝都所在,氣勢宏偉,「外城」城周二十八里,下石至上磚高二丈,牆高四尺,地厚二丈,城頂寬一丈四尺,共設七門,高樓六座,城垛計六十三個,堆撥房四十三座,雉垛九千四百八十七個,炮窗八十七個。
「內城」,周圍計四十里,址高六丈二尺,城牆頂寬五丈,分九門,城壁上角樓四個,全城城垛有七十二個,雉垛有一萬一千零三十八個,炮窗二千一百零八個。
「紫禁城」周圍九里三十步,東西四百八十步,南北六百三十步,高三丈五尺,有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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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城」的西郊,有座廢墟,這座廢墟佔地相當大,從斷壁危垣,倒塌損毀的房舍看,可以知道這是一座廢宅,而且知道這座廢宅一定相當宏偉氣派,一定是庭院深深,亭台樓閣一應俱全。
院子里野草老高,瓦礫遍地,狐鼠出沒,透著淒涼,望之心酸。
可不,現在就有兩個人站在這座廢宅前,望著那股子淒涼而心酸,一個淚光閃動,一個熱淚兩行呢。
這兩個人,一個是李豪,一個則是那位恩叔——中年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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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黑衣人感受最深,所以他熱淚兩行,李豪當年畢竟還小,一個小孩子,還能指望他有多強烈的感受?
只听中年黑衣人道︰「少主,這就是你的家了,當年,就在這兒,莫賊等燒殺劫掠,除了咱們四個之外,只怕是無一幸免……」
李豪沒說話。
中年黑衣人道︰「當年家的情景,少主應該還記得,如今回來了,面對的是這一付情景,叫人怎麼受得了……」
他哭出了聲。
李豪的眼淚也滾了下來。
中年黑衣人道︰「走吧,咱們過去看看。」
兩個人走了進去,到了院子里,踏著瓦礫,野草沒膝。
李豪道︰「我爹我娘跟家人們,應該還在這兒。」
中年黑衣人痛哭︰「沒有人給他們收尸啊!」
他砰然一聲跪了下去。
李豪心里一痛,也跟著跪下……。
李豪剛跪下,一絲輕微聲響起自廢墟的後院方向,聲響輕微得幾乎听不見,但沒能瞞過他敏銳的听覺,他一凝神,道︰
「恩叔,後頭有人。」
宅院雖然成了一座廢墟,但房舍只是破損,斷壁危垣,再加上野草長得很高,所以後院方向還是被重重擋住,沒有辦法一眼打到底。
中年黑衣人听李豪這麼一說。他忙一凝神,也听見了,急道︰「不知道是什麼樣人,咱們避一避。」
他跟李豪都站了起來,兩個人剛要躲,遲了,從後院方向走過一個人來,兩個人不好再躲了,停住沒動。
事實上,入目這個人,也使得兩個人心里起了一陣不小的震動。
那是個年輕人,說年輕,恐怕也有卅上下了,絕對比李豪年長,真說起來,應該稱他為中年人。
這個人穿著相當講究,海青長袍,團花黑馬褂兒,混身上下干干淨淨,整整齊齊,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身普通人家。
這個人長得不算俊,但看著很順眼,他很白淨,帶點讀書人的柔弱,也帶點士人懷才不遇的淡淡憂郁,但是他卻又有著一種自然流露的雍容氣度。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出身大豪,懷才不遇的讀書人?
這兒怎麼會來這麼個人。
李豪跟中年黑衣人看見了這個中年人,當然這個中年人也看見了他們兩個,他一怔停步︰「沒想到這兒還有別人!」
中年黑衣人道︰「我也有同感,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踫見別人。」
中年人那似能看透人的目光,凝視了李豪一下,然後又從李豪臉上移轉到中年黑衣人臉上,道︰
「這個地方,不是有心人不會到這兒來。」
中年黑衣人的神情微微震動了一下︰「我們也有同感,敢問閣下是——」
中年人道︰「我是來憑吊這座宅第的主人的。」
中年黑衣人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李豪雙目之中也飛閃奇光。
中年黑衣人「呃!」地一聲道︰「憑吊這座宅第的主人,閣下敢情認識這座宅第的主人,看閣下的年紀,不像……」
中年人道︰「我生得晚,沒能得識這座宅第的主人,但是我很仰慕他,而且仰慕已久。」
中年黑衣人道︰「听閣下這麼說,閣下對這座宅第的主人,一定知之甚詳。」
中年人微一點頭道︰「那是當然,李逸塵先生,前明一代大儒,高風亮節,風骨嶙峋︰我不事賊,竟遭李自成那個土匪派人殺害了滿門。」
中年黑衣人道︰「高風亮節,風骨嶙峋,我不事賊,從這十二個字來看,閣下可以說是深知李逸塵先生了。」
中年人道︰「听你閣下這麼說,你閣下應該也是深知李逸塵先生。
難道兩位也是來憑吊李逸塵先生的。」
中年黑衣人點頭道︰「不錯。」
中年人微喜道︰「沒想到會在這兒踫見同道。」
中年黑衣人道︰「我們也沒想到,李先生是先朝大儒,以我不事賊,遭李自成派人殺害滿門,當時就有人批評李先生太不知通權達變,以至因固執招禍,曾幾何時,本朝入關,改朝換代,人人謀求自保。早把這位李先生忘得一干二淨,閣下還會來憑吊,誠屬難能可貴。」
中年人道︰「彼此彼此,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明,本朝入關以後,人人謀求自保,根本把李先生忘得一干二淨一事,並沒有直接關系。
因為本朝並沒有禁止憑吊李先生,反之,對這位一代大儒,還很崇敬,要不然我今天也來不了。」
中年黑衣人探詢口氣的「呃!」了一聲。
中年人道︰「我在旗,是個旗人。」
中年黑衣人道︰「那就更讓我們這些以先朝遺民自居的漢人慚愧了,只是……
本朝既然對李先生相當崇敬,為什麼不派人修復他的宅第,供人憑吊,並宣揚他的道德文章呢?」
中年人顯然沒想到中年黑衣人會有此一問,微微一怔,道︰
「那就不知道了,或許,不管怎麼說,這位李先生是前明的讀書人吧。」
這句話恐怕是一針見血了。
前朝的讀書人,只要是高風亮節,風骨嶙峋,既然我不事賊,當然也會激烈的反抗入關的異族。
事實上確也有不少實例,如果清廷宣揚他的道德文章,那不是找自己的面子不好看麼。
中年黑衣人道︰「要是能像錢牧齋,大概就好了。」
中年人又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閣下當著我這個旗人,罵變節降清的錢牧齋,總是不太好吧。」
中年黑衣人淡然道︰「閣下雖是旗人,可是能來憑吊李逸塵先生,所以我才願意,也才敢掏心相向,否則我還不願意,也不敢說呢。」
中年人道︰「多謝看重,我沾了李先生的光了,得能相逢便是緣,我姓金,請教兩位……」
中年黑衣人道︰「我姓楚,這位姓李。」
中年人看了李豪一眼,「呃!」的一聲道︰「這位也姓李。」
中年黑衣人道︰「不錯,跟李逸塵先生同宗。」
中年人沒再多說什麼,道︰「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了,失陪。」
他微一拱手,邁步往外去了。
李豪跟中年黑衣人一起抱了抱拳,望著中年人走出廢墟不見。
李豪道︰「年紀不對,不然我還以為他是書兒呢。」
中年黑衣人道︰「他自己說了,旗人,姓金,地處京畿,什麼樣人都可能踫上,這個人氣宇不凡,定然出身大家。
不過卻是個懷才不遇,有志難伸的文弱讀書人罷了,這種人,在武屬驃悍的八旗子弟里,是吃不開的。」
李豪沒說話。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想什麼?」
李豪道︰「我在想,這麼多年不見了,書兒會是個什麼樣?」
中年黑衣人道︰「應該跟少主一樣,也是個俊逸英武,奮而有為的年少英豪了。」
李豪忽然轉望後院方向︰「爹、娘,我跟恩叔回來了,你們兩位老人家也請保佑書兒跟恩姨。」
中年黑衣人兩眼又現淚光︰「會的,少主,一定會。」
李豪遲疑了一下︰「恩叔看,爹娘跟家人,他們還會在這兒麼?」
當然他指的是骸骨。
中年黑衣人道︰「咱們不能在這兒翻找,仇人有所提防,一定耳目擴布,只要咱們在這兒一翻找,他們很快就會知道咱們回來了,咱們不怕他們嚴加提防,可是一旦他們躲往別處,再想找到他們,那可就費時日了。」
李豪道︰「難道說就任由兩位老人家跟家人,埋在這廢墟瓦礫,雜草之下。」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跟我找一個人去。」
他轉身往外走了。
李豪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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