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很精致,很精致的精舍。
香起全室,被翻紅浪,檀木漆幾上放著一盞八寶琉璃燈,燈光非常的柔和,看上去,這像一間臥房。
再往外看看,一張考究的書桌,上頭擺著一冊冊的書籍,文房四寶擺的整整齊齊,書桌旁邊還著一大盆花兒,看上去,這又像間書房。
祖天香坐在書桌前,一只手托著香腮,另一只手在翻弄著一本書,顯得很無聊。
這間精舍里是寧靜的,靜得能听見那燈花輕爆聲,可是這間精舍外頭,那庭院深處,一陣陣的粗笑聲,跟一陣陣的猜拳行令聲,時起時落,不絕于耳。
像是有人在請客.聲浪響澈了半邊天。
祖天香跟沒听見一樣,不管外面怎麼吵,她仍平靜地翻閱著那本書。
突然,她停手不動,目光凝注在書里夾著的一張素箋上,雪白的素箋,還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素箋上還寫著一行行娟秀整齊的字跡。
她伸兩指捏起了那張素箋,素箋上那-行行娟秀整齊的字跡,寫的是一闋詞,李清照的「武陵春」,素箋的左下角寫著「惜香」兩個字。
祖天香微微皺起了一雙眉鋒,她在想!
這張素箋,很顯然的是女子之物,素箋上的字跡,也出自閨中人手筆,這「惜香」兩個字,很可能就是那女子的名字。
再看看她置身的這間精舍,分明也是女子的閨閣兼書房。
而,據她所知,這地方除了她祖家的人之外,就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幫賊寇,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一個女流,難道說……
她美目一睜,忽然站起來轉身往外行去。
她剛到精舍門口,精舍外夜色里人影一閃,一個身穿黑色勁裝,腰挎單刀的中年漢子站在門外。
他沖著祖天香微一躬身,道︰「姑娘要到哪里去?」
祖天香淡然說道︰「屋里悶得慌,我想到外頭走走,看看這兒的夜色,閃開。」
那黑衣漢子又一躬身道︰「屬下奉老主人面諭,這兒亂得很,不可讓姑娘出來走動。」
祖天香雙眉一揚,道︰「這是軟禁我?」
祖天香人長得美,這一作色,便有一種自然的懾人威儀!
那黑衣漢子神色一懍,道︰「屬下不敢,這是老主人的吩咐。」
祖天香漸漸斂去威態,道︰「我既然來了,還能跑到哪兒去,我不會跑的,我要是想跑,只怕誰也攔不住我,我要見老主人……」
那黑衣漢子心中稍定,道︰「回姑娘,老主人現在後廳跟張將軍喝酒……」
祖天香道︰「喝酒又不是什麼正經大事,你去稟報老主人一聲,就說我要見他,請他到這兒來一趟。」
那黑衣漢子面有難色,猶豫著道︰「這個……這個,沒有老主人的令諭,屬下不敢輕離這間精舍半步。」。
祖天香道︰「你怕我跑了,是不是,你放心,我說過不會跑就不會跑,其實,我要是想跑,憑你還攔不了我,甚至當初我根本就不會跟老主人到這兒來。」
那黑衣漢子道︰「這個屬下明白,只是老主人的盼咐,屬下不敢不遵。」
祖天香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道︰「好吧,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我不跟你計較,也不讓你為難,這兒還有別人麼,你讓他們去稟報老主人一聲,這樣總可以吧。」
那黑衣漢子一躬身,道︰「屬下遵命。」
轉身要走。
祖天香突然說道︰「慢著。」
那黑衣漢子回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祖天香道︰「我一直忘了問問,這兒是什麼地方?」
那黑衣漢子道︰「屬下跟老主人來此,人生地不熟,不大清楚,只听他們的人說,這兒是余莊。」
祖天香道︰「余莊?為什麼叫余莊,原來這兒的人姓余麼?」
那黑衣漢子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祖天香道︰「你跟老主人到這兒來的時候,這兒是什麼樣子,還有人麼?」
那黑衣漢子有點遲疑,.道︰「這個……這個屬下不知道……」
「不知道?」
祖天香道︰「你既不聾又不瞎的,你跟老主人到這兒來的時候這兒是什麼樣子,有沒人,你會不知道?」
那黑衣漢子低下頭,道︰「回姑娘,屬下是真不知道。」
祖天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真不知道,那就算了,你去吧。」
那黑衣漢子神色一松,答應一聲要走。
只听一陣雄健步履聲傳了過來。
那黑衣漢子忙道︰「老主人來了。」
退開兩步躬去。
祖天香是祖財神的女兒,父女倆相處廿多年,別人都听得出祖財神的步履聲,祖天香自然也听得出來。
她抬眼往門外夜色中望去,只見祖財神帶著「弓神」金元霸緩步走了過來。
金元霸的穿著似是那麼講究。
祖財神卻仍是那身鄉下土老頭兒打扮。
也不知道他是節儉還是吝嗇,真讓人想不通。
祖天香站著沒動,也沒說活,一直到祖財神行近,她才淺淺施了一禮,叫了他一聲。
金元霸在祖財神身後躬身施禮,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姑娘。」
祖天香連正眼也沒看他一下。
祖財神含笑說道︰「怎麼,妞兒,還沒睡麼?」
祖天香道︰「還早,也悶的慌,我正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兒的夜色,剛到門口便被擋住了。听說您的交待,這幾亂得很,不讓我出去。」
祖財神道︰「可不是麼,你沒看我在你房門口派了人?妞兒,你不知道,這兒既亂又雜,只有你這麼一個姑娘家,闖王手下這些人一個個都又隨便慣了,我不得不防者點兒。」
祖天香道︰「那麼您當初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
祖財神道︰「這個……其實說起來哪兒都一樣,如今天下大亂,哪一處是安寧地方。」
祖天香道︰「咱們自己的家里該是個安寧的地方。」
祖財神道︰「家里要是安寧,我也不會往外跑了!」
一步跨進了精舍。
金元霸留在外頭,沒進來,
祖天香轉身跟了進去。
祖財神背著手目光轉動,他那一雙銳利目光從書桌上掠過,道︰「怎麼,在看書啊?」
祖天香在他身後道︰「閑著無聊,隨便找了本書翻翻,這兒的藏書不少,以前的主人是個書香門第。」
她乘機試探著問話。
豈料祖財神跟沒听見一樣,轉身坐在幾旁,擺擺手道︰「妞兒,你也坐,咱爺兒倆聊聊。」
她似乎沒听見,祖天香暫時也沒動聲色,淺淺一禮,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祖財神沉默了一下開了口︰「妞兒,你三歲的時候就沒了娘,我一手把你帶大,既要照顧你,又要分心照顧咱們祖家的各處分支,真不容易啊。」
祖天香道;「你茹苦含辛,女兒明白,您的恩德做女兒的一輩子也報答不完。」
祖財神笑笑說道︰「青天之下,哪個不養兒育女,代代相傳,永繼不絕,這是責任,也是義務,說什麼恩德,說什麼報答,我不過看你已經長成了,如今又天下大亂,不知何日才能平息心里有所感觸,啟口提提罷了。」
祖天香道︰「您的心情做女兒的明白,恨只恨我是個女兒身……」
祖財神搖頭說道︰「說什麼男兒女兒,都是十月懷胎孕育的,哪一個不是自己的親骨肉,沒有重男輕女的念頭,你是我祖家的千里駒,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一家的男兒強,有你這麼一個,給我十個兒子我都不換。」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鐘愛,只是養兒防老,積谷防饑……」
祖財神哈哈一笑道︰「養兒防老,積谷防饑,我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將來還愁沒人送終麼,靠咱們祖家的財產,將來我還怕會餓著不成。」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想法,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親思無可比擬,做女兒的會孝順您,會報答您的。」
祖財神微一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這也是我一直引為安慰的一件事,家有良田千頃,不如有個孝順女兒,將來有那麼一天,我也可以含笑瞑目了,唯一使我不放心的,是你的終身……」
祖天香道︰「您不是把女兒的終身有所托付了麼。」
祖財神呆了一呆道︰「什麼時候……」
祖天香道︰「您真是健忘,這是什麼事,您怎麼忘了,您不是把女兒的終身許給福安了麼。」
祖財神「啊」地一聲道︰「你是說那個‘滿洲’貝子呀……」
望著祖天香一笑說道︰「那件事咱們爺倆都沒當真,是不?」
祖天香淡淡說道︰「我不認為您沒當真,也不相信您沒當真,我是您的女兒,出身大家,幼受庭訓,重名節之心尤勝于一般,雖然我沒能跟福安長相廝守,那只是緣份那是命,可是父母之命,也已行過大禮,女兒我這輩子已是福安的人,這不是兒戲。」
祖財神臉色變了一變,旋即笑說道︰「你這麼一說,倒叫我想說的話不便出口了。」
祖天香道︰「我是個做女兒的,父親跟女兒說話不必有什麼顧忌,您有什麼話,請說就是。」
祖財神目光一凝,道︰「你真讓我說?」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您不會就此永遠不提的,是不?」
祖財神老臉猛然一紅,模著胡子以笑掩窘︰「好,好、好,可真是知父莫若女,妞兒,我本可以不說,可是你知道……」
祖天香道︰「您請說就是,女兒洗耳恭听。」
祖財神顯得更窘更不自在了︰「這件事,我實在不好啟齒了,只是不說又不行,沒奈何,看來我是只好厚著這張老臉皮……」
頓了頓,目光一凝,道︰「妞兒,張將軍知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他也很仰慕你的才貌。」
祖天香道︰「誰是張將軍,張將軍又是誰?」
祖財神拇指一挑,道︰「提起此人,大大地有名,他便是闖王駕下頭一員上將張三勇張將軍,他一身是膽,萬夫莫敵,闖王自起義舉事以來,他攻城陷鎮,勢如破竹,論汗馬功勞,他屬第一,將來一旦闖王成事,江山一統,論功行賞,少不了他一個公侯祖天香道︰「真是位威風八面,功勛顯赫的大將,您的意思是祖財神不安地一笑道︰「妞兒,你這麼個聰明,還不懂麼,干嗎明知故問?」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您是讓女兒嫁給他.以便日後博得一世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祖財神老臉一紅道︰「妞兒,我養你,天下父母心……」
祖天香道︰「女兒明白,做女兒的也沒說您不是為我。」
祖財神遲疑了一下,探過身去輕輕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怎麼樣?」
祖天香道︰「女兒能表示意見麼?」
祖財神遭︰「瞧你這話問的……我這個做父親的什麼時候逼迫過你,再說這種事也不是可以勉強的,雖說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可是兒女也應做的一半主,我這個做父親的是為你的一輩子打算為你好,你是個孝順的孩子,當能體會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片苦心!」
姜是老的辣,祖財神這一句話扣人,說來說去還是要他女兒听他的。
祖天香何等聰明個姑娘,她焉能不明白,做父親的利欲薰心,只為自己,只為一點有沒有尚在未定之天的四字榮華富貴,不但不惜通敵賣國,棄宗忘祖,不惜降低人格,自貶身價與賊寇為伍,做那明火執杖,燒殺劫掠,上害國家、下害百姓的千古罪人,而且還三番兩次地出賣自己的親生女兒,她心里的感受如何,不想可知。
祖天香突然笑了,笑得很輕淡︰「他仰慕女兒的才貌,只是听您這麼一推崇他,女兒自覺才淺貌陋,不能匹配。」
祖財神雙眉一揚,道︰「你這叫什麼話?咱們爺兒倆這是背著人關起門來說話,他或許一身是膽,萬夫莫敵,他或許功勛顯赫,威風八面,可是要論才貌,我的女兒配他,只怕他是八輩子修來的!」
祖天香道︰「真的麼?」
祖財神道︰「當然是真的,爹還會騙你不成,他出身綠林,大老粗一個,要是以江湖論,他連做咱們祖家的個人都不配……」
祖天香嫣然一笑道︰「看來做女兒的在您眼里,是越來越賤了。」
祖財神兩眼一睜,道︰「妞兒,你這話……」
祖天香道︰「先您把女兒許給福安,盡管他非我族類,到底他還是個‘滿洲’貝子,而今呢,那張三勇不過是流寇李自成手下的一個賊頭目,以我這個祖家的女兒……」
祖財神老臉一紅道︰「妞兒,咱們圖的不是現在,是將來啊,將相本無種,英雄也不論出身……」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您真打算把女兒許給他了?」
祖財神不安地道︰「這個…妞兒,爹剛才不是說過麼,這完全是為你好,難道你還不能體會我這個做爹的-番苦心……」
祖天香道︰「女兒明白,女兒比誰都明白,本來,好馬不配雙鞍,烈女不事二夫,可是現在為了盡這份孝,女兒不計較這些了,他跟您提了麼?」
祖財神臉上掠過了一絲異樣表情,道︰「提過了,就是剛剛喝酒的時候!」
祖天香道︰「他可真急啊,我不過剛到,您當面答應他了麼?」
祖財神道︰「還沒有,沒問過你我怎麼能一口答應他,不過他現在在後花廳里等回音……」
祖天香笑笑說道︰「他可真是夠急的,這樣吧,您告訴他,我想當面跟他談談!」
祖財神一怔道︰「妞兒,你是要……」
祖天香道︰「您放心,我不會吃他的,也吃不了他,他一身是膽,萬夫莫敵,我這個弱女子又豈奈他何,我只是想見見他,跟他當面談談。」
祖財神道︰「你,你要跟他談什麼?」
祖天香道︰「我要跟他談談條件。」
祖財神訝然說道︰「你要跟他談條件?談什麼條件?」
祖天香道︰「我要當面問問他,他能紿我多少榮華,又能紿您多少富貴,我只要他能讓我滿意,馬上點頭,要不然……」
祖財神紅著老臉道︰「要不然怎麼樣?」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爹,您總不能白白送出一個女兒去,是不是,無論做什麼買賣,都該有個價錢,當初您把我許給福安的時候,他不就出了挺高的價錢麼」
祖天香的話,句句如刀。
祖財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聳聳眉,道︰「妞兒,當初對福安,我是為你,現在對這位張將軍,我也是為你,為人要學聰明,要識時務,‘滿洲,連年犯境,始終難越北邊一步,而闖王節節勝利,勢如破竹,陝西重鎮已陷,半壁江山在握,眼看又要打上燕京……」
祖天香道︰「您以為李自成能成事麼?」
祖財神道︰「這不是明擺著的麼,你看眼下這情勢,闖王成事不過是遲早……」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那麼咱們父女這回總算走對了路,攀對了人?」
祖財神道︰「妞兒,你……」
祖天香道︰「您去告訴他吧,今天天已經晚了,明天吧,明天我要跟他當面談談,明天一天十二個時辰,什麼時候到我這兒,隨他的便,他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祖財神道︰「妞兒,以我看……」
祖天香道︰「不,我一定要跟他當面談談,咱們的祖家規矩,向來不做賠錢的生意,他一身是膽,萬夫莫敵,斷斷不會怕見我這個弱女子,您要是不放心,到時候可以跟他一塊兒來。」
祖財神沒說話,一雙銳利目光在祖天香勝上打量了好一陣,突然一點頭,道︰「好吧,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既然堅持,我這就告訴他去。」
站起來就要走。
祖天香跟著站了起來,道︰「爹。」
祖財神停步回身,道︰「你還有什麼事?」
祖天香道︰「您可願听做女兒的說幾句話?」
祖財神雙眉軒動了一下,道︰「你要跟我說什麼?」
祖天香道︰「當初您要把我許給福安的時候,我曾經勸過您,現在我要說的,還是那幾句話……」
祖財神眉鋒一皺,道︰「妞兒,你怎麼又來了,我是為你啊,我這個做爹的已經入土快半截了,還有什麼好圖的,別說了,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吧。」
轉身走了出去。
祖天香沒再說話,也沒動,她望著祖財神的背影,一雙美目之中閃漾起了淚光!
祖財神走了,帶著金元霸很快地消失在外頭的夜色里。
祖天香緩緩地走去掩上了門,而且把門上了閂。
她默默地走到書桌前,默默地坐下。
拉開怞屜,她取出了一張信箋,然後滴水研墨,在筆架上怞起了一枝狼毫。
她濡墨揮毫,在那張信箋左上角並排兒寫了四個字︰「德威、敏慧」。
突然,她執筆皓腕一陣顫抖,她放下了筆,柔了那張信箋。
就在這時候,燈影一暗一明,接著,她身後響起一個低低話聲︰「姐姐。」
祖天香身軀一震,霍地轉過頭去,她一怔,一陣驚喜,要叫,一只柔若無骨,欺雪賽霜的玉手掩上了她的檀口。
趙曉霓站在她面前,一頭秀發披散著,是那麼從容,那麼平靜,道︰「姐姐,雖然我不怕有人闖進來,可是讓他們知道姐姐房里多個人總是不大好。」
她收回了手。
祖天香伸手抓住了她那只要收回去的手,難忍驚喜地道︰「妹妹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趙曉霓道︰「我這個鼻子靈得很,老遠就聞見賊味兒了……」
微微一怔,旋即歉然地道︰「姐姐,我無意……」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在賊窩里的人,都難免會沾上賊味兒的,妹妹,外頭布滿了明樁暗卡,你是怎麼進來的?」
趙曉霓道︰「姐姐忘了,我曾是‘白蓮教’徒,有一身‘白蓮教’的邪法兒!」
祖天香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歉然說道︰「為了我,已經讓妹妹先後兩次……」
趙曉霓微-搖頭道︰「我現在想明白了,什麼叫邪術,什麼叫邪法兒,神術用以為惡,至正亦邪,邪法兒用以為善,雖邪亦正,從今後我不用限制我自己了,我認為用它來對付這班禍國殃民的賊寇,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
祖天香道︰「蒙老跟敏慧也來了麼,都進來了麼?」
趙曉霓搖頭說道︰「不,我一個人來的,我來的時候她二位不知道,不過我走之後他二位一定會發覺的!」
祖天香眉鋒微微一皺,道︰「這麼看,蒙老跟敏慧雖然沒跟妹妹一塊兒來,恐怕如今離這兒也不遠了。」
趙曉霓道︰「怎麼,姐姐以為他二位也會找到這兒來麼?」
祖天香道︰「難道妹妹不以為他二位也會找到這兒來麼?」
趙曉霓沉默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緊,他二位不會比我快,等他二位發現這座大莊院時,我已經把姐姐救出去了!」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妹妹要救我出去,妹妹,當初是我自己願意跟家父來的。」
趙曉霓道︰「我知道,姐姐當時是不得已!」
「不,妹妹,」祖天香搖頭說道︰「當初我所以跟家父來,絕大部分是出諸我自己的意願。」
趙蟯霓訝然說道︰「難道姐姐不願意讓我救姐姐出去?」
祖天香含笑說道︰「既然當初我跟家父來,是出諸我自己的意願,又何來一個救字,不過妹妹這番心意我仍然感激。」
趙曉霓詫異地看了祖天香好一會兒才道︰「姐姐,這是為什麼?」
祖大香笑笑說道︰「人戀故土,落葉歸根,這道理妹妹該懂,就在家父帶著人出現在‘晉祠,那一剎那間,我想通了,他再不好,他總是我的親身之父,我幾次想月兌離祖家,也曾經下過決心,可是最後我發覺我還是做不到;也許是由于骨肉天性,誰也無法真正忘卻人輪與親情!」
趙曉霓道︰「可是姐姐,這兒留不得……」
祖天香含笑說道︰「虎毒不食子,這道理妹妹也該懂,我剛才本來打算寫封信托人帶給敏慧告訴她一聲的,可是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下筆,現在妹妹來了,那就更用不著再寫信了,對任何一個外人來說,這兒不是善地,在他二位還沒有找到這兒來之前,妹妹還是趕快去攔攔他二位吧,請妹妹替我帶句話,我跟德威跟她的緣份盡了,請他二位不必再找我,也不要以我為念,假如還有一點點未盡的緣份,將來彼此還會再見面的,同時我也謝謝蒙老多日來的照顧,在這兒我也請妹妹多保重,謝謝妹妹為我跑這一趟,預祝妹妹跟羅漢神仙眷屬,白首偕老,而且生生世世為夫妻。」
趙曉霓道︰「姐姐……」
祖天香含笑搖頭,道︰「妹妹別再說什麼子,我說的都是實情實話,絕沒一點虛假,妹妹請……」
趙曉霓是個極富感情的姑娘,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早就把祖天香當成了她的姐姐。
這時候她心里突然一陣難過,忍不住美目涌淚,道︰「那姐姐,我走了。」
祖天香笑容依然,緊了緊握在趙曉霓手上的柔荑,柔盧說道︰「好妹妹,你的心意我懂。
我又何嘗舍得,可是世上無不散之筵席,一旦到了緣份盡了的時候,那是由人不得的。可別帶著淚走,我會難受一輩子的,笑著走。」
她拿出羅巾為趙曉霓擦了眼淚。
趙曉霓香唇抖動了一下,突然笑了,可是那笑比哭還讓人難受,她頭一低,身軀一轉,燈一暗又明,人已經不見了!
祖天香拿羅帕的那只手還舉在那兒。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表情,一雙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突然之間變得那麼迷蒙,那麼暗淡!
她的手,緩緩地放下去了,人也跟著緩緩坐了下去!
可是剛坐下,她又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門閂開了門,門一開,那黑衣漢子跟陰魂不散般,馬上又出現在門口。
祖天香這回投跟他多說話,只淡淡然說了一句︰「稟報老主人去,就說是我改變了主意,現在就要見張將軍。」
那黑衣漢子一躬身道︰「屬下這就找個人去稟報老主人。」
轉身走了。
黑衣漢子離開了精舍門口,祖天香也轉身走回來坐在了書桌旁。
沒多大工夫,一陣雜亂而急促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祖天香站了起來,她剛站起,一行四個人,兩前兩後已來到精舍門口。
後頭兩個,是「弓神」金元霸跟一個腰佩長劍的黃衣人。
前面那兩個,走在左邊的是祖財神,走在右邊的是一個腰粗十圍,膀大三停的黃衣大漢,稱得上是虎背熊腰。
這黃衣大漢約模四十上下年紀,不但個子長得跟半截鐵塔似的,相貌長得也夠嚇人的。
他,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臉色發青,一臉的絡腮胡跟堆亂草似的,一雙袖子卷著,那筋肉突起的一雙小臂上,布著一層密密的黑毛。
這哪是人,分明就是只野獸,典型的一個大老粗.典型的一個凶惡綠林賊寇。
只為自己那一點私欲,祖財神硬要把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個女兒嫁給這麼個人,真是忍教巧婦常伴拙夫眠,一朵鮮花插在狗屎上。
祖天香那兩片香唇飛快地掠過一絲輕微怞搐,上前兩步淺淺一禮︰「女兒見過爹爹。」
祖財神忙道︰「妞兒,該先見過張將軍。」
祖天香淺淺一禮,道︰「見過張將軍。」
張三勇像沒听見一樣,一雙環眼直楞楞地盯在祖天香臉上,一動不動,像是讓誰制了袕道。
祖天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轉身向里,道︰「張將軍請坐。」
張三勇突然仰臉哈哈大獎,跟打悶雷似的,震得精舍直晃動,他一把抓住了祖財神道︰
「老祖,你這個老丈人是當定了,俺姓張的活了這麼大歲數,跟著闖王東扎一頭,西扎一頭的不知道到過多少地方,不知道見過多少女人,可就從沒見過這麼美的,你這個就跟那畫里的人兒一樣。不,不,應該說比畫里的人兒還要美,不說別的,光看她那臉蛋兒,踫一下能踫出水兒來,可真女敕,娘的,俺姓張的可真是八輩子修來的,你放心吧,她要是嫁紿了俺,俺一天到晚捧著她,拿金子給她當炕睡,娘的,俺現在恨不得就給你磕頭。」
這麼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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