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安慰道︰「不要急,大約仍在附近,咱們再向前面找找著。」盛彥生道︰「滿街都是人,向哪兒去找呢?」
海雲道︰「咱們暫時分開來,沿著街道兩側向前走,如有發現,便舉手為號,兩人再會合一處。不但要注意街上人群,更要留意兩旁店鋪,他們為了擺月兌跟蹤,很可能會混到店鋪中去。」
盛彥生點頭答應,匆匆重過對街去了。
兩人沿街向前搜尋,一條大街走完,仍舊毫無發現,海雲正覺得納悶,忽然望見盛彥生站在對街轉角處向這邊連連舉手示意。
海雲急忙穿過街心,低聲問道︰「盛兄有何發現?」
盛彥生用手指著街角道︰「你瞧這兒有一家客棧,他們會不會躲進棧里去了?」
海雲心中微動,道︰「哈!很有可能,盛兄請守在這兒暫勿露面,待小弟進去打听一下。」
盛彥生道︰「你別問得太露骨,如果他們真住在店里,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又被他們溜了。」
海雲點頭道︰「我知道。」略整衣衫,舉步向客棧走去。
那客棧門面狹窄,只算得第三流的小棧,屋檐下掛著一盞紙糊燈籠,正面寫著「招安客棧」四字店招,燈籠兩側另有兩行較小聯語,寫的是「末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
大白天里棧內冷清清,不見旅客進出,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瘦老頭地坐在櫃台後面看閑書,另外∼名十六七歲小伙計,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打哈欠。
誨雲已經走到櫃台前,那瘦老頭還渾然未覺,敢情他老人家手里那本書,竟是原本「金瓶梅」,此刻正看到「潘金蓮大鬧葡萄架’」∼段,神游其中,不忍釋手哩!
倒是那伙計看見了海雲,大聲叫道︰「有客人啦!」
瘦老頭嚇了一大跳,急急把書塞進袖子里,起身招呼道︰「公子,要住店麼?」
海雲微微一笑,道;「我是來尋朋友的。」
瘦老頭听說不是住店的旅客,頓時沒了興頭,皮笑內不笑的問道︰「公于要尋什麼人?」
海雲取出一塊碎銀拋在櫃上,含笑道︰「我那兩位朋友,是一男一女……」忽又壓低聲音道︰「不過,那女的可能改扮男裝,因為咱們相約作戲,如果我在三天內尋不著他們,要輸五十兩銀子,你听懂了麼?」
那瘦老頭困惑的點點頭,道︰「你們是在打賭?」
海雲道︰「一點也不錯,咱們互相都改變了本來面目,就是要對方尋不著,才能贏五十兩銀子,譬如我自己也改了模樣,掌櫃,你看不出來吧?」
瘦老頭瞠目道︰「你……五十兩銀子……你也改了模樣……」
海雲笑道︰「你現在瞧我很年輕,大約只有二十歲左右,對不對?」
瘦老頭道︰「對!對!」
海雲啞聲笑道︰「錯了,其實我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
「呀!」瘦老頭急忙探柔眼楮道︰「你有五十八了?比我還大兩歲?」
海雲道︰「這是因為我化過裝,你自然看不出來。」
接著又抵聲說道︰「掌櫃,我那兩個朋友是不是住在貴店里?只要你肯奇訴我,這塊銀于就送給你,同時我還傳授你化裝的方法另外再送你一本好書「野叟爆言錄」你還沒有看過吧?」
那瘦老頭四面望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動了。
海雲又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是你告訴我的。」
瘦老頭也壓低聲音道︰「不瞞你說、店里是住著男女兩個客人.不過……」
海雲接口問道︰「是兩個什麼模樣的客人?你且說說著。」
瘦老頭道︰「那男的年紅比較大,女的卻很年輕.並沒有改扮男裝,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兩位朋友。」
海雲道;「他們剛才有沒有上過街?」
瘦老頭連連點頭道︰「剛從外面回來還不太久……」
海雲眼中一亮,沉聲道︰「那就不錯了,你千萬別告訴他們說我來過,等我贏到五十兩銀子.一定分給你十兩。現在我先回去.等一會再來。」說完,轉身便走。
瘦老頭猶在背後叮囑道︰「別忘了你剛才說的那本好書.記住帶來啊……」
盛彥生守在街角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海雲,便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是不是住在這家客店里?」
海雲道︰「可能是的.但現在還不能確定。」
盛彥生道︰「為什麼?」
海雲便將問得的情形說了一遍。道︰「禍水雙侶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咱們又親眼看見那女的改扮了男裝。但據掌櫃說,那男的年紀較大,女的卻很年輕、而且女的並未改扮男裝,這情形就有些不符了。」
盛彥生听了.笑道︰「有什麼不符?你別忘了那女的身材本來比較嬌小.看起來自然要年輕一些,再說.你剛才也沒有看仔細、人家掌櫃的也不可能時刻注意住客的狀況,依我看,準是他們.絕對錯不了。」
接著,仰面長吁了一口氣,喃喃又道︰「真沒想到,武林人物不惜舍命追逐的禍水雙侶,竟會被咱們無意中找著,難道這真是天意?」
海雲道︰「咱們必須想個妥善的方法,先查證確實了,才能采取行動。」
「不錯!不錯!」盛彥生連連點頭,不停地捏搓著雙手,顯然內心極為興奮,說道︰「一定要謹慎從事,以免打草驚蛇.又被他們溜掉了」
海雲道︰「還有一點,咱們尋找禍水雙侶,目的只為了要揭破近三年來武林中連續發生血案的秘,並非為了想得到寶藏財富,即使證實客棧內的男女真是他們,也只能用好言勸導,不能用強暴的手段。」
盛彥生笑道︰「這是當然。海兄打算用什麼方法進行查證呢?」海雲想了想道︰「我已經跟客棧掌櫃照過面,不便再去了,盛兄不妨以客人身份先進客棧投宿,暗中進行查證的工作,等到入夜以後,再見面決定該用什麼方式跟他們接觸。」
盛彥生道︰「好!咱們如何聯絡?」
海雲揚手一指,道︰「你看見了麼?那邊不是有座城隍廟,廟宇左側,有家小茶館?」
盛彥生點頭道︰「嗯!看見了。」
海雲道︰「這半天時間,我就在那小茶館內,如果沒有特殊事故,入夜後我會來客棧尋你,若發生意外變化一你就去茶館找我。」
盛彥生一面答應,一面轉身便走,但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笑著伸手道︰「我身上沒帶銀子,等會兒付不出店錢,豈不當場出丑。」
海雲啞然失笑,連忙一取出一錠銀子塞到他手里。
盛彥生連謝也沒講,揣好銀了便揚長而去……海雲目送他進了「招安客棧」大門,才緩步走向小巷內那家茶館,點了一壺龍井和幾色糕餅,選了一張躺椅,舒適地躺了下來。
茶館雖嫌狹小,卻頗為清靜,此時晌午初過,並無茶客上門,正好閉目調息,熟思夜間應采取的方式。
他可以想像得到,禍水雙侶在追殺逃亡中度過三年之久,必然警覺甚高.對任何接觸的人都會著敵意,要想取得他們的信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能夠說服他們隨同前往鐵門莊.途中更是危機重重,憑自己和盛彥生兩人,又應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將他們平安護送到鐵門莊呢?同時,他對盛彥生的來歷也有一份懷疑。此人一身武功難測深淺,個性也叫人捉模不定,有時熱誠坦率,有時又顯得很深沉世故尤其關于師門來歷,更是絕口不提,他究竟是真心跟自己結交?抑或也是對禍水雙侶存有什麼目的?值得思慮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海雲雖然在閉目靜坐,腦海中卻思潮起伏,並未獲得片刻休息。
正在冥思,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走進來兩名茶客。
海雲仍然閉目半躺著,懶得睜開眼楮,只听見那兩人向店家要了幾包茶點,在臨街一張木桌邊坐下,便低聲交談起來。
其中一個說道︰「時光還早,大白天里他們一定不敢開溜,難得這里十分清靜,且休息一會兒吧!」
另一個道︰「話雖不錯,也不能太大意,萬一點子溜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咱們輪流休息,我先打個腦兒,一會你再休息,這樣就不會出事了。」
「依我說,還是熬著點的好,你知道總頭兒的火氣正大,前幾天只為了消息傳遲一步,就把何兄弟廢了,咱們何苦在這時候跟自己過不去。’」
「唉!」那人嘆了一口氣,竟畏怯地住了口,沒敢再說下去了。海雲不禁有些詫異,暗忖︰听這觸的口氣,敢情也是武林中人,奉命來這兒守候對頭的?心念微動,便偷偷睜開眼楮,用眼角余光,向兩人打量一看之下,不由機伶伶打個寒噤。
那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健壯少年,生得肩闊膀圓,滿臉剽悍之色,最令個人吃驚的是,兩人身上雖罩著極普通的外衣,襟角下卻赫然露出一小截黃衫。
木桌上,放著兩只狹長形的包裹份明是兩桶長劍。
黃衣人!
海雲駭然一警,急忙閉上眼楮,心頭卜通卜通狂跳,他萬萬也想不到消息竟會匯漏得這麼快。兩名黃衣人奉命守候在「招安客棧」附近,不用說,準是為了客棧中那男女二人而來,而那男女二人也果真是是禍水雙侶了,這可怎麼辦呢?他一向自負聰明,此時竟心慌意亂,沒了主意。
當然,他可以怞身趕去客棧,把這消息告訴禍水雙侶,叫他們趁天色尚早,街上行人正多,趕快設法逃走…-’-但他也知道。小巷茶館中既已出現了黃衣人,客錢四周必然也布置了其他監視的暗樁,這時進入客棧,不僅目標太顯著,突圍月兌身的希望也太渺茫。即使能逃出城外,也勢將遭遇截殺,光天化日之下,無處可供掩蔽藏匿,要月兌身實在太困難了。
其次一個方法是,在招安客棧內制造混亂,設法使街上行人都涌進客棧去,譬如在客棧內放一把火,或者引起一樁糾紛,趁人們救火或擠著看熱們的時候,混水模魚,趁亂怞身……這辦法也不行。一則街上房屋比鄰,火勢一起,不知要連累多少無辜居民;二則人們如擠進客棧,那些黃衣人同樣也可能擠進去,彼暗我明,說不定禍水雙侶不但來不及。趁亂逃走」,反而被「趁亂殺死了……」
海雲腦中電轉,想了無數方法,卻沒有一個可以付諸實行的。
那張本來很舒適的躺椅,此時竟像突然生出許多小刺,坐在上面如坐針氈,叫人混身難受。
正在惶然無計,忽听那兩名黃衣人同時輕噫了一聲。
海雲張目一看,心里不期暗叫︰「糟了!」原來巷中匆匆奔來∼條人影,正是盛彥生。
兩名黃衣人互望了一眼,各自探手取了桌上狹長形的包裹。
盛彥生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兩名黃衣人,老遠看見海雲,便揚手叫道︰「晦………」
海雲沒等他說話,急忙站起身來,截口道︰「李老哥,快快請坐咱們昨天談的那幅字畫交易怎麼樣了?」
盛彥生微微一怔,剎時領悟過來,應道︰「我正是為了這件事來尋老兄,事性又有了竟外變化,這次生意只怕又做不成功了。」
海雲飛快遞了個眼色,故作驚訝道︰「為什麼?難道賣主又反悔了不成?既然收了人家訂金,可不能鬧著玩呀!」
盛彥生搖頭道︰「唉!一言難盡。」
海雲道︰「這幅字畫小弟非買到手不可,走,咱們一同尋他去,大家當面把話說個明白。」取出碎銀付了茶資,拉著盛彥生向外就走。
兩人沿著小巷繞到街口,借轉身的剎那回目偷掃,並未看見兩名黃衣人眼來。
盛彥生詫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海雲輕吁道︰「好險!剛才茶館裹另兩個客人,就是追殺禍水雙侶的神秘黃衣人所布置的暗樁……」
盛彥生駭然道︰「真的嗎?他們怎會尋到這兒來?」
海雲道︰「他們不僅尋到這兒,而且已經發現禍水雙侶落腳在招安客棧內,此時客棧四周,只怕已被他們暗中包圍,隨時可以動手。」
盛彥生道︰「可是,連咱們都弄錯了,那禍水雙侶根本就不在招安客棧內。」
海雲吃驚道︰「你怎麼知道?」
盛彥生道;「我住進店以後,親自去查看過,招安客棧總共才十來間客房,有八間是空的,只有兩間住著客人……」
海雲道︰「住客是什麼人?」
盛彥生道︰「你做夢也不會想到,竟是咱們踏破鐵鞋無覓處的……」
海雲急道︰「誰?」
盛彥生道︰「胡一帖和令表妹。」
海雲心頭∼震,里然止步,一把拉住盛彥生的衣袖,急急問道︰「你看確實了?真的是他們?」
盛彥生道︰「我沒有親眼看見,但在門外親耳听見是胡一帖的聲音,而且嗅到房中的藥味,那老狐狸正在向令表妹逼問禍水雙侶的下落,同時已經準備好一分‘洗髓煉魂湯’。」
海雲恍然而悟,跌足道︰「難怪那常櫃說男的年紀較大、女的很年輕……唉!我當時怎麼沒有想到會是胡一帖和隻兒,真是糊涂透了,險些當面錯過。」
盛彥生道︰「看來弄錯的不只是咱們,那些黃衣人可能也和咱一樣弄錯人了。」
海雲凝容怎刻,搖搖頭道︰「不對。那些黃衣人一向消息準確靈通,決不會弄錯對象,何況咱們也自視禍水雙侶在大街上出現過。」
盛彥生道︰「可是我親自查遍客棧內的房間,並沒有發現禍水海雲沉吟道︰「或許他們外出尚未返回客棧,或許他們業已發征兆,搶先避開了……不過,那些黃衣人守候在客棧附近,對咱卻是樁麻煩。」,盛彥生舉手搔搔頭,道︰「這話不錯,咱們若進客棧對付胡一帖,必然會引起黃衣人的誤會,這可怎麼辦?」
海雲道︰「但咱們非進各棧不可,就算引起誤會也顧不得了。」微頓,又問道︰「盛兄在客棧窺探時,可曾被姓胡的發覺?」
盛彥生道︰「沒有。當時胡一帖正在問供和熬煮洗髓煉魂湯,不可能發覺門外有人偷窺。」
海雲道︰「既如此,盛兄仍請先運客棧監視著,小弟隨後就來。」盛彥生問︰「你要到那兒去?」
海雲道︰「小弟要先踩探一下黃衣人在客棧四周的布置情形,最多盞茶時光,就可到客棧跟盛兄會合。」
盛彥生應了一聲︰「好!」折身匆匆而去。
海雲仰面看看天色尚早,料想黃衣人不致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胡一帖也不可能離開客棧,先定了定神,又檢視過隨身所攜「百摺緬刀」,然後折進另一條橫巷,緩步向前走去。
這時,他已將禍水雙侶的事暫時拋諸腦後,只在盤算著用什麼方法,才能從胡一帖挾持下救出隻兒?如何方能避免和黃衣人之間發生誤會?萬一誤會無法避免,應該如何應付……這條橫巷的位置正在招安客棧的後方,但奇怪的是巷中未見黃衣人布置的暗樁,長長一條狹巷內,靜悄悄的毫無人影。
海雲走到巷子一半的地方,身後一扇木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伸出一顆小孩子的頭來,低叫道︰「喂!書呆子!」
海雲霍地停步,緩緩轉過身子,只見那小孩大約七八歲左右,穿一件青緞小襖,頭上流了個「沖天炮」辮子,眉目十分清秀,卻一瞼頑皮相。
那小孩向他一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始把小手道︰「來呀!書呆子,過來玩兒!」
海去微笑道︰「你是叫我麼?」
小孩道︰「這兒又沒旁人,不是叫你叫準?」
海雲道︰「可是我的名字並不叫書呆子呀!」
小孩笑道︰「你身上穿的長衫,走路一搖三擺,裝得文縐縐樣兒。我又不知道你的姓名,不叫你書呆子叫什麼?」
海雲道;「你既然連我的姓名都不知道,又叫我干什麼?」
小孩道︰「叫你來玩兒,難道不可以?」
海雲搖搖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跟你有什麼好玩的?」
小孩道︰「不是叫你跟我玩,是叫你跟我姊姊玩。」
海雲不覺臉上一紅、又搖搖頭道︰「我也不認識你的姊姊。」
小孩印嘻嘻笑道︰「真是呆子,現在不認識,見了面就認識了。來吧!快一些,我沒有工夫跟你多說閑話。」
海雲聳肩道︰「我更沒有工夫玩,那就兩免好了。」說完,轉身欲行。
那小孩推開木門,上前一把抓住海雲的衣角,怒目道;「喂!你怎麼說走就走了?」
海雲正色道︰「我既不認識你家,也沒工夫跟你閑扯,不走等什麼?」他想,這小孩的姊姊八成是倚門類笑的女子,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誰知那小孩卻不講理,緊拉著衣角不放道︰「我姊姊有話要跟你說,你怎麼不識好歹,進去坐一會也不肯?」
海雲不願再作糾纏,沉聲道︰「放手!」
那小孩道︰「我就偏不放手,你敢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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