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俠心里急,就因為心里急,他把身法施展到了絕頂,大白天太陽底下看,他直如隨風疾飄的一縷輕煙。
他沒有想到,從此地到「西藏」「喀喇布達宮」,他絕沒有辦法像這樣一口氣奔馳到,而且相距千里,「西藏」「喀喇布達宮」,也不是一兩天之內可以趕到的。
他沒有想到,只因為他心里急。
這也足以證明,一個「情」宇的魔力有多麼大!
情急之下,不但有使他沒有想到的事,同時也有了沒有注意到的事。
離開紫鵑母女住處,剛出十里,不遠處應就有一只雪翎信鴿沖天飛起,健翼破空,很快的就變成了碧空一點。
以後,每隔十里、甘里不等,不遠處就有一只信鴿飛起不見。
夜色降臨,他自己奔馳了百里。
人總是人,總是血肉之軀,燕俠他可以忘記累、忘記餓,但是渴卻難當。
夜色低垂,茫茫一片,幾十丈外就難見事物了,哪里去找水?
許是他運氣好,就在這時候,一點燈光映人眼簾。
雖說已映人眼簾,但估計距離,少說還在里許之外。
不過有燈光的地方必有人,是絕不會錯的,有人的地方還愁沒有水?
里許是距離,在燕快來說,不過是轉眼工夫問。
轉眼工夫之後,燈光已近在眼前,那是一座帳篷,說帳篷還是好的,其實也只是用幾塊草席、破布臨時搭的一座棚子而已。
棚子外頭掛著一盞風燈,四周遮得相當密,倒能擋點兒風雨。
有燈沒有人,可是燕俠听得見,人在棚里,而且離棚子不遠處,還有一群羊,為數總有;一二十只。
敢情是個放羊人的棚子。
燕俠道︰「請問,棚里有人麼?」
雖然明知道有人,問總是要這麼問。
他話聲方落,棚布倏然掀開了一角,棚里另有燈光,一個身穿粗布衣褲的老者探出了頭,見燕俠先是一怔,斷而有點緊張地問道︰「你找誰呀?」
燕俠抱了個拳,道︰「老人家,我是趕夜路的,錯過了宿頭,有點渴,想找老人家要點水喝。」
老者還沒有說話,忽听棚里傳了一個嬌美話聲︰「是不是燕俠?」
燕俠先是一怔,繼而馬上听出,那是冷無垢的話聲,他忙道︰「是冷姑娘麼?」
燈光一閃,老者身邊多了個烏雲螓首,不是冷無垢是誰?
她望見燕俠,一臉驚喜色︰「真是你,快進來。」
既然她認識燕俠,又往棚里,老者不緊張了,也忙側身往棚里讓客。
燕俠彎腰低頭進了棚子,只見棚子里相當簡陋,一盞風燈下,除了一些簡單的應用物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冷無垢居然也是一身粗布衣褲,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準是放羊老者的,頭發蓬松,臉上還有點髒,簡直就是個窮鄉僻壤的野姑娘。
燕俠看呆了。
冷無垢有點難為情,可是掩不住她興奮,道︰「我是故意弄成這個樣兒的。」
燕俠定過了神︰「姑娘怎麼會在這兒?」
冷無垢道︰「我又跑出來了,怕被我爹再逮回去,所以央告這位放羊老爹讓我躲在這兒,跟著他到處走,好找你呀!」
原來如此!
燕俠明白了,為之感動,可也暗暗皺了眉。
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兒踫見她,自己要遠赴「西藏」「喀喇布達宮」去救無垢,凶險可知,總不能帶她去、
只听老者道︰「姑娘,這位是……」
冷無垢忙道︰「朋友,呃,不,是我的未婚夫婿。」
燕俠又為之暗一皺眉。
老者喜道︰「原來是……那太好了,跟姑娘真是一對兒,坐,坐,我這就給倒水喝。」
讓客坐,能坐的,也不過是地上的兩堆干草,一張草席。
冷無垢坐在了草席上,拍拍身旁,要燕俠也坐在草席上。
燕俠坐了下去,老者倒來了一碗水,燕俠欠身接過,一口氣喝了個點滴不剩,他是真渴了。
老者道︰「還要不要?」
燕俠道︰「不用了,謝謝老人家。」
老者接過了碗,道︰「可別客氣,別的沒有,水可是多得很。」
冷無垢道︰「太渴了喝太急也不好,待會兒再讓他喝吧!」
老者道︰「說得是,也好。」
轉身要走,卻忽又回了身︰「錯過了宿頭,既然渴成這個樣兒,八成兒也餓了吧。」
這種事不能提,一提就想起來了。
燕俠遲疑了。下︰「還好。」
他是不好意思。
老者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可不能不吃。」
冷無垢道︰「好幾天了,老爹這兒就等于是我的家,你不要客氣。」
老者道︰「對呀,我這兒沒什麼好的,還有幾塊大餅,你湊和著吃點兒吧。」
他轉身過去,就在水桶旁的一個包里模出了兩塊大餅。然後又給倒了碗水拿了過來。
燕俠忙站起來稱謝接過。
老者道︰「別客氣了,你快坐下吃吧,我出去看看羊去!」
他彎腰低頭出去了。
看羊是假,讓人家小兩口說話,恐怕才是真的。
燕俠又坐了下去。
冷無垢道︰「餓了就快吃吧,一邊吃一邊說話。」
燕俠也就沒再客氣,邊吃邊喝邊說話。
大餅雖然吃了點兒,可是這時候吃來卻相當可口香甜。
冷無垢坐在一邊看著、說著,卻看得一雙美目里不住地閃射異彩。
燕俠起先也覺得冷無垢美國里的異彩有點奇異,可是等到兩塊大餅下肚,一碗水喝完之後,他卻已沒有那種感受了。
許是吃飽了,喝足了,心里不急了,他就坐在那兒一直跟冷無垢說著話,一點也沒有走的意思。
老者進來了,看了燕俠一眼,老臉上立即一片冷肅神色,向著冷無垢一躬身︰「姑娘,是不是可以走了?」
燕俠像沒听見。
冷無垢望著燕俠道︰「歇一會兒咱們就走,好麼?」
燕俠直望著她︰「上哪兒去?」
「跟我見我爹去。」
燕俠似乎有點猶豫。
冷無垢伸柔美握起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最听我的話了,是麼?」
燕俠身軀震動了一下,沒說話。
冷無垢又問︰「好麼?」
燕俠點了頭︰「好!」
冷無垢轉望老者︰「收拾一下去吧。」
老者應了一聲,躬個身,出去了。
冷無垢握著燕快的手沒放。
燕俠仍直望著冷無垢。
此情此景,本該是動人的一刻。
可是兩個人臉上都沒有表情,也都沒說話。
棚子里一點聲息都沒有,好靜,好靜。
突然,一陣蹄聲跟輪聲劃破了這份寂靜,由遠而近,此時此地,哪來的車馬?
轉眼工夫問,車馬聲停住,停住的地方,似乎離棚子不遠。
老者又進來了,一躬聲道︰「姑娘,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請起駕吧。」
冷無垢沒說話,拉著燕俠站了起來,兩個人並肩往棚外行去。
出了棚子,一輛雙套高篷黑馬車,就停在不遠處,車轅上坐的,是兩個神色冷峻的黑衣漢子。
冷無垢拉著燕俠走了過去。
老者動作飛快,熄了兩盞風燈,搶過去搬下腳凳,掀開車篷。
冷無垢轉臉向燕俠︰「我先上去,扶我一把。」
燕俠反扶住了她,把她扶上了車。
冷無垢人進車里,向燕俠伸出了柔荑︰「來呀!」
燕俠伸手給冷無垢握住,輕輕一提身就上了車。
老者收起腳凳,放下了車簾,凳上車轅一坐,輕喝出聲︰「走!」
身邊,駕車黑衣漢子揮了鞭,鞭梢兒脆響聲中,馬車馳動,直向茫茫夜色中行出。
棚子不要了。
羊也不要了。
似乎,什麼都可以不要了。
本來是,還有什麼更重要的,還有什麼值得要的?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
車篷里,燕俠跟冷無垢,對面而坐,膝兒相挨,手兒相捏。
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可是誰都睜著眼望著誰。
兩個人都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坐著。
口口口
不知道車行多久,燕俠跟冷無垢恐怕都不知道。
車停下了,這是應該感覺得到的。
但是燕俠跟冷無垢恐怕也沒感覺到,因為這一路到如今,他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對方。
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似乎,他們身外的一切,已經都不存在了。
曙光已透,可以清楚地看見,車停下的地方,還是座落在山坳里,一片密林後的那座莊院前。
除了鳥聲在樹林,什麼聲息都听不到,盡管各處隔不遠就站在一個手提長劍的黑衣蒙面人。
老者躍下了車轅,取下腳凳,掀開車簾,道︰「請姑娘下車!」
燕俠跟冷無垢听見了,兩個人都沒有特別的反應。
只听冷無垢輕輕道︰「你先下車,好扶我下去。」
燕俠很听話,也出奇的柔順,他先下了車,然後伸出手去,接住了冷無垢的柔荑,把冷無垢扶下了車。
下了車,冷無垢反手拉住了燕俠,拉著他就往大門走。
燕俠對身邊的一切,如同未見,也沒打量莊院一眼,就任憑冷無垢拉著走了過去。
原本緊閉的兩扇莊院大門,豁然自開,冷無垢拉著燕俠走了進去。
老者帶著一陣風,從後面趕了上來︰「姑娘,不知道莊主起來了沒有?」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個低沉話聲︰「莊主已經起來了,特命論知雲老,立即陪姑娘晉見!」
姓雲的老者應了一聲。
冷無垢停都沒停,就拉著燕俠往後廳行去。
後院堂屋里,黃衣人已高坐在那兒了,向後站著兩名佩劍黑衣人,那紅衣喇嘛就坐在下首。
姓雲的老者陪著冷無垢跟燕俠進了堂屋,搶前一步躬去︰「啟稟莊主,卑職覆命。」
黃衣人微笑︰「好,一邊站著,我自有賞。」
「謝莊主!」
姓雲的老者退立一旁,冷無垢笑吟吟地︰「爹,我把他帶回來了。」
紅衣喇嘛一雙目光早已投向了燕俠,他為之雙目聳動,目閃奇光。
黃衣人望燕俠,眉宇間騰現煞氣,兩眼中陰鷙異彩大盛︰「好,乖女兒,你也累了,歇息去吧!」
冷無垢應了一聲,轉望燕俠︰「我去歇息會兒,你要听我爹的話,我爹說什麼你就要听什麼,知道麼?」
燕俠微點頭道︰「我知道。」
冷無垢松了他的手,轉身就進了右邊耳房,房里有兩個侍女在,她過去往床上一躺,就閉上了一雙美國。
大半,她是真累了。
兩名侍女轉身出了耳房,向著黃衣人盈盈一禮,一名道︰「姑娘睡了。」
黃衣人擺擺手,兩名侍女又一禮,雙雙行出了堂屋。
燕俠始終木然地站立在那兒,既沒見禮,也不說話。
黃衣人沒在意,一點也沒在意,一雙陰鷙目光逼視燕俠︰「你就是‘南海’郭懷的大兒于?」
燕俠道︰「是的。」
黃衣人道︰「你叫郭燕俠。」
「是的。」
「听說你六兄弟合稱‘郭家六龍’?」
「是的。」
「你那六個兄弟,他們各叫什麼?」
「老二燕飛。老三燕王、老四燕孝、老五燕英、老六燕南。」’黃衣人道︰「雲大,記下了!」
姓雲的老者忙躬身︰「是!」
黃衣人又問燕俠︰「你從「南海’來,是來干什麼的?」
燕俠道︰「奉老人家之命,巡視各地。」
黃衣人道︰「當年,郭懷從‘天津’登船逃往‘南海’,沒到到他會在這兒留下這麼多人,他究竟想干什麼?」
「監視允禎,伺機協助各地匡復志士。」
紅衣老喇嘛臉色一變。
姓雲的老者更是失色,雙眉一揚,就待叱喝。
黃衣人抬手攔住了他,淡然道︰「別人不行,現在他行,我要的就是他這樣。」
姓雲的老者忙躬身︰「是!」
黃衣人又問燕俠︰「是協助,不是領導?」
燕俠道︰「是的。」
黃衣人道︰「他是要以領導,事實上當世之中也挑不出第二個比他更合適的,他為什麼不領導?」
燕俠道︰「老人家認為時機未到。」
「什麼意思?」
「允禎內有‘神力威侯’傅玉翎伉儷,外有年羹堯、岳鐘琪,不容輕敵。」
「那麼,什麼時候才算時機到了?」
「允禎死了以後。」
紅衣老喇嘛臉色大變,霍地站了起來。
姓雲的老者機伶暴顫,驚駭欲絕,就待有所行動。
黃衣人眼一瞪,姓雲的老者立又躬身低頭,黃衣人旋即仰面大笑︰「沒想到郭懷他倒沒敢輕看我雍正,好,好,好
他向紅衣喇嘛微一抬手︰「你坐!」
紅衣喇嘛定過了神,一欠身,又坐了下去。
黃衣人陰鷙目光一凝,望燕俠︰「你認識我麼?」
燕俠道︰「不認識。」
黃衣人道︰「知道我是誰麼?」
燕俠道︰「‘天威山莊’的莊主。」
黃衣人微笑點頭,道︰「好……」
轉眼望紅衣老喇嘛︰「我打算把他交給你,讓你把他送到你的來處去。」
紅衣老喇嘛一怔,忙道︰「莊主不打算……」
黃衣人道︰「還有五個呢,急什麼,這一個在這兒失了蹤,一定會再來一個,然後不一個失蹤來一個,等六個都齊了,最後就是郭懷自己了,那不是更好麼?」
紅衣老喇嘛欠了身︰「是,屬下遵命。」
黃衣人道︰「無垢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紅衣老喇嘛道︰「三天三夜之後。」
黃衣人道︰「她醒過來之後,還記得這些事麼?」
紅衣老喇嘛道︰「一點也記不得了。」
黃衣人道︰「好,那你現在就帶他走吧,外頭的車給你用。」
紅衣老喇嘛應聲站了起來。
黃衣人兒轉望燕俠︰「你跟老師父去吧,他會把你送到一個很安適的地方去。」
燕俠沒說話。
黃衣人道︰「無垢不是讓你听我的話麼?」
燕俠應道︰「是。」
紅衣老喇嘛向著黃衣人一躬聲,要走。
姓雲的老者躬聲道︰「卑職斗膽,莊主是不是忘記問他一件事了?」
黃衣人望了過去︰「郭懷留下這些人,都在什麼地方?都是誰?」
姓雲的老者忙道︰「是的。」
黃衣人道︰「我沒有忘,我不願問,我養你們是干什麼的?’」
不失為梟雄,不失為威震天下的大人物。
姓雲的老者一怔,忙低下了頭。
黃衣人轉望紅衣喇嘛︰「走吧。」
紅衣老喇嘛又一躬身,轉身往外行去。
燕俠沒施禮也沒說話,轉身跟了出去。
黃衣人站了起來,望著紅衣老喇嘛跟燕俠不見,微一笑,道︰「傅玉翎、紀剛,費了那麼大事,折了那麼多人……我沒費吹灰之力……’」
姓雲的老者躬身道︰「誰能跟莊主比?」
外頭響起了啼聲、輪聲。很快地遠去了。
黃衣人道︰「雲大,我是不是該回去了?」
姓雲的老者忙又躬身︰「卑職遵命。」
黃衣人目光中又現了陰鷙之氣,異樣的表情,似乎也透過了那層人皮面具!
似乎,他很高興、很得意!
口口口
這是一條大路,也是一條荒路。
為什麼叫大路?
因為它夠寬,寬得足可以並行兩三輛馬車,這夠遠,遠得從東往西看不見頭。
為什麼叫荒路?
因為它從早到晚,空蕩、寂靜,難得看見人影,絕少人走,有的地方都長出草來了!
既是這麼一條寬闊的大路,為什麼絕少人走?
因為這條路遠離人煙,既沒有村也沒有店!
是因為沒有村店,所以沒有行人呢,還是沒有行人,所以沒有村店?
應該是因為沒有行人,所以沒有村店,開這條大路,就是要給人走的,為什麼沒有行人呢?
原先是有行人的,在沒有開這條大路之前就有行人了,路開了以後,行人更多,都是來往東西的客商行旅,以後村店也就應運而生。
只有過往行旅客商,當然就有店,做生意的一多,自然就成了村落了。
可是不知道是哪一年,這條路上接二連三的出了事,而且是大事,過往的行旅客商,失蹤的失蹤,死的死,一連百十來個遭了殃。
這,自然驚運了官府,也驚動了武林。
而,官府也好,武林也好,不但失蹤的人沒能找回一個來,就連死的,也沒人能看出他們是怎麼死的。
于是,傳說紛紛,稀奇古怪,什麼樣的都有。
于是,官府下令封閉了這條路。
于是,行人沒了。
于是,村店也沒了。
行人真沒了麼?個,還有,那是些膽大不畏法、不怕死的,不過這種人不多,所以剛才說「絕少」。
這些人都是偷偷地走這條路,所以他們是不是走完了這樣路,平安地抵達了目的地,也就沒人知道了。
或許他們的家人、親戚、朋友知道。
知道又如何,即使出了事,知法犯法,誰敢說啊?
口口口
這種人不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那麼一兩個。
眼前就有兩個,這兩個,離以前的那些個,又不知道已經隔了多少時日。
這兩個,不只是兩個人,還有兩匹馬,也就是說是兩人兩騎。
馬,是普通的馬,不是什麼異種健馬,不論哪個馬市上都買得到。
人,是兩個堂客,說白一點兒叫女人。
這兩個女人,都是一身遠行打扮,除了鞍邊的行囊之外,素娟包頭,臉上自眼以下還蒙著紗。
那不是怕人看見臉,而是為了擋風沙塵土。
其實,看不見臉也不要緊,單看那兩雙眼,典型的鳳眼,典型的蛾眉,夠美。
就憑這蛾眉鳳眼,人長得還能錯到哪兒去?
本來嘛,現加上那兩會美好的身影,簡直就準得是兩個美人。
美歸美,不過有一個年歲可能大了點兒,這,從額上肌膚、從眼神,甚至于從身影,可以看得出來。
另一個,年紀恐怕只有十八九,頂多雙十年華,這,照樣從額上的肌膚,從眼神,從身影可以看得出來。
不管怎麼說,這麼兩個女子,敢走這條路,不能不說她們膽大。
她們的確膽大,雙騎並轡走徐不疾,從容安祥。
你不听?兩個人還說話了呢!
那年輕的道︰「娘,趕了一天一夜多了,馬匹累了,也該停下來歇歇了。」
年輕的叫「娘」,敢情是母女倆。
做娘的沒說話,但卻停住了馬。
兩個人翻身離鞍,把坐騎往草地上一放,隨他們低頭吃草,母女倆也在草地上坐下,取下干糧水壺,慢慢地吃喝了起來。
只听做女兒的道︰「娘,咱們會不會趕到了前頭?」
做娘的道︰「不可能,你郭大哥家學淵源得‘無玷玉龍’真傳,修為高絕,他又比咱們動身早,咱們怎麼要能趕到他前頭去?」
郭大哥?
敢情這母女是紫鵑跟姑娘段霜娘兒倆。
霜姑娘道︰「您別忘了,咱們走的是捷徑。」
「我知道!」紫鵑道︰「可是山高水深,再險阻的道路都難不倒他,跟走這條捷徑又有什麼兩樣?」
霜姑娘道︰「說起來這條路來,娘,那些上傳聞,到底是什麼回事?」
紫鵑道︰「真象究竟如何,至今沒人清楚,各種傳聞除了怪力亂神之外,都有可能,可是又都不像……」
輕聲一笑,接道︰「說不定,這明白真象會應在咱們娘兒倆身上。」
姑娘道︰「我可不稀罕。」
紫鵑道︰「怎麼,害怕?」
霜姑娘道︰「那倒不是,而是踫上了什麼,一定會有所耽誤,那豈不是更落在了郭大哥的後頭了?」
紫鵑道︰「倒也是,不過咱們娘兒倆既然走上了這條路,真要是有什麼,踫上不踫不上,豈由得咱們?」
霜姑娘道︰「那咱們待會兒就改走別的路。」
紫鵑笑道︰「傻丫頭,那豈不就更慢了?」
霜姑娘為之一怔!
就在這時候,正在低頭吃草的兩匹馬,忽然抬頭堅耳。似什麼警覺。
紫鵑忙道︰「有什麼來了,霜,快拉住他們,別讓他們驚跑了」
紫鵑畢竟老于歷練,有經驗,牲口有這種神態,就是有了警覺,而一旦受驚也必會撥開四蹄就跑,到那個時候,在這種地方,再想找代步可就不容易了。
何況,行囊、吃喝都在兩匹馬身上。
紫鵑話落,母女倆同時竄身而起,各撲一匹,立即抱住了兩匹坐騎。
幾乎是同時,兩匹馬揚頭長嘶,跳彈欲跑。
別看母女倆是女流,各一這腕,兩匹馬硬是動彈不得!
有什麼?兩匹馬為何受驚?
母女倆轉眼四望,一邊道︰「不,禽獸的感覺比人要敏銳得多,他們既然如此驚怕,就一定有什麼……」
話鋒忽頓,目光一凝,旋又接道︰「來了。」
霜姑娘忙循乃母所望望去。
她也看見了,遠在百丈外,那似乎是一縷煙,又像是一陣旋風。
淡黃色的,有一個人粗細。
所以是淡黃色,恐怕是因為卷起了地上的塵土泥沙。
姑娘驚聲,道︰「娘,那是什麼?」
紫鵑道︰「不知道。」
姑娘道︰「難道真會是什麼精怪?」
紫鵑道︰「不知道。」
她連答了兩個「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
沒到近前,誰能看得出那是什麼?
不過,如今連紫鵑的信心也動搖了,她不語怪力亂神,也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聞,可是如今親眼所看到的,不是怪力亂神,人又哪能這樣?
那像煙又像旋風的東西,來勢極快,就這幾句話工夫,已近甘丈內,只覺得它更像旋風,卻仍然看不出它究竟是什麼?
剎那間,近十丈了,它停住了,猛一陣疾旋,突然整個停住了。
停住了之後,淡黃色,一人粗細,像旋風似的東西不見了。
那地方,現出個人來
應該是個人,因為是人的模樣。
應該是人,只是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個子不大,身材瘦小
渾身上下,一片綠毛,頭發也是綠色的,披散著,把臉都擋住了,手腳上也長滿了綠毛,都分不清指頭了。
是人麼?
人有這個樣的麼?
人能駕著旋風,瞬息百丈麼?
只是,要不是人,那又是什麼?
多少年來,行旅客商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害得官府封閉了這條路,使和這條路沒人敢走,難道都是眼前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杰作?
紫鵑跟霜姑娘沒動,也沒說話。
那不知道是什麼的,也沒動。
就這麼凝立半晌。
靜得能令人窒息。
最後還是紫鵑先出了聲,說了話︰「你裝什麼神,扮什麼鬼?」
紫鵑認為是人,也希望是人。
那仍不能確定是什麼的,仍沒動,沒出聲。
紫鵑又道︰「你是听不見我說話,還是不會說話?」
或許,根本就咱不懂「人」的話!
是麼?
不然?
那不知道是什麼的,突然出了聲,說了話,出的是人聲,說的是人話︰「你們要听我說話?」
是人聲,是人話,一點都不錯,而且字字清晰,任誰都听得懂。
只是,這話聲似乎不是從對方口中發出,像是來自四面八方,而且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這又是怎麼回事?
不管是怎麼回事,只要是人,紫鵑跟姑娘就放心了。
紫鵑一點頭道︰「不錯,只要你是人,你總該說話。」
只听那個「人」道︰「那麼,你們是死定了。」
紫鵑道︰「是麼?」
姑娘也道︰「難道不听你說話,我們就能不死?」
那個「人」道︰「多年之前,這條路上接二連三的出事,之後,這條路就沒人敢走,沒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你們兩個知道了,我不能讓你們兩個活著離開,你們兩個是女人,本來我是不打算傷害你們的。」
姑娘道︰「原來如此。」
紫鵑道︰「為什麼我們是女人,你就不打算傷害我們?」
那個「人」道︰「因為我認識的幾個女人都很好,而我所見過的男人,卻沒幾個是好的。」
姑娘道︰「那是你的偏見。」
紫鵑道︰「你就因為這種偏見,在這一帶傷害那麼多人,害得沒人敢走這條路?」
那個「人’道︰「你們不必問那麼多,也不配管那麼多,問那麼多又能怎麼樣,你們馬上就要死了,即將要死的人,還能管那麼多麼?」
紫鵑道︰「既然我們都是將要死的人了,讓我們落個明白,不是很好麼?」
那個「人」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們落個明白?」
姑娘道︰「因為我們都是本來可以不死的女人。」
那個「人」道︰「你很會說話,可惜還是打不動我的心。」
紫鵑還待再說。
那個「人」已然又道︰「不必再說什麼了,我要動手了,你們等著死吧。」
紫鵑冷然道︰「你只管動你的手,我們沒有等死那一說。」
那個「人」道︰「你們想要干什麼?」
紫鵑道︰「放手一搏,好歹拼上一拼?」
那個「人」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差我太多,恐怕難在我手底下走完一招,要是你們不反抗,我還可以留你們個全尸。」
紫鵑道︰「辦不到。」
姑娘道︰「要是我們反抗呢?」
那個「人」道︰「那你們就會死得很慘,究竟怎麼個慘法,我現在沒法子告訴你們。」
姑娘道︰「不管慘到什麼程度,那都壯烈,總比坐以待斃,任人宰割強,是不是?」
那人「人」道「既然你們不計後果,那也只有由你們了,我要出手了。」
話落,他突然動了。
說出手,並沒有出手,只是動了。
或許,他所說的出手,就是動。
他動得很怪,不像一般武林中人閃身疾撲,也不是動作快捷似電。
他的動,只是緩緩前移。
前移,不是邁步,因為根本就沒有見到他邁步。
事實上,他的兩只腳一動沒動,身軀好像已離地數寸,緩慢地飄了過來。
這是什麼武功?又是什麼招式?
紫鵑跟霜姑娘看不出,也沒見過。
盡管娘兒倆看不出,沒見過,但是一種感覺卻是清晰異常。
那就是忽然感覺到面前涌來一片無形的壓力,直逼上身,而且壓力強大,逼得娘兒倆站立不穩,要往後退。
娘兒倆不由一驚,待站不急要往後退時,卻又覺得這片強大的無形壓力繞身而過,在身周形成一圈無形的氣牆,使得娘兒倆動彈不得。
真動彈不得倒還好,不只動彈不得,身周那因飛牆竟還以強大的壓力往里收縮,逼得娘兒倆漸漸透不過氣來,而且全身血所上涌漸往頭小沖,幾乎要從七孔中噴射而出。
紫鵑不由大駭,奮力急叫︰「霜,別管我,你走!」
她勉力掙扎,抬手抵住姑娘香肩,猛一用力,就要推。
就在這時候.身周的無形氣牆突然消失了.壓力頓時一減,娘兒倆猛覺一陣暈眩,砰然兩聲,坐倒在地,幸好緊拉馬匹的韁繩,沒有倒下。
暈眩止住,定過神,再看那個「人」,他竟然站在面前不遠處,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一再往前逼進的意思。
紫鵑詫異叫道︰「你這是干什麼,為什麼停住了?」
那個「人」,沒說話。
紫鵑忽然一陣驚怒,道︰「你要是要別的主意,那你就錯了,我們母女不惜嚼舌自絕。」
她是突然想到了那人「人」會凌辱愛女,甚至她們母女倆。
那個「人」忽然又說了話,話聲還是像來自四面八方︰「你的舉止、你的話聲,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女人,當年的一個故人。」
「他」憶起了舊情?
紫鵑忙道︰「不可能,我打從記事到如今,不記得在什麼地方認識過你。」
那個「人」道︰「或許你不是她,可是你的舉止跟話聲很像她,我跟她分別近廿年了,還有一個,我們一共是三個人。
近廿年了,我都沒見過她們,她們兩個或許時常見面,還有來往,只有我,她們兩個都不知道我在哪里,說不定以為我已經死了……」
紫鵑道︰「反正我不認識你,我不是你所說的那個女你!」
那個「人」道︰「我認識的那人女人,那個故人,她叫紫鵑……」
姑娘霍然轉臉,忙叫︰「娘……」
紫鵑驚急叫道︰「紫鵑?一共是三個?難道你會是藍玲?」
那個「人」身軀一震,腳下退了一不︰「你知道我叫……難道你真是紫鵑?」
紫鵑抬手扯下了面紗,道︰「你看看!」
那個「人」,駭然尖叫,踉蹌暴退幾步,忽地身軀疾轉,又像一陣旋風,飛飄遠去。
紫鵑一怔,急叫︰「藍玲……」
她挺身躍起,就要追,而,那陣旋風已變得像初現時一樣,至少已在里許之外了。
她怔住了,驚駭欲絕︰「她會是藍玲,她竟會是藍玲霜姑娘還坐在地上,看得也怔住了!半晌,還是她頭一個定過了神,忙挺身站了起︰
「娘,她真是玲姨?」
紫鵑哺哺說道︰「一定是,錯非是我們三個情如姐妹,感情太深,近廿年不見了,她不可能還記得我的舉止、話聲
霜姑娘驚詫欲絕︰「玲姨怎麼會變成這樣?」
紫鵑道︰「不知道,當年離開你鳳姨的,各奔前程,我跟你菱姨都嫁了人,有了歸宿,只有好下落不明,她一定有了什麼奇特的遭遇。」
霜姑娘哺哺道︰「奇特的遭遇?奇特的遭遇……」
紫鵑忽然一陣激動,道︰「當年情如姐妹,感情深厚,近廿年不見,哪知道此時此地重逢,卻是這個樣子,尤其是多年來這一帶出的事,竟都是她做的,天,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啊……」
她流下了兩行悲苦心酸淚。
霜姑娘畢竟生得晚,從沒見過這位玲姨,感覺自不如乃母強烈,她只是覺得心里沉甸甸的,道︰「娘,人際遇不同,有幸有不幸,您也不要再難過了。」
紫鵑道︰‘你鳳姨一定難找到她,一定能揭開這個謎,我也一定得讓你鳳姨知道,可惜咱們現在要趕到‘喀喇布達官’去……」
姑娘道︰「不然這樣,您折向京里找風姨去,我一個人趕往‘西藏’……」
紫鵑道︰「不行,我不放心!」
姑娘道︰「那您就別再難過了,好在這兒離京里也不近,咱們先趕到‘西藏’去,找到郭大哥,幫他救出那位無垢之後,再折向京里找鳳姨。」
紫鵑道︰「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我恨不得現在就能見到你鳳姨。」
姑娘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都這麼多年了,不急在這一時,相信玲姨也不會遠離了!」
紫鵑沉默了一下道︰「只好如此了,咱們快走,越能早到‘西藏’辦完事,也就越能折向京里找你鳳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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