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大門外,並肩兒站著司徒瓊華、司徒霜華、司徒婉華姐妹,那風華絕代的三位姑娘。
聶小倩一出門,首先深深打量,三位姑娘難免女兒家的本性羞怯,但不失落落大方。
聶小倩臉上堆起了笑意,含笑說道︰「二弟,為我介紹三位姑娘!」
端木少華硬著頭皮上前一步,窘迫地道︰「三位,這是我大嫂夏夫人!」
三位姑娘連忙上前見禮︰「愚姐妹見過大嫂!」
那大嫂二字,說得特別輕。
聶小倩還了一禮,回頭道︰「大弟,三弟,別不通禮數!」
霍玄與岑參也紅著臉走上前來,拱手為禮。
三位姑娘粉首半俯,大方地還了禮。
見禮畢,聶小倩走前數步,出雙手抓起三只玉手,含笑說道︰「我一听他們三個說起三位妹妹,便知道三位妹妹冰清玉潔,慧質蘭心,今天證明,他們說的不夠,我的想象也差了很多。」
司徒霜華與司徒婉華低著頭,但兩只玉手卻掩不住心中的激動,司徒瓊華則略帶三分羞怯地笑道︰「那是大嫂夸獎,得能與大嫂親近,那是我姐妹前生修來的福!」
聶小倩道︰「福是他三個前生修來的,我還沒有向三位妹妹致謝哩!」
司徒瓊華道︰「我姐妹不敢當,大嫂,我姐妹知道,能得他三位……」
聶小倩截口說道︰「三位妹妹,有話請里邊說,別讓我第一次見面就禮數欠周!」
說著,拉著三位姑娘進了萬壽宮。
那三位,窘迫不安地跟在後面。
來到後院,聶小倩要往客堂請客。
司徒瓊華卻道︰「大嫂,讓我三個先看看漢民。」
聶小倩道︰「三位妹妹知道了?」
司徒瓊華點了點頭,道︰「听他們說了,我三個好不懸心,所以來看看,另外,大嫂,我三個還帶來了滅清教主的口信!」
聶小倩點頭說道︰「這麼說來,他知道我們在這兒了?」
司徒瓊華道︰「滅清教徙眼線遍布,所以對大嫂們的動靜,他們了若指掌,不過大嫂放心,他們暫時沒有再動的意思,也沒有把大嫂的行蹤透露給滿虜鷹犬的打算。」
聶小倩揚眉說道︰「他們認為十拿九穩了。」
司徒瓊華道︰「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他們所禮聘的兩個護法尚未趕到,他們估計實力,不敢輕舉妄動。」
聶小倩道︰「三位妹妹仍不知他們所禮聘的那兩個護法是誰?」
司徒瓊華搖頭說道︰「他們口風甚緊,從沒有透露過!」
說話間已到了淨室門口,聶小倩舉手讓客先行。
入室,聶小倩先為她三位介紹了蒼寅與霍玉蘭。
對蒼五老,她三個有說不出的感激。
對美姑娘霍玉蘭,她三個則是一見就喜愛得不得了!
看過了雲床上的朱漢民,她三位神色凝重,都紅了眼圈兒。
坐定,相對黯然半晌,司徒玉華才開了口︰「大嫂可知漢民受的什麼傷?」
聶小倩道︰「我猜想十有八九是毒,不知對也不對?」
司徒瓊華點頭說道︰「大嫂沒猜錯,漢民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種極為歹毒霸道的毒,听他們說,那叫‘斷腸拘魂散’!」
聶小倩神情一震,臉色倏變,道︰「原來是三日斷腸拘魂散!」
司徒瓊華道︰「怎麼,大嫂知道?」
聶小倩臉色煞白,身形連顫地點頭說道︰「不知三位妹妹听他們說過沒有,我以前也是千毒門中之人,跟那滅清教主的母親姐妹相稱……」
司徒瓊華道︰「听我義父說過,大嫂,這種毒……」
聶小倩截口說道︰「這種毒假當年南荒七毒之手煉成,不過當年未及使用,千毒門便瓦解了,這種毒歹毒霸道的很,如果沒有那獨門解藥,便是大羅金仙三日限期到了也難幸免!」
大伙兒同是一驚,一顆心頓時沉得更低。
司徒瓊華月兌口一聲驚呼,道︰「那麼,大嫂,漢民他……」
聶小倩淡淡說道︰「如果沒有那獨門解藥,漢民便要無救。」
大伙兒又驚又急更悲憤,蒼寅與霍玄等四人神色怕人,霍玉蘭嬌軀一晃要倒,卻被岑參閃電出手扶住。
聶小倩接著說道︰「不過,我由來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大妹妹,你可知道那滅清教主是什麼時候下的毒?」
司徒瓊華搖頭說道︰「沒听說,不知道!」
蒼寅突然說道︰「司徒大姑娘,滅清教那班兔崽子現在何處?」
司徒瓊華搖頭說道︰「已不在南昌,不知往何處去了。」
聶小倩道︰「怎麼,連大妹妹也不知道?」
司徒瓊華道︰「我三個跟義父母仍住在佑民寺,他們有事自會派人跟我義父母聯絡,像今天一早,他們便派人來通知義父,要義父派我三個到這兒來……」
「對了!」聶小倩道︰「大妹妹帶來了口信,怎麼說的?」
司徒瓊華遲疑了一下,未開口。
聶小倩道︰「彼此已不是外人,大妹妹不必有任何顧忌。」
司徒瓊華揚了揚眉,道︰「謝謝大嫂,滅清教主要大嫂以他三位及各門派掌教的項上人頭去換取他那獨門解藥……」
蒼寅臉色一變,叫道︰「好兔崽子!」
聶小倩淡淡笑道︰「我就料到他們會有這種條件。」
蒼寅道︰「姑娘,你看怎麼辦?」
霍玄突然說道︰「怎麼辦?真要沒辦法,只有給他……」
聶小倩叱道︰「大弟,你胡說些什麼?」
霍玄正色說道廣大嫂,我不是胡說,漢民重于一切,此毒三日斷腸,難道說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
聶小倩沉聲說道︰「你有沒有為你夏大哥、我跟漢民想想,這一輩子你讓我三個怎麼過?又怎麼活得下去?」
霍玄抗聲說道︰「大嫂,一切為匡復大業!」
聶小倩道︰「我知道,但設若到時候他毀諾失信呢?漢民不是仍然無救。」
霍玄一怔,默然不語。
蒼寅須發俱動,顫聲說道︰「姑娘,無論怎麼說,咱們總得想個辦法出來啊?」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目中異采飛閃,喜呼道︰「我有辦法了,咱們無須他那獨門解藥了!」
大伙兒跟著一喜,忙問所以。
聶小倩笑了,笑得很爽朗︰「我要對癥下藥,以毒攻毒,我記得當年雷驚龍對我說過,他有一種最為歹毒霸道的毒藥即將煉成,而這種毒藥的解藥,卻只須一樣東西煉制就行了……」
大伙兒異口同聲急問道︰「那樣東西是什麼?」
聶小倩道︰「鮭魚(河豚)肝!」
眾人臉色一變,蒼寅大叫說道︰「河豚肝,姑娘,你這是……」
聶小倩搖頭說道︰「五老,鮭魚之肝有毒,四五月間產卵之時,其肝尤毒,食之無救,但卻是唯一可解漢民所中之毒的東西。」
端木少華道︰「大嫂,鮭魚棲近海,每年四五月間始逆河而上產卵,此處距海太遠,雖正值鮭魚產卵期,它卻到不了這里,而如今距漢民毒發期限已只有兩天多……」
聶小倩笑道︰「要是沒有地方找,我就不說了,我听說每年這一帶總有人誤食鮭魚致死,既有此事情,那足證鮭魚能來到這一帶,只要咱們在鄱陽湖沿江處尋找,不愁找不到幾條。」
蒼寅霍地站起,道︰「這事越早越好,那麼咱們馬上就走!」
聶小倩搖手說道︰「五老,不忙,听我說,咱們分配一下去處……」
蒼寅道︰「姑娘快吩咐吧,老要飯的已快急死了。」
聶小倩笑了笑,道︰「我比五老更急,但等我說完五老再快馬加鞭不遲……」
頓了頓,接道︰「我先問大弟,大弟可知你夏大哥去處?」
霍玄搖頭說道︰「不知道,他沒說,想必是回去了。」
聶小倩道︰「那就算了,我本來要他幫個忙的,現在找他來不及了,至時由你三個助我一臂之力也是一樣……」
望望蒼寅,道︰「請五老率屬下八英、十二俊由鄱陽湖南沿江往東北找……」
蒼寅道︰「老要飯的領命,先走一步了。」
話落,閃身出了淨室。
聶小倩搖頭道︰「五老好性急!」
司徒瓊華道︰「此老性情中人,令人敬佩。」
「可不是麼!」聶小倩點了點頭,轉望霍、端木、岑三人道︰「煩勞你三個由鄱陽湖北沿江往西南找……」
霍玄三人應聲站起,霍玄遲疑地道︰「大嫂,這是真的麼?」
聶小倩道︰「這是什麼話,難道我還會拿漢民的性命開玩笑!」
霍玄赧然一笑,道︰「大嫂別見怪,算我說錯了!」
躬身一禮,便要出室。
「慢著。」聶小倩卻又及時喝道︰「彼此見面不易,每人交給三位姑娘一樣東西再走!」
霍玄等三人臉一紅,尚未答話。
司徒瓊華忙道︰「大嫂,我三個不是世俗女兒,但有一諾,此身不二,何必重這些形式?我想請大嫂收回成命,暫緩幾日,等漢民毒解身愈之後,我三個再來……」
這話是理,也合人情,這時候哪有心情談這些?
聶小倩淡然一笑,道︰「既有大妹妹這句話,那就過幾天再說吧……」
向霍玄、端木少華、岑參擺了擺手,道︰「好了,你三個走吧。」
霍玄等三人應了一聲,快步出室而去。
他三個一走,她三個也跟著要告辭。
聶小倩未挽留,卻含笑問道︰「剛才大妹妹說,是那滅清教主指定讓三位來的?」
司徒瓊華點頭說道︰「是的,大嫂。」
聶小倩道︰「大妹妹曾想到這是什麼意思?」
司徒瓊華道︰「不外是想讓我三個來送死,假如大嫂真的殺了我三個,正好在大嫂跟我義父母間造成仇恨!」
聶小倩點頭說道︰「大妹妹高明,但恐怕只料中了一半……」
司徒瓊華道︰「大嫂指教。」
「好說。」聶小倩道︰「大妹妹怎還跟我客氣,我懷疑那滅清教主對三位動了疑。」
司徒瓊華陡挑雙眉,道︰「我義父母在他滅清教中不過是個客座身份,他憑什麼……」
聶小倩截口說道︰「話不是這麼說的,大妹,滅清教主陰狠毒辣,那害人的伎倆層出不窮,而目前三位也不宜跟他們鬧翻而使得兩位老人家為難,最好是小心防著點兒。」
司徒瓊華道︰「那!仍要請大嫂指教。」
聶小倩笑了笑,道︰「又來了,有些事,自己做起來並不難。」
司徒瓊華道︰「多謝大嫂,大嫂是要我三個……」
聶小倩道︰「深淺輕重,請三位自度之。」
司徒瓊華未再說話,與司徒霜華,司徒婉華並肩一拜,相率而去。
送走了她三位,聶小倩回到了淨室。
霍玉蘭坐在雲床邊,望著昏迷中的朱漢民直發呆。
聶小倩近前伸手搭上香肩,柔聲說道︰「姑娘,昨夜一夜沒睡,你也累了,該去歇會兒了。」
霍玉蘭搖了搖頭,道︰「蘭兒不累,蘭兒要在這兒陪陪您。」
聶小倩笑了,輕輕在香肩上拍了幾下,道︰「好了,姑娘,我擔保漢民沒事,行了麼?我不用你陪的。」
霍玉蘭臉-紅,囁嚅說道︰「娘,您看,三位叔叔及五老他們能找得到鮭魚麼?」
聶小倩含笑點頭道︰「除非長江干涸,鄱陽湖水盡,否則定會找到的。」
霍玉蘭未再說話,嬌軀起了一陣輕微顫抖,那是突然之間的松懈,及過度的喜悅所致。
夜幕低垂,淨室中點上了燈,這萬壽宮中好寧靜。
望著那一日夜來未進粒米滴水的霍玉蘭,聶小倩無限憐惜,嘆了口氣,輕輕說道︰「姑娘,你真是的,我不是說過了麼,我擔保漢民沒事,你怎麼還這麼死心眼兒?要是餓壞了你,將來貝勒跟郡主的面前,叫我怎麼說話?」
一日夜心靈與上的折磨,霍玉蘭顯得清瘦了不少,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您不是跟我一樣的麼?」
不錯,聶小倩自己也未進粒米滴水沒歇息,她呆了一呆道︰「傻姑娘,你能跟我比?從當年至今,什麼樣的苦難沒吃過?你不同,你自小嬌生慣養……」
霍玉蘭道︰「什麼事都有個開頭,您說是麼?要是不吃吃苦,如何談得上歷練,又如何能像您如今一樣?」
聶小倩又復呆了一呆,搖頭苦笑,道︰「別說傻話了,這樣好不?多一個人在這兒也是坐著,咱娘兒倆輪班,我坐上半夜,你坐下半夜,
這樣咱娘兒倆便都可以歇息,要不然,等漢民好了,咱娘兒倆都躺下了,那豈不一樣糟?」
霍玉蘭有了一點猶豫。
聶小倩輕輕地推了推她,道︰「如今就不听話,那還行?快去吧,乖姑娘!」
霍玉蘭臉一紅,這才點頭答應,道︰「那麼蘭兒去睡了,等下半夜您可也得睡呀。」
聶小倩笑道︰「那當然,我又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
霍玉蘭笑了,但一笑即斂,她出了淨室,又輕輕地掩上了門。
霍玉蘭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剛被兩扇門兒擋住不見,突然,聶小倩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無限悲淒的一片陰霾,還有那顫抖的身形與怞搐的唇角,望著雲床上的朱漢民,掛著兩行清淚。
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靜。
由外面望去,那間淨室燈光透紙,靜靜地沉浸在漆黑的夜色里,好不悲慘淒涼,令人心酸。
倏地,這萬壽宮的後院里,出現了一條無限美好的縴小身影,極其輕捷地掠向萬壽宮後牆。
在後牆下那極小黑影停了身,留戀而悲淒地望了那十余丈外的淨室一眼,撲簌簌落下了晶瑩的兩串。
然後,黑影閃動,剛要騰起。
驀地里,那左方牆頭上響起個輕柔而柔美的話聲︰「姑娘,哪兒去?」
那極小的身影一震,霍然旋身上顧,那左方丈余高的牆頭上,另一條無限好的身影射落在極小黑影面前。
只听那極小黑影驚聲說道︰「是您?」是那霍玉蘭的聲音。
那站在她面前的黑影點了頭,道︰「不錯,是我,姑娘,夜這麼深,你要上哪兒去?」
竟是聶小倩。
只見霍玉蘭微微低下了頭,道︰「我沒有要上哪兒去,只是出來隨便走走!」
「怪不得我找不著你!」聶小倩笑道︰「到了接班的時候了,我還以為你想賴呢,走吧,姑娘,該讓我睡一會兒了!」
霍玉蘭遲疑未動,道︰「您為什麼不說破?」
聶小倩訝然說道︰「說破什麼,姑娘?」
霍玉蘭道︰「您明明知道我要找鄔飛燕去!」
聶小倩搖頭說道︰「別胡說了,如今既不需她那獨門解藥,還找她干什麼?」
霍玉蘭道︰「您別瞞我了,那鮭魚肝救不了民哥的!」
聶小倩道︰「蘭兒,你是怎麼了,要是那鮭魚肝救不了你民哥,我干什麼要害蒼五老跟你三位叔叔白跑一趟!」
霍玉蘭道︰「他幾位都不懂您的用意,唯獨我懂,您是為了怕他三位待在這兒看著民哥著急難受,更怕他三位真的拿人頭去換解藥,所以您給了他三位一個希望,讓他三位去找鮭魚肝。」
聶小倩道︰「要是救不了漢民,到時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霍玉蘭道︰「到了那時候,要解藥已經沒有用了,他三位自不會再去做那種傻事,中人陰謀毒計了。」
聶小倩道︰「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拿漢民的命開玩笑了?」
霍玉蘭道︰「您是不得已了。」
聶小倩道︰「姑娘,我這個人向來不騙人的。」
霍玉蘭道︰「善意的欺騙,有時候是必須的。」
聶小倩搖頭笑道︰「姑娘,我說一句話,你別不愛听,你這是自作聰明,別讓你這自作聰明壞了大事,快去接班吧!」
霍玉蘭悲聲說道︰「我求求您,您就讓我去找鄔飛燕吧!」
聶小倩道︰「姑娘,你真要壞大事……」
霍玉蘭剛要說話,聶小倩緊接著又是一句︰「姑娘,我以性命擔保漢民平安無事,行麼?」
霍玉蘭身形猛顫,嘶聲說道︰「您何忍心看著他死,而不讓我去……」
聶小倩沉聲說道︰「姑娘,你听我說,天下沒有人比母親更疼愛自己兒子的,漢民雖不是我親生,可是我愛他逾命,比對自己的親生嬌兒猶有過之,我不會害他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霍玉蘭倏地垂下粉首,失聲痛哭。
聶小倩沒勸她,她任她哭。
半晌,霍玉蘭哽咽著說道︰「蘭兒一時激動,口不擇言,您……」
聶小倩伸手搭上香肩,柔聲說道︰「別這麼說,姑娘,這是你對漢民的愛,我不但不會怪你,相反地,我很高興,因為他日我把漢民交給你,我能很放心。」
霍玉蘭嬌軀又一陣輕顫,道︰「謝謝您,娘,無論如何,我是朱家的人,是您的兒媳婦兒!」
聶小倩展顏笑道︰「那麼,蘭兒,該听我的話,擦干淚,快去陪陪你民哥吧,我可真要去睡一會兒了。」
霍玉蘭抬起粉首,道︰「您就不怕蘭兒要走麼?」
聶小倩笑道︰「我很放心,你是個听話的姑娘,也是我的好媳婦兒,再說,我認為你決不會撇下漢民,對麼?」
霍玉蘭紅了嬌靨,垂下粉首。
聶小倩一笑說道︰「快去吧,別冷落他太久。」
身形一閃,沒入漆黑的夜色中。
望著聶小倩不見了,霍玉蘭舉袖擦了淚,旋即往那間淨室掠過去,可是剛到淨室外,她突然屏息停了身。
不為別的,她發覺淨室中有人,除了朱漢民外還有人。
她知道,那既不會是聶小倩,更不會是護法們。
因為她听到的,是一種極其輕微,而斷斷續續的哭聲,這種哭聲,跟她一樣,是發自一個年輕女子的。
這會是誰?
霍玉蘭揚了揚黛眉,極其輕捷而小心地靠近了窗戶,由那窗戶洞孔中向內望,一望之下,她登時變了色。
淨室中,朱漢民仍靜靜地躺在那兒,而床前地上,卻跪著個人,那個人的上半身,整個爬伏在朱漢民胸口上。
由背後看,那是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往上看,是一顆滿頭蓬松的烏雲粉首。
肯定地說,那是一個年輕黑衣女子,霍玉蘭直覺地感到,那黑衣女子長得一定比她還美!
霍玉蘭在羞惱氣恨之余,忍不住地發出了一聲冷哼,這一聲冷哼,自然立即就驚動了淨室中那黑衣女子。
她驚惶回顧,那的確是一張風華絕代,清麗出塵的嬌靨,美如天仙小謫下凡,使得她霍玉蘭黯然失色。
霍玉蘭雖然更羞更氣更惱,卻也不由自主地為之怔了一怔,而就在這微一怔神間,淨室中那黑衣少女竟然無形地消失不見了,連那桌上孤燈燈焰動也未動一下。
霍玉蘭頓時猜到了八分,她閃身進門,推開了門後,她不再往里走,反手拴上了門,靠在門上道︰「你走不掉了,何不干脆大方一點?」
淨室中,沒有回音,不見人影,但霍玉蘭卻可清晰地聞到一股淡淡的蘭麝幽香,這股幽香立又刺激了她,也點燃了她心中那帶著酸味的怒火,她冷冷一笑道︰「怎麼,一個女孩家既敢逾越門牆,登堂入室,爬在一個大男人身上……難道還羞于見人麼?」
只听一個柔美話聲響自室角︰「丫頭,你要再敢胡說,小心我撕裂你那張小嘴兒。」
一句話添了霍玉蘭三分怒氣,她雙眉一挑,目注那柔美話聲響起處,滿面不屑不齒之色地冷笑著說道︰「你叫誰丫頭,丫頭總比你強,我偏要說,你以為滕王閣上伸了伸手,就能這樣跟了來,天下俊男人多得是……」
忽听一聲「小心」,一陣香風拂過,她那張嬌靨的左半邊,挨了一巴掌,但這一巴掌並不疼,因為那不是真打,而是模了一下,而且還頗為輕薄地在她那瞼蛋兒上輕輕地扭了一把,她直覺地感到,那只看不見的手,比她嬌靨上的肌膚還要女敕上三分。
霍玉蘭更羞了,也更氣了,剛要再次張口。
那柔美話聲及時又起︰「要知道見好就收,適可而止,別學那罵街的潑婦,蘭珠!」
那蘭珠兩個字叫得霍玉蘭一驚,她張大美目道︰「你是誰?」
只听那柔美話聲說道︰「你看看我是誰?」
隨著話聲,霍玉蘭面前又現出了那黑衣少女,她那一雙微紅的美目,靜靜地望著霍玉蘭。
霍玉蘭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
那黑衣少女截口說道︰「你不認識我了,蘭珠,想想看,兒時游伴,小霞。」
霍玉蘭月兌口一聲驚呼︰「你,你,你是小霞?」
傅小霞微頷粉首,道︰「仔細看看,再多想想?」
霍玉蘭兩眼發直,道︰「小霞,真是你,你,你沒……」
傅小霞道︰「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誰?」
霍玉蘭突然嬌軀疾閃,張臂撲了過去,剎時間兩個人抱做一團,人兒兩個,淚四行,霍玉蘭不住地叫道︰「小霞,你想死我了,你想死我了……」
好半天,兩個人才緩緩分開,但兩雙玉手卻仍緊緊地握在一起,霍玉蘭那一雙美目直愣愣地望著小霞。
傅小霞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蘭珠看什麼,我臉上有花?」
霍玉蘭痴痴地點了點頭,道︰「差不多,比花猶有過之!」
傅小霞道︰「想必不錯,要不然也不會惹得你這未過門的嫂子生這麼大氣了,如今,妹妹爬在自己哥哥身上哭哭,總可以吧?」
霍玉蘭剎時紅了嬌靨,忙道︰「小霞,別嘵舌頭,快說給我听,你是怎麼……」
傅小霞道︰「這一言難盡,將來你回去問怡姨去!」
霍玉蘭道︰「可是你又怎麼知道是我?」
傅小霞道︰「我的事從不瞞怡姨,怡姨的事也從不瞞我,我離開北京的前夕,怡姨還要我幫你的忙呢!」
霍玉蘭嬌臉一紅,隨即神色一黯,道︰「小霞,可是如今他……」
傅小霞臉上也忽現陰霾道︰「蘭妹,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
霍玉蘭道︰「你不知道,听娘說除非和天仇那獨門解藥……」
說著,說著,她又要掉淚了。
傅小霞忙道︰「蘭妹我知道,可是你也該知道,我哥哥是我當世唯一的親人,雖然是同母異父,可是我們比同父同母的手足還要親,我心里比你還急,但急總不是辦法呀……」
霍玉蘭強忍著淚,道︰「小霞,你在滕王閣上暗中幫了忙,我以為你一定……」
傅小霞挑眉說道︰「和天仇好狡猾,當初我不知道哥哥是中了他的毒,要不然說什麼我也會當場逼他交出解藥,後來我想想不對,可是再找他,找遍了大江兩岸都找不到了!」
霍玉蘭急得又流了淚,道︰「小霞,那現在怎麼辦呢,你說,你說啊?」
傅小霞鎮定超人,力持平靜,道︰「蘭妹,三位叔叔呢?」
霍玉蘭忙把聶小倩的良苦用心說了一遍。
听畢,傅小霞臉上陰霾更濃,道︰「看來倩姨也是智窮技拙,束手無策了……」
霍玉蘭道︰「可是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
忽然聶小倩的話聲在室外響起︰「是霞姑娘來了麼?」
傅小霞愣了愣,應道︰「是我,倩姨!」
室外聶小倩推門而進,傅小霞忙趨前見禮。
聶小倩出雙手相扶,含笑說道︰「霞姑娘,今夜我是第一次看見你……」
傅小霞低頭道︰「倩姨,小霞是萬不得已,要不然早給您請安了!」
聶小倩笑了笑,道︰「霞姑娘,過去的事,我猜透了九分,但我始終不明白你既然叫你哥哥去北京為什麼又……」
傅小霞道︰「倩姨,那是因為小霞在和親王陵墓里巧獲佛門遺寶菩提經,準備把它交給哥哥,可是後來我又發現它不適合男子習練!」
聶小倩截口說道︰「那信你不是在親王府寫的麼?」
傅小霞道︰「信箋是親王府的,信是在墓里寫的。」
聶小倩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目光一凝,道︰「霞姑娘,你上過少林麼?」
傅小霞道︰「不敢欺瞞倩姨,我去過了,是怡姨叫我去的。」
聶小倩點頭笑道︰「那就怪不得大悟掌教前後矛盾,有把握救華山了。」
話鋒微頓,又道︰「霞姑娘,我以為你去追和天仇去了!」
傅小霞道︰「是的,倩姨,但是沒能找到他。」
聶小倩嘆道︰「看來漢民他合該有此一劫了……」
傅小霞急道︰「倩姨,我哥哥他當真……」
聶小倩道︰「除非有和天仇的獨門解藥,否則任何人救不了他!」
傅小霞花容慘變,道︰「倩姨,這麼說……」
聶小倩道︰「霞姑娘,你有著過人的智慧,你也以為漢民他會就這麼撇下匡復的重任,悄悄而去了麼?」
傅小霞緩緩搖頭說道︰「不,倩姨,我不會這麼想,一顆彗星是不會輕易殞落的!」
聶小倩道︰「這就是了,那你跟蘭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傅小霞道︰「這是人之常情,倩姨,我不以為您會放心!」
聶小倩呆了一呆,默然不語,半晌始一嘆說道︰「霞姑娘,你說得不錯,固然,我明知吉人天相,可是我心中的焦急與悲痛,並不下于你區跟他有手足之情的妹妹,同時,在這幾天中,我也要盡我的一切心力去謀求挽救漢民的辦法……」
傅小霞道︰「這個小霞想象得到,只是,倩姨,目前的辦法只有兩個,一個是找鄔飛燕,一個是找和天仇,而找鄔飛燕怕已來不及,僅有一個辦法是全力找尋和天仇的藏處!」
聶小倩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姑娘,不過,找和天仇的藏身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因為他也知道咱們會想盡了辦法找他,他當然也會想盡了辦法躲咱們。」
傅小霞道︰「這是必然的,但總是要找的!」
聶小倩道︰「當然,咱們不惜翻開每一寸地皮!」
傅小霞道︰「可是,倩姨,咱們不能全去,單憑幾位護法在此是不夠的!」
聶小倩點頭說道︰「是的,除了幾位護法之外,咱們是該留個人在這兒照顧著,要不然,唉……我現在有點懊悔騙你三位叔叔跟蒼五老出去了!」
傅小霞道︰「咱們得從沒有辦法中想出辦法,小霞以為您老人家留在這兒最恰當!」
聶小倩道︰「霞姑娘的意思是你跟蘭珠出去找?」
傅小霞道︰「是的,倩姨。」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道︰「蘭珠有你為伴,自不虞出什麼差錯,可是,霞姑娘,一旦找到了和天仇時,你有把握制住他麼?」
傅小霞呆了一呆,道︰「倩姨,和天仇已經知道我奈何不了他,那阿旺藏塔法王,也已看出我只是習了佛門的寶笈菩提經中的特異身法。」
聶小倩眉鋒微皺,道︰「這麼說來,你兩個是難以制住他,既然制不住他,如何能逼他交出那獨門解藥?」
傅小霞道︰「那麼,倩姨以為……」
聶小倩道︰「讓我出去找,你跟蘭妹在這兒照顧漢民,合你二人之力雖然奈何不了和天仇,但擋擋來敵總是可以的。」
傅小霞沉吟著點了點頭,道︰「只好如此了……」
聶小倩突然站了起來,道︰「咱們的一刻時間都是寶貴的,我現在就開始去找,你兩個好好照顧著漢民,有事找西門總護法,我走了!」
說著,不等傅小霞與霍玉蘭說話,便閃身出門而去。
聶小倩走了,淨室中傅小霞與霍玉蘭默默相對,再也提不起談話的興趣,一直這麼靜默著……
日升,日落……
這是第三天的黃昏。
第一個回到萬壽宮的是聶小倩,她顯得很疲乏,神色也憔悴了不少,一兩天工夫,她也消瘦了很多了。
尤其令人不忍看的,是她那陰霾更濃,顯示出心情極端沉重的臉色,那臉色看來怕人。
但是,她沒有哭,沒有掉淚。
當傅小霞與霍玉蘭急不可待問她結果時,聶小情悲慘苦笑搖了頭︰「我幾乎找遍了方圓百里之內,休說是和天仇,便連滅清教一個教徒也沒有看見,看來那和天仇是……」
至此住口不言。
傅小霞默然了。
霍玉蘭很快地低下了頭。
她兩個如今之情,是可想而知的。
第二撥回來的,是丐幫五長老九指追魂與丐幫精英八英、十二俊,這廿一位雖風塵僕僕,神態疲憊的,但是滿面春風很高興,因為蒼寅手里拿著一個小壇子。
一進門,蒼寅便笑嘻嘻地揚了揚手中小壇子,道︰「姑娘,都不用愁了,老要飯的回來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兩條河豚,一路換著水,至今還是活的……」
聶小倩、傅小霞、霍玉蘭站了起來,聶小倩強笑迎迓︰「五老回來了!」
入目三人那該高興而沒有高興的神色,蒼寅為之一怔,道︰「姑娘,老要飯的找到了兩條。」
聶小倩慘然強笑,沒說話。
傅小霞霍玉蘭雙雙垂下粉首。
蒼寅勃然色變,震聲說道︰「姑娘,莫非民哥兒已……」
聶小倩忙抬頭說道︰「不是,五老,而是我騙了五老,漢民所中之毒,非和天仇那獨門解藥不能救的,我所以這麼做,是為了大弟三位及各門派掌教,萬不得已,也累五老白跑了……」
「叭」地一聲,那壇子掉在地上,碎了,水流了一地,地上,兩條活生生的河豚亂跳。
蒼寅,他須發俱顫,沒有說話。
聶小倩忙喚道︰「五老……」
蒼寅突然說道︰「老要飯的就是跑斷兩條腿也沒關系,倒是民哥兒能有救啊,如今,如今……」嗓啞淚涌,語不成聲。
英雄有淚不輕彈,蒼五老生平沒有掉過淚,他這一哭,便是再堅強、鎮定如聶小倩者,也忍淚不住了。
倏地,蒼寅仰首大呼,雙目盡赤︰「和天仇,蒼老五不殺你誓不為人……」
翻身便要沖出去,適時,門外走來三個人攔住去路,是霍玄、端木少華、岑參,他三個驚愕投注,道︰「怎麼五老,莫非沒找到……」
一眼瞥見地上那猶自蹦跳的兩條河豚,一怔,喜道︰「五老,這不是找到了麼?還好,五老,我三個找遍了鄱陽湖及江北岸,連一條也沒找……」
蒼寅帶淚悲笑,人已有點瘋癲︰「找到了,是找到了,可是再有十條也沒用,姑娘是為了你三個人及那些掌教們的頭,明白了麼?」
三人笑容倏斂,霍玄震聲說道︰「大嫂,這話當真?」
聶小倩微微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霍玄目眥盡裂,大叫說道︰「小岑,現在什麼時候?」
岑參木然說道︰「小霍,現在距子時還早。」
霍玄叫道︰「走,找和天仇去,先把咱三個的頭給他!」
言畢,轉身便走。
聶小倩機伶一顫,失聲沉喝︰「大弟,站住!」
霍玄回轉身來,道︰「大嫂,您……」
聶小倩顫聲說道︰「大弟,你找不到和天仇的!」
霍玄道︰「帶著頭找他,還怕他不出來。」
聶小倩道︰「就是你三個把頭給他也沒用,他不會滿足……,,
霍玄道︰「那容易,我跟小岑先把頭給他,其余的讓老二去要去!」
聶小倩顫聲說道︰「大弟,你要陷你大哥大嫂于不義,你讓漢民他怎麼……」
霍玄悲笑說道︰「大嫂,民族為重,漢民他身系大明道統……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大嫂,您要原諒。」說完,又要轉身。
聶小倩失聲喝道︰「大弟,你敢不听大嫂的!」
霍玄道︰「大嫂,我三個願意領罪,但那要等來生!」
話落,與端木少華,岑參轉身如飛而去。
聶小倩五內俱焚,心膽欲裂,再攔已來不及,便是來得及也攔不住,正感悲急交集——
驀地里,一聲清朗而隱含無比威嚴,震人心神的沉喝聲響自院中︰「小霍,你三個給我站住!」
霍玄等三人身形一震,立即停身駐步。
聶小倩等聞聲投注,一陣過度的驚喜使她們突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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