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寒夜舞天地。
長安大城,逍遙別居茶樓下方,多少英雄豪杰聚集。
子時將屆,小雪一夜英雄榜!
今年,是誰能領風蚤,獨佔鰲頭武狀元?!華一道實在不敢相信銀大先生會有這麼大膽的決定。他嘆了一口氣,再度望向這位他十分尊敬的武林宿老。
「就是這般決定!」銀步川緩聲卻是十分堅定︰「老夫願一肩完全承擔今年武林典誥排名之責!」
華一道欲言又止,輕嘆中點了點頭,起身步向茶樓三樓的回廊。下方,是多少武林豪杰昂首盼望的眼神!
華一道方才現身回廊,下頭立即是一片喧嘩呼叫之聲。
大家都知道,華一道每年子時前一刻一定會宣布武林典誥的基本原則,而後就在很準時的剎那,四匹紅布結成的紅彩球墜下,在半空中由典誥司職的十一名耆宿攤展天下武林百名英雄榜。
「華一道現身,表示今年榜名已經準備妥當!」有個老頭朝身旁幾名年輕人道︰「你們幾個好好見識一下這每年的武林盛會!」
「是,師父-」年輕人們恭敬的回答。
「今年情勢大有不同咧!」另外一側,有個喝酒的漢子,咕嚕咕嚕灌入喉管里,又打了個「呃」,這才跟他身旁朋友道︰「五年來最有名的‘天下三人’今年全都到了六十歲數……」
不遠處也有人竊竊私語著︰「天下六大賭坊都出了標,今年宣任運、布驚和司馬武聖三位大俠全數屆齡六十,這次英雄榜的狀元、榜眼、探花可是下注的好題材!」
「怎麼猜也是去年排名第四的‘安心一指’安心大俠,排名第五‘菩薩明王印’明慧眼和排名第六的‘閻羅聖女’閻靈他們三人遞補。」
「嘿嘿嘿-」喝酒的漢子大力搖頭,低聲道︰「這個天下武林終究是咱們男人的世界……」
「閻羅聖女」閻靈能夠在武林典誥名列前十已是江湖上極大的異數。據說,她還是蘇小魂蘇大俠的夫人鍾玉雙女俠所極力推薦,近幾年才快速竄升。也另有傳說,俞歡其實做了不少事全掛名給了閻靈,幫著她排名頂上。
男女自古不平等,不過,總是有人努力試著做!
華一道環顧下方各眾英雄,朗聲道︰「武林典誥有四大規條,主旨是為社稷清淨國泰民安。經由聖上下旨,入選的英雄以‘視同進士’,于各省道縣自三品巡撫提督以降,可以見官不拜,于全天下凡一切茶樓飯館客棧所有花費皆由朝廷負責出納。此是第一條!」
大明朝官,在三品以上者為宗人府、三公三孤、太子三師三少、內閣、六部及都察院,其余幾乎皆在三品以下。這條規所定,是怕草莽英雄自有豪氣,若要他們見官跪倒,恐怕多生紛爭。至于食宿費用,這些豪杰既有英雄大名,也少會花費朝廷公帑。
「典誥第二條規,則是以品性事功為主,以武學成就為輔,是以排名高低與武學造詣非有必然關系!」
「依著這點,可減低不少武林紛爭。」茶樓底下不少前輩對後進叮嚀︰「江湖中人往往自視甚高,若是自家武學給比了下去,恐怕為了面子永無寧日!」
若是以鏟惡事功相看,大家總有藉口自圓其說。
「至于典誥第三條,則是以獎掖武林後進為宗,凡是已滿六十大壽的各位前輩,是為江湖同道所敬重,故不列名其中!」
華一道頓了頓口氣,朗聲又宣布了第四條︰「若非事先與武林典誥眾位司職申敘不欲列名,一旦名列其中則不可要求更改;此後一年,若是榜上英雄有所重大違反俠義之事,司職眾人亦可撤銷其名並公昭天下!」
這四條大規沒有人有意見,這八九年來皆是如此。大伙兒紛紛踮起腳尖,拉長脖子想看的是那四團紅花墜落!
子時!
天外雪花猶在,只是比稍早稀疏了些。
茶樓頂上,一輪弦月掛雲畔,皓潔的光輝像是把雲邊瓖了白銀。
驀底,四團紅綢結成的紅花球自三樓內揚空拋出!剎時底下上千名各路好漢紛紛發出驚嘆之聲;只見,由銀步川銀大先生為首,十名典誥司職的武林耆宿分列左右自逍遙別居三樓竄出。
這十一人到了半空,立時是銀大先生飄身于中央,另外十人圍繞成圓,只見他們伸手抓住半空中紅花球團,振臂一抖!
四道紅綢匹布似瀑布地,嘩啦一下伴隨下方上千人喧嘩驚嘆及掌聲,大喇喇的迎著風、迎著雪,落入天下英雄的眼瞳里!
「哇!」
幾乎每個人都發出了驚叫聲︰「怎麼回事?!」
銀大先生他們在半空中一個扭身,將四匹紅綢英雄榜拉回了逍遙別居三樓的回廊桿柵,用繩索給綁定。
風,猶在;雪,小落。
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楮所看到的!
「這……不是開玩笑吧!」一人驚叫,剎時像傳染似的,一大片轟轟之聲,個個瞠目結舌,接不下話。
這些人里,只有幾個人笑得不攏嘴來,差點翻身倒地埋入雪中。
這幾個,正是天下六大賭坊的探子!
他們笑,是因為今年賭坊下標的狀元、榜眼、探花,全天下絕對沒有人猜得到!
狀元,竟然是雙狀元。
而且,還是幾乎沒有人听過的名字-唐凝風、龔天下!
§§§
老實是「老字世家」這一代最有實力的強手之一。這個世家在江湖上可是鼎盛有名,足以和丐幫相較量。
試想,這個老字世家和蘇小魂、蘇佛兒父子歷經一甲子六十年的武林恩怨,猶且可以挺立在江湖上,這種實力和人脈之深之廣,真是只有丐幫可相左右。
咱們這位老實兄也混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的觀看今年武林典誥排名。才三十出頭年歲,微胖的身軀,略挺的肚子,加上一張圓圓的白肉臉,兩道眉毛有點粗短像用毛筆沾了墨汁畫上去似的挺好笑。一身極普通深褐色布衣,怎麼看也不像如今已是手上掌握四千萬兩白銀資金調度,手下差遣八百八十名老字世家好手的「老家四大掌櫃」之一!
老實在人群中皺了皺眉,左右兩名護法東方流星和趙出行立即對主子的反應有了察覺。
這是一種默契-生死與共的默契。
當老實的心思緒念一動,無形中散發的氣機他們立刻可以感應,而且一向都可以做到最完美的處理。
「四掌櫃,有何不妥?」東方流星問。
以他和老實這十年來相處,完全明白這個老字世家四掌櫃絕對不是因為今年典誥中大出意表的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雙狀元-唐凝風與龔天下。
因為,以老實四掌櫃的武學造詣,相信縱使面對「天下三人」,宣任運、布驚、司馬武聖也面無懼色!
老實能以二十二歲就登上老字世家的四大掌櫃之一,這在「老家」已經是破天荒的大事。
十年來,證明老字世家近百高齡的老女乃女乃眼光獨到!
談起老女乃女乃,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是唯一一個與蘇小魂大俠在年輕時交過手,而至今猶存的老字世家人物。她不但是老字世家的家門重寶,更是武林中一言九鼎的老家掌門。
所以,江湖上常說︰女乃女乃跺腳,老子嚇倒!
老實微微閉起了雙目,低聲回東方流星的話︰「運功逼氣,九轉回神。自左手大陵袕上曲澤跨少海上青靈,跳過中府、雲門兩大袕上穿廉泉下璇璣直達中極,再經右掌小海、陽谷、少澤,從小指排出!」
九轉回神法,是老字世家獨門逼毒的武學心法!
東方流星和趙出行兩人二話不說,立即依照老四掌櫃的口訣運氣周行。須臾片刻,果然一道紫黑之氣由小指少澤袕噴出!
他們這些年來很明白一件事︰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個年紀比自己少上一二十歲的四掌櫃服氣?
因為,每每在生死凶險之際,老實不是出手相救奮不顧身,就是因緣密傳不少老字世家的獨門武學心法。
老實從不把他們當外人。
所以,他們也從來就十分「安心」的跟著老實!
一個不會出賣別人的人,一定會有生死至交!
「在這人群中有人下毒!?」趙出行一挑濃眉沉聲問。
老實緩緩點頭,低聲道︰「這毒性十分奇特,我們三人雖然可以逼它出來,但是眼前這些人……」
他嘆了一口氣,接道︰「十之八九可能會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
東方流星臉色一變,低急聲回道︰「此毒不是立即暴斃身亡,而是痛苦折磨?」
老實那張胖胖的白肉臉皺成了一團,半晌才回道︰「恐怕,這其中有驚天動地的大陰謀!」
雪,慢慢停了。
人聲依舊鼎沸。驀底,有人「唉呀」的大叫一聲︰「唐凝風和龔天下正在城南的藏門別院呢!」
這一叫,三四條街道的人全听見啦,個個扯開嗓門來起哄︰「那還不快去看看那兩個小子長啥模樣?」
「好歹老子也試試看咱這雙拳頭有沒有比他們硬!」
「我就不信俺家傳的斷水十三披劍法不能打敗這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
當然,也有人說︰「如果這對武狀元能到我們六象門坐坐,題個字什麼的,以後招生教拳就幫助大了。」
「○,也對,咱們松風茶行有他們來喝口茶,說個兩句好話,南北十三省分行就發了!」
所謂個個有打算,人人爭先搶。
三四條街哄哄的亂成一團,老實左右盼顧了一下,心中正多方盤算是不是要出聲喝止眾人,告訴他們有人暗中施放一種奇特毒物之事。
驀底,一串嬌鈴笑聲硬是蓋過了四條街道上千哄鬧的喧嘩聲,眾人紛紛一楞住口,抬頭尋聲望去。
只見就在逍遙別居茶樓的頂檐,伴著那一掛皓潔弦月,一位清秀絕輪又帶股神秘英氣的女子飄然而立!
足利貝姬!底下上千好漢沒人認得這名絕世美人,不過倒有不少人睜大了眼猛吞口水,根本忘了方才要去看新科狀元。
男人看男人,當然沒有看絕世美人來得吸引人!
「各位中原武林的大俠,」足利貝姬輕輕一笑,又是一嘆︰「各位,難道不知已經中了‘兵王’的‘蝕骨不化’奇毒?」
§§§
銀大先生差點跳了起來!想不到傳說是真的。
銀步川原先听到屋檐上有個極輕的著落聲,方才對以輕功見長的吳長北道︰「吳兄,此人輕功極佳,而且步法似乎不像中原武學?」
吳長北點了點頭,輕捋頷下黑須,道︰「是綜合了東瀛扶桑伊賀、甲賀忍術的輕功。」
一旁,以謀略知名的周原衛挑眉接道︰「難不成東瀛那邊也對我中原的武林典誥排名有興趣?」
興趣可分成兩種,一種是善意,一種是惡意。
他們方才說這一段落,便听得足利貝姬的話!銀步川一個箭步自椅上直接飄竄至回廊,回首上揚看著這位扶桑美人,緩聲沉問︰「姑娘,所說可是確實!?」
足利貝姬嬌哼一聲,大剌剌坐在屋檐角,半個身子懸空,穩得很。她低頭看了銀步川上下一回,才又拉直了身子,回道︰「老先生,不信的話可以下去隨便找個人看看!」
銀步川最擔心的不是真假,最擔心的是「兵王」這兩個字!
這上百年來中原武林都知道,蒙古人自從被趕回去塞外以後,每十年都會有個「黑色火焰」殺陣集團到中原來。這集團每次五個人,人人都是蒙古培育出來的頂尖高手!
蘇小魂大俠遇過,蘇佛兒大俠也遇過。
但是有個更神秘的組織-兵王!
「兵王」是「黑色火焰」里最神秘的別支,又稱為「焰底」!
銀大先生擔心的是,「兵王」這個組織,他用盡天下探子,而手上只有這麼一點資料︰
「兵王」,又名「焰底」,黑色火焰中最神秘的別支。行事詭異隱晦,絕少為外界知。僅知其行動以暗殺及綁架為主,從未失手!
足利貝姬方才那一句「兵王」,難怪銀大先生也為之臉色大變。
華一道早已縱身而下,一忽兒間已經把過三四名武林好漢的手脈,不由得是沉下臉色長嘆一聲。銀步川看這場景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復又抬頭朝上問道︰「不知姑娘貴姓大名?可是來自扶桑?」
「嘻嘻嘻-」足利貝姬一串嬌笑,應道︰「老先生可就是人稱銀大先生羅?好耳力!本姑娘芳名足利貝姬!」
足利?銀步川不禁一挑白眉,呵呵笑了兩聲和藹道︰「莫非是老友足利大將軍的寶貝女兒?」
「○?」足利貝姬嚇了一跳︰「老先生認識家父?」
「哈哈哈,何止認識,二十幾年前還抱過你呢!」銀步川長笑數聲後輕嘆道︰「令尊于去年過世,老夫俗事煩身未能前往上一柱清香表達心意,還望姑娘見諒!」(注︰足利義滿于西元一四○八年過世,得年五十一)足利貝姬咻的竄身下到三樓回廊,客氣的朝銀步川抱了抱拳一揖,回道︰「多謝銀……伯伯關心。家父泉下有知,知道銀伯伯心意定感安慰」銀步川點了點頭,正待要問明一些細節。卻見這位東瀛小姑娘大美人朝下方四條街道的眾好漢道︰「解藥很簡單,只需將黃精二兩和生花生半斤加入清水熬煮,到了花生熟爛,喝那碗汁就可以開喉間廉泉、前胸天袕和後頸天柱三個被閉塞的袕道,再經過一番調息自然可以把毒逼出來!」
听說,那一夜長安大城里所有藥子老板全被數百名江湖好漢從床拉起來。又听說,那是中華史上唯一一次有座大城整晚到處都有人跑來跑去買黃精買生花生。
史稱︰小雪子夜,戶戶開爐滾水藥。
足利貝姬一大串說完了,回眸朝銀大先生一串巧笑,說了句︰「我干嘛跟‘兵王’作對?因為他們竟然綁架了本姑娘,我非常生氣!」
話聲才落,又自個兒接了一句︰「我怎麼知道解藥藥方?因為‘蝕骨不化’是他們蒙古韃子跟我們采購的!」
她真是說完話了,不待銀步川接口,便一個竄身往外而去,留下一句︰「我要去看看中原武林新科雙狀元羅!」
§§§
藏門別院,雪已停。
幾株梅花樹大方綻放出雪白帶點粉紅的花朵,偶而有點積雪從松枝間墜下,映著火把的光輝像是流星。
那股龐大似動似凝的氣機,猶且不很穩定的四下旋轉波動。唐大公子尋了個機會,縮身倒弓,便是竄身離座到了俞歡身旁。
「怎的,捱不住啦?」俞少爺瞅了這位「朋友」一眼。另側,藏二小姐輕輕咭笑著,用那玉指朝唐凝風方才坐處,小聲道︰「哪--,你瞧瞧人家功力,坐了個把時辰,連個婰部印痕也沒有……」
可不是,這已經不止是踏雪無痕而已。
「那你老兄起身干嘛?」俞歡從鼻孔哼出一口氣,嘿,有兩道白霧噴出。
藏二小姐看著差點忍不住爆笑出聲。唐大公子也沒好氣瞅了這位朋友一眼,嘿哼道︰
「哥哥我是左思右想了一番,這才起身特別提醒你!」
「啥事?」龐不忘也湊身過來,怎麼說一個人站在雪地里挺無聊的。
唐凝風瞅了這黑魯魯的胖子一眼,歪頭問著︰「這位仁兄,哥哥我跟你很熟?」
龐不忘呵呵笑了兩聲,又趕緊壓住了口,低聲回道︰「人總是一回生兩回熟,咱龐某也不是壞人。」
「修羅四臂拳」龐不忘在江湖上名聲頂響,崆峒一派就是出了他這個黑胖子才在武林中重振聲威。
唐大少爺打量了他片刻,這才道︰「也好,大伙兒湊和商量--。」他頓了頓口氣,接著道︰「你們不覺得宗王師這會兒決定很奇怪?」
藏雅兒偏著頭又弄了弄發稍,回道︰「有啥奇怪?印真大師出定以後由他老人家自己解釋不是最好?」
「嘿、嘿--,」唐哥哥可不相信︰「如果要這樣,他早就可以跟少林寺那些和尚有交代啦!」
有道理,不然何必來中間這一大段殺?
唐凝風翻了翻白眼,又說著--提高放大了一點點聲音︰「依哥哥我的見解,方才有人給咱們這位宗老兄訊息,所以他才會改變主意。」
誰?什麼時候?
以在場如此多的高手,不可能沒人注意。特別是方才宗王師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舉一動任何一個眼神,都是大伙兒全身貫注的目標。
「以那個宗王師的身份……」
俞大少爺突然也變聰明了︰「不可能他干下這件大事時,沒有什麼左右護法、魔教長老之類的幫手在!」
唐凝風笑了,笑得有點惡劣,接道︰「你變聰明啦?!」
所以,如果真有魔教頂尖高手在的話,必然就混在這庭園里三十來人之中。
龐不忘搔了搔頭,呼的吐出一口氣道︰「那又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喔--,你老兄還真飽讀詩書,會用成語咧--。」唐大公子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哼道︰「如果真來個頂尖好手,那些圍攻宗王師的家伙,最少有一半背門是死門!」
任何人面對宗王師一定是全力相搏。
宗王師只要牽制住對方,另一個頂尖高手一定有機會可以加以狙殺!
「如果來了兩三個以上……」藏二小姐打了個寒顫,勉強露出笑容︰「那豈不是……有可能一下子就倒下一半?」
一整座花園剎那死寂,連呼吸聲都停止。
他們的談話,沒有人沒听到。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表示魔教或者宗王師在方才是手下留情。否則,這一庭園雪色早已染紅?
§§§
柳破煙無論到哪里都一定會坐一台特別大的轎子。
這轎子很華麗,而且實在很大。絕對夠兩三個人坐進去還綽綽有余。
更奇特的是,轎子從來不停門口,而是直接扛進柳破煙的房間里。破煙山莊每一個人都知道規矩,放下轎子後所有的人便要立刻退出,緊閉門扉。
所以,沒有人知道轎子里有什麼,甚至沒半個人敢問轎夫,這轎子有多重,是不是多了什麼東西?
柳破煙莫名其妙的敗在龔天下無聲無息的一招,但是他並沒有憤怒。
因為,下一戰他很可能就打敗龔天下!
轎子里是有個人,一個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柳破煙還有個畸型的親胞弟,柳破天!
柳破天的頭特別大,頭頂只剩下一些稀疏的毛發;四肢完全萎縮,只有右手拇指、食指兩根指頭可以動。乾瘦的身體,似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不過,他那雙眼楮卻是光耀逼人,深邃幽遠中像是可以洞察天地人間一切事。
破煙山莊之所以這麼快名列江湖八大名莊之一,柳破煙的武學造詣之所以突破層層障礙屢出創新,最大秘密就是他背後有一顆絕頂的腦袋--柳破天!
兔子受過傷會更膽小,豹子受過傷卻更凶猛。
柳破天就是他胞兄的豹子膽!
「原來如此!」
柳破天閉著眼听完他胞兄所有的敘述︰柳挽雲打賭時如何輸手,嵩陽四劍如何落敗,柳破煙如何一指倒閉。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看著柳破煙的手指。
食指,像是被人用鐵絲纏過,藏雲破煙指所灌注的真氣全部被閉塞倒沖。當時,柳破煙就是心脈頓停,一股真氣提升不起而墜地!
「好深邃的武學功法!」
柳破天沉吟了片刻,才用嘶啞又有些尖銳的聲音道︰「頭發!」
「頭發?」柳破煙錯愕呆愣了須臾,這才訝聲沉哼︰「破天,你是說龔天下的兵器是頭發?」
柳破天淡淡一笑,將他座下特制的木輪椅用僅余可用的兩指推向前方,到了桌邊輕舉一杯茶仰首喝了,這才回話︰「大哥--,唐凝風的兵器也是頭發!」
柳破煙立刻明白了。
龔天下是用他自己後腦的頭發封住了自己的藏雲破煙指,而唐凝風則是用嵩陽四劍的頭發封住他們手臂天井袕而擊掉他們的劍!
天下之中,竟然有此為兵器?
「雲兒呢?他猜拳……」
「內力的問題!」柳破天又輕飲一口茶,看著爐水升煙,淡淡道︰「唐凝風出‘布’的時候,五指氣機無聲無息的打在雲兒少澤、沖關、商陽、三里、支溝五處袕道。」
這五個袕位一打,是人都會握緊拳頭。
也就是說,賭猜拳唐凝風一定出「布」,而且一定有辦法讓對方出「石頭」!
「大哥--雲兒輸了‘離地神龜’你要服氣。」
柳破天輕輕嘆一口氣,眼彩中閃過一絲悲傷︰「唐凝風不是賭運氣,也不是用邪法,他是用光明正大的內力修為以這種方式較量而已!」
如果對手的內力夠深厚,有可能能在剎那頂一頂。
如果對手已練成了移經換袕,那唐凝風也無法得手!
也就是說,唐凝風這小子一眼便完全模透了柳挽雲的武學造詣,是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贏才賭這一手。
「但是,破天--,如果沒有神龜的‘護脈縮骨爪’來護住你的心脈……」柳破煙眼眶有些泛紅,「恐怕你的身子捱不過五個月……。」他悻悻然的一咬牙︰「怪只怪雲兒拿離地龜和姓唐的做賭注!」
「生死有命,雲兒也是為了我的身體康復才冒這個險!」
柳破天慘然一笑,隨即昂首看著柳破煙,剎那恢復意氣風發,以嘶啞高亢的聲音道︰
「大哥,我們來尋找出破解之法,愚弟不信大自在無相解月兌禪功不可破!」
天下沒有不可破的武學!
這是柳破天生存下去的信念。
而能夠幫助他完成這信念的,只有最疼他的胞兄!
§§§
足利貝姬雖然對長安大城完全不熟,不過她絕對有辦法在三更半夜把人從床挖起來問話。
所以她趕到藏門別院的時候,只比老實他們三個和銀大先生慢一步而已。
整個長安城那些武林人士都在找黃精和生花生,這時小命要緊,誰有空來淌這場戲?
有,還有一二十個高手,趁著毒性未入用本家內力心法逼出來的人,也紛紛來湊熱鬧。
不過,沒有人躍入庭園之中,個個立身在圍牆上頭往下瞧。
能來的,都是一流的高手,呆子也看得出來下方那些人的氣機洪流交錯盤繞,一個不小心下去就掛了!
足利貝姬吃吃嬌笑,飄身躍過底下那團氣機,只覺腳下浩瀚剛猛的真氣既強悍又似無底,差點被吸卷而入。
咱們這位大美人猛一提氣納轉周天,再度彈竄向上。卻是,雙腳底下反作用上來更大一股吸力!這會兒足利大美人可是大吃一驚,朝向俞大少爺很用力的揮了揮手,叫道︰「英雄,救人呀!」
唐大公子皺眉偏頭,瞅著俞歡問︰「你的朋友?」
俞少爺嘆了一口氣,沒好聲的瞪他︰「是你的朋友!」
「我的?」
唐凝風左瞧右瞧,有點傻眼︰「哥哥我有這種不認識的朋友?」
「有!」俞歡雙手抱刀在胸前,像看好戲似的︰「就是你要哥哥我去救的那些人之一,叫足利什麼的……」
唐凝風听到這兒立刻拔身向上,同時銀步川和俞歡也竄身而起。
他們都明白,那團氣機之猛,非一人之力可救。
三個男人各展所能,凌空拉拔足利貝姬。
俞歡的刀,快如閃電,九九八十一刀阻斷下方氣海奔騰;銀步川則拳掌交錯,一則護身一則保護俞大少爺。而乘此空隙,咱們唐大公子似魚游遨大洋,在半空中變換兩次角度穿身拉住足利貝姬,彈指間四人已月兌離下端氣海回到原位!
看似簡單的半空拉人,卻是個個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
「姑娘--!」
唐大公子拉著人家的手還沒放,月兌口很沒好氣的先哼道︰「你不要命沒關系,可不要拖一堆人下水。」
「公子--!」
足利貝姬學咱們唐大少爺的口氣,邊吃吃的笑著,回道︰「中華古人說,男女授受不親,請你先放手,可乎?」
唐大公子愣了一下,好用力捏得人家大美人五根指骨喀啦喀啦響。當下,弄得足利貝姬冷汗滲出細膩可破的面龐,忍不住驚叫一聲挺痛樣兒,咱們唐大公子才有點悻悻然的放手。
「哇,唐哥哥真是半點也不憐香惜玉呢!」藏雅兒二小姐伸了伸舌頭,直瞧著人家足利大美人似白玉透晰般的掌背上留下五道深紅入肉的指印。
唐凝風回瞪了藏二小姐一眼,倒是在旁的銀大先生和藹一笑,低聲道︰「方才足利姑娘在通過那片氣海時兩腿氣脈受到幾路不同的內力反震,現在是看不出來,若是稍緩片刻未加以化解疏導,恐怕……足利姑娘的兩腿以後就傷殘難治!」
「唉呀,果然不愧是今年中原武林典誥的新科武狀元呢!」足利大美人掩口吃吃嬌笑,全身散發一股迷人的香氣,朝唐大少爺一揖作禮,嬌柔中帶股英爽的聲音道︰「唐公子唐大俠好內力好心法,方才小女子正覺兩腿正有股莫名的酸麻泛起,給唐公子這麼一解一導,全逼到手掌來了!」
足利貝姬軟玉般的手腕轉了兩轉,掌背上暗紅的指印當下淡去了不少。
這名女子的武學造詣頂高的?唐凝風不得不正眼注意了人家。
「嘿--這是哪門子功夫?」俞大少爺有點好奇啦,湊著向唐凝風問道︰「老小子你可以將腿脈的閉塞內力化解導引到手上來?」
唐公子挑了挑眉,有點得意的回道︰「九轉旋氣法配合宇宙能吸收法;以未用化大有,合一與多圓融!如何?」
「不懂!」俞歡聳了聳肩,當沒听到。
那端,銀步川踱到了足利貝姬身旁,低聲問道︰「足利姑娘,不知對‘兵王’的了解有多少?」
他的聲音雖低,咱們凝風公子耳朵尖也听到啦,立即湊身過來接道︰「是啊--那些家伙綁架你們干啥?」
「○--,你不是知道嘛?」俞歡沒好氣的趕來插口︰「是你老兄告訴哥哥我會有什麼天下大陰謀,聯手打中原!」
「這麼嚴重?」藏二小姐輕鈴般的聲音也加入談話︰「是什麼人要聯手攻打中原?」
足利貝姬大美人看著這幾個中原人,一串脆悅的笑聲響起︰「第一,我只知道蒙古人到東瀛來,由管領斯波義淳所接待。我也是由家兄將軍大人和斯波管領談話中,才知道那些韃子的別號叫‘兵王’!」(注︰「管領」于古代日本為僅次于將軍之大臣)足利貝姬輕喘了一口氣,這才又接道︰「第二,那些蒙古人干啥綁架本姑娘?我不知道!不過斯波義淳管領是今年才被任命取代斯波義教,可能和那些韃子有爭執!」(注︰西元一四○九年由斯波義淳取代斯波義教任職管領)銀大先生緩緩的一點頭,沉吟道︰「足利義持將軍去年新接任令尊大將軍之職,今年管領也換成了斯波義淳大人,蒙古人和他們的交情可能不深……」
唐凝風嘿的一聲,接話道︰「所以蒙古人那趟去東瀛有攀交誼同結盟之意?」
蒙古自被大明漢人趕出了塞外,四十年來無不處心積慮的想再度問鼎中原。
唐大公子沉思了片刻,忽然臉色扭曲的唉呀叫了一聲。當下,眾人無不投以「如果不是大事情,立刻就把你丟到那團氣海中」的眼神!
「哥哥我只知道有不少非我中土人士--就是那些黃頭發藍眼楮的家伙被送到了洛陽大城!」
唐大公子哼哼道︰「探子來的消息,他們可不像是‘志願’到中原來游山玩水……」
這話的意思,那些「外族人」是被「硬請」來的!
問題是,那些人是什麼身份?所有的人又把眼光看向足利美人,只見咱們這位姑娘很無辜的表情伸了伸舌頭,一串銀鈴般吃吃笑著︰「我怎麼會知道?你以為我會說那些嘰哩咕嚕奇怪的語言?」
她在那自個兒笑著,突然止住了口「○」的一聲,又道︰「不過,我瞧他們之間言語也不是很通!」
當下銀大先生、唐大公子眉頭全皺了起來。
「怎的?」藏二小姐睜大了眼楮,嬌笑問道︰「大事情?」
唐凝風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如果……如果那些外族人都不是來自同一個國度……」
俞大少爺這下也倒吸一口氣,哼哼道︰「那哥哥我萬一把他們全救了,單是張羅各人口味的伙食豈不就累死本少爺了!」
這種時候還有人有心情說這種話?唐大公子覺得自己定力好多了,竟然沒將這個「朋友」丟入那團氣海中。
他正想用什麼言辭來開罵的剎那,眼瞳孔正好映入了圍牆上一個家伙--一個有白胖胖圓臉的家伙,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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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已經把藏門別院這一庭前院的情勢仔細的估量過一回。從他站立的圍牆位置往下瞧,圍牆附近有個十來二十名武林好漢,顯然是之前未有前往觀看武林典誥,而留下在藏門別院「打坐」比內力的家伙。十七名!
他老兄再抬眼巡了一回,場中「戰區」共有二十一名。由圍牆在南方,往北一路看去分別是少林印性和「破銅刀」楊岩,藏別悟則坐落在這兩人與龔天下、印真大師和宗王師之間。宗王師右側則是「八卦回真劍」皇甫追日和武當「太極八劍陣」,佔據西方的位置;另邊,龔天下左方則是「九星教教主」秦殺和「菩薩明王印」明慧眼,守在東方之位。在龔天下他們後頭,則有三才神丐虎視眈眈;不過,在這三個叫化子的右後側,還有一位絕世美人輕微閉目淺笑禪定的藏家大小姐,藏雪兒。
老實再抬首深望,正好和唐凝風四目交接!
「稟告四掌櫃,」東方流星低聲的指出龔天下和唐凝風,輕聲道︰「他們就是今年武林典誥的新科雙狀元。」
老實掌櫃微哂挑眉,看著最後頭入廳前廊上唐凝風、俞歡、藏雅兒、銀大先生和足利貝姬、龐不忘這六個人一眼,又回到唐凝風面上。心底,已經計算過一回,一庭前院子里共有四十四人!
這是老實的習慣。掌櫃做久了,對數字自然就敏銳。他盯著和唐大公子對視半晌,忽然遙遙一抱拳,溫溫厚厚的聲音穿過那片氣海︰「恭喜唐兄和龔兄,榮登今年武林典誥新科雙狀元!」
啥?這老小子是武狀元?俞大少爺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他可不是望向唐狀元,而是看著銀步川。
銀大先生有那麼一點點尷尬的點頭微笑,眼神可是緊盯著場子里的變化。
老實的這一句話,真是不露痕跡的高手高招!銀步川雙眉輕皺,思量得到這個老字世家最年輕的四掌櫃,心中所打的算盤為何。
俞歡尚且如此訝異,那「戰區」內外這一干武林高手心情如何復雜,是不想可知!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明慧眼對著龔天下的氣機在增加;也依稀看出來,「破銅刀」楊岩盤腿座前的刀鋒似乎有那一絲偏向龔天下;甚至,少林最可能的下一任掌門,印性大師面對龔天下,一身正宗少林罡氣似是勃奮欲發!
排名天下第一的武狀元,是多少人想要打敗的目標?!
武林典誥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誰,都可以向排名比自己高的人挑戰!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決斗,由典誥司職做見證,但絕不能取殺對方性命。」
這是江湖中人的尊嚴與榮譽,誰也不能阻止!
唐凝風公子哼哼兩聲在喉嚨里,朝俞快刀低聲道︰「這個老實,人可真不老實……」
藏二小姐倒挺冰雪聰明的,巧笑接口道︰「那個白臉胖子是不是故意提這檔事,好觀察所有人的反應?」
俞少俠刀快嘴巴也快︰「哼、哼,是人都不服--」話才出口,猛得想起銀大先生就在左右。
那廂,足利貝姬大美人笑了,瞅著銀步川輕聲咭咭道︰「銀伯伯--,好像今年排名很多人有意見咧!」
銀步川淡淡苦笑一聲,答非所問又像喃喃自語︰「被老字世家的四掌櫃如此一說,不少人的心情都受了影響!」
他聲音不大,不過正好可以讓所有人都听到。
明眼人看得出來,場中那股氣海旋轉的方向和勁道已經略有改變。原本,大半的重力是針對著宗王師,而現在卻是無聲無息的以龔天下為目標。
如果是只有一個人改變,還不會有什麼影響。
問題是,大部份的人都有意無意的調換目標,那可足以更換這股驃悍氣海的走勢!
唐大公子嘆了一口氣,一偏頭便瞧見那個崆峒拳王「修羅四臂拳」龐不忘也楞楞看著自己。當下,唐狀元沒好氣的問話啦︰「喂--,你瞧哥哥這般眼神,意欲如何?」
龐不忘好似突然清醒過來,嚇了一跳帶點臉紅的吶吶幾聲,回著︰「不、不,唐兄弟高居今年武狀元,做兄弟的與有榮焉!」
「此是真話?」俞歡貼近人家,上下打量一回,又道︰「哥哥我就有點不服,想找個地點、找個時間跟那老小子較量一番。不過……」
「不過什麼?」龐不忘問得很快。
「不過如果是真正的朋友--,」俞歡笑得有點不甘心︰「那誰拿狀元也都無所謂啦!」
龐不忘挺同意的。
多一個武狀元朋友,絕對比多一個武狀元敵人好得多!
這本來是件簡單明了的事,但是就是有人不信!總是會有人想試試看,所謂當今武狀元是否名副其實。
殺機,正是湃涌之間即將一觸即發!
雪,在丑時又輕輕飄落。
這次,只不過在半空中,距離下方那些禪坐的高手還有丈許之距,便已遭氣機之力震碎氣化。而這些雪煙,更是四方噴射,可見下方內力罡氣洶涌之力如何強悍!
臨爆將破之際,有人開口,開口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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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殊汝當知︰一切諸如來,從于本因地,皆以智慧覺,了達于無明;知彼如空花,即能免流轉,又如夢中人,醒時不可得。」
--圓覺經文殊菩薩問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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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突然可以穿過那團氣海,到了近六尺處方才氣化噴煙。
藏門別院前庭那陣殺機,在印真大師低聲沉吟的經句中,斗降了不少。
「印真大師已經醒了?」藏二小姐驚喜的笑叫著。
俞歡左看右看,只瞧那個老和尚除了方才「偶發」的開口念這一段,又不見半點動靜聲響。
「怪!」俞快刀搔了搔頭,道︰「難不成是和尚說夢話?」
便在這眾人心中盤算拿捏之際,赫然有人接口方才印真大師的經句︰「覺者如虛空,平等不動轉,覺遍十方界,即得成佛道。眾幻滅無處,成道亦無得,本性圓滿故。菩薩于此中,能發菩提心,末世諸眾生,修此免邪見。」
開口的人,竟然是苗疆「九星教教主」秦殺!
俞大少爺可睜大了眼,吐了吐舌頭朝唐凝風道︰「唐小子之前說的沒錯,苗疆南蠻果然也有懂佛法的人!」
那端,印性大師是驚喜交集,方才听得師兄一段經文,卻又不再有所聲息,終究是忍耐不下緩緩在閉目中沉吟測試問道︰「印真師兄,印性于金剛上味陀羅尼經有段經文不甚明了,望祈師兄開示……」
印性頓了頓口氣,緩聲頌文︰「‘文殊師利,一切法是阿修羅門,此是陀羅尼句!’不知佛法為何是阿修羅門?」
此句源自密教部經文,直至前代元朝方由天竺僧人,三藏佛陀扇多譯文而出,除少林有此部經文及大內皇宮外,民間尚未曾聞。
印性此試,絕對可以知曉方才是否真為印真大師言語。話落片刻,全院子沒半點音息,僅有的是落雪氣化微細的絲絲噴聲。
「佛言,文殊師利,一切法順遍一切門。不以名可到,非色可到,非聲可到,非香可到,非味可到,非觸可到;非佛可到,非法可到,非僧可到,非聲聞可到,非緣覺可到,非凡夫可到。文殊師利,一切法過諸到不到,以不起故,此是菩薩入阿修羅相法門陀羅尼句!」
斗然之間,印真大師頌經之聲又緩緩湯飄于空氣之中,隨那雪花落到每個人耳里、心中、身上。
雪,又再度可以落到這一庭園里每個人身上!
印性大師臉色大為舒緩,睜眼望去依舊只是見得印真大師閉目不動,恍如沉睡入定。印性正待開口輕喚他師兄,斗然想起宗無畏曾為大內皇宮總護衛,說不定宗王師在進宮之際,于宮中藏經閣有所涉見。
此心念一動,便又開口緩聲道︰「此法是何法?為何三界內眾生不可到,而諸佛菩薩亦不可到?」
他睜眼開口相問,在如是氣海之中十分吃力,雖然短短一句,不禁覺得體內氣機有些動湯混亂起來。
本來,此時應立即閉目調息以應大氣運行。但是為了眼見印真大師開口,他不得不以內力罡氣硬頂,須臾已是冷汗滲出!
輕輕一嘆,印真大師果真開口,柔聲中似有點關愛有點責備︰「印性師弟--,見相著相,心不自在!」
當下,這話如五雷轟頂,印性大師似有所悟立即閉目調息,耳里听得他師兄慈悲口吻道著︰「此法名法性,法界皆遍滿,若有可到者,是性非絕對。諸佛與菩薩,不到因有修,此性本具足,善惡皆有之。」
印性當下內心一震,直似古來大德開悟般,但覺通體一陣清涼安詳,淨覺之中恍如光明耀身,便是一聲長笑,直令天上地下雪花亂舞!
「這和尚有機會成為大師啦!」
唐凝風遙望印性大師那一臉快意暢然的安詳,不禁是點了點頭道︰「這和尚以後武學造詣必當更上一層!」
藏二小姐嘻嘻笑著,拉了拉唐大公子的衣袖,道︰「唐哥哥,這般說話語氣,好似教席在指導後進。」
這同時,足利貝姬大美人也帶笑著說︰「唐狀元,果然是一付‘先生’的派頭!」
「先生」,在扶桑是最高的敬意。
咱們唐哥哥可半點也不客氣,清了兩下喉嚨,這才應道︰「不是哥哥我自吹自擂,說到因經悟法,悟法超凡,這經驗咱可是頂尖一流……」
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後山有一段公案,江湖中屢屢傳說。當年一個二十年歲左右的年輕人,以一己之力兵不血刃彈指間擊敗近百名武林各方梟雄。不但保護這千年古剎免于兵燹大劫,而且據說有一半因而剃發出家,從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瞧以往資歷,唐大公子所說也不無可能!
他正得意著,不料「戰區」中那位「菩薩明王印」的明慧眼閉目中沉聲緩緩道︰「唐公子的傳奇為江湖多所稱頌,未知是否明了‘南無三曼多勃馱喃怛他揭多○吃芻韋也○路迦也莎訶’之意?」
唐大公子眼皮一跳,看看左右兩位美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便是一付「莊嚴」的神色學和尚的口氣回道︰「施主好博學,念的可是‘如來眼又觀’真言?」
明慧眼取了這一段藏密真言,一則是中土少傳,本意是順勢要挫唐凝風新科武狀元銳氣。二則,此真言密咒和自己姓名大有相符之處。
不料,唐凝風這老小子點出了密宗不傳藏咒,正驚異間,一直未有半語的雪兒大美人竟也柔聲開口︰「此真言來自大日經,是中期密教的根本經典,與金剛頂經並列……」
「譯者是善無畏大師(注:西元六三七年至七三五年),」唐大公子又搭著人家的話接下去啦:「梵名‘戍婆揭羅僧訶’,意為淨獅子!」
「真言來自大日經第二卷,入漫荼羅具緣真言品第二之余。」藏大小姐柔聲在雪花中輕湯,說完這出處所在,須臾是輕輕一嘆:「無畏大師于大唐開元四年(西元七一六年)首度到達你我現在所在的長安大城,帶來許多梵文經典,被唐玄宗以國師之禮相待。先住奧福寺南院,後移居西明寺……」
她緩聲又是柔柔一聲輕嘆,似是引動不少人心靈深處那抹思古幽情。
「開元十二年,無畏大師將長安大城華嚴寺所藏的沙門無行大師天竺夾葉佛經,取‘大日經’略本三千頌,在洛陽福光寺譯出!」
藏雪兒一敘這段七八百年前佛教典故,個個倒也听得入神,驀底最後一句:「長安華嚴寺,就在陋宅對面!」
這話,正好隨五更初曉的晨鐘之聲咚咚入耳。
微曦掠起,一片光華自東方來。
明慧眼盤坐在東方之位,只覺背後一片金黃映雪投射于微閉的眼瞳之中。一念想及那「如來眼又觀」真言出處就在對門華嚴寺,心情不禁一陣激動。
便是,一口氣長吸趁那氣海波動的空隙,拔身而起竄至圍牆上頭,朝四下微一抱拳:「各位英雄,後會有期!」
唐大公子忍不住又望向藏大美人,心底忖道:「這小妮子不可小覷,就憑著故事足以化解一番凶險。‘法外別悟’看來是另有一番天地!」
那端,印真大師又緩緩道:「印性師弟,你就帶本寺比丘先回去吧!宗施主對印真並無惡意,何況他幫助老衲開通了中脈生死竅,是救了師兄一命……」
印性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輕聲一嘆應諾,便是朝宗王師道:「宗施主,有煩多多照顧印真大師。」
語畢,一個飄身而起,朝藏大先生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多有叨擾,還請藏大先生海涵。」
藏別悟一笑起身,此際那團氣海已是大大減低威力,他回禮合十,道:「大師且安心,老夫必當竭盡所能以護印真大師的安全。」
印性和原先被摔出去的少林僧人走啦。
主角都不玩了,剩下的人當然也不好賴戲。
秦殺冷沉沉一哼,帶了股邪異的笑聲也走了人。剩下的,可就有點私人恩怨的余波啦。
「破銅刀」楊岩還想試的那一刀尚未砍出。
三才神丐要龔天下「道歉」的那一句還沒听到。
皇甫追日和武當道士呢?
「八卦回真劍」皇甫追日冷冷抬眉,看向唐凝風而來!
「○--這老小子是看我還是看你?」
唐大公子拉了拉俞快刀的衣袖,道:「你跟他有仇?」
「對不起,哥哥我現在不認識你!」俞歡閃得挺快,兩步跨到了龐不忘身邊,搭話道:「現在閣下意欲如何?」
又問我「意欲如何」?龐不忘搔了搔肚皮,想了半天終于回了一句:「沒事!」
他這邊沒事,那廂皇甫追日已然踱到了唐公子面前。咱們唐狀元可是好好打量了一番這位武當俗家弟子第一高手:四十來歲,一綹黑須迎風,瘦高的身子倒是挺有道士般的味道,手腳長,掌面大又多繭,絕對是用劍的高手。
因為,皇甫追日本身就像一把劍!
皇甫追日略為上揚的鳳眼閃過一道精光,直迫唐大公子。片刻後才沉聲道:「在下的四名師弟敗在唐公子的手下……」
原來是為了這檔子事。
嵩陽四劍兵敗兩腿活茶館,江湖一日轟傳。
唐大公子可不想解釋太多,人家如果真是找上門來,什麼理由都只是場面話。再說,人家是為他師弟討回面子,怎麼說也吻合江湖規矩。
「皇甫老兄--」唐凝風嘆了一口氣:「你意欲如何?」
龐不忘差點笑出聲音來,不過他也知道這節骨眼還是忍住的好。有時候笑錯,說不得兩方仇家聯手打你咧!
「在下的要求很簡單!」
皇甫追日依舊十分氣定神閑,緩緩道:「要不交還‘離地龜’,要不請借‘闢水冰晶’!」
柳挽雲當時以「離地龜」相賭之物,正是七年前唐大公子在西湖底下所尋得的「闢水冰晶」。
「這倒底是啥玩意兒?」藏二小姐依偎到了她爺爺和她姐姐之間,巧笑的問著。
藏別悟疼愛的撫模了孫女兒頭頂一下,藹聲回道:「闢水冰晶可以分開水流,周圍丈許內可令人在水中三個時辰不換氣……」
問題是,人不在陸上走,到水里干嘛?
「水中修練,內力倍增。」藏雪兒接道:「利用水底阻力,可以快速凝聚內力,而且大大減低走火入魔的危險。」
「我雖然不知道中原武林如何--」足利大美人一邊欣賞打量眼前藏大美人,一邊吃吃輕笑著:「不過,在我們扶桑還有一個功用……」
龐不忘可好奇啦,呵呵笑問著:「啥門子功用?」
現在他可以大聲笑了,所以聲音挺大的。
「療傷之用!」足利貝姬嫣然巧笑,繼續道:「如果有經脈斷裂的武士,能閉氣入水配合功法,大有可能用月兌胎換骨大法續經接脈!」
唐凝風盯著皇甫追日看了一回,這才哼哼道:「半個道長--,你到底想練功,還是想療傷?」
皇甫追日顯然沒有受傷,否則,方才如何在氣海中度過?當然,也不會是練功,否則用這種「強要」的方式,在江湖中未免太笑話。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他是代替別人想要闢水冰晶。
唐凝風公子可好奇了。皇甫追日和破煙山莊沒有多大交情,除了嵩陽四劍是他的師弟以外,江湖中少有他們交往的消息。
皇甫追日藉他師弟敗戰出面,背後一定有道理。
不正常的背後,往往都有正常的道理。
只不過,這是不能說出來罷了!
唐大公子輕輕吸了一口氣,感受晨風帶著曦陽的溫暖也帶著雪地的清涼,他問:「如果哥哥我兩樣都不答應,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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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攻擊,在剎那幾乎同時展開。
這真是十分華麗的一幕。人的一生當中,很少有機會看到這麼多武學上頂尖高手相搏。
藏門別院前庭雪地,因為猛然爆發的罡氣,像似翻撥大地般凌空卷起千片雪。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李白楊岩的破銅刀恍若千江萬水狂落而下,驚天動地的氣勢中,卷起的雪花被刀鋒罡氣震竄左右,直似凌刀分開天地。萬物皆寂,唯一刀在!
「沙上並禽池上瞑,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張先
三才神丐凌空同步,只見「地丐」蕭獨徊在半空中將那根墨綠打狗棒往頂上一橫,「天丐」羅坐龍、「人丐」陳懷仁這兩個老叫化子挺身拔上,各自半蹲半立于蕭獨徊那根竹竿左右。
三人拉至頂點,羅老丐跟陳叫化自上頭左右兩端挺直竹竿往龔天下雙肩摜下!
「地丐」蕭獨徊則縮身下竄,掌中墨竹化作千道殺機直搗龔天下雙腿陽陵泉、光明、懸鐘、足三里、上巨虛及解溪六處大袕!
「天穹神棍」極致的必殺技法--「天地同人殺」!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干。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晏殊皇甫追日出劍的速度很快,而且十分細膩。每一寸迫近,都像是經過精心設計,綿綿密密前後兼顧,渾然圓融一體。
他幾乎不是在用劍,而是在下棋!
「追日一劍,當下轉世」,皇甫追日在武學上的造詣遠遠比江湖上傳說深邃太多。
這個家伙用劍,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藝術!唐大公子忍不住長嘆一聲:「就算司馬武聖用劍,也不過如此!」
連續五年高居武林典誥「探花」之位,江湖人人敬仰的「司馬劍鋒,武學聖典」司馬武聖,那把劍在他手中屢出創見,大開大了不少劍學上的新境界。
眼前,皇甫追日竟不遑多讓!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千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
--張孝祥
就在千卷飛雪中,有人出刀。
刀快如閃電,驚神泣鬼,其勢其迫,幾乎本來就在鋒刃劈落之處。
俞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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