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時分,出山虎帶著五七分酒意,在西門小巷踉蹌而行,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走向一座小後門,一面走一面唱︰「三月里啊是清明,小寡婦梳妝打扮去上墳。冤家他,一去啊無呀無牽掛,丟下了奴家花樣年華青又青。檐下的呢哺燕子成雙又成對,屋頂的貓兒……」
對面也來了一位粗壯的醉漢,咳了一聲叫︰「老唐,你這出山虎,怎又變成了屋頂上叫春的貓?哈哈!你……」
出山虎醉眼一翻,怒叫道︰「狗蛋!你他娘的胡叫什麼?」
狗蛋打了兩個酒嗝,手扶牆角搖搖晃晃地說︰「咦!老虎發起威來了,不是病貓呢。哈哈!怎樣,去找郝寡婦暖暖心?」
「你他娘的少管閑事。」
「哦!哦!我……我可要警告你。」
「你警告我什麼?」
「哈哈!北門的程老二昨天來了……」
「哼!那小子……」
「那小子要割你的鼻子。」
「他敢?老子要擰下他的狗頭來。」
「話不要說滿了,你知道他帶了些什麼人來快活?」
「是些什麼人?」
狗蛋用手指指天,低聲說︰「小心了,老哥。」
出山虎臉色一變,酒醒了一半,問︰「混世魔王的人?」
「當然是仙人塞的好漢。喂!可不要說是我狗蛋告訴你的。」狗蛋說完,踉蹌走了。
仙人山,在東南七十余里,地接伊陽縣境。四周壁立,一徑盤曲而上,頂平的數畝,崖間有天然石洞,洞中清泉甘美。頂山原建有一座兵壘,是元朝時參政牛時中所建立。本朝初,一度曾派兵駐扎以防止山賊嘯聚。但不久軍隊撤走,一把火焚毀了兵壘,這一帶山區,便成了亡命之徒的嘯聚地。不知何時,山賊們重建了山寨,招聚亡命,成為一股百十人的匪窟。這群悍匪頗為精明,從不在百里內打家劫舍,經常化整為零外出,遠至汝州、南陽、陝州等地作案,得手便溜回山寨享福,一年中,外出三五次,決不貪多,因此官府也就懶得過問。
最近幾年來,仙人寨的寨主是混世魔王井桐春,這位老兄的名頭,在綠林道上可說大名鼎鼎,是字內有數的悍匪之一。平時,仙人寨的匪徒們,極少在嵩縣露面。但本城的地棍們,卻知道他們的底細,只消以手指指天,便知是指仙人山仙人寨。
出山虎一個地方混混,吃了豹子心老虎膽,也不敢與仙人寨的好漢作對,听說程老二招來了仙人寨的匪徒,他涼了半截,盯著一二十步外的那座小門發愣,酒意已消了八成,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他今晚非要見郝寡婦不可,昨天地根們打埋伏沒打成,李一槍那些狐群狗黨已驚破了膽,一切皆寄托郝寡婦身上,他怎能退縮。
左思右想,突覺精神一振,付道︰「如果郝寡婦能將仙人寨的土匪們引來,柏谷鄉豈不萬事皆休?我得走一趟,也許程老二還可助我一臂之力呢,機會不可錯過。」
他愈想愈得意,似乎已看到了柏谷鄉遭劫的景象︰刀光、劍影、大火沖天、鬼哭神號、雞犬不留。
「對,就這麼辦。」他向自己說。
他卻沒想到,與強盜們打交道的後果和代價,他只想到柏谷鄉的不幸,和自己的得意。
「篤駕篤!」他上前叩門。
久久,里面傳來了嬌滴滴的聲音,軟軟地,嬌嬌地︰「誰呀?莫不是找錯了門吧?」
「是我,嬌嬌。」他興奮地答。
門拉開了一條縫,現出一只水汪汪的大眼楮。門開大了些,出現媚笑如花的臉龐。瓜子臉蛋。水湖綠春衫薄,綠底碎花羅裙,挺挺的甜胸水蛇腰。一見面先給對方一朵勾魂攝魄的笑,接著眉心一緊,半慍半惱噘著櫻桃小嘴說︰「我的好唐爺,干嘛要喝成個醉貓來叫門?
俗語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如果發起醉瘋來,我這張臉該往哪兒放呀?」
當然她不是真慍,也不是真惱,漾溢著三五分打情,三五分罵俏。出山虎壯實的身軀擁進了門縫,門在身後閉上了,巨手一張,要暖玉溫香抱滿懷。
郝寡婦俏巧地閃開,縴縴玉手輕輕推開抱來的巨靈之爪,笑嗔道︰「瞧你呀,醉貓,站都站不牢,該來的是虎,我可不要那惱人的描。」
出山虎當然並不真醉,一把攬住了郝寡婦的水蛇腰,呼吸粗重沉濁地說︰「我的心肝寶貝兒,酒是英雄財是膽,我出山虎即使剝去了皮,仍然是條虎,決不會變成貓。」
「哦!你只有灌足了黃湯才是英雄?」
兩人依偎著向里去,出山虎拍拍胸膛說︰「我出山虎是愛喝幾杯,但從不籍酒壯膽,人前人後站起來是英雄,在床上更是英雄。」
「喲!死相,狗嘴里長不出象牙,你要死啦!」郝寡婦嗲聲嗲氣地叫,一指頭點在出山虎的額角上,眉梢眼角涌現千般浪態,萬種風情。
出山虎渾身發酥,抱起香噴噴滑膩膩的嬌軀,發狂般親吻著俏寡婦的櫻唇、耳根、粉頸。
郝寡婦一陣蕩笑,嬌喘吁吁地說︰「死鬼!你……你怎麼啦!索女乃的嬰兒麼?你……」
已經站在內堂口,前面天井射出一位老太婆,提著一個瓦壺,咯咯浪笑道︰「唐爺,要索女乃該找老娘我,別拿肉麻當有趣啦!你到上房坐一會,喝杯茶再走。」
出山虎放了郝寡婦,笑道︰「郝大娘,你是不是見人就給女乃?哈哈!可惜我出山虎沒這個福份。咦!喝杯茶再走?你不是下逐客令吧?」
「你這一球死肉頭,倒會檢老娘的便宜哩!逐客令老身不敢下,但今晚北門程二爺要帶幾位朋友來坐,你在此地不是不方便麼?」
郝寡婦將出山虎按在凳上落座,媚態橫生地坐在他的腿上,膩聲說︰「好人,不是我不留你,這幾天你沒來,事先又沒派人捎個信……」
「哼!程二那混帳賊王八……」出山虎悻悻地咒罵,醋意極濃。
郝寡婦放蕩地在他的頰上親了一吻,膩聲道︰「喲!好人,生氣了?」
「那還用說?」
「你知道,程二爺也是熱心照顧我婆媳倆的人,大家都是朋友,約好了的事,你總不能要我把人往外攆吧?」
出山虎突然記起進門前所決定的事,醋意暫消,說︰「罷了,我不會讓你為難。」
「哦!冤家,你答應了?」
「我什麼也沒答應。」
「你……」
「我今晚上要與他談談。」
「什麼?你……」
「你先別慌,我只想與他交個朋友。」
「你們……」
出山虎從懷中掏出一只布包,塞入郝寡婦手中說︰「我替你帶了幾件首飾,幾片金葉子,送給你意思意思,金葉子是孝敬大娘的。不騙你,我真想與程二交個朋友,你請放一百個心,我絕不會令你為難。」
郝寡婦將布包遞交給郝大娘,老虔婆在手上秤秤,便知里面的斤兩了,眉開眼笑地說︰
「唷!唐爺,常來常往的,干嘛那麼客氣送這送那的?下次不必瞎張羅了,只要你人來,我婆媳就感激不盡啦!你們到上房聊聊,截到廚下準備茶水,不陪你啦!」老虔婆扭著脂肪過多的水桶腰,把婰搖搖擺擺地走了。郝寡婦杏眼中仍有疑雲,問道︰「冤家,你是不是真心要與程二講和?」
出山虎的毛手,在郝寡婦的酥胸蠢動,在她耳畔瀅笑道︰「小親親,我不在乎與他同穿一條褲子。」
「死鬼!你……」
「哈哈!我不在乎他,床上床下,他都不是我出山虎的敵手……」
郝寡婦被撩撥得嬌喘吁吁,春意漾溢,吃吃地說︰「冤家,別放肆啊……」
出山虎將她抱起就走,疾趨內室。事畢,郝寡婦昵在他懷中說︰「好人,你與程二講和,可是真心?」
出山虎柔著她赤果的胴體,心不在焉地說︰「怎麼不真?我可是誠意的。」
「冤家,你的神色不對。請記住啊!我是禁不起風浪的,上有婆婆,下有弱佷,在本城我已是個見不得人的壞女人,你們如果一鬧,我可活不下去啦!好人。」
「不騙你,只要他不鳩佔鵲巢做絕事,我不會與他計較。今晚,我想借重他。」
「你是說……」
「他今晚要帶幾位朋友來,是嗎?」
「咦!你……你知道?」
「我出山虎是怎麼混的?」
「不錯,他今晚要帶兩位朋友來。」郝寡婦承認了。
「你一個人?」
「死鬼!你想到哪兒去啦?他們在此引見另一位朋友,婆婆已辦好菜肴,大概在三更左右,他們都要離開。」
「哦!他那兩位朋友,是不是仙人山的?」
「這我可不知道。」
「也許你真不知道。程二的地盤在北門,極少在這一帶走動,今晚約人在你這里見面,顯然在避人耳目。」
「他知道你家里有事,听說你們在對付柏谷村的人,以為你必定忙得分不開身,因此惜我這里約朋友相聚,沒想到你仍然來了……」
「本來,我想要你替我引見那位鐵手張……」
「哦!鐵手張已到府城了,听說他要到鄭州找朋友做買賣,不知道還回不回來呢。哦!
你找他……」
「他不在也好,找程二也是一樣。」
「哎呀!提也不要提。」
「怎麼?提都不能提?」
郝寡婦一面穿衣裙,一面說︰「你那兩位堂兄弟,昨天把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一群人約走。他們回來時,一個個鬼叫連天去找郎中,誰不知道他們栽在柏谷鄉的人手中?程二的那群人,本來就不如你那些弟兄,他怎敢幫你?所以最好不要提,免傷和氣,他不會答應你的。」
「我是說他今晚帶來的朋友。」
「這個……我看……」
「你還有什麼好看的?只消替我出出力便可。」
「好吧,我將盡全力。」
「哈哈!這才是我的好嬌嬌。」
「貧嘴!天色不早了,我要到前面去招呼,他們該來了。」
郝寡婦將出山虎趕至廂房,重施脂粉再換春衫,等她準備停當,門外已傳來郝大娘的叫聲︰「嬌嬌,程二爺已經來了,在請你出去呢。」
「娘,請他們到內堂坐,我就來。」
已經是掌燈時分,內堂中燈光明亮,作東的程二獐頭鼠目,五短身材,年約四十出頭,相貌猥瑣,卻著穿了紫色錦衣,一看便知不是善類。
兩位客人皆年約四十上下,一個粗壯結實,一個又高又瘦,穿了青直掇,驃悍之氣外露。香風入鼻,門簾一掀,進來了容光煥發的俏寡婦,盈盈上前行禮,笑道︰「二爺才來呀?迎接來遲,休怪休怪。哦!二爺,這兩位是……」
兩位客人眼都直了,粗壯大漢桀桀笑,說︰「咱們倆來得魯莽,小娘子海涵。我叫趙錢,那位是敝友孫立。嘿嘿!小娘子這邊坐。程兄並未撒謊,好一位嬌艷如花的小娘子。咱們是慕名而來,幸遇幸遇。」
「唷!趙爺真會說話。」郝寡婦笑答,挨著趙爺坐下,媚笑著問︰「趙爺孫爺,兩位何處得意呀?」
趙錢伸手抬起她的粉額,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干嘛盤根究底的?咱們這些人,粗手大腳勞祿命,做些小買賣,賺一文花兩文,你是不是嫌咱們上不了台盤?」
「哎喲!趙爺,你這是什麼話嘛?不是言重了麼?你們是程爺的朋友,程爺卻又是有情有義照顧的人,算起來又怎能見外?是麼?」郝寡婦笑靨如花地說。
孫立一直就在打量眼前這位風流俏寡婦,這時開始不老實。伸手在她身上亂模。看神情,與其說他毛手毛腳,不如說他在相馬,也許說瞎子模骨來得更貼切些。
郝寡婦扭著小腰肢躲避,微慍他說︰「我的好孫爺,你這是干什麼?」
「不要亂動。」孫立正色說。
「咦!你是當真的?」郝寡婦羞惱地說,倏然站起,粉臉放下了,大聲說︰「孫爺,你也未免太急吼吼了些。你把我郝寡婦看成什麼人了?你要的是窯姐兒,可到別的地方去找,我這里……」
孫立哼了一聲,一把將她拖住按回原處,沉聲道︰「你給我乖乖地坐下,少羅嗦。」
「你……」
「再羅嗦老子斃了你。」孫立沉聲說,獰惡已極。
郝寡婦嚇了一跳,花容變色奪門而走。
程二伸手急攔,陪笑道︰「嬌嬌,先別生氣好不?孫兄是個直性子,得罪之處,我這里向你賠不是,總該滿意了吧?」
郝寡婦粉臉鐵青。冷笑道︰「程二,算我瞎了眼,你帶來的人,侮辱我一個弱女子,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算不算是男人。即便把我郝寡婦剖月復剜心活吞了,你們也並不見得光彩。算了吧,寡婦門前是非多,鬧出去大家睦上無光,我一個弱女子日後還要做人呢。我郝寡婦不稀罕貞節牌坊,至少我還得爭口氣活下去,你就饒了我吧,請立即離開我這個家。」
孫立怒聲道︰「這賤婢膽敢撒野,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郝寡婦如果真是無知的弱女人。怎敢在這些地痞根之間周旋鬼混?她柳眉一挑,突然奪門而出。
程二手急眼快,一把拖住了她。
「婆婆,去請街坊來。」郝寡婦尖叫。
老虔婆剛到了天井,急忙退出叫︰「嬌嬌,你怎麼啦?」
如果驚動街坊,事情便鬧大了。程二急得額上冒汗,急叫道︰「郝大娘,沒什麼,在下的朋友,與嬌嬌有些小誤會。請勿放在心上。」接著向郝寡婦賠笑道︰「嬌嬌,請不要生氣,不看僧面著佛面,沖在下份上,請听我解釋好不好?」
「我不要听,你再不走,我要到衙門去告你。你體想叫你那些強盜朋友在我這里逞凶,嵩縣到底是有王法的,別以為孤婆寡婦是好欺負的,左右的木板牆薄得很,我這一叫喚……」
「不!千萬別叫,凡事好商量。孫立兄並不是有意侮辱你。」
孫立大概也看出這婆娘不好惹,賠笑道︰「郝嫂子,在下只是看看你的骨骼身材,毫無侮辱你的意思,只不過我這粗人魯莽而已,請不要見怪,在下向你賠不是總可以吧?」
趙錢也上前相勸,連哄帶騙把郝寡婦扶回原座,郝寡婦哭了個哀哀欲絕,三個大男人賠了不少小心,好不容易這才把婆娘安撫下來。
趙錢看郝寡婦氣已消了,在懷中掏出一只布包,在桌上打開。燈光下,金光閃閃,銀芒耀目。兩支金鳳釵、三枝銀簪、兩副金耳環、四只金鐲、小銀匣中紅絲絨盛著兩顆珍珠。他將這些首飾往郝寡婦面前一推,笑道︰「小娘子,些許首飾不成敬意。」
郝寡婦眼都直了,無限驚喜地問︰「天!這是給我的?」
她笑,眼角還有淚痕呢,玉手向前急伸。
趙錢的巨手,突然按住了她的玉手,說︰「且慢,你還沒听我說完。」
「你要說些什麼?」
「不瞞你說,程兄帶咱們來,是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你們不是……」郝寡婦嬌羞萬狀地說,會錯了意,賤態畢露。
趙錢淡淡一笑,說︰「咱們兄弟不是之徒。」
「那你們……」
「咱們今晚主要是來看看你,看你是不是咱們所要找的人。」
「你的意思是……」
「你果然名不虛傳,八分姿色,九分媚骨,雖不是世間絕色,但已是可圈可點了。」
「趙爺,你這是什麼話?」郝寡婦微慍地問。
趙錢哈哈大笑,笑完說︰「這是老實話,你正是咱們要找的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事情是這樣的。過兩天,有位風流俊逸的年輕朋友從府城來,可能是來找咱們的老大尋仇報復,你如果能把他留下三天,咱們另有一份重禮相贈。」
「這……這個……」
「咱們老大準備的禮物,是一百兩黃金,一百兩白銀,外加寶石耳墜一副,雙鳳金釧一對。」
「老天爺!你是說……」
「能不能留住他三天,要看你的狐媚工夫了。」
「可是……那人……」
「那人是江湖上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性好漁色,但眼界甚高,普通姿色的女人,他不屑一顧,我相信你能辦得到。」趙錢頗為自信地說。
「能不能將那人的底細說明白些?」
「他叫李起風,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年輕高手……」
「什麼叫白道中?」郝寡婦不解地問。
「這……很難與你解釋清楚,反正你知道他是個自命是俠義英雄的人便夠了。」
「哦!俠義英雄性好漁色?那算什麼……」
「哈哈!天下間的男人,誰又不喜漁色?如果他不喜,那是他無從喜起。李起風已是快三十歲的人了,為了美麗的女人,他任何事也可以做出來,因此……」
「因此,你們要用美人計?」
「不錯,這個美人,就是你。」
「這個……」
「其他的事,有咱們暗中安排,你大環節不必擔心,只消能留住他三天便夠了。」
「我希望能辦到,我會盡力而為。」郝寡婦不假思索地說。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現在,這些首飾是你的了。」
「那我就盛情難卻,卻之不恭了。」郝寡婦喜悅地說,收下了首飾。
趙錢離座,笑道︰「很好,本來咱們要在你這兒喝兩杯,試試你的孤媚手段,但咱們已經非常滿意,不必多耽擱了。明天,程兄會來接你。」
「接我?那是……」
趙錢呵呵笑道︰「你將是一位大戶人家的風流千金,這地方能顯出你的身份麼?」
程二接口道︰「我已借到北門郭大爺的府第,這兩天你得熟悉郭府的庭院與僕婦。告辭了,明天見。」
堂門突出現出山虎的身影,跨入抱拳笑道︰「程二哥,你好。」
程二一驚,強笑道︰「原來是唐兄,你好。」
「怎麼?不坐坐?」
「兄弟有事……」
「呵呵!急什麼?放心啦!唐某不是小氣的人,嬌嬌這兒,我來得你也來得。哦!你這兩位朋友是……」
「在下趙錢。」趙錢冷冷地說。
「在下孫立。哦!你就是出山虎?」孫立傲然地問。
「正是區區……」
「你不是要攆咱們走吧?」
「豈敢豈敢?在下也有事相求。」
趙錢臉色一變,沉聲問︰「你來了多久了?」
「比諸位後到一步。」
「那麼,你听到……」
「兄弟耳背,什麼都沒听見。」
他當然不是耳背。趙錢心中雪亮,冷笑道︰「你有何所求,如果是不放嬌嬌走,那你就免開尊口,辦不到。」
「兄弟決無此意……」
「那就好,可見你並不糊涂。」
「呵呵!在外面混的人,哪能糊涂?」
「你說吧。」
「兄弟目下有了困難……」
「是與柏谷鄉的事麼?」程二問。
「對,因此不揣冒昧……」
「抱歉,沒有人會幫助你。」
出山虎驚覺地向門口退,沉住氣說︰「如果事成,三百兩銀子聊表心意。當然,今晚的事,我出山虎一無所見,一無所聞。」
「你要咱們如何幫助你?」趙錢問。
「除去一個姓盛名永達的人。」
「那是什麼人?」
「柏谷鄉蕭宗慈的保鏢。蕭老狗在外為官多年,不久前辭官歸里,宦囊甚豐,金銀如山。」
「三天後給你回音。」
「這個……」
「咱們必須將海底探清,不能倉卒決定。同時,在下也作不了主。」
「但三天……」
「你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你敢泄露絲毫口風,保證你唐聚雞犬不留。」
出山虎打一冷戰,硬著頭皮說︰「只要能除去盛永達,決不會有風聲傳出。」
「但願如此。」
「好,兄弟三天後前來等回音。」
「一言為定。」
「在下三天後在此等消息,告辭。」
「且慢!閣下知道你今晚的舉動,冒了多大的風險麼?」趙錢沉聲問。
出山虎呵呵笑,故作從容地說︰「趙兄,人活著,哪能沒有風險?正如同諸位一樣,咱們全冒了極大的風險,是麼?」
「你說得對。你走吧。」
出山虎一走,趙錢三人也接著離開,出了小巷,程二問︰「趙兄,你真要答應他?」
「在下作不了主,但咱們老大可能會答應。」
「趙兄,那蕭老兒是個骨風磷峋,博學固執的清官。人家做官買田買地,金銀成車往家里運。而蕭老兒卻兩次返家變賣田產籌措金銀在任所救災救貧,十余年為官兩袖清風,告老返家連帶上任的婢僕也全給遣散了,只留下一個老僕一位女乃娘……」
「別說了,程兄。」
「兄弟……」
「程兄,要知道,咱們已別無抉擇,李起風的事,比蕭老兒重要得多。」
程二不好多說,搖頭道︰「都是兄弟不好,沒料到出山虎今晚會來……」
「呵呵!不能全怪你,咱們都大意了。」
「趙兄,既然接了出山虎的事,能怞出人手麼?」
「放心啦!對付一個沒出息的無名小保鏢,派兩個人去足矣夠矣!」
「這一邊的事……」
「我相信郝寡婦將可纏住李起風,咱們老大的救兵,將可如期趕回對付姓李的,美人計緩兵計皆不會落空,用不著擔心。」
第四天午夜時分,蕭家燈火全無,太平盛世,農村的人日出而作,日沒而息,晚間早早歇息,全村黑沉沉。每一家的堂壓,除了神台的長明燈之外,其他的廳房看不見一星一火。
一四周的樹林內,不時傳出三兩聲梟鳴。村中的狗,不時發出零落的吠聲,好一個淒清的夜。
三個黑影從村南接近,引起了一陣激烈的犬吠。接著,一個黑影放出了一條猛犬,發狂似的奔入村中,立即引起了一場空前猛烈的惡斗,凶猛的吠聲引得幾個警覺的村民開門探視。
放出的猛犬終于寡不敵眾,向村南撤走,引來十余條狗追出。出視的村民看到了一切,毫無戒心地趕散了村中的狗群。
這一下可熱鬧了,村中的狗再次發瘋般狂吠追逐,一陣大亂。
狐狸到處亂竄,逐漸向村外逃奔,幾乎將所有的狗皆引出村外去了。
不速之客放出了第三宗法寶,那是虎糞虎骨制成的藥丸,街頭巷尾各放上三兩顆。只片刻間,追出村外的狗不敢返回,村內的狗從狗洞鑽回屋中躲藏。
這是小股強盜對付大鄉鎮,而又不願明火執仗的手法,老把戲不足為奇。三個強盜毫無顧忌地到了蕭家,一個在外把風,兩個先察看四周的形勢,然後一前一後,飛入西跨院。
盛永達在蕭家作客,當然住在西跨院啦!
兩人一個把守在院內,一個到了明窗下,听里面毫無聲息,再用口水濕窗紙刺破一孔內瞧。里面夜沉沉,一無所見,客廂的客人,不知是否在廂房安睡,必須進入察看一番。
賊人相當小心,並未小看盛永達。兩人商量一番,決定不撬窗而撬門,不管對方在與不在,至少也可以找個人來問問口供。
蕭家的宅院建得十分堅牢,廂房的門限甚高,無法起門而入,除了撬門閂,毫無辦法。
門閂並不好撬,首先得用利刀剜開蓋縫的掩口。如果里面的人夜間小心謹慎,門閂上了插,那就枉費心機,只有用最後手段,以小鋸片鋸斷門閂方可入室。一般的內室門皆是單閂,割開鋸斷並不難。
賊人取出匕首,正想出剜開蓋縫掩口,里面突傳出中氣充足的叫聲︰「笨賊!門未上閂,為何不先推推?連最起碼的手法都忘了,大概是出道沒幾天的生手。」
兩賊吃了一驚,知道泄了底。既然暗襲失效,只好明來。撬門的賊人跳至天井,冷笑道︰「閣下,出來談談。」
木門悄然而開,高大的黑影踱出,笑道︰「听,門臼我已先替你們上了油,開合間毫無聲息,你們該推門而入的,多可惜!」
說完,人已到了天井。為首的賦人雙手又腰,問道︰「閣下姓盛麼?」
「不錯,區區盛永達。」
「你是蕭家的保鏢?」
「蕭大人一生為官清正,有口皆碑,俯仰之間,可質天地死神,何用保鏢護院?呵呵!
你們大概是唐柱國請來行刺在下的人了,可否亮名號?」
「你配?」
「不配就不配,你們動手吧。」
「咱們到村外去,你敢不敢?」
「按規矩,在下是不能答應的。好在你們只來了三個人,去去無妨,請。」
「走,你要是不跟來,休怪咱們找姓蕭的算帳。」
「請吧,廢話什麼?」
賊人越牆而出。知會把風的人,三人撲奔村北,沿小徑疾走。
盛永達跟在後面,笑道︰「其實,你們找盛某,可以按規矩投書約見,何苦花那麼多功夫撬門?不過,在下認為你們倒是守規矩的朋友,冤有頭債有主並未胡來。朋友,你們並不像是城里那群痞棍,很像是講道義,在江湖上混的朋友,沒錯吧?」
「你少廢話,咱們不是來與你攀交情斗口舌來的。」走在最後的賊人怪叫。
離村百十步,三賊轉身相候。為首的賊人將單刀挪至趁手處,沉冑道︰「盛朋友,你不必打听咱們的底細,也不必多費口舌,反正咱們瞎子吃湯圓,心里有數。」
「你們想怎樣?」
「當然要除去你。」
「按江湖規矩?」
「這……」
「在下是被你們約出來的。」
賊人知道上當,被套上了,只好說︰「好,咱們接江湖規矩行事。你帶了兵刃麼?」
盛永達拍拍腰部,說︰「在下用的是長鞭。」
「你亮兵刃吧。」賊首說,拔刀出鞘立下門戶。
盛永達掣鞭在手,施禮畢,喝聲有僭,罡風驟發,鞭如怒龍,呼嘯著疾卷而出。
賊首一跳八尺,第二鞭又到了。單刀對長鞭,如果不能近身,除了挨打別無他途。
第三鞭攔腰怞到,賊首扭身僕倒,身形如車輪疾轉,用上了滾龍身法,疾滾接近。如能近身,將是決定性的主死相拼。
盛永達一聲長笑,側躍八巴,鞭化虹而出,「叭」一聲怞在賊首的右大腿上。
賊首斜竄而起,凶猛地沖來。
鞭閃電似的下落,「叭」一聲落在賊的肩背上。
賊首結實健壯,皮粗肉厚,挨兩鞭似乎不在乎,但鞭的力道奇猛,站立不牢向前僕倒,接著奇招倏出,悍野地向前滾翻,刀光一閃,刀瘋狂地向盛永達的雙足削去,頗見功力,反應超人。
盛永達像一頭怒豹,側竄丈外,大喝一聲,再次一鞭怞出,一刀落空。
賊首剛挺身而起,想躲已力不從心,百忙中揮刀本能地急架。
「錚!」鞭纏住了刀,一振之下,賊首虎口出血,單刀月兌手。
這瞬間,賊首棄刀前沖,腰中拔出了匕首,乘機近身了,這一招反撲確是不凡。
盛永達更快,側飄八尺,根本不容許匕首有遞近的機會,但見鞭影漫天,罡風怒號,他展開了真才實學,「叭叭叭」三聲鞭響,接二連三落在賊首的胸、背、腰上,聲威驚人。
「哎……」賊首終于支持不住,重重地摔倒,滾了一匝手腳猛烈地怞搐,掙扎難起。
另兩賊手按刀柄,作勢沖出,但最後忍住了,兩雙怪眼死盯著盛永達。
盛永達收了鞭,說︰「你們可以走了,希望諸位不要再來。」
賊首掙扎著站起,吃力地說︰「閣下不為己甚,在下深領盛情。」
「好說好說。」
「閣下可否听在下的勸告,遠離蕭家?」
「辦不到。」盛永達斬釘截鐵地說。
「在下兄弟今後決不相犯,但續來的人,將比在下高明百倍。」
「盛某不是貪生怕死的無義匹夫,只要盛某有一口氣在,決不離開蕭家。閣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在下已盡了力,听不听悉從尊便。告辭。」
「不送。」
送走了三賊,盛永達站在原地沉思,久久,仍然不言不動。他心潮起伏,臉上神色百變。
驀地,他拾起賊首遺留下的單刀,一咬牙,自語道︰「惡賊欺人太甚,如不以牙還牙,總有一天我會栽在他們手中的,我豈能坐等讓人宰割?」
他不再猶豫,向半里外的唐聚飛掠。
踏入村口飛越柵門,立即被一群惡犬瘋狂地進攻。他單刀勢如猛虎,連殺二十頭惡犬,方將其他的惡犬趕散。整座村犬吠聲驚天動地,最後唐家的子弟紛紛抄兵刃外出,點起了火把,鳴鑼捉賊。
他已上了唐家飼堂的瓦面,伏在檐角候機。
二十具狗尸,把唐聚的人嚇得心驚膽跳,整整忙了一個更歡,搜遍了全村,直至五更初,村中方回復平靜。但有一些村民不敢再睡,聚集在村口議論紛紛。
盛永達悄然到了唐柱國的宅院,宅中各處都有燈火。唐柱國三兄弟皆在廳中喝茶,七嘴八舌,猜料殺狗的人是何來路。
「砰!」門右的窗戶突然崩裂。
白光一閃,「噗」一聲震鳴,傳出一陣刀嘯,一把單刀斜插在八仙桌上。
唐柱國反應不慢,迅疾地取下壁角木架上的獵叉,打開門搶出。
一條黑影站在對面的屋脊上,發出一陣狂笑,笑聲未落,人驀爾失蹤。
唐柱國臉色一變,咬牙道︰「好哇!是他,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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