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天還橫空而至,觸地無聲的落在船首處,仰天長笑道︰‘能與江兄單打獨斗,決一死戰,實是聶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應直戰至分出生死,聶某可讓江兄的手下自由離開。’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露出訝色。
原來雙頭船去勢忽止,順流退後,他站立的船頭反變為船尾。
聶天還雙目殺機大盛,凝望指揮台上神態從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揮,一道白光月兌手發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處。
‘呀’!慘叫應聶天還擲出的匕首而起,最後一名投水的大江幫徒,在沒入水內前被命中後背,沉沒水內。
江海流像完全不曉得手下被殺似的油然道︰‘聶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腳令此船逆轉方向。再轉一個彎後是穎水著名的天岳峽,不但江流特別湍急,且最多亂石,聶兄既肯拿命出來和我豪賭一鋪,當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險,否則便須在抵天岳峽之前先取小弟之命。我死不打緊,不過如聶兄壯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我會為聶兄感到不值。’聶天還年在四十許間,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帶插著一排飛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沒有任何驚人之處,可是其高聳的顴骨襯著位于深凹眼框內的眼楮,卻像藏于袕內向外窺視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帥艦,大開殺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時手下赤龍戰舟圍攏過來,以拒勾飛索死鎖其帥艦,拖往上游,那時任江海流三頭六臂,也難逃一死。
豈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後跳江逃生,聶天還雖含恨出手,只能截殺最後一名跳江的大江幫戰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個形勢改變過來。此時雙頭帥艦順水疾流,因不用顧忌會否撞上淺灘或江中亂石,全由水流風勢帶動,登時與追來的五艘赤龍舟拉遠距離。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後的亡命槍移往前方,兩手握著仗之以縱橫大江的拿手兵器,發功一振,立即異響嗚叫,身前現出數十點精光。
他不用冒險進擊,只須守穩指揮台丈許見方之地,待片刻後,帥艦被水流沖進天岳峽,那時要打要逃,均對他有利。
問題當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聶天還的‘天地明環’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門兵器,不論遠攻近搏,皆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僅屈居于有南方第一人之稱的‘天師’孫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雖從未交過手,對他功力的深淺卻知之甚詳,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雙環之法,今天終到了派上用場的生死時刻。
‘當!’
聶天還雙手往後背取環,然後兩手外張,兩個大小不一,直徑分別是尺半和一尺精鋼滲黃金打造的鋼環如兩翼開展,在陽光斜照下金芒爍閃,燦爛輝煌,而其大小不同,總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覺,又隱隱感到此中另有玄虛,只是看著,足可令人生出難受的滋味。
兩環閃電般互擊,發出震懾穎流的一聲激響,接著聶天還以獨斗手法擲出雙環,大小兩環先後月兌手,循著兩道奇異的路線,回飛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為凜然,道听途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對方現時環勢,攻擊的該是自己的後背,假若此時自己改采攻勢,離開指揮台直接攻擊對方,豈非可趁對方兵器離手的良機,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但又隱隱感覺到此為聶天還的誘敵之計,如果自己這般改變戰略,將正中他下懷。
時機一閃即逝。
聶天還一聲叱喝,騰身而起,兩手連揮,從腰帶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嘆一口氣,曉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戰略,落在下風,還有甚好說的,立即收攝心神,直沖至台邊圍欄處,亡命槍疾挑對方投來的暗器。
‘叮叮當當’!
四把飛刀先後被挑飛,聶天還飛臨前方,雙掌迎面推來,狂暴的勁氣形成高度集中的氣柱,若給搗實,與被有形的真兵器刺個正著全無分別,保證可令江海流的五官變成一個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勢狂攻的招數,冷哼一聲,亡命槍不慌不忙的灑出一片由槍尖組成的防御網,往對方雙掌灑去,盡演三大幫龍頭大哥之一的功架。
‘當’!
後方丈許處雙環互撞,發出驚天動地傳遍遠近的清音,此著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時水上的激戰亦接近尾聲,大江幫九艘雙頭艦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敵船,直朝兩人惡斗的帥艦追來。
另外尚有兩艘戰船左沖右突,力圖突破敵人的包圍網,前途卻未可樂觀。
形勢的發展,更添情況的緊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輕易月兌身。
聶天還狂喝一聲,就趁江海流心馳神散的當兒,雙掌分別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槍,借力一個騰翻,來到江海流頭頂上。
若換了沒有雙環在後方威脅的情形,江海流由于足立實地,只要槍勢開展,肯定可在聶天還‘強行降落’的劣勢下盡控主動,殺得他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可是後方雙環在聶天還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後正向他回襲而至,除非他肯硬捱兩記,否則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為聶天還蓋頭下壓的拳勁,迫得他沒有應付後方飛環的空隙。
江海流灑起漫空槍影,虛實相生,迅往橫移。
‘蓬’!
聶天還盡顯‘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從天上釘子般插下,探手接著回飛而至的雙環。
江海流的槍勢如潮般暴退復暴張,海浪般往勁敵涌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聶天還武功之高明,實在他估計之外。
帥艦顫動起來,原來剛轉入河彎,此段河床傾斜,水流特急,兩岸亂石處處,形成無數渦漩,乃穎水最險惡的河段。
聶天還長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盤怕打不響哩!’就那麼以雙環施展奇異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槍影里。
鮮血激濺。
亡命槍在戳入聶天還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閃開,只能挑中他肩頭,而江海流的左臂卻被他狠狠敲中一記,骨折肉裂。
兩人擦身而過。
江海流強忍痛楚,僅以未受傷的右手反槍後挑。
聶天還旋風般轉身,大喝道︰‘大江幫于今天此刻除名江湖。’雙環擲出,大的天環先行,小的地環隨後,精準無輪的套入亡命槍,沿槍直攻其手肩,招數奇特精微,教人嘆為觀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雙頭船上,席敬和一眾大江幫戰士人人看得睚毗欲裂,卻全無阻止之計。
江海流感到聶天還的‘天地明環’正以他的槍作軸心急速旋動,每轉一圈,便多接近些兒,他提著的似再非亡命槍,而是萬斤重擔,他以單手持槍,負荷如此重量已是問題,更遑論把雙環震月兌。
江海流連回頭瞥一眼的時間也欠奉,運起余力,硬把亡命槍月兌手橫拋。
此時聶天還搶至他身後,一拳轟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著亡命槍頭。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擊,離地前飛,撞破圍欄,從指揮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帥艦不知撞上甚麼東西,整條船打個急轉,像轉動的風車般往左岸一堆亂石沖去,甲板上的弩箭機、投石機四處滾動,甚或掉進水里,情況混亂至極點。
以聶天還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補一掌,拿著戰利品和仍套其上的雙環,一個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剛好駛至,齊聲高呼幫主。
‘蓬’!
以帥艦的堅固,在湍急水流的帶動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體散裂。
一道人影沖天而起,投往席敬的雙頭船。
席敬喜出望外,連忙躍起,把江海流抱個正著,落回甲板處。
雙頭船全速順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聶天還仰天笑道︰‘江兄黃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請恕天還不送哩!’屠奉三和慕容戰策騎從小谷馳出,後者欣然道︰‘這座小谷確如屠兄所說的易守難攻,只要有一千兵馬,又補給充足,至少可守個十天八天。’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還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動和捱揍,所以另有布置,任何人以為我只有死守的份兒,肯定會吃大虧。’慕容戰深吸一口氣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快讓我見識見識。’屠奉三快馬加鞭,穿林過野,不一會到達小谷東南方一處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來長滿荊棘雜草。
屠奉三一躍下馬,仔細審視附近的幾棵大樹。
慕容戰甩蹬下馬,隨著他團團轉。
屠奉三終有發現,道︰‘就是這兩棵樹,看到嗎?樹身均被刮下一片樹皮,成三角形。’慕容戰點頭表示看見。
屠奉三從兩棵樹間走過,來到荊棘叢前,探手抓著棘叢,用力一拉,整叢荊棘竟應手移動,現出一條通路。
慕容戰明白過來,忍不住贊嘆道︰‘好計!’屠奉三欣然道︰‘這是我收拾博驚雷後囑手下開出來的,里面可藏二百兵馬,由于郝長亨被迫撤走,所以這秘密該可瞞過敵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該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慕容戰嘆道︰‘我恨不得現在立即天黑,可以大開殺戒。’屠奉三道︰‘我們進去看清楚情況,立即趕回去如何?’慕容戰道︰‘屠兄是否對這一帶的形勢了如指掌?’屠奉三傲然道︰‘這個當然,我從來不會糊里胡涂的做人。’慕容戰道︰‘若有屠兄配合我在集外作戰,說不定我們能擊潰孫恩的天師軍。’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決定如何,別忘記我們的上頭還有位紅粉統帥。’慕容戰點頭失笑,領先進入荊棘林內去了。
劉裕醒轉過來,頭痛欲裂,一時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好一會方弄清楚在車廂內,橫躺座位上,蓋上薄毛氈,隨著路面的凹凸不平馬車顛簸拋擲。
他想坐起來,偏是全身酸軟無力,沒法辦到,令他生出落難的感覺。
明顯是有人從路旁把他救起來,且曾治理過他,給他換過衣服。
厚背刀呢?劉裕閉上眼楮,調節呼吸,頭疼立即逐漸舒緩,體內真氣開始凝聚,耳目也回復幾分平時的靈銳。
馬車前後均有密集的蹄音,粗略估計,這車馬隊的騎士該在百人之間。
在他昏倒前已抵達淮水,置身于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廣驛道,只要沿驛道東行,一天時間可以到達位于淮水上游的廣陵。依他昏迷前的記憶,救起自己的人該是沿驛道朝廣陵的方向進發。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劉裕猛一發力,坐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害得劉裕差點橫躺下去。
耳邊傳來呼叫聲。
劉裕勉力睜開雙目,發覺自己坐在車窗旁,車窗外與馬車並排而馳的騎士見到他醒過來,忙知會其它人。
劉裕往後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無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時心神大定,曉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敵,又或至少是好心腸的人,否則絕不會把他的兵器放于探手可取之處。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駕車的御者大聲叱喝,收韁勒馬。
蹄聲放緩,馬車慢慢地停下來。
劉裕的腦筋逐漸回復清明,只是腦袋仍隱隱作痛,渾身乏力,關節處像被針戳般難受。
馬車停定。
一騎來到車窗旁,劉裕往對方望去,來人身穿武士服,年紀在三十許間,長得相貌堂堂,寬臉孔顴圓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此時他對劉裕的態度仍算友善,微笑道︰‘劉大人醒來哩!’劉裕愕然道︰‘請問兄台高姓大名,怎會認識我劉裕呢?’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顏,乃揚州知州事護國公的家將,當然認識于淝水之戰立下大功的劉大人。听說劉大人奉命到邊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會昏倒路旁?且負有嚴重內傷,更受風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醫道,看來劉大人已好多哩!’劉裕的腦筋仍有點胡涂,心中暗念幾遍揚州知州事護國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要人,忍不住月兌口問道︰‘護國公?’王上顏歉然道︰‘我們的主子尚是剛往揚州赴任,同時被封為護國公,難怪劉大人沒有听過。’正要說出他主子是誰之時,又低聲道︰‘小姐回頭來哩!讓她親自向劉大人解說。’言罷催馬而去,該是迎接他口中所說的小姐。
劉裕也听到蹄音自遠處馳來的響聲,正思量王上顏口中的小姐是誰,王上顏的聲音在馬車門旁道︰‘劉大人醒過來哩!精神不錯,他的體質好得教人吃驚,不愧是玄帥看得起的人。’一把軟綿綿溫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嬌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麼擔心了。’劉裕听得雄軀劇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著車門,听著那位小姐甩蹬下馬的聲音。
竟然是她!
這是沒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賜的緣分還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依唉!’
有人為小姐拉開車門。
小姐的聲音在門外道︰‘我到車內和劉大人說話,可以繼續趕路,明天該可抵達廣陵。’說罷登上車廂。
兩人四目交投,劉裕心叫一聲‘天呵!’,差點喜歡至重新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