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天這兩句話個平靜靜道來,就似平常和人當面對話一般,並不特別提高聲調,聲音卻遠遠送了出去,不但門外的尉遲炯夫妻听見,丐幫分舵幾十間屋子的上下人等,沒一個不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听到的聲音都是一般大小,完全像是江海天就在對面說話。事後這些人談論起來,人人都感到驚詫。江海天內功純厚,比起尉遲炯來,又不知高出多少了。
尉遲炯大踏步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祈聖因,群豪都在緊張等待,看江海天如何應付。尉遲炯眼力何等厲害,一踏進屋子,已察覺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與江海天身上。他便徑直地向江海天走去,恭恭敬敬地問道︰「這位想必是江大俠了?」江海大站了起來,還了一禮,說道︰「不敢,尉遲舵主有何見教?」
尉遲炯驀地拔劍出鞘,劍發清輝,明亮得如一泓秋水,正是江海滅那把裁雲寶劍。眾人大吃一驚,但卻沒人出半句聲,更無人上前攔阻。要知江海天已是武林公認的當今第一好手,眾人一驚之後,人人也隨即想到,倘若尉遲炯意欲對江海天有所不利的話,那只是自討苦吃,江海天也絕不用自己幫忙。
江海天神色自如,冷眼看尉遲炯如何動作。只听得「卜」的一聲,尉遲炯忽地把寶劍插入自己臂膊,朗聲說道︰「尉遲炯曾傷了江大俠的千金,今日恃來負荊請罪《恐懼的概念》、《生活道路的各階段》、《基督教中的修養》、,匆忙中未備荊杖,權且以劍代荊,自行懲罰,不敢有勞江大俠貴手。江大俠若肯恕過,我再說話,否則,但憑江大俠處置!」
這一舉動大出江海天意外,當下說道︰「江湖上過招動手,難免傷損,即以那日之事而論,小女冒犯了尉遲夫人,小徒宇文雄也曾傷了尉遲舵主,誰也不能怪誰。尉遲舵主如此自責,倒教江某難以心安了。」
江海天這番說話極為得體,一來為江家的人佔了身份,兩個小輩與你交手,雖然傷有輕重之分,畢竟也是彼此受傷。二米點明了宇文雄是他新收徒弟,好讓周遲炯憶起與宇文雄父親的過節。
祈聖因被江曉芙削了頭發,尚未長長。以紅布纏頭,打扮得甚為怪樣,听得江海天那句「小女冒犯了尉遲夫人」,不覺面紅過耳。心道︰「若不是我有事請求你級斗爭在對抗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以及無產階級革命斗爭的策,我才不來受你奚落。」江海天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說了那幾句話,隨即便給她作了一揖,說道︰「小女多承夫人劍下留情,江某也在此謝過了。」祈聖因這才化嗔為喜,說道︰「江大俠真是人大量大。」連忙還禮。
江海天掏出了一顆藥丸,雙指一捏一彈,藥丸化作粉未灑出,剛好灑在尉遲炯的傷口上,這是崆峒派長老烏天朗送給他的秘制金創藥,效驗如神,尉遲炯的流血登時止了。尉遲炯刺傷自己,以血賠罪,江海天則給他贈藥治傷,亦即是表示這段「梁子」已經解了。
尉遲炯將裁雲寶劍雙手奉上,說道︰「多謝江大俠寬宏恕罪,寶劍名馬,原物奉還。那兩匹坐騎,已交給丐幫弟子驗過,並無傷損。」
江海天哈哈一笑,說逍︰「寶劍名馬,乃是身外之物,無論如何貴重,總也比不上人。尉遲舵主寧逝世後,在同托洛茨基等反對派的斗爭中,寫了《論列寧,請恕江某揭開天商說亮話,我要討的是人。」
尉遲炯說道,「這件事江大俠不提我也要提,請借個地方說話如何?」說至此處,便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我也知道諸位都是江大俠的好朋友,並非外人。但因內情復雜,並有涉及我夫妻私事之處,我只想說給江大俠一听。」尉遲炯深知江湖好漢的脾氣,索性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群豪以為他心目中只有江海天一人,心里便不舒服。
江海天道︰「既然如此,便請楊舵主借個地方。」楊必大本來有點不大放心,但見江海天已經慨然答允,心想尉遲炯夫婦在他丐幫重地,也未必敢用什麼鬼手段,暗算江海天,江海天也不是那麼容易給人暗算的人。江海天已經答應,他做主人的只好給客人方便。當下楊必大將他們帶進密室,便即離開,並嚴禁丐幫弟子走近,以防有偷听嫌疑,失了丐幫身份。
江海天俺上房門,笑道︰「我敢擔保隔牆無耳,尉遲舵主可以放心說了吧。」尉遲炯道︰「因妹,你先說。」
祈聖因道︰「我們是表明心跡來的。我當家的雖是干的沒本錢買賣,但我們從蕭志遠手中搶這孩子,決非存有劫人圖利的打算……」江海天道,「這個我信得過你們夫婦。可是——」祈聖因道︰「江大俠想是要知道原因,實不相瞞,李文成是我表哥,他不幸遭害,這孩子我想領他撫養。」
江海天道︰「我也不是想和你們爭奪這個孩子,但李文成臨死之時,曾鄭重托付蕭志遠,要他把這孩子帶來給我,由我收他為徒。我和李文成沒見過面,但大丈夫死生一諾,李文成信得過我江某,鄭重托孤,我豈可負了他的心意?這孩子在我家習技,你們也可以常來看他。」
祈聖困苦笑道︰「江大俠肯收這孩了為徒,那是求之不得。
只可惜只怕這孩子沒有這個福份!」
江海天道︰「這是什麼意思?」祈聖因道︰「慚愧得很,我保不住這個孩子,又給對頭搶去啦。」尉遲炯道︰「這對頭勢力極大,我們自問搶不回來,是以來求江大俠相助。」江海天道︰「好,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吧。不管對方是怎麼個奢攔人物,我既伸手要管這事情,那就是管定的了!」于是尉遲炯夫婦說出了一件令江海天也頗為震驚的事情。
他們說的什麼,暫且不表。且說群豪在外面等待,許久不見江海天出來,禁不住議論紛紛。甘人龍道︰「這位尉遲舵主以血賠罪,還劍解仇,這兩手漂亮極啦,算是好漢本色!」元一沖道,「江大俠更是不夫大俠風度!」林笙較為小心謹慎,說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咱們都不知道這位尉遲舵主的來歷,也不能太過相信他了。嗯,我就是怕江大俠待人太過寬厚,上了別人的當。」
葉凌風恨極了尉遲炯,乘機說道︰「不錯,我師父武功絕世,我倒不怕他受賊人暗算,只怕他被賊人的花言巧語騙過了。我倒有條計策,倘若我師父把賊人拿下,那就算了。如果他把賊人放走,那麼就可用這計策,稍稍耍個手段。」
楊必大道︰「耍什麼手段?」葉凌風道︰「咱們派幾個人在前頭埋伏,這賊漢子剛傷了手臂不難將他擒下。擒了之後,嚴刑拷打,要是審出什麼破綻,那就交我師父發落︰要是確無破綻,那時再放他們。這豈不是萬全之策?可以補救我師父的疏忽。」他听了甘人龍的語氣,知道甘人龍未必贊同,但元一沖、林笙二人,也都是吃過尉遲炯大婦的虧的,他們二人肯依計行事,有理無理,將尉遲炯折辱一場,拷打一頓,也可以稍泄心頭之氣。
哪知元一沖皺了皺眉,卻道︰「遇君子,講禮儀︰遇小人,不得已才施詭計。如今尚來知道這尉遲炯是君子還是小人,那咱們就該先示人以光明磊落,豈可當著江大俠的面便放他走,背了江大俠卻又去暗算于他?」
楊必大見江海天許久不見出來,必里正自躊躇,不知好不好派個弟子去探听消息;葉凌風踫了一鼻子灰,也正想再下說辭;正自各懷心事,忽听得尉遲炯粗豪的聲音說道「勞各位久待了。」話聲未了,只見他們夫婦已是隨著江海天走了出來。
江海天道︰「楊舵主,請你送兩匹坐騎給尉遲舵主,交個朋友。」甘人龍哈哈笑道︰「我早說尉遲舵主是個朋友,果然不錯。
哈哈,咱們不打不成相識,可是早就交了朋友啦。」
尉遲炯抱拳說道︰「甘大俠的百步神拳,在下是衷心佩服。」甘人龍道︰「你老哥的劈空掌力,也委實不輕。」兩人哈哈大笑。
丐幫弟子報道馬已備好,尉遲炯遂與群雄拱手道別。
周遲炯夫婦走後,群雄紛紛向江海天探問究竟。江海天道︰
「現在是風平淮靜,沒有事啦。」楊必大道︰「那孩子怎麼樣?」江海天道︰「孩子的下落已經知道,不必再興師動眾了。請楊舵主向各方報訊,免得他門再與尉遲夫妻為難。這處多承各位熱心朋友幫忙,江某感激不盡,容後補報。」
楊必大道︰「既然沒事,江大俠更可以多住幾天了。」江海天面有猶豫之色,甘人龍道︰「那孩子不必江大俠去親自領回來吧?」元一沖道︰「想那尉遲炯既來還劍賠罪,那孩子還會不送回來嗎?」眾人都是這樣推測,因此也都想挽留江海天多住幾大。
江海天不慣說謊,正自感到盛情難卻,而又急首要走,甚是為難。葉凌風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師妹那日與賊人交手,受了點傷……」楊必大一拍腦袋,說道︰「我真是糊涂,忘記了賢俘女受傷之事了,既然如此,江大俠自是應該回家去看令媛。」
剛才尉遲炯以血賠罪之時曾說到「誤傷」江曉芙之事,那時眾人都在全神注視他的動作,對他提及的這點小事,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只道江曉芙所受的傷與甘人龍等人所受的傷大約也差不多,並無大礙;如今見葉凌風說話時一臉孔嚴重的神氣,眾人都意會得到,他所說的「受了點傷」,實在是「傷得很重」,眾人當然也就不便再挽留江海天了。
其實江曉芙的傷雖然不輕,但她有上乘內功的底子,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已漸漸減輕,在江海大找到她的時候,她的危險時期早已過了,用不到江海天親自回家料理。
葉凌風給師父找到這個藉口,一來是他自己想回去親近師妹;二來故意提及此事,要師父記起他的寶貝女兒是尉遲炯傷的。雖然師父已寬恕了尉遲炯,但在他心上留下一個疙瘩,也是好的。不過,他找到這個藉口,也是順便給師父解了圍。江海天也就並不否認,當下便向群雄告辭。
赤龍駒與白龍駒業已物歸原主,兩師徒正好一人一騎,馬行迅速,不消半個時辰,已出了德州城外十數里地,葉凌風道︰
「師父,你怎麼走這條路,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江海滅勒著了白龍駒,說道︰「凌風,我正要和你說,咱們不是回家。」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不是回家,是上哪兒?」江海天道︰
「咱們要盡快趕往北京。」對凌風愕然道︰「為的什麼?」江海天道︰「你的二師弟是落在朝廷鷹爪手中,如今正解往京城。但卻不知他們走的是哪條路,要是在路上踫不著,哪就要到京城去營救啦!」
原來將李光夏騙走的那個「鹿老大」,那一晚說的全是謊話,他和李文成生前從未晤面,根本就不相識,更說不上是什麼「八拜之交」了。
那麼他為什麼要騙李光夏呢?內里有個因由。這「鹿老大」真名叫鹿克犀,有兩個結拜兄弟,他是老大,老二名羊吞虎,老三名馬勝龍。三兄弟合股在祁連山南北的黑道稱霸。西北綠林中人,將他們三人合稱為「祁連三獸」。
這「祁連三獸」秘密接受了清廷禮聘,在江湖上充當朝廷耳目,直接受大內總管樸鼎查的指揮。
這次捉拿「天理教」首腦的這件大案,是由御林軍統領薩福康與大內總管樸鼎查合辦的。李文成己死,樸鼎查嚴令手下,必須找到李文成的遺孤。這不單單是為了斬草除根,而是要從李文成兒子的身上,找到一條線索,好去緝拿另一個更重要的首腦人物一一天理會的總舵主林清。
林清與李文成交情最好,這次他們同時逃出,就是由李文成父子假冒林清父子,引誘追兵的。李文成是以自己的性命,保護了林清!樸鼎查、薩福康等人估計,林清的行蹤只有李文成知道,李文成臨死之前,也可能將天理會的一些秘密文件交給他的兒子,所以要緝拿林清以及搜查天理會的秘密,就要著落在李光夏這個孩子身上。
「祁連三獸」接了樸鼎查的命令,分頭尋覓李光夏的蹤跡。
鹿克犀知道「千手觀音」祈聖因和李文成有過一段情孽牽連,又探悉祈聖因也正在找尋這個孩子。他便一路跟蹤祈聖因,終于在析聖因手里,將這個孩子奪了過來。
祈聖因夫婦走出荒谷之後,越想越是起疑,因為鹿克犀實在沒有與她爭奪這個孩子的理由,尉遲炯是關外大盜,和西北的綠林人物也頗有往來,「祁連三獸」充當清廷鷹爪之事,雖說是極為秘密,究竟不能瞞盡所有的綠林朋友,而且他們為清廷效力,蛛絲馬跡,也是多少露出一些。尉遲炯未出山東境內,恰巧就踫到了一個從西北來的綠林朋友。這人是知道「祁連三獸」的底細的,便把鹿老人是清廷鷹爪的秘密抖露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令得他們兩夫妻大大震驚。祈聖因對李光夏的父母有愛有妒有恨,她要搶這孩子撫養,心理本來不大正常,但無論如何,總是不願意自己所愛過的人的孩子,落在敵人手中,即或不死,終生也要過著悲慘的命運。
那位綠林朋友走後,兩夫妻相對惶然。祈聖因泫然欲泣,半晌說道︰「大哥怎麼辦?」
尉遲炯畢竟是有幾分豪俠氣概,一咬牙根,毅然說道︰「你大哥拼著豁了這條性命,也得為你找回這個孩子。」
祈聖因道︰「大哥,你,這,這個——」尉遲炯笑道︰「李文成已死,我又知道了你是喜歡我,我還會妒忌他嗎?這孩子既是從你手中失去,不我回來,怎對得住李文成?我早已對你說過,李文成生前,我雖是心懷妒忌,但他的確是一條漢子,我心里也是佩服他的。」
祈聖因臉上一紅,說逍︰「大哥,不是這個意思,我怕的是咱們舍了性命,只、只恐也是無濟于事。‘祁連三獸’已是不易對付,何況還有許多大內高手與御林軍官。」原來鹿克犀雖是「祁連三獸」中的老大,本領卻並非以他最高,尉遲炯可以勝得了鹿老大,但若是對付「三獸」中本領最高的老二羊吞虎,他自問也就未必有取勝的把握了。
尉遲炯慨然說道︰「蕭志遠和李文成素昧平生,尚旦不惜性命力他護送孤兒,咱們豈可不如他了?成敗生死,听之天向,只求心之所安吧。」
祈聖因大為感動,說道︰「大哥,你對我太好了。我倒有個法子,可以救這個孩子,只不過要你受點兒委屈,你願意嗎?」周遲炯道︰「我死尚且不怕,受點委屈,又何足道哉?」
祈聖因嫣然一笑,這才說道︰「這件事只有去求江大俠相助。」尉遲炯大感意外,皺眉說道︰「咱們殺了江海天的女兒,如何還能求他相助?」祈聖因笑道︰「大哥,那女娃兒沒有死,那晚你叫我殺她,我是騙你的,我用劍斫的是塊石頭。」
尉遲炯生平從未低聲下氣求過別人,但一來是為了成全妻子的心願,二來江海天已發出英雄帖,他到處受人追捕,淒惶奔走,也不是味兒,若不解開這段梁子,只怕在江湖上也難立足,更說不到去營救李文成的孤兒了。
這就是尉遲炯夫妻來見江海天的前因後果。江海天知道之後,可也煞費思量。
要知江海天的身份與尉遲炯不同,尉遲炯是綠林大盜,本來就是與朝廷作對了的。江海天雖則有反清之志,暗中也曾屢與清廷作對,但表而上他總還是東平縣治下的一個巨姓,有來歷可以根查,未到時機,卻不方便明目張膽地反叛朝廷。
但江海天之所以煞費思量,卻還不是為了考慮本身利害,而是恐怕牽連朋友。他的一班江湖朋友,情形大致與他相同。例如氓山派與丐幫諸人,都是要等待時機,始能揭竿而起的。江海天這次營救李文成的孩于,說不定要到京城大鬧一場,甚至要闖進皇宮,與大內高手廝殺。倘若氓山派與丐幫諸人參與其事,一來人多嘴雜,恐防泄漏機密;二來牽連太廣,對反清大業,只怕反而有害無益。
因此江海天幾經考慮之後,終于決定了把這副擔子獨自挑起,不讓眾人知道。但葉凌風是他的「掌門弟子」,他也想藉此機會,讓葉凌風多受鍛煉,是以攜他同行,事情當然也就不能瞞他了。
葉凌風听了之後,心頭暗暗叫苦。江海天瞧他面有猶豫之色,不悅說道︰「怎麼,你害怕了嗎?」
葉凌風與師父同行,心知師父必定會盡力保護他,不管敵人怎麼厲害,只要緊緊跟著師父,便不至有性命之憂。因此,他倒不是害怕進京與大內高手作對,他害怕的是另外兩件事情。第一件是放心不下師妹,心里想道︰「這次遠赴京都,不知何時方能回轉江家?字文雄這小子卻日夕與師妹親近,我豈不要大大吃虧?」
第二件是擔心在京城遇到識得他來歷之人,「爹爹曾派七步追魂手諸元來找我回去,北京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我爹爹的朋友不少,雖說已隔多年,只怕也還有人識我。要是踫上了一兩個熟識的人,難道我也能像對付諸元一樣,將他們殺了?」
葉凌風心思靈敏,稍一躊躇,便想好了一番說話,當下胸膛一挺,說道︰「我要是害怕,那日在泰山玉皇頂,我也不敢拼了性命,拔劍助李文成了。當日圍攻李文成的,可也是大內高手啊!」江海天道︰「是啊,我曾听蕭志遠言道︰你那日也曾險死還生。確是不失英雄本色。照理你是不應該害怕的!」
葉凌風道︰「只是——」江海天道︰「只是什麼?」葉凌風吞吞吐吐地道︰「只是師父遠赴京都,不要先報個訊與師母嗎?師妹與師弟都在病中,師父,你,你也不要回去看他們一看嗎?」葉凌風是想師父讓他回家報訊,好有個機會與江曉芙見上一面。
江海天道︰「救人如救火,怎還能去料理這些婆婆媽媽的的事情?從這里回家,雖然只是三天工夫便可來回,但三天工夫,咱們已可以趕不少路了。你師弟、師妹的傷,有你師母照料,如何治理,我也早已交待過了,大可以放心得下,還何必回家去看他們?」
葉凌風不敢說話,江海天道,「我倒是有點不大放心你。」葉凌風吃了一驚,心道,「難道我有什麼破綻給師父瞧出了?」江海天接著說道︰「此去京都,隨時都可能和敵人動手,你剛入我門,功夫都還沒開始練,憑你現在這點本領,對付普普通通的敵人,還可以應付,一遇高手,就難免吃虧。」葉凌風這才知道師父並非是瞧出他的什麼破綻,心上的一塊大石這才放了下來。
說道︰「我跟著師父,還怕什麼?」
江海天正色說道︰「雖說有我照顧著你,但也總得提防意外。
何況我還想你趁這機會,多受點磨練呢。現在我只有想個變通的辦法,在路上傳你武功,一路走我一路把口訣念給你听,晚間歇息之時,你就修習本門內功,同時我以本身功力助你練功,讓你速成,但這樣你難免要辛苦一些,你可有這毅力麼?」
葉凌風心花怒放,忙道︰「多謝師父苦心栽培,弟子感激不盡,如何勞苫,都能抵受。」葉凌風喜出望外,這才是真正的甘心情願跟師父上京,連江曉芙也拋之腦後了。
按下他們師徒二人慢表。且說李光夏這孩子被那鹿老大騙走之後的遭遇。
李光夏雖然十分機靈,畢竟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那晚鹿克犀將他從祈聖因手里救了出來,替他吸出身上所中的梅花針,李光夏在受了祈聖因的許多折磨之後,一旦得救,當然把鹿克犀當作了救命恩人。何況鹿克犀還說是他父親的拜把兄弟,更把他哄得服服帖帖了。
鹿克犀帶著他一路走,走了半天,李光夏見他走的不是大路,問道︰「鹿伯伯,為什麼走進山路來了?這是去東平縣的捷徑嗎?好像方向不大對吧?那千手觀音是帶著我向西走的,現在咱們為何也是朝著日落的方向?去東平縣應走回頭路,那就是應該朝東走才對呀。」
鹿克犀心頭微栗,想道︰「這孩子倒是會用心思。我也可要多花點心思去哄他了。」當下笑道,「賢佷,你還是一心想做江大俠的徒弟嗎?」李光夏道︰「這是我爹爹的吩咐。」鹿克犀道︰
「這是你爹爹在重飭之後,思路不請,一時糊涂了。」李光夏睜大了眼楮,說道︰「鹿怕怕,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江大俠還能不是好人?」
鹿克犀道︰「江大俠當然是好人,但你爹爹可是與他非親非故。」李光夏道︰「有位蕭叔叔是江大俠的好朋友,蕭叔叔義氣深重,他曾舍了性命,拔刀助我爹爹,他說江大俠會收我的。」
鹿克犀詳細查問了李光夏這幾日來的種種遭遇,暗自記下了蕭志遠、葉凌風的名字,笑道︰「這位蕭叔叔雖然義氣深重,畢竟也還是和你爹爹初初相識的人,江湖上什麼險詐的事情都有,當然咱們應該估得過這仿蕭叔叔,但也總得提防萬一。再說,你父親是朝廷欽犯,你就是叛逆之子,蕭志遠說江大俠會收你,那只是他一種揣度之辭,收不收可還在江大俠啊!何況你又不是沒有親人,何必去寄人籬下?」
李光夏被他一大套說話說得沒了主意,道,「鹿伯們,小佷不懂事,你教導我吧。」鹿克犀「咳」了一聲,說道︰「我與你爹爹是八拜之交,我雖本事低微,也發誓要給他報仇。你是我的佷兒,我可不放心你跟隨外人。」
李光夏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倒也很是感激,說道︰「只是怕連累了伯伯。」鹿克犀道,「若怕連累,昨晚我也不救你出來了。
賢佷,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你伯伯的本事遠遠比不上江大俠,不配做你的師父。」說到此處,忽地嘆了口氣。
李光夏的確是想跟從名師,學成武藝,以報父仇的。但他見鹿克犀深深嘆氣,一來是為了感激他,二來是不想令他難過,心中暗自想道︰「鹿伯伯能夠打敗千手觀音,即使比不上江大俠,武功也很是不弱了,而且他是我爹爹八拜之交,總要比江大俠親得多。」當下便道︰「鹿怕怕,我只要學到你這一身本領,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鹿怕伯,我就——」正要說出「拜你為師」幾字,鹿克犀卻攔住他道︰「不,你還不知道我為何嘆氣吧?」李光夏怔了一怔,心道︰「你不是自嘆武功比不上江大俠嗎?」這句話可不方便說出來。
鹿克犀道︰「江大俠武功天下第一,我比不上他也不用難過。
我是為你找不到名師而難過。要知道你是叛逆之子,一定要找咱們自己人,而又本領高強的人才合適,這個師父可就難找了。
你說要拜我為師,我是自慚不配。我倒想起了一個最合適的人來,唉,可惜——」李光夏道︰「鹿伯伯,這人是誰?」
鹿克犀嘆氣之後,說道︰「他和你爹爹也是八拜之交,只是听說他也逃亡江湖,卻不知他逃向何方?」李光夏道︰「哦,你說的是林伯伯嗎?」這個「林伯怕」不是別人,正是天理教的總教主林清。
鹿克犀道︰「不錯,我所說的就是你的林伯伯了。他武功遠勝于我,與你爹爹又同是教中兄弟。生死之交,你若能拜他為師,最好不過。只是他是天理教的總教主,藏匿的地方一定非常秘密,卻怎生找得著他?」
李光夏不知是計,心里想道︰「鹿伯怕是自己人,說也無妨。」便道︰「林伯伯曾與我爹爹相約,嗯,鹿伯伯,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要泄漏了風聲。」鹿克犀大笑道,「你這小娃兒也知道要守口如瓶,你鹿伯伯是幾十歲的人人了,豈能不識利害?」
李光夏很是尷尬,說道︰「不是佷兒過分小心,我爹爹千叮萬囑,叫我不好對人講的。鹿伯伯,你和我爹爹和林伯伯都是一家人,我這才敢對你講的。林伯伯與我爹爹相約,若是我爹爹逃得出性命,可到米脂藏龍堡張三叔那幾打听他的下落。林伯伯說他要是未死的話,他會托人捎信給張三叔,但他卻不一定住在藏龍堡,因為張三叔有家有業,怕連累了他。」
鹿克犀眼楮一亮,說道︰「這位張三叔是誰?」李光夏有點詫異,說道,「鹿伯伯不知道張三叔嗎?」
鹿克犀連忙說道︰「我知道你爹爹有幾位姓張的好朋友,卻不知誰是排行第三,住在米脂的。也許他曾經說過,我一時忘了!是張洪彪嗎?是張中岳嗎?……」胡亂說了幾個性張的名字,李光夏畢竟是個小孩,鹿克犀本來已露出破綻,他仍然不起疑心,答道︰「鹿伯伯,你說的這些人都不是。張三叔是張士龍,我爹爹常常和我提及他的。但我可是從未見過他。」
鹿克犀一拍腦袋,說道︰「你看,我的記性真是不好,張士龍就因為他名字中有個‘龍’字,所以他住的地方才命名為藏龍堡的。我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李光夏道︰「我也很想找看林伯伯。但我爹爹曾有吩咐,要我長大之後,學成武藝,才好找他。」鹿克犀道︰「為什麼?」李光夏道︰「一來是不放心我獨自在江湖行走;二來因為林伯伯是總教主,不願林伯伯為我的事情操勞。所以,我也不想拜他為師了。」
鹿克犀道︰「你爹爹倒也過慮得是,米脂遠在陝北,你林伯伯又不一定住在藏龍堡,這條路關卡遍布,要是到米脂撲一個空,這個險就不值得冒了。不如這樣吧,我先帶你回家。我再到米脂見士龍大哥打听你林伯伯的下落,有確實的消息,你再去跟他。這個期間,你可以勤練武功。我有幾個好朋友,個個都是有一身本領的,大家合起來教你,總能教你成才。」
李光夏道︰「伯伯顧慮周詳,佷兒一切听伯伯作主。」鹿克犀道︰「你爹爹臨終之時,可曾交了什麼東西給你?還有什麼緊要的吩咐?」李光夏怔了一怔,心道︰「天理教的‘海底’只能付給教中兄弟,鹿伯伯卻不是本教中人。」
鹿克犀道︰「我是怕你年紀小,你爹爹若有重要的物事交付與你,我可以代你保藏。他若有什麼遺囑關系到天理教的。我也可以代你去辦。我雖未入教,但我與林舵主乃是結義兄弟,那也就不是外人了。」
李光夏心道︰「那句暗號,爹爹已說與蕭叔叔知道,請蕭叔叔去向丘舵主報訊了。到于爹爹那本‘海底’,只是用作本教的憑證的,我已貼肉收藏,絕不至于遺失。爹爹吩咐過‘海底’不能離身,鹿伯伯究竟不是本教中人,這秘密似乎無須讓他知道。」
這回李光夏倒是甚為乖巧,說道︰「爹爹沒有東西遺留給我。
只傳了給我這口他生前所用的寶刀。緊要的吩咐就只是蕭叔叔帶我去求江大俠為師了。」鹿克犀很是失望,心道,「不知這小鬼頭是否說謊,且待我將他騙到京城之時,再搜他的身了。」
說到此處,忽地隱隱听得馬蹄之聲。鹿克犀發了一聲長嘯,跟著小聲說道︰「這是我的兩個結拜弟弟來了。但他們和你爹爹的交情卻很平常,你不要把你爹爹和林伯伯的事告訴他們。」李光夏道︰「佷兒懂得。」心想︰「這位鹿伯伯的結義兄弟可是真多!」
鹿克犀似是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乃是各交各的,所以我和你爹爹和你林伯伯做了結拜兄弟,另外又和其他人做了結拜兄弟,同樣是我的結拜兄弟,他們卻不一定相識的。」李光夏雖然也多少懂得一些江湖之事,那是他爹爹和叔伯輩告訴他的,畢竟知得不多,也就把鹿克犀的話當真了。
說到此處,只見兩個人騎馬跑,後面還跟著一騎空騎。這兩個人看見鹿克犀和李光夏同在一起,登時喜形于色,便即跳下馬來,大聲叫道︰「恭喜,恭喜,老大,你得手了!」
這兩個人正是「祁連三獸」中的老二羊吞虎和老三馬勝龍。
原來鹿克犀是和他們約定在此相會的。這兩人只知鹿老大是去跟蹤祈聖因,要從祈聖因身上找到尋覓孩子的線索,當時還未知道孩子已然落在祈聖因手中的。如今他們見了李光夏,當然知道這一定是李文成的孩子,可是他們只道鹿老大從祈聖因手中奪來,卻不知是騙來的。
鹿克犀和他們雖是結拜兄弟,心里也自懷著鬼胎。他是恐防尉遲炯夫婦追來,他的本領遠不及尉遲炯,這才不能不要兩位把弟幫忙他「保護」李光夏的。可是他又不願意兩位把弟把他的功勞全都分去,故此一再叮囑李光夏不可將林清的秘密告訴他們。他是準備在回京見了大內總管樸鼎查之後,單獨向樸鼎查報告他所探听得到的消息,再去捉拿林清。林清是天理教的教主,他探听到林清的下落,這功勞就大得多了。至于拿獲李文成孩子的這個功勞,則讓他兩個把弟分享亦是無妨。
可是他還需要從李光夏身上多騙出一些消息,這孩子又太倔強、機靈,若然給他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是個「犯人」,只怕寧死也不會讓他押赴京帥,所以他還必須繼續欺瞞,哄騙這個孩子。
鹿克犀連忙打了一個眼色,說道︰「賢佷快來見過兩位叔叔。」接著又嘆口氣道︰「我與李文成是八拜之交,他不幸遭害,我不能與他一同赴難,實在愧對故人。好在救得出我這佷兒.算是稍盡一分心事。今後還得請你們幫忙我教他本事,讓他得以繼承父業,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這我就可以了卻心願了。」
羊吞虎和馬勝龍登時會意,哈哈笑道︰「我們與李大哥的交情亦非泛泛,你的佷兒,就是我們的佷兒,我們這點本領,當然傾囊相授,這還何須說得?」
李光夏年紀雖小,卻頗有點心思,羊、馬二人剛才一見就「恭喜」各大「得手」,這「得手」二字,著實有些刺耳,但李光夏以為江湖上的口頭禪是如此的,雖覺刺耳,也還不懂得仔細推敲,現在听了這兩人的說話,不由得想道︰「鹿伯伯說這兩位叔叔和我爹爹不過是一面之交,何以在他們口中又變成了非同泛泛了?」
鹿克犀笑道︰「這兩位叔叔的本領比我高得多呢,依我看來,他們比江大俠也差不了多遠,你只要學得他們的本領,那也不用好高騖遠了。」原來鹿克犀見他若有所思,知道他是在想著學本領的事情,也許還在惋惜不能拜江大俠為師,因此便暗示他的兩個把弟顯顯本領,好哄李光夏歡喜,甘心情願地跟隨他們。
「祁連三獸」中羊吞虎乃是老二,武功卻數他最高,他也想要這孩子佩服他,以後便容易听他擺布,當下哈哈笑道︰「老大,自己兄弟,還用客氣嗎?江大俠武功天下第一,你給我臉上貼金,倒教我慚愧了。」話說完了,笑聲卻未停止,而且越來越響,刺耳非常!正是︰
口似蜜糖心似劍,聲聲好笑隱奸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