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寶典 第 二 章 刀光血影現江湖 作者 ︰ 慕容美

梁老大發慌道︰「這……這是實情,梁某人……如……如……有一字虛假,雷劈火燒!」

暗處那人怒道︰「那你怎麼會有五百兩借給中州鏢局的葛總鏢頭?」

梁老大一呆道︰「這是誰說的?」

暗處那人道︰「誰說的?是你老子親眼看到的!否則剛才他為什麼要交給你五十兩銀子?」

梁老大忙說道︰「尊駕誤會了。」

暗處那人道︰「誤會什麼?」

梁老大急急分辨道︰「不錯,那是五十兩銀子,不過這筆銀子可不是利息。」

暗處那人道︰「不是利息是什麼?」

梁老大道︰「是紅賞。」

暗處那人道︰「你替他辦什麼事,他要這樣重賞你?」

梁老大道︰「這——

「嘟」!第五只「啄木鳥」飛出了。

如果暗處那人不是空言恫嚇,下一只「啄木鳥」就不是「啄木」而是啄人了!

梁老大一個冷戰,忙叫道︰「我說,我說!」

暗處那人道︰「快說!」

梁老大道︰「是——是這樣的。最近洛陽這一帶,很多大閨女無故失蹤,因而有人懷疑是江湖上黑道人物所為,約在十多天前,中州鏢局的葛總鏢頭找我們幾個去,訂下一百兩銀子賞格,說誰要能破了這案子,便可得到這筆賞格。」

暗處那人道︰「結果案子被你跟剛才這位方老六破了?」

梁老大道︰「還沒有。」

暗處那人道︰「沒有破案,賞從何來?」

梁老大道︰「葛總鏢頭知道我們幾個能耐有限,所以對我們幾個特別寬待,當初約定,只要我們能發現一些可疑的人物,便可照領賞金。」

暗處那人道︰「誰是你們發現的可疑人物?」

梁老大道︰「一名中年文士,刻下住在東城石獅子胡同後面那座提學府中。」

暗處那人道︰「你們怎知道這名中年文士犯有嫌疑?」

梁老大道︰「是方老六先發現的。」

暗處那人道︰「方老六怎麼說?」

梁老大道︰「方老六說︰此人雙眉帶煞,目露凶芒,不似善類。」

暗處那人道︰「憑一個人的相貌,就能斷定一個人的善惡?」

梁老大道︰「後來這人下車時,竟又由文士變成一名老嫗,所以我跟方老六便斷定此人大大可疑。一個好人,不該如此神秘!」

暗處那人道︰「是的,照這樣說來,這名中年文士,的確有其可疑之處,那麼,現在中州鏢局的那位葛總鏢頭,他預備如何來處理這件事?」

梁老大道︰「他老人家說這案子牽連甚廣,內情復雜,不能隨便從事。所以,他老人家還得再打听打听,才能決定。」

暗處那人停了一下,方又繼續問道︰「就本人所知,中州鏢局在關洛道上,並不算是一家大鏢局,該局那位葛總鏢頭,亦非他們那一行中的領袖人物,為什麼他對這件公案,表現得如此熱心?」

梁老大道︰「關于這一點,梁某人亦不甚清楚。據方老六說,他老人家很可能也是受人之托。」

暗處那人道︰「受誰之托?」

梁老大道︰「我跟方老六也不過這樣猜想而已。」

暗處那人道︰「在你跟方老六的這個圈子里,你們以為最近這一帶,很多大閨女忽然失蹤,可能是哪一路人物的杰作?」

梁老大道︰「這個……很難說……最近這兩個月,有關那位無名堡主的種種,傳說得特別厲害。大家不但知道那位無名堡在什麼地方,而且知道那位無名堡主擁有七房妻妾之多。

所以,有人認為也許是那位有寡人之疾的無名堡主所干;不過,另有一部分人,卻以為此說不甚可靠。因為這兩三年來,無名堡派出來的人,雖然在江湖上惹起不少是非,卻無令人痛恨之昭彰劣跡,應該不至于忽然間如此倒行逆施。同時,更有一部分人,非但不以為此事與無名堡有關,且堅決相信,這次暗中發動調查事件真象的幕後人物,很可能便是那位無名堡主!」

暗處那人道︰「其中以哪一說的人佔多數?」

梁老大道︰「都差不多。」

暗處那人又停了一下,忽然問道︰「今夜你跟這位方老六一起從中州鏢局走出來,明天若有人發現了方老六的死尸,你梁老大將如何洗月兌這份謀財害命的嫌疑?」

梁老大道︰「我梁某人只要問心無愧——」

暗處那人道︰「這不是好辦法!」

梁老大道︰「然則尊駕何以教我?」

暗處那人微微一笑道︰「最好的辦法,便是你們兩個同一路來,仍然做一路去,干干淨淨,一了百了,可以省掉很多口舌!」

梁老大退步駭呼道︰「不,求你——」

可是,太遲了!最後一只「啄木鳥」還是「飛」上了他的咽喉。

接著,一名蒙面人自適才發話之處輕輕跳落地面,迅速收回那七日飛刀,轉身出林,如流星般,于夜空中。向東城提學府方面疾掠而去!

※※※※※

在東城提學府後院一座陳設古雅的小花廳中,那個叫玲玲的女婢,一面以衣袖壓著嘴唇,不使呵欠打出聲音來,一面懶洋洋地拿起桌上那副長柄銅夾,又一次伸向那對已燒去將近半截的紅燭。

這已是她自入夜以來,第三次拿起這副銅夾來剪除燭花了!

先前自白馬寺燒香回來的那名丑老嫗,如今已除去偽裝,而變成一名文質彬彬的藍衣書生,這時正靠在一張軟椅上,在那里安閑地翻著一冊藥經。

白日鼠方老六在白馬寺前所見到的中年文士,無疑只是刻下這名藍衣書生的另一化身。

他——刻下這名藍衣書生——會不會就是今天這座提學府中的那位提學大人呢?

一點不錯。

因為要扮出一位提學大人的模樣,並不比裝成一名丑老嫗困難多少。

女婢玲玲夾斷燭花所發出來的聲響,似乎驚動了這位冒牌的提學大人,他從那冊藥經上緩緩抬起視線,四下望了一眼,然後轉向椅旁那兩名綠衣家人,輕咳著點點頭道︰「你們先進去收拾收拾,刀疤小余該回來了!」

他估計得真準確。就在這時候,花廳外面的台階上,微微傳來一聲輕響,宛如一片枯葉被風吹落一般;接著,垂簾掀處,一人閃身入廳!

回來的正是刀疤小余!

藍衣書生轉過身去道︰「怎麼樣?當馬車在大門口停下來時,那兩個家伙是不是正躲在前面那堵廢牆後頭?」

刀疤小余含笑欠身道︰「公子料事如神,小人不得不說聲佩服。」

藍衣書生道︰「兩個家伙是何來路?」

刀疤小余答道︰「只是兩個不入流的痞棍,一個叫梁老大,一個叫方老六,小人盤問畢,已分別賞了他們一人一口飛刀。」

藍衣書生又問道︰「兩個家伙有沒有說出來系受何人所指使?」

刀疤小余答道︰「說出這名指使之人,公子一定不會相信。」

藍衣書生道︰「誰?」

刀疤小余答道︰「中州鏢局那個姓葛的總鏢頭!」

藍衣書生果然有點意外道︰「豹膽葛天成?」

刀疤小余道︰「是的。」

藍衣書生道︰「這個豹膽葛天成,在關洛道上,只是一名三流角色,他為什麼竟會對這種事如此熱心?」

刀疤小余道︰「小人也是這樣說,可惜那姓梁的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只猜想那姓葛的,可能也是受人之托。」

藍衣書生沉吟道︰「不曉得——」

刀疤小余接口道︰「所以小人打算先回來向公子報告一聲,然後這就再趕去中州鏢局,在那姓葛的身上下點功夫。小人就不相信,憑我刀疤小余的這幾口飛刀,他姓葛的敢不乖乖地交出背後那位正主兒來!」

藍衣書生搖頭道︰「不盡然。」

刀疤小余道︰「公子以為這樣做,有何不妥?」

藍衣書生道︰「這樣做並非有何不妥,而是毫無益處可言!」

刀疤小余道︰「為何沒有益處?」

藍衣書生道︰「那姓葛的多少也是一名總鏢頭,且不說此人武功如何,最低限度可以斷言的是︰這位有豹膽之稱的總鏢頭,他決不可能也像梁老大和方老六之流的人物那樣沒有骨氣。你這幾口飛刀,要想取他性命,也許並非難事;若想憑以逼取口供,我看恐怕沒有你說的這般容易!」

刀疤小余道︰「試試亦無妨。」

藍衣書生道︰「那麼,我且先來問你︰你去了之後,要是對方堅不吐實,你打算怎麼辦?」

刀疤小余道︰「那還不簡單。」

藍衣書生道︰「怎麼個簡單法?」

刀疤小余道︰「那就叫他先嘗嘗刀插兩助,不死不活的滋味!」

藍衣書生又道︰「假如他不在乎這點皮肉之苦呢?」

刀疤小余冷笑道︰「他仁兄假如真的不想活下去,我刀疤小余還有什麼話說?那就只有再加一刀,成全他仁兄到底啦!」

藍衣書生道︰「然後呢?」

刀疤小余張目惑然道︰「人都翹了,還有什麼‘然後’不‘然後’?」

藍衣書生微微一笑道︰「你的癮是過足了!先是梁老大和方老六,過來又是這位豹膽葛天成。本公子耗費心機,就為了替你小余找幾個刀靶子,是嗎?」

刀疤小余這才會過意來,臉上那幾道像蚯蚓打架的刀疤,登時漲成一片暗紫。

藍衣書生又笑了一下道︰「小余,你這一手飛刀,的確沒有話說;論功勞,你也早該升為分宮的總管了,你可知道,小楊和小林;在這一方面,總是走在你的前頭,是什麼緣故?」

刀疤小余低頭訥訥道︰「小人胡涂,只知好殺,還望公子多多開導。」

藍衣書生緩緩說道︰「金龍宮出來的人,好殺並非壞事,小楊和小林他們,哪個不好殺?

再說,這一年來,本公子殺的人,又比你們哪一個少?只是有些時候,單憑殺人,並不能解決問題,就拿目前這件事來說,全部關鍵,都在這姓葛的一人身上,若依了你,連這姓葛的也給殺了,前此種種安排,豈非純屬徒勞?」

這時刀疤小余抬起頭來,遲疑地道︰「公子難道已認定姓葛的背後那位指使者,就是公孫彥那廝不成?」

藍衣書生仰臉望向廳梁道︰「是與不是,三天後就知道了!」

※※※※※

梁老大和方老六的尸首被人在崔府君廟後發現,即使在胡瘤子家中的那批牌友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

相反,听到這消息高興的人倒是不少。

不說別人,胡瘤子第一個就欠梁老大四兩四錢四分四厘銀子。

四兩四錢是母金。

四分四厘是利息。

這一來可好,連本帶利,全用不著還了。

像胡瘤子這樣的戶頭,當然不只一個。

至于白日鼠方老六,情形則稍稍有點不一樣。

那就是說︰白日鼠的死,高興的人固然不少,傷心的人也並非一個沒有。

他打出骰子來,要幾點就幾點的那一手絕活兒,不但使他自己經常可以跑到蔡二寡婦那里去,連帶的使得一些知悉內情者,也有了茶酒之資。

他這一死,等于斷了好多人的財路,自免不了要有人怪他死得不夠朋友!

傳播別人的死訊,尤其是古怪離奇的橫死,那幾乎是一件義不容辭的事。

所以,第二天中州鏢局的大門剛剛打開,兩人的死訊便像一陣風似的,傳進了後院中那位豹膽葛天成葛總鏢頭的耳中。

豹膽葛天成听完了局中那個小伙計的報告,半天沒說一句話。

最後,臉也沒有洗一把,匆匆披一件外衣,便往崔府君廟後趕來。

兩具尸首,仍在原處。四周圍滿了觀看的人。

葛天成排眾上前,仔細查看兩人的死狀。

他不愧是一名老江湖,一看傷口,便知道兩人系死于一種柳葉飛刀。

他同時發現,對方顯系一名飛刀能手,因為傷口太完整了,不偏不倚,正中喉骨,一刀斃命。

喉骨已經折斷,頸皮卻因向里收縮之故,只有扁豆莢大小的一條血溝。

葛天成看過後,一聲不響,俏消退了出來。

因為搶著要看的太多,你推我擠,亂成一團,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不過,葛天成本人卻十分警覺,先去廟門前站了一會兒,看清楚無人跟在身後,方繞過廟角,向北城門走去。

來到吉祥客棧的大門口,葛天成只朝客棧中望了一眼,並沒有進去。

他繼續向前走,然後拐人一條小巷,從小巷中繞到客棧後,方才縱身越牆而入。

他走向一間上房,輕輕叩門,里面有人問道︰「誰?」

葛天成低聲答道︰「是我。」

里面那人道︰「是葛兄麼?」

葛天成壓低嗓子道︰「有一件事,不得不來打擾錢總管。」

里面人忙說︰「葛兄好說,兄弟也正準備起床了。」

接著,房門打開,葛天成走進去。

開門的是一名年約五旬上下,面容清瘦,腰背微弓,雙目炯炯有神的青衣老者。

這名青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無名堡中的那位錢總管!

錢總管將豹膽葛天成讓進房中,順手又將房門掩上,然後轉身去問道︰「葛兄昨夜那麼晚才回去,如今這樣一大早便趕了過來,是不是鏢局出了什麼麻煩?」

葛天成搖搖頭道︰「鏢局倒沒有什麼麻煩,麻煩的是昨天那兩個家伙!」

錢總管微怔道︰「兩個家伙出了什麼事?」

葛天成長長嘆了口氣道︰「兩個家伙昨晚從葛某人處歡天喜地地領走一百兩銀子,不知怎麼竟遭人殺死在崔府君廟後!」

錢總管一哦道︰「有這等事?」

跟著又問道「那麼,葛兄有沒有去看過兩人的尸首?」

葛天成點點頭道︰「看過了。」

錢總管又問道︰「兩人死狀,可有什麼特異之處?」

葛天成道︰「他們兩人顯系死于同一人之手,死法亦復相同,兩人均屬一刀斃命,傷口都在喉下寸半處……」

錢總管又是一怔道︰「飛刀?」

葛天成道︰「是的。」

錢總管問道︰「兩人身上的那一百兩銀子還在不在?」

葛天成道︰「听說兩人身上業已分文不剩。不過,這一點並作不了準,離兩人死處不遠,便是一家賭場,里面進進出出的,什麼樣的人都有。別說一百兩銀子,就是再多一些,也不會有得剩下來。」

錢總管道︰「那一帶地形如何?」

葛天成接道︰「廟前是一大片空地,廟旁有兩排梧桐,四周圍雜草叢生,離得最近的,便是那家賭場。」

錢總管道︰「葛兄在陳尸的樹干上,有沒有發現刀痕,或是什麼?」

葛天成道︰「這一點兄弟倒沒有留意,總管是否懷疑那廝手法欠準,也許會將飛刀打到那些樹干上去?」

錢總管道︰「錢某人不是指這個。兄弟意思是說︰如果那廝的飛刀,一共只出手兩次,便可能僅屬私人間的仇殺事件;倘使附近樹干上,另外發現刀痕,情形就不一樣了。」

葛天成道︰「總管以為兩人曾在死前受過威脅?」

錢總管听了葛天成的敘述,然後道︰「這是不難想象得到的事。來人飛刀如此準確,可見身手相當不凡;以梁老大和方老六這種小角色,應該不會結有這等身手之仇人。如說只是私人恩怨,兩人早不會活到現在了!」

葛天成不由得啊了一聲道︰「可不是,你看葛某人該多糊涂!請總管在這里稍候片刻,容兄弟再去瞧瞧清楚。」說著,轉身便擬出房。

錢總管擺手攔著道︰「看不看都是一樣,兄弟這番揣測,八成兒是錯不了,我們還是來談談下一著措施要緊!」

葛天成道︰「下一著總管打算如何安排?」

錢總管沉吟道︰「我們堡主明天不到,後天準到,兄弟原先之意思,本想等堡主來了之後,再作定奪,現在既然演變成這種局面,說不得只好來個先發制人,等到天黑以後,由兄弟先去那座提學府看看了。」

葛天成道︰「要不要由兄弟那邊派出幾個人來,供總管使喚?」

錢總管搖搖頭,注目窗外,沒有回答,似乎正在出神思索一件什麼事。

他想了片刻,忽然掉轉頭問道︰「貴局最近營業狀況如何?」

葛天成苦笑了一下道︰「還不是老樣子,若非三年前貴堡那位高師父拔刀相助,替局中保留下那五千兩鏢銀,今天哪還有什麼中州鏢局?自從那次事件之後,總算蒙幾個同行瞧得起,每次承保下一宗鏢貨,多少帶上一份;其實,一說來說去,還不是相互利用?他們如不是因為知道葛某人跟貴堡有過這一段淵源,會將葛某人的這座中州鏢局看在眼里才怪!」

錢總管淡淡一笑道︰「你們這一行的飯,本來就不好吃,不拉拉關系怎行?這些過去的事,不必再去提它。如今倒是有一件事,你葛兄可要留心一點才好。這次,梁、方兩人遇害,顯與跟蹤提學府那輛馬車有關。錢某人敢打包票,兩個家伙在送命之前,定已在飛刀威脅下,招出一切。不過,兩個家伙所知有限,就是連腸子吐出來,也只能說出這是中州鏢局,你葛兄的主意。所以,錢某人可以斷定,對方在這一二天之內,為找出正主兒,準會去找中州鏢局!」

葛天成胸口一挺道︰「這個你總管放心,我葛某人雖不是什麼英雄好漢,這一身的窮骨頭,卻還硬朗……」

錢總管搖頭笑道︰「不,葛兄,你誤會了!兄弟的意思,並不是要你葛兄去跟來人硬頂硬拼,這一方面,敝堡有的是人;兄弟也敢保證,將來無論演變到什麼程度,都不會讓貴局的人,陷在這場是非里面!」

葛天成微呈迷惑道︰「然則……」

錢總管接下去道︰「兄弟只向你葛兄要求一件事,這兩三天內,貴局的伙計們,連你葛兄在內,最好盡量避免出門。兄弟適才問起貴局的營業狀況,便是這個意思,這幾天之中,如果錯過了什麼生意,敝堡完全負責!」

葛天成忙道︰「總管說這些話,就見外了!」

錢總管又道︰「對方如想生事,當不致選在白天,今天天一黑,我便會調出本堡的馮師父和祖師父去貴局附近,分班巡視。本堡這兩位師父,各人都有一身絕活兒,也可以說是對方那位飛刀朋友的克星,只怕對方不來,來了準有戲瞧!」

葛天成道︰「既然總管這樣說,葛某人遵辦就是。總管另外還有沒有什麼吩咐?」

錢總管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先回局吧。」

※※※※※

豹膽葛天成回到中州鏢局,人尚未跨進門檻,便見兩名局中的伙計,搶著從店堂中迎出來。

兩人笑逐顏開,春風滿面,不知道局中發生了什麼喜事。

其中一名伙計緊上一步,喘息著道︰「回老爺子,有好消息……」

葛天成板著面孔問道︰「什麼好消息?」

那伙計結結巴巴地說道︰「剛才局中來了一位客人,說是有一批貴重的藥材,要運到天水去,他是從鄭州來的,原沒打算投鏢,只為听說潼關最近有人擺下一座擂台,江湖人物,到得很多,他為了慎重計……」

葛天成道︰「如今人在哪里?」

那伙計道︰「被孫鏢頭接在後面客廳中用茶,孫鏢頭說,要等老爺子回來了才能決定。」

葛天成手一揮道︰「帶他到三友鏢局去!」

那伙計當場一愣,像是當頭挨了一棒似的,好半晌作聲不得。

葛天成又說道︰「吩咐你的話,听到沒有?」

那伙計眨著眼皮說道︰「我們局子里,孫師父、胡師父、金師父,通通在家,一個不缺,為……為什麼,要……要把生意,送……送到三友鏢局去?」

葛天成轉向另外那名伙計,冷冷交代道︰「小陳,你去櫃上告訴吳師父,就說小許辭工不干了,替他把工錢結一下,除開他應得的之外,另外加發三個月,算是今年的紅利,快去吧!」

那叫小許的伙計,連忙攔住去路,雙膝下跪道︰「小的該死,老爺子息怒。」

那叫小陳的伙計也幫著求情道︰「老爺子一向寬宏大量,小許他不會說話,老爺子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豹膽葛天成的心腸又不由得軟了下來。

他暗忖︰這幾年來,中州鏢局處處仰人鼻息,難得有一宗生意自動送上門來,他們因有顧客上門而高興,亦屬人之常情,我這樣呵責他們,也的確太過分了。

于是,手一揮道︰「好了,好了,退到一邊去,下次記住,不是你們的事,少在一旁插嘴。小陳去隔壁喊金師父來一下!」

不一會,金姓鏢師應召來到。

葛天成低聲吩咐了幾句,金姓鏢師點點頭,匆匆出門而去。

葛天成又向那兩名伙計叮囑道︰「假如有誰問起,就回說我還沒回來,知道嗎?」

說完,也跟著走出大門。

豹膽葛天成出門並沒有走多遠,便趁著無人注意,轉身走進一間雜糧行。

在雜糧行後院一間廂房中,等了約莫頓飯之久,金姓鏢師跟著亦告出現!

葛天成迫不及待地問道︰「錢總管怎麼說?」

金姓鏢師抹著額頭道︰「他老人家想了一陣,最後要老爺子對這宗鏢貨照接不誤,他說他會叫一位閔大俠,冒充本局的鏢師,本局只須派出兩名趟子手就可以了。」

葛天成道︰「那位閔大俠什麼時候來?」

金鏢師道︰「馬上到。」

葛天成道︰「那麼我們就先回局去,看看我們那位藥材商人吧!」

賣豬肉的,很少有瘦子,同樣的,藥店里的伙計,或是藥材商人,十個之中,也往往難得見到一個胖子。

現在坐在中州鏢局客廳中的這名藥材商人,居然是個胖子,實在難得。

賓主寒暄了一陣,豹膽葛天成首先問道︰「朱大爺這一批藥材如今安頓在哪里?」

朱大爺答道︰「平安棧。」

葛天成又問道︰「朱大爺這批藥材,時價約值若干?」

朱大爺答道︰「三千兩左右。」

葛天成道︰「朱大爺是外面發財的人,諒必不會見怪,我們這一行的規矩,一向都是明鏢兩成,暗鏢折半,鏢金分兩次付,起程之前半數,貨到地頭再付半數,如因本局之疏忽發生意外,即依貨主報出之價格賠償。現在可否請朱大爺先付一部分,讓這件事就此敲定?」

朱大爺朝身後那個跟班的小廝一點頭,那小廝立即打開提箱,取出三個大銀封,放在桌上。

葛天成向門外喊道︰「小許,你進來一下,把這三封銀子交到櫃上,叫吳師爺稱過之後,送張收條過來。」

小許走後,小陳跟著進來報告道︰「閔師父回來了。」

葛天成點頭道︰「好,請他進來!」

閔師父進來了,真是無獨有偶,閔師父竟然也是一個大胖子。

豹膽葛天成跟這位無名堡的武師閔師父雖然尚是第一次見面,卻不得不裝出一家人的樣子,為朱大爺引見。

朱大爺最後問道︰「閔師父既然回來了,飯後能不能馬上起程?」

葛天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

金風送爽。

蹄聲得得。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由兩輛騾車和三匹健騎所組成的一支小小車隊,于暮靄蒼茫中,魚貫著進入了千秋鎮。

兩輛騾車上,分別插著一面黃色三角小旗。

兩面小黃旗,迎風招展,霍霍作響,使這支小小車隊,看上去別有一股難以言述的虎虎生氣。

兩面小旗,旗面上加起來只有三個篆體金字「中州」——「閔」!

在關洛道上,像這樣的車隊,可謂屢見不鮮。

只要一瞧兩輛騾車上的那兩面小黃旗,誰都不難認出這是一隊鏢車。

同時,更可以從兩面鏢旗上的那三個篆體金字中知道,承運這宗鏢貨的鏢局,是洛陽的中州鏢局。押運的是一位閔姓鏢師!

也許只有一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那便是刻下策騎跟在車後的這位閔大鏢師,實際並非中州鏢局的鏢頭,而是臨時由無名堡的一名武師所串演!

一行入鎮,住進千秋老店。

千秋老店的伙計含笑相迎,朱大爺選了後院一間上房;在無名堡中,有著「五葷彌陀」

之號的「閔大鏢師」,則依走鏢規矩,在後院西偏廂,選了一間靠近停車之處的普通客房。

吃過晚飯,朱大爺帶著小廝,出門自找樂子去了。

這一邊,五葷彌陀在回到客房之後,連茶也沒有喝一口,便從身邊取出一件奇形兵刃,在燈下撥弄了一陣,又收到袖管中藏好;然後,就和衣靠在炕頭上,像有所等待似的,閉目養起神來。

被派出來充當趟子手的小許和小陳,眼見這位無名堡中的高人,剛才晚飯吃得那樣少,刻下又掏出家伙,仿佛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事發生一般,全止不住暗暗詫異。

小陳朝小許一使眼色,小許點點頭,稍微遲疑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問爺,這兒才出洛陽,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只管安心就寢,由小的兩個分班照應著外面院中就是了。」

五葷彌陀緩緩睜開眼皮,那張白女敕而和氣的圓臉上,油然浮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

他向兩人笑了笑,問道︰「這條官道,你們兩個過去是不是都跑過?」

小陳搶著道︰「是的,都跑過,而且不止一次。」

小許接著道︰「所以,閔爺你盡可放心,最近這幾年來,再沒有一處地方,比這條關洛官道更太平的了!」

五葷彌陀點點頭道︰「好——」

只說了這樣一個字,便又微笑著重新閉上眼皮。

小許和小陳互相望了一眼,彼此扮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在靠門的橫板上攤開鋪蓋卷兒,打算先躺一陣子,等交更之後,再輪流起身,分班守夜。

不料兩人尚未躺下去,外面房門上便傳來一陣輕輕的剝啄之聲。

小許扭過頭去道︰「是誰?」

門外低低回答道︰「是我!」

小許轉正身子道︰「你又是誰?」

炕上閉目養神的五葷彌陀咳了一聲道︰「是這里的店家,開門讓他進來。」

門打開,站在外面的,果然是店家。

小許沒好氣地瞪著眼問道︰「什麼事?」

那店家露出為難的神氣,搓著手道︰「是這兒鎮上的蕭二爺和胡子老張,他們說是想進來,向貴局押這趟鏢的閔爺問聲安好。」

小許臉色微微一變,掉頭朝小陳瞟了一眼,小陳皺著眉尖,轉向炕上的五葷彌陀望去。

五葷彌陀連眼皮也沒有撩一下。悠悠然發話道︰「店家,麻煩你出去上復他們二位,就說閔某人已經睡下了,請他們二位明天早上再來吧!」

店家搓手苦笑道︰「這個……」

小陳走去炕前,低聲說道︰「閔爺也許還不知道兩個家伙的來意,這個姓蕭的和姓張的,是附近這一帶地段上,無人不知的惡棍頭兒,凡遇像車在鎮上歇宿,他們都會找上門來,不弄幾文到手,休想獲得安靜,在我們這一行來說,幾乎已成了老規矩,我看閔爺還是出去說幾句好話,隨便打發他們幾個算了。」

五葷彌陀頷首道︰「這種規矩我知道,我不是吩咐店家要他們明天早上再來嗎?」

小陳低聲接著道︰「這些家伙要錢又要面子,他們如今既然來了,這筆開銷橫豎省不了,早點打發掉豈不清靜?」

五葷彌陀側目道︰「你們葛老鏢頭是將這一趟托付與我?還是托付與你們兩個?」

小陳踫了個軟釘子,不敢再開口,只好走到門前向那位店家道︰「我們閔爺說,請他們二位明天一早來,你就這樣出去回復他們二位吧!」

那店家嘴角動了一下,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最後輕輕一嘆,搖搖頭轉身而去。

那店家出去沒有多久,便由院門那邊,遙遙傳來一陣腳步聲。

只听一人打著干哈哈說道︰「俗語說得好︰在家不會迎賓客,出門方知少主人!這個禮數怎能少得了?否則,叫道上的朋友知道了,豈不要數落我蕭老二,倚老賣老,不懂規矩!

哈!哈!哈!哈!」

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尤其這位閔大鏢頭,是第一次光臨敝地,一回生,兩回熟,咱們更不能錯過請教的機會……」

小許和小陳,顯得有點緊張,道︰「不好,兩個家伙來了。」

五葷彌陀伸了個懶腰,自炕頭上緩緩欠身而起。

他撢撢衣角,向兩人吩咐道︰「你們守在屋子里,用不著出去,外面不管發生什麼事,自有閔某人應付,你們只要記住不在屋子里弄出聲響來就行了!」

說著,一口吹熄油燈,背起雙手,從容走出房門。

五葷彌陀走出房門,那位蕭三爺和胡子老張,也已經雙雙來到院心。

下弦月已自東方天邊升起。

借著月色望去,只見來的這位蕭三爺,一副面相還真不錯。高高瘦瘦的身材,穿一件竹布長衫,手托旱煙筒,國字形臉上,配著一撮柳髯,雙目有神,舉止安閑,要是不知底細的人,不把他錯看作當地的鄉紳才怪!

至于同來的那位胡子老張,則不難一眼看出是個道道地地刀尖上舌忝血的亡命人物。不說別的,單是那簇又黑又密,粗硬得有如刺蝟般的絡腮胡子,就已經夠人退避三舍的了!

這不由使人想起,成年累月下來,他那些無法清理的胡碴兒里面,該藏積了多少油垢飯屑?在熱天會有一股什麼氣味?

五葷彌陀站在台階上,側臉望著兩人,微微而笑,不發一語。

蕭三爺抬起頭來,重重咳了一聲道︰「這一位,咳咳,大概便是中州鏢局來的閔大鏢頭吧?」

五葷彌陀好像沒有听到一般,依然微笑不語。

胡子老張環眼一瞪厲聲道︰「喂!朋友,我說……」

五葷彌陀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臉上的笑意,則愈來愈濃。

胡子老張臉色一變,突然住口!

原因是他忽然發現五葷彌陀的一雙眼光,這時已不是在望向他和蕭三爺,而是穿過他和蕭二爺的肩頸之間,在瞄掃著他們的身後!

胡子老張心生不妙之感,顧不得再抖威風,急忙扭頭朝身後查看。

誰知不回頭猶可,這回頭一望之下,不由得使這位見慣了血腥場面的大惡棍亦為之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在他們身後不到五步之處,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已如僵尸般地站著兩名黑衣漢子。

兩名黑衣漢子,身材差不多高,臉上也同樣冷板板的毫無表情。

左首那名漢子,貼腕倒握著一口單刀;刀尖從肩後冒出三寸來長的一小截,寒芒閃耀,陰森耀眼,鋒銳得有如一枚巨大的狼牙。

右首那名漢子則以兩手緊緊繃執著一根黑黝黝的軟鞭。

很明顯的,只要他左手五指一松,便可一鞭掃出,方圓徑丈之內,誰也別想逃過筋斷骨折之厄運!

胡子老張盡管天生一副凶相,並且就靠著這副凶相吃飯,這時看到兩名漢子那兩雙深山寒潭似的目光,也止不住激靈靈一個冷顫,滿身爆起一片雞皮疙瘩。

他咬牙突楮,竭盡所能,亦使自己露出一派猙獰可怖之態,但在腳底下卻已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出去。

蕭三爺當然不會注意到這些。

因為,從胡子老張發現五葷彌陀的眼光有異,到回頭返顧,以至移身後退,他一直都在忙著一件大事︰歪著脖子,努力咳嗽!

這是他們行事的老一套——一個裝紅臉,一個裝白臉——兩人輪流發話,軟硬相間,見機而作。每次由他先開口,倘若對方不低頭,便由胡子老張發威;如果胡子老張的虛張恫嚇,仍然難以收到效果,那麼便由他從中再做和事老,直到對方受不了這種糾纏,而拿出銀子來為止!

所以,胡子老張的語音突然中斷,他的咳嗽也就不療而愈。

他以為事情已經進入第二階段,又該輪到他來平衡局面了。

于是,他清一清喉嚨,同時伸出手臂一攔道︰「不,不,老張,今天咱們身份不同……」

結果,他和剛才的胡子老張一樣,話只說到中途,便告不打自斷。

剛才胡子老張話說一半,是因為忽然發現五葷彌陀的眼光不對;他現在未能將話說完,則是因為伸出去的手臂,只模著一把空氣,原先胡子老張站立的地方,已沒有了胡子老張的影子!

不過,這也有個好處。就是他一把撈空之下,身軀為手臂之揮力所牽引,終于因而也看到了身後那兩名黑衣漢子!

只听五葷彌陀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要你們明天來,你們偏偏不听。」

蕭二爺在這種地方畢竟比胡子老張老練得多了,他已看出眼前這兩名黑衣漢子,不問來路如何,但顯然不是沖著他蕭二爺和胡子老張兩人而來;對方之目標,無疑也是看中了中州鏢局的這一水鏢貨。

這種事在江湖上並不罕見,黑道上的人物,也有一套黑道人物的義氣,偶爾擠到一條線上,只要不存獨吞之心,雙方便是朋友。

再退一步來說,對方只有兩個人,他們這邊也有兩個人,即使硬拼,一個頂一個,也不見得誰就能將誰怎樣,所以,他在看到兩名漢子之後,雖然感到有點意外,但卻不似胡子老張吃驚。

他這時一方面慶幸尚未與鏢局方面正式翻臉,拜客名義,依然存在,一方面生怕胡子老張穩不住陣腳,出口無好話,沖撞了來人,是以心神一定,趕緊抱起雙拳,向兩名漢子一拱,說道︰「在下蕭二,人稱——」

右首執鞭的那名黑衣漢子沒有讓他說下來,便有了反應,反應只有一個字,那個字是︰

「滾!」

蕭三爺張著嘴巴,半天收不攏來。

他活到望七之年,凶橫霸道的人物,並不是沒有見過,但膽敢對他蕭三爺,一開口便吐出這種字眼的人物,今天顯然還是第一次遇上。

胡子老張還算是個夠朋友的,他見蕭三爺受到折辱,登時無名火冒三丈,殺心隨之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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