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寶釵緣 第四十二回 翰海風砂埋舊怨 空山煙雨織新愁 作者 ︰ 梁羽生

楚平原筋疲力竭,又受重傷,實已疲勞不堪,因此緊張的心精一過,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平原漸漸恢復了知覺,床溫褥軟,十分舒服,似是睡在炕上。屋內有人正在說話調節「本我」與現實之間的沖突,使之相符。「超我」代表一,唧唧呱呱,嬌柔清脆,正是昨晚那女孩子的聲音,說道︰「承弟,可惜你昨晚沒有跟來,你爹爹在懸崖上吊下長繩,將這位楚相公救了起來,那才真叫好玩呢!和他打架的那兩個人,有一個活像猴子,跳得比猴子還靈,形狀滑稽得很,可是後來也給你爹爹一把石子就把他打得四腳朝天了。」一個稚女敕的童音說道︰「褚姐姐,你昨晚又不幫我說話,我媽不許我去,有什麼辦法。那猴子模樣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精精兒,是個壞人。」那女孩子道︰「你怎麼知道?」男孩子道︰「我外公曾上過他的當,我媽說的,」

楚平原心道︰「原來他們已知道我是誰了。听這孩子的說話,救我的這位恩公,似乎和精精兒也有點過節,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輩?」慢慢張開了眼楮,只見那女孩子約莫已有十五六歲年紀過程哲學又稱「有機哲學」。英國哲學家懷特海的哲學理,長得十分秀氣,那男孩子似乎是十二三歲模佯,黝黑茁壯,和那女孩子差不多一般高。

那男孩子叫道︰「爹爹,客人醒來啦!」那女孩子笑道︰「嗯,你躺著別動,待我去看我爺爺醒了沒有。」朝陽初出,剛上紗窗諸子百家見「歷史」中的「諸子百家」。,正是清晨時份。楚平原甚感過意不去,說道︰「我很好,沒什麼事了,不必吵醒你的爺爺。」

話猶未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已走了進來,楚平原倚著牆壁,連忙欠身說道︰「多謝恩公相救,還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他這麼一動不能給予人們真實的知識,只有神秘的內心體驗的直覺才能,只覺渾身疼痛,但楚平原還是忍著說完了那兩句話。

那漢子笑道︰「不必客氣,你躺下來吧,咱們不是外人。」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難道他是我爹爹的故舊?」那漢子接著說道︰「我是鐵摩勒的朋友料。,我姓展,名元修,你也許听過我的名字?」楚平原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道︰「原來是展、展大俠!」

原來展元修的父親是四五十年之前,江湖上聞名膽喪的大魔頭展龍飛,他的母親展大娘也是個本領極其高強的女魔頭,展龍飛被江湖上的俠義道圍攻而死,他母親要他為父報仇。但他長人之後1739—1740年間分冊出版。共3卷。第1卷「論知性」,闡述,和鐵摩勒等人交了朋友,行徑卻一叵父母所為,非但沒有胡亂報仇,他本身也成了江湖上的一位著名游俠。

展龍飛是上一代的大魔頭,展元修則是當代游俠,他們父子二人的事跡,武林中人,大都耳熟能詳他諾貝爾文學獎,但他以「一向拒絕來自官方的榮譽」為由,楚平原雖是「余生也晚」,展龍飛死的時候,他都還未出世,但卻是听過不少武林前輩,談過他們父子的故事。

展元修笑道︰「大俠二字,實不敢當。楚公子,你是曾與鐵摩勒、段克邪等人同被列名十大匯逆的入,當年在長安大鬧教場之事,誰個不知錄。由門人錢德洪輯錄。為其哲學與政治思想的綱要。提出,哪個不曉,我也是久仰的了。」

說至此處,有個美婦人忽地揭簾而入,笑道︰「你們說起段克邪,我倒是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楚公子,听說你和他交情很是不錯卷。中文版也只出了13卷。在1953—1956年陸續出版。收,這次不是和他同來的嗎?怎的卻不見他?」來的是展元修的妻子王燕羽。他們夫妻是鐵摩勒非常要好的朋友,愛屋及烏,是以對段克邪也很關心,楚平原是段克邪的朋友,也沾了光。

楚平原道︰「段小俠不是與我同來,但我昨晚卻多虧是遇上了他,要不然我早在遭受精精兒、牟世杰圍攻之前,已是性命難保了。」當下,將昨晚的遭遇說了一遍直覺通過直接觀察而無需邏輯論證即可認識真理的能,王燕羽道︰「克邪不知道這個地方,他一定是徑赴伏牛山的大寨去了。你放心在這里靜養吧,山寨里時時有人到這兒來的,我可以叫人將你的消息帶去。」

楚平原道︰「一切多謝前輩費心了。卻不知前輩何以似是預知昨晚之事,救了我的一命?」

展元修哈哈笑道︰「鐵摩勒和我們是平輩,段克邪是鐵奘勒的表弟,和我們也是平輩論交。你怎能稱我‘前輩’?我年紀比你大,你不嫌我高攀,你就叫我一聲展大哥吧。」楚平原也是個豪爽的人,推辭不過,只好從命,改口稱他「大哥」。

展元修道︰「昨晚之事,倒真是湊巧得很.待會兒褚老爺子來了,我們再與你細說。你不必多謝我,你倒是應該多謝褚老爺子。你受的創傷委實不輕,多虧了他秘制的金創藥。」楚平原剛想問這「褚老爺子」又是什麼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已在哈哈大笑,走進來了。

那老人笑道︰「小展,你又替我賣膏藥了。」展元修是個年已四十的魁悟大漢,那老人叫慣了他「小展」,在客人面前,也沒改口。王燕羽「噗嗤」一笑,那老人道︰「你笑什麼?你的丈夫在別人面前是大俠,在我眼中仍是小展。」王燕羽道︰「我笑的不是這個,我笑你老人家怎的忽地謙虛起來了?你不是常常自夸你的補天膏是金創藥中的極品麼?那就不是小展替你吹牛了。」那老人道︰「敢情你還不知道呢。說起來還是多虧楚相公的內功深厚。精精兒那把短劍是淬了毒的。我這補天膏雖能止血生肌,兼能拔毒,但要不是楚相公的內功相助藥力,哪能這樣快就見效了?」說至此處嘆口氣道︰「這精精兒最喜興波作浪,煽風點火,從中取利。當年主公受了他的累,與竇家爭奪綠林盟主,害死無數人,爭到手了,但也給精精兒導入歧途,終于身敗名裂了。如今听說他又依附新盟主牟世杰,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這老人對精精兒深惡痛絕,卻不知牟世杰的陰沉毒辣,更在精精兒之上。

楚平原請教姓名,才知道這老人原來就是綠林老盟主王伯通的副手褚遂,展元修的妻子王燕羽則是王伯通的女兒。

原來展元修夫婦得了鐵摩勒的請柬,來伏牛山參加綠林大會,伏牛山綿延數百里,褚遂住在前山,距離大寨不過兩日路程。展元修夫婦遂提前到來,在他家作客。那男孩子名叫展伯承,是他們的兒子。那女孩子名叫褚保齡,是褚遂的孫女。褚遂的兒子褚良在伏牛山雄老寨主手下當個大頭目,是以他們褚家也等于大寨的一個密哨,與寨中常通訊息的。

這兩日褚老頭發現有許多陌生人陸續到來,一面通知山寨,一面暗暗冒心。昨晚風雨之中,隱隱听得廝殺之聲,褚遂本想親去察看,展元修因他年老,替代他去。褚遂怕他不熟山路,叫孫女兒給他帶路,恰巧踫上了楚平原受精精兒與牟世杰的圍攻,展元修伏在懸崖之上,從他們說話中弄清楚了被圍攻的是楚平原之後,遂把他救了上來。

楚平原知道了他們與鐵摩勒以及山寨的關系之後,大為歡喜,說道︰「我雖不是綠林中人,但也是接了鐵摩勒的請柬,前來觀禮的。就不知能不能如期參加了?」褚遂笑道︰「你放心,我擔保你不出三天,就可走動。七天之內,恢復如初。一定可以趕得上這個熱鬧。」

果然到了第三天,楚平原精神已經漸漸恢復,可以扶著拐杖走動了。這日展元修夫婦一早外出,中午時分,楚平原見天色很好,他的精神也好了許多,遂扔了拐杖,到屋外曬曬大陽。

試試活動筋骨。門外展伯承、褚保齡這兩個孩子正在戲耍。

只听得啪啪兩聲,天空正有兩只鳥兒飛過,給褚保齡用連珠鏢法,以石當鏢,打下來了。楚平原贊道︰「好個暗器功夫!」

褚保齡面紅紅他說道︰「楚大哥,我這孩子的玩藝教你見笑了。

楚大哥,我才真是佩服你的功夫呢。听說那姓牟的是綠林盟主,你前晚一個人斗他還加上那個老猢猻,兀是攻多守少,我都看見了。當時真是看得我驚心動魄,又舍不得不看。」楚平原笑道︰「你今年幾歲?」褚保齡道︰「十六歲了,你問我的年紀干嗎?」展伯承在旁「噗嗤」笑道︰「楚叔叔是想給你說婆家。」褚保齡作勢揪他道︰「小承子,你這人細鬼大的壞東兩,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楚平原道︰「我比你整整大了十歲呢。你現在已然這麼了得。再過十年,本領一定勝我。」褚保齡道︰「楚大哥,你也和我開玩笑。」楚平原微笑道︰「我不是小承子,我這是真話。」

展伯承似乎有點妒忌,說道︰「好啊,楚叔叔都這麼稱贊你,你可該得意了。」褚保齡笑道︰「你要人稱贊,那還不容易?楚大哥?你還沒有見過他的功夫呢,他今年只有十三歲,比我整整小了三歲,功夭可比我強得多呢!我剛才正要向他請教五禽掌法。」楚平原道︰「是麼?這倒是我打斷你們的興致了。我也想開開眼界,小兄弟,你就露兩手吧。」展伯承又是得意,又是有點害臊,說道︰「楚叔叔,你別听她胡說。」褚保齡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學著楚平原的口氣說道︰「我這可是真話。你要楚大哥贊你,你可別像個大姑娘那樣忸忸怩怩,推三托四。」

展伯承有著孩子的好勝心情,給他們兩人一催,終于說道︰「好,我就練給楚叔叔瞧瞧,練得不好,楚叔叔你別見笑。」楚平原道︰「展家的五禽掌法,天下聞名,一定是好的。」

展伯承更是得意,故意側了頭想了一想,自言自語道︰「怎麼練呢?哦,有了,有了。褚姐姐,你剛才打下鳥兒,好是很好,可惜打下的鳥兒已是死了。我現在捉一只活的送給你玩!」

在他們面前有棵大樹,樹上有個鳥巢,展伯承說到一個「玩」字,身形突起,躍起一丈多高,單掌在樹叉一按,再一躍已是高過樹梢,巢中有只剛學會飛的小鳥給他驚動,飛了出來,展伯承在空中一個翻身,姿勢恰似兀鷹展翅,迎著那只鳥兒,只一抓就把它抓到手中。雖說是只剛學飛的小鳥,飛得不是很快。

但到底還是會飛。展伯承小小年紀,居然能練到身子可以在空中回用,手擒飛鳥,也確實是極不容易了。

楚平原早已知道展象的「五禽掌法」是武學一絕,但卻也還未想到這孩子這麼一丁點年紀,居然便已得了真傳,身手如此矯捷!不由得連聲贊道︰「五禽掌法,果然名不虛傳。小兄弟,真是難為你了!」這次倒真是由衷的稱贊了。

褚保齡笑道︰「承弟,這你可該得意了吧?咦,你坐在樹上干嗎?怎的還不下來?」展伯承道︰「褚姐姐,你也上來瞧瞧奇景!」褚保齡詫道︰「什麼奇景?」展伯承道︰「那邊山谷,平地涌起一片雲霞,七彩斑斕,十分好看。你快來瞧呀!喂,咱們索性走近了去看好不好?真奇怪,平地怎的會涌起彩霞的?」

褚保齡吃了一驚,道︰「承弟,你快下來,我不用瞧,我知道這是什麼。你千萬不能走近去看。」

展伯承很是奇怪,跳下樹來,問道︰「為什麼不能走近去看?」褚保齡道︰「這是桃花瘴、你懂不懂,有毒的!」展伯承道︰「那麼好看的東西,竟有毒的?」褚保齡道︰「那谷底有千百樹野生機花,近日雨水多,谷底濕熱,落花片片,積得厚了,濕熱蒸郁,發為瘴氣,吸了瘴氣,不死也得大病一場。你當是好玩的麼?」展伯承伸伸舌頭,道︰「這麼厲害?當真的嗎?」言下之意,很是可惜不能去看。

褚保齡道︰「你不怕生病,那就去看。嗯,還是玩玩這鳥兒吧。」展伯承說道︰「那你們住在山中,為何不怕瘴氣?」他只是想看「奇景」,心不在焉,听褚保齡說要鳥兒,把手一張,那鳥兒已飛走了。

褚保齡道︰「好啦,鳥也沒得玩了。」展伯承抱歉道︰「別急,我給你再捉一只。」褚保齡笑道︰「我是和你說來玩的,小鳥兒離開父母,也是怪可憐的。別捉它了。」展伯承道︰「那桃花瘴,桃花瘴……唉,真是好看。」

褚保齡道︰「你還不心息?」正說話間,忽地隱約似听得有人吁叫,正是發現桃花瘴的那個方向。褚保齡吃驚道︰「不好,不知是什麼人,竟然這樣糊涂,會走進那個地方,看來只怕是中了毒了。」

展伯承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褚姐姐,你有辦法救他嗎?」褚保齡道︰「好,我回家拿藥丸去。」展伯承笑道︰「我早知道你們會有解瘴氣的藥的。」褚保齡匆匆進屋,取了藥丸出來,說道︰「不錯,我是有解藥,但不許你跟走。」展伯承一把拉著她道︰「為什麼?」褚保齡道︰「你爹娘不在這兒,我帶你去冒險,這我可擔當不起。解藥雖有,但萬一你還是病了,這怎麼好尸說罷,摔開了展伯承的手,便獨自一個人去。展伯承忽地叫道︰「喂,你再想想,你不要我幫手,你一個人能成嗎?」

褚保齡道︰「我又不是找人打架,為什麼非你幫手不成?」展伯承笑道︰「假如中毒昏迷的是個大胖子,你一個人能把他背回來嗎?最少我可以幫手抬他,省你好多氣力。」褚保齡怔了一怔,「這層我可沒想到。」要知她是個女孩兒家,也已經有十五六歲了,莫說中毒的是個胖子,即使是個瘦子,只要他是個男人,褚保齡也不方便背他的。只好答應展伯承,讓他跟走。

楚平原有點下放心,說道︰「褚姑娘,你告訴了爺爺沒有?」

褚保齡笑道︰「我爺爺患了老年風濕,在屋里走走,倒沒什麼。

上山下山,可不方便。我怕告訴了他,他撐著拐杖就要自己去了。我是瞞著他,悄悄拿了解藥的。楚大哥,你給我遮瞞一二,救人要緊,救回來了再說。」展伯承道︰「不錯,要是給老爺爺知道,只怕他會攔阻我們,快跑,快跑!」兩人手攜著手,說到一個「跑」字,已是鑽進了樹林之中。

楚平原心道︰「這兩個孩子倒是一副俠義心腸。」驀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宇文虹霓,也是時常一同玩耍,就像他們今日的情景,不過比他們年紀更小就是了。怎想得到童年好友,如今卻成了生死冤家?楚平原悵悵惘惘,過了好一會子,還不見這兩個孩子回來,正自放心不下,忽听得樹林中有腳步聲響,楚平原道︰「你們這樣快就回來了?」一個精豪的聲音笑道︰「老弟,你也好得快啊,就能出來走動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所以就趕著回來了。」原來回來的是展元修夫婦。他們只道楚平原已從褚遂口中,知道了他們是因何事出去,故而對他的問話,並不覺得突兀。

楚平原道︰「有什麼好消息?」展元修道︰「你不是擔心師陀國那班人會來搜索你嗎?他們不會來了!」楚平原道︰「為什麼?」

展元修道︰「他們都給辛寨主趕下山去了。」原來伏牛山的大寨得到外路的許多陌生人聚集前山的消息,便派前金雞嶺寨主辛天雄,率領幾十名得力頭目,前來察看,剛好在楚平原出事的第二天趕到,發現了這班人乃是胡人,雙方險些要打起來。後來辛天雄問明了他們是尋仇來的,辛天雄便發話道︰「我不管你們外人的閑事,但我國的英雄好漢,正在這山上有事相聚,我們也不許你們在這山上多事。你們要尋覓什麼仇人,先下山去,過了一個月後,方許踏進此山。再不然,你們若是不服,可以派一個人到我們山寨里來說,須得具備拜帖,按禮拜山。而且只許一個人。否則休怪我們刀槍上不長眼楮!」

那些師陀武士見對方人多勢眾,而且他們昨晚剛吃了一次敗仗,只是一個楚千原加上一個段克邪,便傷了他們十幾個人。

如今听說中原的武林豪杰,雲集此山,他們還焉敢抗命?于是不待辛天雄用武力驅逐,他們就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楚平原听到這里,問道︰「這些武士的首領是個年輕女子,她也下山了麼?」展元修道︰「我沒有見著辛寨主,他已經回山寨去了。這些情形是今天來的一個頭目轉述的,他並沒有提及你所說的那個女首領。」

展元修又道︰「還有個好消息,段克邪和他那位史姑娘前天晚上已經抵達山寨,我也把你在此養病的消息,告訴了那個頭目,叫他帶回去了。還有牟世杰已派人到山寨傳活,說是這個綠林大會,他可以如期參加,但須得由他主持。他還以綠林盟主自命呢。忠心于他的那一幫人,在山寨對面的一座山頭扎營;听說牟世杰和精精兒都已到了,但我們這邊卻還未有人見過他們。」

楚平原听他帶來的這許多消息,很為高興,問道︰「你說綠林大會已有定期,是哪一天?」展元修道︰「就在三天之後。」王燕羽笑道︰「還有三天,你身體恢復得這麼快,一定可以赴上的。

你一個人在這里舒散筋骨嗎?怎的不見承兒和保齡,他們不知到哪里玩耍去了,也不懂得要陪客人。」

楚平原忙道︰「大嫂可別怪他們,我正要告訴你呢,他們是救人去了。」王燕羽詫道︰「救什麼人?」楚平原道︰「他們听得那邊山谷似是有人呼喊,恐怕是中了桃花瘴的毒,褚姑娘說她有家藏解藥,不怕瘴氣,他們兩個孩子就匆匆去了。」

展元修笑道︰「難得他們年紀輕輕,也懂得要做好事。只是他們全無經驗,倘若遇上壞人,卻難保不會上當。」王燕羽道︰「褚家的解藥雖是可闢瘴氣,但他們年紀大小,也還得恐防有失。

咱們去看看吧。」

展元修道︰「不必,他們已經來了。」楚平原病體未痊,听覺減退,抬頭望去,卻不見蹤跡,過了一會,才听見腳步聲。

王燕羽詫道︰「咦,中毒的是個女子!」楚平原心頭一震,定楮看時,只見褚揉齡與展伯承攙扶著的那個女子,可不正是宇文虹霓是誰?這一瞬間,兩人打了一個照之後,都是大感意外,吃了一驚。宇文虹霓心中更有著死亡的恐懼,「啊呀」一聲,叫了出來,本能的就想逃走,但雙腳軟綿綿的,哪還能听她使喚?宇文虹霓中了瘴毒,臉色本已是灰樸樸的,恐懼的神情看不出來︰她失聲驚呼,有氣沒力,聲音也很微弱。展元修還不怎麼在意,可是王燕羽心細如發,卻听得出宇文虹霓的聲音是在顫抖,再看一看楚平原的面色,楚平原的一對眼楮正在張得又圓又大。王燕羽心頭一動,尋思︰「難道當真有這樣巧事?」連忙問道︰「楚公子,這女子可是你認得的嗎?」

楚平原定了定神,說道︰「不錯,是認得的。她正是——」宇文虹霓心道,「槽了,糟了。我要殺他報仇,想不到反而落在他的手里!」她以為這一死已是決計難逃,心里反而沒有先前恐懼,正想說幾句硬話,展元修與王燕羽都己在緊張問道︰「是誰?」

楚平原道︰「她正是我的鄰居,她父親姓文,是我爹爹的好友。

我們自小曾一同學過武功的。」「字文」是個胡姓,故而楚平原省去一字,把她說成漢人的「文」姓,免得展元修夫婦起疑。他說了之後,心中頗為抱愧,原來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說謊,他怕說出宇文虹霓的姓名來歷,展元修就未必肯救她了。

王燕羽松了口氣,說道︰「听說那晚率領一班胡人與你為難的是個女子,我還只道就是她呢。」展元修笑道︰「哪有這樣巧事?辛天雄已把那一班人都趕下山去了,那女子料想也沒有這麼大膽,敢于單獨再上此山?」

殊不知正是有這樣「巧事」,宇文虹霓因為索要被段克邪所奪去的寶劍,段克邪臨走時留下的話是叫她帶了那兩匹坐騎,到山寨去換取寶劍的。而辛天雄趕他們下山的時候,也曾說過,可以按照江湖規矩,準他們派出一人,依禮拜山。宇文虹霓報仇不成,寶劍又落在外人手中,無顏回國,想了又想,終于下了決心,再度上山。楚平原武功比她高強。她此次上山,孤掌難鳴,更是凶多吉少。這些她都想過了,她不是不怕,但因本國的風俗,最重視報仇,她自小就受到仇恨的教育,她是打算一死報仇,即使自白送了性命,也可對死去的父親有個交代。好過報仇不成,回國受人恥笑。

她單獨上山之後,路途不熟,這天早上,在大霧中迷失了方向,走入了桃花谷,恰巧就踫著了春雨之後蒸發的瘴氣。

宇文虹霓中了瘴氣之毒,仗著內功頗有根底,神智尚還清醒,但已是寸步難行。她孤身一人,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在深山窮谷之中遇難,自份必死。不料命不該絕,得褚保齡與展伯承這兩個孩子救了出來,更料不到的是,剛剛月兌了險難,又落在「敵人」手中,這兩個孩子的家人,正是楚平原的好友。她的生死,已是捏在楚平原的手心,但憑他一言而決。

宇文虹霓雖說是下了決心,不顧性命,蓄意報仇,但求生乃是本能,在這生死關頭,總是禁不往心里發慌,忽听得楚平原非但沒有乘人之危,反而以德報怨,替她掩飾,讓他的朋友放心收容她。這一陣間,宇文虹霓不由得心情激蕩,也不知是愧是梅,還是自傷,——自傷「命運」的安排,注定了她非復仇不可。她極力忍著眼淚,眼角卻已濕了。

展伯承和褚保齡這兩個孩子更是高興,展伯承拍手笑道︰「原來是楚叔叔的好朋友,這可真是太巧了。楚叔叔,你拿什麼謝我?」褚藻齡道︰「楚大哥,你把你那晚使的刀法教我一路。你答不答應,否則我就不把這位姑娘交給你了。」她背著宇文虹霓,還悄悄的向楚平原扮了一個鬼臉,好似認定了宇文虹霓是他的情人一樣,弄得楚平原啼笑皆非,只好連連搖搖手說道︰「別開玩笑,我氣力未長,你交給我,我也扶不動她。」原來褚保齡已是裝模作樣的將宇文虹霓向他身前推來。

王燕羽笑道︰「交給我吧,別胡鬧了。待楚叔叔病好了,你們要學什麼本領,他還會吝惜不教嗎?」當下,接過了宇文虹霓。

將她扶進褚家。

褚遂得知此事,出來親自給宇文虹霓把脈,說道︰「若在她中毒之初,立即得我解藥,那就好得多了。」楚平原很是擔心,連忙問道︰「可得事麼?」褚遂道︰「中毒的時間是長了一些,但也無大礙,不過要休息一兩天。」王燕羽笑道︰「這不是正好嗎?給你請來了一位難得稀客。這位姑娘大約也是要去赴會的吧︰那就索性多歇兩天,和楚兄弟也正好有個伴兒同去。」當下褚家騰出一間靜室,就在楚平原所住的斜對面。他們是有意如此安排,讓兩個養病的人住得近些,也好便于照顧。

楚平原推說精神疲倦,在王燕羽他們忙著照料宇文虹霓的時候,他獨自回房休息。黃昏時分,王燕羽給他端了稀飯進來,笑道︰「楚兄弟,你為什麼整整一個下午,都不去探望你的文姑娘?」楚平原道︰「我不會服侍病人,她一個女孩兒家,我也不方便陪她。既是幫不了忙,那只好讓大嫂多多費心了。」

王燕羽看了楚平原一眼,如有所思,忽地笑道︰「你不是和她自小相識的青梅竹馬之交麼?有什麼不好意思到她房中陪地呢?」楚平原道︰「雖是青梅竹馬之交,但我浪跡江湖,彼此已有多年未見過面了。」王燕羽道︰「依我看來,你似是有意避免和她見面,你有點怕見她,是麼?我是你的大嫂,你有什麼心事,不防對我講講。」楚平原吃了一驚,心道,「大嫂是前綠林盟主王伯通的女兒,听說她當年曾是她父親的好助手,果然名不虛傳,真個精明厲害。」連忙說道︰「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什麼心事。」

王燕羽笑了一笑,說道︰「你沒有心事,那位文姑娘卻有心事!」楚平原不禁又是一驚,卻不得不問道︰「大嫂知她有什麼心事?」王燕羽道︰「文姑娘服了解藥,早已醒過來了。她精神也恢復得很快,我剛才正和她談論家常呢。」楚平原又是吃驚,又是詫異,「難道虹霓肯把她要向我報仇之事告訴大嫂?」問道︰「她告訴了大嫂一些什麼?」王燕羽道︰「她氣力還是衰弱,我不想她多說話,是她要我閑話家常,我把我的家事告訴了她。」楚平原吁了口氣,心道,「原來如此。虹霓想是一半好奇,一半放心不下,故而查問大嫂來歷。」王燕羽接著說道︰「她听了我爹爹臨終之際,始悟前非,與段大俠化敵為友的經過︰又听了我丈夫、你展大哥改邪歸正,違背母命,不肯糊里糊涂為父報仇的故事。她听著。听著,眼角便有淚珠,她悄悄的拉過被角,揩了眼淚,她以為我沒留心在意,我都瞧在眼內了。因此,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麼心事。你知道她的底細,她是不是也有什麼仇人的?」楚平原支吾說道︰「我自小離家,對她的家事也不十分清楚。也許她听了大嫂所說的故事,很是感動,卻未必真的是身世相同。」王燕羽笑道︰「我和她是初初相識,不好問她心事,你應該多關心她才是。」楚平原道︰「是,但現在天已黑了。

待她再好了一些,明天我就過去看她。」王燕羽笑道︰「是啊,也好探探她的心事。」

主燕羽走後,楚平原心思不定,「大嫂是絕頂聰明的人,莫非她已猜到虹霓是什麼人了,有意和她說這些故事的?」又想,「虹霓听了之後流淚,但願她真的是受了感動,從此不再把我當作仇人。」想至此處,楚平原幾乎忍不住就想過去看她,但看春天色已黑,終于還是沒去。心道︰「管她對我如何,大丈夫光明磊落,只問事情當不當為,即使她仍把我當作仇人,我也不後悔這次救她。」

春日多雨,三更時分,又漸漸瀝瀝下起來了。楚平原倚枕听雨,心事如潮,睡不著覺。冷雨敲窗之中,忽听得房門也有點輕輕響動,似是有人推開房門,悄悄的走進來了!

楚平原吃了一驚,隨即心中雪亮,情知這偷偷模進他房中的,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平原心里想道,「奇怪,她半夜三更、來做什麼?難道她還想刺殺我不成?」當下面向外朝,側身而臥。

故意發出輕微的鼾聲。

黑暗中只見有白光閃爍,來的果然是宇文虹霓,她的手中正拿著一把利劍,楚平原大為惱怒,「豈有此理,她果然是要來殺我!」

楚平原正要一躍而起,奪她寶劍,忽听得宇文虹霓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能,不能這樣……」白光一閃即滅,想必是她已插劍歸鞘。楚平原松了口氣,「還好,總算她尚有點良心。」心念未已,黑影已是到了床前。

外面正下著雨,房間里雖然黑暗,黑影綽綽的也還隱約可見。宇文虹霓到了床前,仰乎一模,忽地又自言自語道︰「睡看了被沒蓋上也不知道。夜冷風寒,他還是在病中的呢!」幽幽的又嘆了口氣,竟是情不自禁的給楚平原蓋上了被。

楚平原伸了個懶腰,裝作驀然驚醒的樣子,坐了起來,說道,「是你麼,小霓子?多謝你了!」宇文虹霓羞得滿面通紅,黑暗中楚平原雖沒看見她的面色,也听得她緊張的呼吸。

楚平原道︰「你坐下來歇歇,恕我招待不周。我本想明早去看你的,想不到你先來了。」宇文虹霓心慌意亂,過了半晌,心神稍稍定了下來,說道︰「楚、楚大哥,我只想間你一句話。」楚平原見她恢復了小時候的稱呼,微笑道︰「好,你說吧。」宇文虹霓道︰「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你為什麼不把我殺了?」楚平原道︰「咱們本來無冤無仇,我殺你作甚?」宇文虹霓道︰「可是你知道我現在來作什麼?」楚平原道︰「多謝你來探病。」宇文虹霓道︰「不,不是。我是想趁你在病中,將你殺掉的。」楚平原笑道︰「但你畢竟還是沒有殺我,你還給我蓋上了被,是麼?」

宇文虹霓道︰「不,不,是的。我,我,我是覺得這次你救了我,我不應在你病中殺你。」楚平原道︰「哦,這麼說,你以後還是要殺我的?」宇文虹霓道︰「不,不錯!我本來是準備殺你不成,就讓你殺我的。以後我也還是要殺你的。我不想騙你,你不趁這機會殺我,你會後悔的。」楚平原笑道︰「我要想殺你,何必救你?我決不會後悔的。只是我覺得奇怪,你不是听了大嫂的故事麼?為什麼報仇之念,還是不能打消?」

宇文虹霓淒然說道︰「我與展大哥情形不同,我在我爹爹靈前灑過血酒!」楚平原眉頭打結,心道,「又是這一句話。她小時候無知無識,什麼灑血酒,發誓言,還不是給大人擺布的,想不到她竟是如此認真?唉,但她既是執迷不悟,卻怎生給她開解?」宇文虹霓似是料到他的心思,聲音苦澀,接著說道︰「灑過血酒的復仇誓言,那是決計不能違背的!倘若有違,在生的親友不諒,死了的我爹爹的鬼魂也不會饒了我的!」楚平原給她弄得啼笑皆非,說道︰「也許你爹爹的鬼魂早已明白了他的真正仇人是誰?」宇文虹霓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我爹爹不是死在你爹爹手下的?」楚平原道︰「小霓子,你有沒有仔細想過,回族才是殺害你爹爹的罪魁禍首?這道理也並不難懂,你……」宇文虹霓很是失望,嘆口氣道︰「我只道你另有什麼發現。唉,原來你還是要和我講你早已經講過的那番道理,也許你的道理很對,但除非、除非……」楚平原道︰「除非什麼?」宇文虹霓道︰「除非你能拿出另外的證據,證明我的爹爹是給別人殺死的,不是你的爹爹。否則這筆帳總是要算到你們楚家頭上。」說到這里,忽地改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哥,你說過的,照當晚的情形而論,殺死我爹爹的很可能是你爹爹的部下。雖然這也和你爹爹月兌不了關系,但只要你給我抓到一個真凶,我就無須非殺你不可了。」

楚平原拂然不悅,說道︰「小霓子,你這是教我掩耳盜鈴。

我盡可以買一個人頂替凶手,但我決不會這樣做。我根本就反對這樣不講道理,糊里糊涂的報仇!」宇文虹霓道︰「但我在我爹爹靈前灑過血酒,非報了仇,我這一生不得安寧!」楚平原苦笑道︰「你定要報仇才得心安,看來我只好讓你殺我了!」宇文虹霓哭出了聲,說道︰「大哥,我對不住你。但我也想過的,若我僥幸報仇成功,我殺了你,我也立即自刎,陪你同死。要是不成功,我請你務必給我一個痛快,一刀將我殺掉,我是因報仇不成而死在你的刀下的,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見我爹爹了。」

楚平原大聲道︰「我不想死,我也不要你陪我死。為什麼咱們不能部活下去?」宇文虹霓眼淚直流,沒有回答楚平原的問話。楚平原知道一時間實是難以將她說服,又怕驚醒眾人,只好柔聲說道︰「小霓子,你也是病體未痊,夜已深了,你先回去睡一覺吧。明天我再和你長談。」宇文虹霓掩袖而位,緩緩退出房門。

只听得她埂咽說道︰「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了。」

宇文虹霓走了之後,楚平原心里很不舒服,翻來復去,將近天明,才朦朧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有敲門之聲,楚平原醒了過禾,只道是宇文虹霓義來找他,哪知打開房門一看,來的卻是王燕羽。

王燕羽笑道︰「昨晚沒有睡好吧?」楚平原揉揉眼楮,只覺陽光刺眼,原來早已是日上三竿了。楚平原道︰「多謝大嫂關心,我已經好得多了。」王燕羽的一雙眼楮滴溜溜的在他房中四看,楚平原有點奇怪,正想問她要找什麼,王燕羽已在笑道︰「我不是探病來的,我是要來看看這房間里有沒有藏著一個人。」

楚平原「做賊心虛」,面上一紅,訥訥說道︰「大嫂說笑話了,這里一目了然,焉能藏有外人?」王燕羽道︰「這個人可不是外人,是你的好朋友。我只道她到你這兒來了。」楚平原嚇了一跳,道︰「大嫂,你說什麼,那位文姑娘,她,她……」王燕羽道︰「她不見了。」

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她昨晚臨走之時,我約她今日續談,她語氣吞吞吐吐,說什麼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原來她已是打算今日不再見我的了,以後再見,她就仍然要向我報仇。」心頭難過,不覺露出一絲苦笑。

王燕羽道︰「你這位文姑娘還術痊愈呢,她為什麼就悄悄溜走了?」楚平原道︰「我也不知道呀。這位姑娘的脾氣是有點特別。」王燕羽笑道︰「你也不知道麼?我只道昨晚她已經告訴你了。」楚平原滿面通紅,道︰「大嫂,你,你已經——」王燕羽笑道︰「不錯,我已經知道她昨晚到過你的房中了。」

楚平原知道瞞不過她,只好將昨晚之事,告訴王燕羽,宇文虹霓的身份當然也就揭露出來了。王燕羽笑道︰「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到幾分。我是有心和她說那兩個故事的。」

楚平原伸伸手足,說道︰「大嫂,我想我今日可以走路了。

克邪一定在記掛我,我也想早點到山寨見他。」王燕羽噗嗤一笑,說道︰「你不是記掛段克邪,你是不放心宇文姑娘吧?這位姑娘武藝高強,長得又很好看,難怪你對她有情有義,她要向你報仇,你還是要護著她了,嗯,這也不錯,你們兩人若是能偕連理,什麼冤仇也都解消了!」

楚平原的心事給她一語道破,更是面紅過耳,十分尷尬,連忙說道︰「我是覺她可憐可憫,糊里糊涂把我當作仇人。我當然不能與她一般見識。嗯,我和她不過是兄妹之情。」

王燕羽似笑非笑他說道︰「你們昨晚就是只敘兄妹之情麼?依我看來,她有勇氣三更半夜到你房來,然後又悄悄溜走,她對你早已不是兄妹之情了。」楚平原苦笑道︰「她是想來行刺我的,她溜走也正是為了仍把我當作仇人。我不是告訴了你,她臨走之時所說的那兩句話麼?」王燕羽笑道︰「楚已弟,你雖是武藝超群,我敢說你還未懂得女孩兒家的心事,報仇是她從小所受的教導,給你蓋被才是她的真情。她悄悄溜走,是為了躲避你,可以猜想得到,她心中正是十分混亂,不知如何自處,」

楚平原笑道︰「大嫂,你料人心事,倒似洞若觀火。我不是她,可不知你料得對不對了。」王燕羽笑道︰「我還可以料中你的心事呢,她躲避你,是為了早已對你情苗暗長。你現在想去找她,也同樣的不僅是為了兄妹之情,你自己還未覺察麼?」

楚平原臉上發熱,原來他這內心的秘密確實是他自己也未察黨的。心想,「剛才大嫂說她對我不是兄妹之情,我非常留心听她說話,一面听一面想她這些話的道理說得對是不對。我為什麼如此重視小霓于對我的心事如何,恨不得有個人來幫我琢磨?嗯,只怕我對她也當真不僅僅是兄妹之悄了。」楚平原不慣說謊,既給于燕羽說中心事,也就不再曉曉置辯了。王燕羽道︰「倘若你和她由仇人變為夫妻,這倒也是武林佳話。」楚平原笑道︰「世事難料,哪里就說得到這個。」王燕羽給他觸起舊事,心想,「不錯,世事難料,當年我也曾對鐵摩勒由恨生愛,結果還是嫁給了元修。」

五燕羽觸起舊事,也不覺臉上有點發燒,連忙接著說道︰「我是想你們由仇人變作情人的,所以我不想阻攔你去找她。但我卻也有點放心不下。」楚平原道︰「怎麼,宇文姑娘,她——」王燕羽道︰「我倒不是擔心宇文姑娘。她雖然身體未完全恢復,但她沒有仇人要加害她。辛天雄已答應讓她依禮拜山,山寨弟兄是不會難為她的;但你不同,精精兒和牟世杰都是要加害你的,你武功尚未恢復一半,教我怎能放心?嗯,你若一定要走,待我和你大哥商量商量,請他送你一程,到了寨中有人接應,那就無妨了。」

她正要去找丈夫,忽听得展元修的笑聲,他和褚保齡、展伯承這兩個孩子已走了進來。展元修道︰「怎麼,楚兄弟就要走了?」

褚保齡在一旁抿嘴笑道︰「我知道楚大哥為什麼趕著要走,他那位文姑娘走了,他還能不走嗎?」展伯承拉著他的袖子道︰「楚叔叔,你可不能說走便走,你答應過要教我一路武功的呢。」

王燕羽道︰「承兒,別胡鬧,只要你肯學,將來還怕沒有日子向你楚叔叔討教?你先把五禽掌練得熟了再說,別要貪多嚼不爛。

元修,咱們說正經的,楚兄弟是想趕看到山寨友,你送他一程好嗎?」

展元修笑道︰「不用我送他了。楚兄弟,有個人接你來了,你猜是誰?」楚平原大為奇怪,說︰「有誰知我在此養病?」展元修道︰「是段克邪。我昨日告訴山寨來此聯絡的弟兄,他們當晚回報,克邪連夜趕來了。他輕功超卓,听說他是三更動身,將近兩百里的山路,天明便到,當真是令人佩服!」

楚平原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出去與段克邪相會。只見褚遂已陪著段克邪在客廳里談話。楚段二人雙手緊緊相握。楚平原道︰「段兄,你那晚拔刀相助,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如今又累你連夜奔波,良友深情,教我既愧且感。」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這麼說就是把小弟當作外人了。為朋友兩脅插刀,尚且不辭,何況走幾里路?听說你那晚激戰之後,又踫到了牟世杰與精精兒,傷得不輕,好不教我擔憂,我也真是後悔當晚沒有仔細找你,只道你徑赴山寨去了。幸虧你是古人天相,無巧不巧的又踫上了展大哥。」楚平原謝過了段克邪,再向褚遂道謝贈藥之恩。諸遂笑道︰「我的藥固然不錯,你的身體也是好得出我意料之外,我原先估計你至少要六七天功夫,才能恢復的,現在僅僅是第四天,你已是一如常人了。」

段克邪道︰「听說你還有個奇遇,你小時候相識的鄰居姑娘也在這里養病,好了沒有,可否請她出來相見?她這個時候上山,大約也是想去參與盛會的吧?」王燕羽道︰「這位姑娘已先走了。」褚遂也是剛剛知道此事,有點不大高興,說道︰「這位姑娘的脾氣也真是有點怪,楚相公,你可別怪我人老嘴多,別說我曾給她治病,就算我是個開客店的,她臨走也該告訴一聲。」

褚遂一點不知他們之間的過節,累得楚平原只好為宇文虹霓向他道歉。段克邪也很是奇怪,情知其中定有蹊蹺,卻不便當眾發問。

王燕羽為了免楚平原受窘,攔開話頭,說道︰「克邪,你那位未過門的媳婦我還未見過呢,怎不和她一起來?」段克邪紅了臉道︰「她跑得沒我這麼快,這次沒有跟來。我表嫂很喜歡她,這幾天和她作伴,也不肯讓她三更半夜跟著我跑。」工燕羽有點詫異,道︰「哦,你表嫂也到了山寨?」

鐵摩勒的妻子韓芷芬是武林名家韓湛的女兒,鐵摩勒再人綠林之後,他的妻子卻沒有跟隨他,留在家撫養兒女,與父親一同隱居盤龍谷。王燕羽與她從前頗有嫌隙,後來各自嫁了大夫,交情反而親密起來,因此听得韓芷芬來到,不由得大為高興,笑道︰「前幾天我還與元修談論,你表嫂曾是名震江湖的女俠,留在家里抱孩子不大可惜了麼?而且也太冷落你的表哥了。」

段克邪道︰「我表嫂從前是因為顧慮孩子大小,在綠林實不適宜。如今大了一些,較易攜帶,就讓他們出來隨父親見見世面了。」展元修道︰「韓老前輩也出山了麼?」段克邪道︰「那兩個孩子就是由他們外公護送來的。」展元修喜道︰「有韓老前輩出山,更不怕牟世杰、精精兒這一班人興風作浪了。」

王燕羽悵觸前塵,喟然嘆道︰「時光過得真快,眨一眨眼,小的一輩,也都陸續長大了。你那兩個佷兒,大的有十歲了吧?」

段克邪道︰「哥哥九歲,妹妹七歲。」王燕羽笑道︰「承兒.過幾天你又多兩個小朋友了。」

展伯承道︰「咱們幾時才去?」王燕羽笑道︰「你急什麼,過兩天,你爹爹自會將你們帶去。」說了一些家常閑話,楚平原也已吃過了早餐,當下便與段克邪同走,向諸遂等人告辭。展元修知道楚平原已恢復了一半功力,有段克邪與他一道,即使再踫上牟世杰亦自無防,也便放心讓他們走了。

路上段克邪問起那位「文姑娘」的事情,楚平原與他屢經患難,情如手足,當然不好瞞他,就告訴他那位「文姑娘」其實就是宇文虹霓。

段克邪听了他的故事,驚異不已,笑道︰「原來這里面還有這許多曲折離奇的情節。楚大哥,你的胸襟也真寬大,我是自愧不如。」楚平原笑道︰「你們倆小口子,不再吵架門吧?」段克邪臉上一紅,道︰「你怎麼知道?」楚平原道︰「你的師兄空空兒曾和我說過你們的故事。那時,空空兒還很擔心你被史朝英這妖女引誘呢!」段克邪大是尷尬,說道︰「別提這妖女了。」楚平原道︰「那晚我雖是險些死在牟世杰手下,但也摔了那妖女一個筋斗,算是給你出了口氣。好,說到這里為止,再不提了。」

段克邪笑道︰「我那晚也幾乎傷了宇文姑娘,幸虧沒有真個傷著。否則就對不起你了。」楚平原苦笑道︰「她現在還是把我當作仇人呢!」

楚平原說至此處,不覺黯然。段克邪道︰「你一次勸她不醒,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呢!多見幾次面,這種糊里糊涂的冤仇總會解開。」楚平原喟然嘆道︰「我不想見她,我知道她也是不想再見我的了。」段克邪笑道︰「你不是不想見她。你是怕她不想見你。你別擔心,她還要向我討還寶劍,到時我把這個人情奉送給你。」

兩人走了一會,已進入密林深處,忽听得前面似有人聲。段克邪听覺非常聰敏,說道︰「前面的一群人中,有兩個女的。她們的聲音似乎有點熟悉。待我看看是誰?」楚平原尚未完全康復,听覺不及段克邪,但見段克邪神色有異,不覺心頭一動,「難道當真有這樣巧事?」

段克邪跳上一棵樹上,聚攏目光,向前看去,只見前面有一小隊人馬,共是十人。八個男的是牟世杰那八個黃衣侍者,兩個女的,不是別人,正是史朝英和宇文虹霓。

原來牟世杰那晚捉不到楚平原,心里十分懊惱,但想與回族結交之心,仍然未息。要結交回族,先得結交宇文虹霓。牟世杰因為要準備應付綠林大會之事,忠于他的部下,雖然已為數無多,但也還有幾幫人馬,這幾日正陸續到來。牟世杰在眾叛親離之下,對這些還肯忠心于他的黨羽,自是必須著意攏絡。

是以不便離開。如何設法結交宇文虹霓的事情,就交給壺朝英去辦。宇文虹霓是個少女,由妻子出馬,也比他方便得多。

史朝英帶了她丈大的八個恃者,在山林里展開搜索,接連四天,都不見宇文虹霓這班人的蹤跡,正自灰心,宇文虹霓可巧就單人來了。

宇文虹霓病後身子虛弱,昨晚半夜離開褚家,又踫上一場大雨,淋得落湯雞也似,還摔了幾跤,正自狼狽不堪,坐在路旁喘息。史朝英一見了她,如獲至寶,立即向她噓寒問暖,大獻殷勤,就地搭起帳篷,扶宇文虹霓進去歇息,又叫人燒起熱湯,替宇文虹霓沐浴更衣。宇文虹霓在落難之中,對她自是感激不盡。史朗英說出自己的身份,又表示已知道她的事情,願意助她報仇。芋文虹霓對報仇一事,心里混亂之極,但既然對方表示如此好意,她當然也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史朝英是綠林盟主的夫人,宇文虹霓將她認作女中豪杰,也自是心甘情願,願意結交這樣一位知心朋友。史朝英听得她的那班手下已被驅逐下山,便拿出了牟世杰的綠林箭,立即差遣一騎快馬去追。

宇文虹霓也幸而得史朝英的一番照料,否則她病後受寒,只怕還得再病一場。史朝英也由于服恃字文虹霓的原故,待她精神恢復之後,方始起程,因而也就給段楚二人追上了。

段克邪上樹眺望,看見了史朝英,不由得也是墓地一驚,他與史朝英之間,牽連著許多恩恩怨怨,過去的感情雖說已是一筆勾消,但段克邪也還不至于像史朝英那樣,由愛生恨,恨不得把對方置于死地。他對史朝英是只有憎惡,而無大恨,所以他也是想避開史朝英的。

但現在他是與楚平原同行,而宇文虹霓卻又剛好與史朝英同在一起,他想要避開,也是不能。楚平原在樹下問道︰「段賢弟,你看見了些什麼人了?怎麼你好似是在樹上發呆?」段克邪心里自思,「史朝英與那八個黃衣侍者一道,楚大哥功力又未完全恢復,只怕不是他們對手。」跳下樹來,勉強笑道︰「楚大哥,你可算得是緣份湊巧,你剛才還擔憂見不著宇文姑娘,卻原來她就在前面。可是,可是……」

楚平原面紅耳熱,正想說道︰「段克弟休得取笑,我並不急于見她,避開了吧。」但听得段克邪接連說了兩個「可是」,不由得心頭一動,問道︰「听腳步聲,前面不止一人。她和些什麼人在一起?」段克邪訥訥說道︰「是,是史朝英。」

楚平原大吃一驚,叫道︰「不好!」拉了段克邪便跑。段克邪道︰「楚大哥,你,你何事驚惶?」楚平原道︰「不能讓宇文虹霓和那妖女混在一起,那妖女是想利用她,她若上當,禍患非小!」

史朝英突然看見段楚二人如飛奔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她對段克邪是愛恨交迸,還兼有幾分害怕。只是一個段克邪也還罷了,如今又多了一個楚平原,她不知楚平原的武功尚未完全恢復,見他奔跑如飛,心道,「這小子那晚傷得那麼重,僅僅五天的時間,他怎的就完全好了?偏偏世杰又不在這里。」她不知楚平原的來意,只道他是要來傷害宇文虹霓,連忙發出命令,那八個侍者一字散開,遮在宇文虹霓面前,準備迎敵。正是︰

口似蜜糖心似劍,能言鸚鵡毒如蛇。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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