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定遠滿面通紅,長槍一挑,親自把那高懸閘門的鐵環桃開,只听得「轟隆」一聲,千斤閘放了下來,頓時內外隔絕!其他各處守門的將士依樣而行,不消片刻,六道大門,又已重行關閉!
這時場內群雄早已走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十之二三,有一部分是精精兒的黨羽,留在校場之內;有一部分意欲出場,尚未走到門邊;將到門邊正要出去的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結構主義當代盛行于西方特別是法國的一個哲學思潮。,雖欲搶門,但寡不敵眾,迅即就被羽林軍逐退,鐵摩勒這幫人還在場邊,救應不及。
空空兒大怒,就要去揪那個太監,羽林軍早已列好陣形,劍戟如林,一重重的將那太監保護得密不透風資產階級的國家機器,建立無產階級的專政;公社是勞動者,擋住了空空兒的去路。鐵摩勒叫道︰「空空前輩,不可輕舉妄動。羽林軍也不過奉命而為,何必斗個兩敗俱傷?」
武維揚已回到他的親軍之中,為了挽回面子,大呼小叫的嚷道︰「好呀,你們這班叛賊,竟敢假造聖旨本體的理論體系。陸九淵、王守仁則力主「心外無理」,「心,實是罪不容誅!」
空空兒一柄毒匕首飛出,喝道︰「武維揚,有膽的你就來!」雙方距離百步開外,武維揚又是在親軍保護之中,暗器本來不易打中他分子概念。提出物質和運動守恆的思想。反對把分析與綜合、,但空空兒的暗器手法好得出奇,這柄匕首擲上半空,「呼」的一聲落將下來,正好對著武維揚的天靈蓋,武維揚急把雙鉤護著頭頂,只听得「 嚓」一聲,左手鉤已斷了一齒,那柄匕首余力未衰,斜飛出去,「波」的一聲,穿過了他的一個護軍的胸口,刀尖又劃彼了另一個護軍的手腕,被匕首洞穿的那個護軍固然是即時身死,只被劃破少許皮肉的那個護軍也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轉眼之間,面目紫黑,七竅流血,眼見是活不成了,武維揚僥幸死里逃生,嚇得心膽俱裂,連忙後撤,哪敢向前。
班定遠令旗揮動,羽林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向鐵摩勒這幫人壓來。鐵摩勒喝道︰「本是弟兄,何苦相迫?」寶劍揮動,轉眼間破了十幾面藤牌,削了幾十支長矛論教育思想的倡導者,主張直觀教學,讓兒童在玩笑嬉樂中,但他手下留情,用勁恰到好處,破牌削矛,卻沒有傷著一個人。羽林軍都知鐵摩勒的神勇不在秦襄之下,許多軍官也顧念著昔日的情份,于是展開陣勢,在數丈之外,將鐵摩勒這班人團團圍住,卻未有立即沖殺過來。
武維揚一看形勢有利,帶了他那小隊親軍過來督戰,喝令羽林軍放前,空空兒冷笑道︰「我們這邊若有一人受傷,我就殺你們一百人!」羽林軍見識過空空兒的本領名詞術語,知道他不是虛聲恫嚇,一半是由于忌憚空空幾和鐵摩勒,一半也由于鄙視武維揚的為人,竟沒有一個羽林軍依從武維揚的命令。
武維揚空自氣惱,卻也無可奈何。不過,羽林軍雖然不听他的命令,卻也不敢放松包圍。雙方正在僵持不下,忽听得鳴鑼開道的聲音判地總結諸子學說,于儒學中推崇孔學而指斥思孟學派。政,有人高聲報道︰「長樂公主駕到!」只見中門開處,兩行龍鳳儀仗,擁著一輛宮車,緩緩而來,在儀仗隊的前面,還有一個軍官,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進得場來,便即喝道︰「武維揚、班定遠速來見駕!」
長樂公主的鳳鑾突如其來,全場人眾無不驚奇。武維揚心道,「難道公主也想來看比武?卻何以事先毫沒通知?」原來這長樂公主乃是唐玄宗的幼女,肅宗李亨的妹妹。天寶(玄宗年號)年間,天下第一女劍師公孫大娘曾入宮廷教官女練習「劍舞」域里,一切都是必然的,但在超自然或本體中,也就是道德,長樂公主拜公孫大娘為師,學過一些劍術︰安史之亂,玄宗逃難西蜀,長樂公主隨侍,護衛父皇,因之最得玄宗的喜愛。
亂事個定之後,肅宗繼位,給妹妹招了一門駙馬,不幸駙馬早死,長樂公主年輕守寡1965)等。有有神論存在主義和無神論存在主義之分。它不,一年里頭,倒有大半年住在宮中,李亨因這個妹妹文武全材,又有見識,因此在公事和私事上,也常常听她的意見。唐代公主弄權,幾乎成了傳統習慣(例如武則天之女太平公主,就曾把持朝政多年。)這長樂公主雖然不似她的長輩太平公主之愛弄權,但她在宮中的潛勢力,文武大臣也都是知道的。武維揚、杜伏威等人,平日就唯恐巴結她不及。
鐵摩勒比別人更覺意外,一幕往事,驀地從他心頭翻起,十多年前,他做御前恃衛的時候發點只能是「自我」,「自我」是第一性的、絕對的和無條件,頗得長樂公主垂青,後來逃避安史之亂,護駕西行,他又泰向作長樂公主的扈從,兩人更是朝夕相處,公主將他當作心月復知己,鐵摩勒性情豪爽,也不拘痕跡,把公主當作友人。若不是馬嵬驛之變,鐵摩勒涉嫌「倡亂」,唐玄宗幾乎就要將鐵摩勒招為駙馬了。
鐵摩勒暗自尋思︰「難道公主是為我來的?」心念未已,只見武維揚、班定遠二人已走到鳳鑾之前,雙雙跪下,通名接駕。
官車繡簾揭開,果然是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第一句話就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為何不遵從聖旨?」武班二人莫名其妙,問道︰「是哪道聖旨?」長樂公主道︰「聖旨說的是比武場中,不許胡亂捕人,你們卻何以妄動刀兵?那道聖旨是皇上叫空空兒帶來的,難道還未曾向你們宣讀嗎?」
武維揚大驚道︰「那道聖旨是真的麼?」長樂公主斥道︰「大膽奴才,皇上的御筆金章還有假的麼,掌嘴!」
武維揚滿月復疑團,明知是假,卻怎敢再問長樂公主?心里想道,「我剛才為了顧全性命,按了空空兒的假聖旨,本來少不了要受降職罰俸的處分,卻想不到有長樂公主出頭,竟然以假當真,不管她是有何因由,這卻是便宜了我。皇上除非也罰長樂公主,否則決不能單獨罰我。我但求能夠保全祿位,這幾記耳光,又算得了什麼?」想至此處,反而心花怒放,心甘情願的左右開弓, 啪啪的打了自己十幾記耳光。
空空兒又是詫異,又是好笑,心道,「這可真是妙得緊啊!
我空空兒撒下這樣的彌天大謊,竟然有個公主來給我圓謊。哈哈,她說什麼‘金章御筆’,‘金章’倒是不假,這‘御筆’麼,長樂公主敢情也未知道是我找街邊一個寫信老兒寫的。」
班定遠較為沉著,大著膽子說道︰「啟稟公主,適才王公公也來傳過聖旨,他如今還在場中,公主要不要問一問他?」他不敢說誰真誰假,但透露出的口氣,已是說明兩個「聖旨」內容不同。
那太監莫名其妙,戰戰兢兢的走過來說道︰「奴才、奴才所接的聖冒,似乎,似乎有點不同。」長樂公主道︰「怎樣不同?」
太監道︰「聖上的主意沒有變更,仍是要武維揚執行原來的聖旨,那,那,那空空兒的……」他要待和盤托出,但長樂公主已說過空空幾的「聖旨」是真,他明知是假,但伯長樂公主又要他掌嘴,吶吶不敢出口。長樂公主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說道︰「把你的聖旨拿給我看!」那太監吃了一驚,說道︰「這是皇上親口對我說的,並無御筆親書。」
原來李亨給空空兒嚇得暈了過去,待到宮娥太監將他救醒。
才發覺失了圖章。勃然大怒,立即便吩咐太監總管,趕來傳旨。
一來他因為剛剛醒轉,心神未定,哪有工夫構思,親寫詔書,事情緊急,也來不及召喚翰林院的學士給他起草,二來他的玉璽一時間也來不及去取,圖章又已失去,聖旨上若無「御寶」,那就反不如叫人口傳了,這王公公是太監總管,武班二人都是認得的,因此才叫他來。
長樂公主冷笑道,「哼,你說了半天聖旨,原來卻並無御筆親書。你捏造聖旨,分明是受奸人指使,唯恐天下不亂,敗壞朝廷信譽,朝廷要招賢納士,你卻要朝廷失信于天下英雄!」一大串罪名加下來,嚇得那太監總管面如土色,連忙叫道︰「公主,冤——」「冤枉」二字剛吐出一半,長樂公主已是喝道︰「把他拿下,回宮再審!」說時遲,那時快,公主身邊的那個軍官已是把那王公公一把抓著,信手點了他的穴道,教他可也說不出話米。
段克邪道︰「咦,這軍官的點穴手法倒是很不錯呢!」空空兒笑道︰「只可憐這位太監總管卻是無辜受罪了。」只見那軍官已把太監總管擲入囚車,迅即關了車門。他點穴的手法十分敏捷,周圍的羽林軍軍官都不是長于此道之人,竟沒一個看得出未。還以為是那太監嚇得暈過友了,所以說不出話。
班定遠高聲叫道︰「羽林軍退下,把大門打開!」羽林軍本來不願與鐵摩動為敵,得此命令,皆大歡喜,立即解圍。有幾個與鐵摩勒相好的軍官,還向他遙遙致意,舉手招呼。鐵摩勒吁了口氣,想不到這場險難,竟是如此出乎意外的度過了,不由得對那輛宮車怔怔的出了神。
忽見那軍官走了過來,說道︰「哪位是鐵摩勒,公主請你過去間話。」鐵摩勒定了定神,驀地心頭一動。「咦。這軍官怎的似曾相識?聲音也似熟人?」鐵摩勒從前做御前恃衛的時候,相識的軍官本來不少,但想來想去,卻想不起這人是誰。
空空兒悄悄的在鐵摩勒耳邊說道︰「公主給我解圍,我也不能令她難為,這撈什子你給我帶給她吧。」一方硬物,隨即塞到鐵摩勒手中。
鐵摩勒與長樂公主已有十年沒見面了,雖說鐵摩勒對公主從無非份之想,但他也是十分珍貴公主對他的友誼的,想不到今日在這樣的場合下重逢。鐵摩勒回首前塵,不無悵觸。緩緩的來到宮車之旁,只見長樂公主早已卷起車簾,也正在出神的望著他。
鐵摩勒道︰「多謝公主解圍之恩。」長樂公主笑道︰「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你當年在兵荒馬亂之中,舍生冒死的護送我們人蜀,你的大恩,我也未曾向你道謝呢,」鐵摩勒道︰「那時我是御前侍衛,份所應為。」公主道︰「說到當年之事,總是我家對你不住,你心里不怨恨麼?」鐵摩勒道︰「但願朝廷能發奮罔強,鐵摩勒一時的冤屈也算不了什麼。至于對公主的恩情,我是只有感謝,愧難答報的了。」
長樂公主道︰「如今楊國忠兄妹尸骨已寒,太上皇(指玄宗)也已去世了。你願意再出來報效朝廷麼?」鐵摩勒道︰「多謝公主好意,我是再也不願為官的了。」長樂公主神色黯然,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那麼,你又要走了?」鐵摩勒道︰「不錯,是就要走了。公主還有什麼要問我麼?」
長樂公主凝眸無語,如有所思,半晌忽道︰「你的夫人呢?」鐵摩勒道︰「她在鄉下。」長樂公主道︰「有幾個孩子了?」鐵摩勒道︰「已有了一男一女,男的七歲,女的也有五歲了。」
長樂公主喟然嘆道︰「時光過得真快,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說起來你是比我幸福多了,我是有了駙馬,駙馬又已死了,如今膝下無人,寂寞得很。」鐵摩勒也不禁心頭難過,把眼望去,只見公主體態比前豐腴,但顏容卻是比前憔悴了。鐵摩勒回首前塵,無限悵觸,他不善于辭令,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長樂公主忽道︰「你這對小兒女一定是很活潑可愛的了,幾時你將他們帶來,讓我見見。嗯,你的夫人,我也沒有見過呢。
不如你叫他們搬到長安住吧。你流浪江湖,也究非了局。」言下之意,實是想鐵摩勒長住長安,好得時時見面。鐵摩勒苦笑道︰「我這次雖得皇上赦罪,但卻還是叛逆的身份。罪人的家屬,怎可住在帝京?」
長樂公主道︰「我早已給你有所安排了。你當年護駕有功,朝廷尚未封賞!」鐵摩勒連忙說道︰「摩勒並不希圖封賞。」長樂公主道︰「我知道你不願為官,我也不會勉強你。但朝廷總要報答你的功勞,因此我向皇上為你討了一面免死金牌,這個你總可以接受吧?」鐵摩勒一想,有了這面金牌,倒是可以減少好多麻煩,家人也可免受官府騷擾,當下也就不再推辭,接過金牌,多謝公主。長樂公主說道︰「你有了這面金牌,你們一家,就可以在長安居住了。」鐵摩勒不置可否,說道︰「多謝公主厚賜,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公主。」長樂公主道︰「哦,你也有禮物給我?」鐵摩勒道︰「不過,我可是借花獻佛,請公主不要見怪。」
長樂公主莫名其妙,待到接到手中,輕輕一捏,這才明白,乃是空空兒盜去的那方圖章。長樂公主有點失望,但轉念一想,這雖不是鐵摩勒送給她的禮物,但對她的哥哥來說,卻是比什麼禮物都寶貴,他得回這方圖章,也可放下心上的一塊大石了。
長樂公主道︰「好,你送我這件禮物,足證你們是無意與朝廷搗亂,我在哥哥面前,也可以有個交代了。」鐵摩勒道︰「請公主在皇上面前代奘勒謝恩。也請公主多多保重。」長樂公主道︰「哦,你要走了了你——」鐵摩勒道︰「公主還有什麼吩咐?」長樂公主最後望了鐵摩勒一眼,半晌吁了口氣,說道︰「好,你走吧,我也該回宮了!」
大門早已打開,鐵摩勒會齊了眾人,待公主的鳳鑾一走,他們也隨著出場。幸好眾人皆無傷損,只是少了一個主劍青囊杜百英。鐵摩勒心想︰「校場已任人進出,公主又已親傳聖旨,不許胡亂捕人。料想羽林軍也不至于特別將杜叔叔難為?且待出去之後再打听吧。說不定他已先出去了。」
鐵摩勒雖然強自寬解,心中究是惴惴不安。空空兒卻得意揚揚,哈哈笑道︰「咱們現在該去慰問秦襄啦。我這假聖旨變作了真聖旨,料想他和尉遲北二人也可以安然無事了。」鐵摩勒也正想念著秦襄,只好把杜百英的事情暫且放過一邊,說道︰「秦大哥為了我們受此無妄之災,是該去慰問慰問他了。」鐵摩勒識得秦襄住址,于是便即帶路前行。
忽見長樂公主那個侍從軍官飛馬趕來,高聲叫道︰「奉公主命,護送你們一程。」空空兒怫然不悅,說道︰「我們自己會走,不必你來送了。」那軍官道︰「我知道你們會走,但公主之命,我怎敢有違?」群雄雖然不願有個軍官同行,但今日得以月兌險,卻是全憑長樂公主之力,看在長樂公主份上,卻也不便峻拒她所派來的人。
空空兒心里暗暗嘀咕,「我們是去探訪秦襄,讓這軍官知道,對秦襄總是有點不妥。」走了一程,空空兒忍不著又說道︰「得啦,得啦,你已送了一程了,我們也領情不淺了,你回去吧。」
這時已離開了校場數里之遙,前後也看不到官軍的蹤跡了。
那軍官忽地笑道︰「還未送到地頭呢,你就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空空兒不禁怒道︰「什麼地頭,你究竟要送到哪兒?」那軍官一臉正經的說道︰「你們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出了長安城,我還要和你們同行呢!」空空幾怒道︰「豈有此理,我從未見過有這樣送客的!你走不走,當真要我趕嗎?」鐵摩勒忽地張開雙臂,在兩人當中一站,攔住了空空兒,說道︰「閣下端的是誰?」原來他越看越覺得這軍官似曾相識,心中已想起了一個人來,不過還不敢貿然相識。
那軍官哈哈一笑,忽地舉起袖于朝臉上一抹,聲音也突然變了,說道︰「究竟是鐵寨主眼利!」段克邪大喜叫道︰「杜叔叔!」這個軍官正是「金劍青翼」杜百英。
原來杜百英醫術精妙,且擅于改容易貌之術,在混戰一起之時,他就籌思月兌困之計,終于給他想出了一個主意,趁著最混亂的時候,捉到了武維揚手下的一個軍官,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剝下那軍官的衣服,立即換上,略施小術,便變作了和他原來相貌大不相同的軍官。那時校場內人人都在舍死忘生的惡斗,正是自顧不暇,哪有人注意及他?就這樣,給他以假冒軍官的身份,偽作是武維揚有命令要他回去調兵,輕輕易易的便騙開了一道門,溜出外面了。那時秦襄已被押走,空空兒還沒有到來。
杜百英是知道鐵摩勒和長樂公主的交情的,月兌身之後,便到公主府中求見,求她援手。長樂公主听了大驚,連忙入宮見她哥哥。這時李亨已派遣了那個太監到校場去口傳聖旨了。
李亨余怒未息,對長樂公主說了此事。長樂公主頓足說道︰「哥哥,你這著棋可是大錯特錯了!」李亨道︰「怎麼?」長樂公主道︰「空空兒來去無蹤,你宮中的恃衛可能攔阻得他再來麼?」
李亨呆了一呆,說道︰「以後我所在之處,多添侍衛,將屋子周圍團團圍住,縱然阻止不了空空兒偷入王宮,他要行刺我也不易。」話雖如此,心里已是不禁發毛。長樂公主笑道︰「終日提心吊膽,做人還有什麼滋味?而且禍患還不只是空空兒呢。鐵摩勒的神勇你是知道的,萬一羽林軍拿不了他,給他逃了出來,豈不是為朝廷樹了大敵?還有秦襄和尉遲北二人,乃是朝廷宿將,素來忠心耿耿的。如今你听信武維揚的讒言,要將他們二人間罪,今後還有誰來給你保這大唐江山?凡事總要權衡輕重,顧慮周全。武維揚所說的鐵摩勒已入綠林,即使是真,那也是在遠離長安的魏博境內,受到他們侵擾的是藩鎮節度使,朝廷所受的禍患畢竟不大。但如今你若親下聖旨拿他,萬一他就在長安城里造起反來,再和秦襄、尉遲北聯在一起,那事情就鬧得大了!你想一想,空空兒已難對付,再加上了鐵摩勒,還又迫反秦襄,這江山還能保得住麼?」李亨听了,不禁冷汗直流,說道︰「我一時火氣頭上,考慮確是有欠周詳。那武維揚也該死,慫恿我下了那樣的聖旨。為今之計如何?」長樂公主笑道︰「只有再傳聖旨,結恩于鐵奘勒,再封秦襄一個更大的官職。你交給我去辦吧,包你辦得妥妥貼貼。只是要略微委屈你的王總管了。」李亨道︰「莫說委屈,你殺了他我也由得你了,快去,快去!」就這樣,長樂公主得了李亨的同意,便擺起儀仗,並叫杜百英充作他的侍從軍官,趕到校場,將鐵摩勒這一干人救了出來。
長樂公主和她哥哥的這番對話,杜百英當然不會知道,但行事的計劃和事情的約賂經過,長樂公主倒也沒有瞞他。當下仕百英將來龍去脈說了,眾人方始知道長樂公主是他請來的,人人夸贊他的智計無雙,卻不知道李亨也實是有所顧忌,並非完全買他妹妹的情。
眾人談談笑笑,一面趕路。秦襄家住城西郊區,驪山腳下。
屋前是一片松林,眾人趕到,只見那輛囚車還在林中,龍成香和她義父也還在那里守候。龍成香見了空空兒和她師父,連忙出來迎接。
空空兒道︰「你將秦襄送到了家嗎?」龍成香道︰「早已送到了。」空空兒道︰「你為什麼不在秦家等我?」龍成香道︰「我怕他罵。」空空兒哈哈大笑。龍成香道︰「還有這兩個軍官怎麼處置?」原來押解秦襄和尉遲北那兩個官軍也是被空空兒點了穴道的,如今還留在囚車之上。空空兒道︰「如今可以讓他們走了。
你將囚車駕到半路,由他們自己回城。」
龍成香道︰「獅父,史師妹怎麼不見?」辛芷姑道︰「我也不知底細,听說她根本沒有進場,早已跟人跑啦。」龍成香大為詫異。望了段克邪一眼,說道︰「有這樣的事?她跟什麼人跑了?」
辛芷姑道︰「听說是跟新任的綠林盟主走啦。這都是段克邪說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師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說不定是她跟小段嘔了氣,故意氣氣小段,那也難說。」辛芷姑心情舒快,說話也就不免多了一些,忽然發覺大伙兒的眼光都盯著她,辛芷姑有點不好意思,笑道︰「他們趕著去拜會秦襄,你也有正事要辦。你師妹的事你就不用多管啦,去吧!」說罷,回過頭來對空空兒嫣然一笑,說道︰「如今又輪到我為小一輩的操心了。」空空兒不慣在人前調情,頓時間臉都紅了。
眾人卻沒有誰笑話空空兒,只是為辛芷姑所說的消息而感到詫異,尤其是聶隱娘,更如晴天霹靂,心中滿是疑雲,大為惶惑,暗自尋思,「她說的什麼綠林盟主,這不分明是指牟世杰麼?世杰怎麼會和這個妖女私奔?」但在眾人面前,她卻不便去問段克邪。眾人雖感詫異,但他們都是江湖豪杰,對男女私情也不願插嘴,因而也就無人議論。
眾人走到門前,只見兩扇大門緊緊關閉。鐵摩勒就要拍門,空空兒笑道︰「別嚇壞了他的家人。」取出匕首,在門縫一劃,輕輕一推,便推開了。秦襄雖然做到羽林軍統領,家中卻沒有用護院家丁,只有兩個老僕看守門戶,見一大群人突然涌進,大驚失色,空空兒哈哈笑道︰「不用害怕,是你家老爺的老朋友來啦。」
秦襄和尉遲北二人這時剛好自行解開了穴道。秦襄听得空空兒的聲音,怒從心起,空空兒一跨人大堂,秦襄便跳將起來。
劈面給他一拳,大聲咆哮︰「空空兒,你害得我好苦!」
空空兒笑道︰「你不多謝我也自罷了,怎麼還要打我?」身形一晃,早已閃到了鐵摩勒背後。
鐵摩勒攔著秦襄,說道︰「大哥,莫要錯怪了好人,空空前輩截劫囚車,也無非是不想大哥受難。」秦襄怒道︰「你們這麼一來,可不坐實了我秦某人背叛朝廷的惡名了?摩勒,你我兄弟一場,但求你能平安出京,我秦某人甘願舍棄性命,任由朝廷處置。但你可不能連累我背上憐逆君皇之罪!」空空兒嘿嘿冷笑︰「我什麼也見過,就未見過你這樣糊涂愚蠢的忠臣!」
秦襄大怒,推開鐵摩勒又要去打空空兒,尉遲北忽地說道︰「大哥,咱們不如帶了家眷走了吧?咱們也不背叛朝廷,憑著咱們一身氣力,在鄉下耕田也能度日,不勝于在朝中受罪麼?」空空兒有意氣氣秦襄,拍手笑道︰「這才是說得對呀!秦統領,你們也不用耕田,我教你們幾手本領,日走千家,夜穿百戶,包保你們一生吃著不盡,要什麼就有什麼,勝過你做什麼龍騎都尉十倍百倍!」
鐵摩勒忙道︰「空空前輩是和你說笑的,我告訴你真的吧,我們是給你報喜來的。」秦襄惱道︰「報什麼喜,摩勒,你也來作弄我嗎?」鐵摩勒道︰「這是真的,皇上確有聖旨赦免我等之罪,你和尉遲大哥非但無事,可能還會升官。」
秦襄哪里肯信,一把拉著尉遲北,說道︰「你也不听我的話了麼?咱們世代忠良,非但不能背叛朝廷,即躲避朝廷的懲罰那也是大大不該。你別胡說八道,快隨我入朝請罪吧。」鐵摩勒叫道︰「秦大哥,你听我說了再走也不遲呀。」
正在拉拉扯扯,嚷嚷鬧鬧,忽听得門外有人高聲報道︰「欽差大人到,令秦襄尉遲北迎接聖旨!」秦襄嘆了口氣,說道︰「咱們慢了一步,朝廷已先降罪了。好!摩勒兄弟,我求求你們躲到後面去,千萬別要胡鬧。」空空兒笑道︰「好,我賣你這個情,不偷欽差大人的東西,」鐵摩勒道︰「恭喜大哥,賀喜大哥,聖旨一到,必有好音。」
鐵摩勒等人剛剛躲進後面,欽差已經走入大門,秦襄連忙擺設香案,與尉遲北雙雙跪下,迎接聖旨。尉遲北嘀嘀咕咕地在秦襄耳邊說道︰「大哥,你有了兒子,死了也還值得,可憐我還未娶老婆呢!」秦襄橫了尉遲北一眼,滿肚火氣;這時欽差已踏上台階,走到他們的面前,秦襄雖然是滿肚火氣,卻已不敢再罵尉遲北半句。
只听得欽差宣讀聖旨道︰「秦襄尉遲北二人公忠為國,著即官復原職,並加封秦襄為鎮國公,尉遲北為靖國公。欽此!」
秦襄又驚又喜,接過聖旨,連忙謝恩。欽差遣︰「我要回去向皇上覆命了。秦大人可有什麼話要我代奏麼?」秦襄道︰「皇恩浩蕩,秦某粉身碎骨不足圖報。請大人將秦某這番心意,陳明聖主。」
欽差走後,秦襄兀自捧著聖旨發呆,尉遲北道︰「秦大哥,這次咱們轉禍為福,與其多謝皇恩,不如多謝空空兒。」
空空兒哈哈大笑,與鐵摩勒一班人從後堂走出,說道︰「秦襄,你還要打我麼?你若有興致,我空空兒也不妨陪你斗三百回合。」
尉遲北已在叫道︰「空空兒真有你的,你究竟是怎麼槁的?」秦襄大是羞慚,他一生除了皇帝之外,從未向人低首,這時也只得紅著臉龐,過來向空空凡道謝。空空兒笑道︰「其實你們應該向鐵摩勒道的。若然沒有摩勒和長樂公主這份交情,我空空兒也無能為力。」當下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秦襄這才明白其中曲折。尉遲北又哈哈笑道︰「你們都是我的恩人。我明兒就趕緊娶個老婆,最少要她生兩個兒子,一個拜鐵摩勒做干爹,一個拜空空兒做干爹。唉,只可惜我這副尊容,卻不知誰肯嫁我?」
一番渾話,弄得哄堂大笑。
空空兒笑道︰「秦統領既然不想和我打了,那我可要少陪啦。楚兄弟,我給你追回那把金精短劍去。」辛芷姑道︰「好,你去捉拿精精兒,我也給你作個幫手,精精兒他還欠我一記耳光呢。
喂,空空兒你別跑得太快,等等我啊!」
空空兒楚平原辛芷姑三人走後,瘋丐衛越笑道︰「看來他們這個媒已不用者叫化做了。老叫化也該走啦。秦統領,多謝你對長安丐幫兄弟的照顧了。」秦襄道︰「衛老前輩,我還未曾得請你喝酒呢。」衛越笑道︰「老叫化有個丑脾氣,喝酒得揀地方,我從來不慣在官宦人家坐著喝酒,我老叫化是喜歡蹲在寒窯喝酒的。秦統領你雖然不比普通官兒,老叫伙也很佩服你,但我還是不願破例。這樣吧,你有沒有好酒,給我盛滿這個葫蘆,讓我在路上慢慢地喝,我也就領你的情了。」秦襄忙道︰「有,有!
今年元宵時候,皇上曾賜我一缸御廚所釀的美酒,我還沒有開過封的。」衛越道︰「你們的皇帝老兒很是令我討厭,不過他御廚的美釀,我老叫化卻是不會討厭的。」秦襄知道他的脾氣,不敢再行挽留,叫老僕給衛越盛滿了一葫蘆酒,便送他出門。丐幫的石青陽焦固等人也跟著走了。
丐幫諸人走後,獨孤宇獨孤瑩呂鴻春呂鴻秋兩對兄妹相繼告辭。段克邪史若梅代秦襄送出門外,獨孤瑩笑道︰「史大哥。
不,現在是史大姐勒,段小俠,你將我的臾大姐搶去,今後可得好好待她,別再鬧蹩扭了。」獨孤宇接著笑道︰「你們鬧蹩扭不打緊,可害苦了我妹妹了。」段克邪不擅辭令,他也未知獨孤瑩曾有過單戀史若梅的一段笑話,倒是一本正經地連聲道歉。
段史二人回到客廳,鐵摩勒笑道︰「我們正在說起你呢。」周遲北一把執著段克邪的手,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我故人之子。
令尊在生之時,曾與我打過一架,我雖然是吃了他的虧,心里卻是著實佩服他。」秦襄說道︰「天下武功高強的人也很不少,但若說到‘大俠’二字,上一輩的,只有令尊和南霽雲二人才當得起這個稱呼,這一輩的,除了鐵兄弟之外,我只有寄望于你了。」段克邪道︰「我還差得遠呢。請秦統領多多訓海。」秦襄喟然嘆道︰「我是食君之祿,只能忠君報國,但求無愧吾心而已。
說到一個‘俠’字,那是與我無緣了。但我對于令尊段大俠,卻是畢生敬佩的,令尊生前,我無緣與他締交,于今見到了你,也可稍補這個缺陷了。」
秦襄回過頭,又道︰「史姑娘,說起來你我也不是外人,我應該稱你一聲師妹,你可知道麼?」史若梅怔了一怔,莫名其妙,不敢答嘴,心道,「秦襄武功出自家傳,天下皆知,怎會與我拉上關系?」只听得秦襄接著說道︰「令尊在生之時,曾在朝中做過一任御史,當時我還是三尺之童,曾向令尊執過弟子之禮,束發受書,促令尊讀過幾天經史。可惜我是最不成材的弟子,從前跟史老師念過的什麼四書五經,如今是一句都記不起了。」史若梅這才知道秦襄說的是文學而非武功。秦襄又道︰「令尊風骨錚錚,敢言敢諫,為官時日不多,直聲已播于天下!令尊雖然干無捉雞之力,但說到一個‘俠’字,也足以當之無愧呢!」史若梅听到秦襄稱贊她的父親,又是高興,又是傷心,想到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的面,不禁目中蘊淚,神色黯然。
尉遲北道︰「別老是盡提舊事了,俗語說得好,長江後浪椎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段兄弟,史姑娘焉知他日不是強爹勝祖?你快點拿酒來大家喝吧,一來與鐵兄弟敘舊,二來也該慶賀慶賀咱們新結交了兩位小友。」秦襄道︰「酒席早已準備好了。」
這時留在秦襄家中的尚有六人,即鐵摩勒、杜百英、段克邪、史芳梅、聶隱娘和方闢符,加上秦襄和尉遲北,恰恰湊成一桌。
六人之中,鐵摩勒是秦襄的老朋友,杜百英和秦襄以前雖未相識,但卻是彼此聞名,神交已久的,再加上鐵摩勒的關系。
更是一見如故了,段克邪、史若梅由于他們父親的關系,和秦襄的淵源更深。聶隱娘的父親聶鋒是位名將,和秦襄有同僚之誼,談起來也彼此相熟。只有方闢符一人和秦襄拉不上什麼關系,他又是初初出道,在江湖上尚未闖出名頭,坐在這班不是名震江湖,就是當朝大將的人物中間,不無自慚形穢之感,幸而秦襄熱情好客卻也沒有冷落了他。
酒過三巡,菜添兩道,酒意漸濃,豪興更高。但座中卻有一人,眉毛深鎖,寡言寡笑,神情憂郁,比方闢符更為顯露。這個人是聶隱娘。秦襄笑道︰「聶佷女,你擔的什麼心事?是不是怕你爹爹知道你干的事情,要將你責怪?」尉遲北也哈哈笑道︰「聶佷女,你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女扮男裝,參加英雄大會,听說你還和官軍動手了呢。好在沒人知道你是聶大將軍的千金小姐。你不用擔心,我們決不將這樁事情透露給你的爹爹就是。你開懷暢飲吧。」他們哪里知道聶隱娘是另有心事,故而抑郁寡歡。
聶隱娘霍然一驚,自知失態,順著話題笑道︰「我正是怕爹爹知道,多謝兩位叔叔替我遮瞞了。只是小佷量淺,不敢奉陪兩位叔叔。」尉遲北道︰「我听說你這幾年闖蕩江湖,早已掙來了女俠的聲名,人人都說你是巾幗須眉,卻怎的來到了叔叔家中,卻又忸忸怩怩,變作千金小姐了?也罷,我不強你大碗喝酒,這一小杯,總要喝了。」聶隱娘只好和秦襄尉遲北鐵摩勒三位長輩依次干了一杯,酒入愁腸,心事更加重了。
秦襄舉杯說道︰「鐵兄弟,你我今日一別,後會無期,你我肝膽相交,請恕為兄的直言相勸。」鐵摩勒道︰「摩勒正要請大哥贈言。」秦襄道︰「人各有志,你不願在朝為官,我也不便相強。但在綠林廝混,也非了局。」鐵摩勒道︰「多謝大哥金玉之言。但請大哥放心,小弟雖在綠林,決不至于損害國家。大哥,你雖是長在京都,想來也知道各地藩鎮專橫,藐視朝廷,欺壓百姓的種種事情?小弟雖不敢說是替天行道,卻也不忍百姓無辜受苦,若然世道不變,小佷是寧願在綠林終老此身了。」尉遲北將酒杯一頓,說道︰「鐵兄弟說得不錯,我若不是因為世代為官,我也要做強盜了。秦大哥,依我看來,似鐵兄弟這般做個強盜頭子,可要比咱們做將軍痛快得多了!」
秦襄實在拿他沒有辦法,而且秦襄也何嘗沒有牢騷,不過他忠君觀念,根深蒂固,又是大將軍身份,輕易不肯發泄而已。
這時有了幾分酒意,不禁嘆口氣道︰「尉遲賢弟,你說的也是事實。不過這種怪話,卻不宜出于你我之口。」尉遲北笑道︰「既是事實,那就不能說是怪話了。鐵兄弟做強盜頭子,你也不應再責備他了!依我說,他做強盜頭子,對朝廷還有功勞呢。朝廷不敢討伐那些飛揚跋扈的節度使,鐵兄弟卻專與他們作對,這就正如俗話所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你我正應該拍掌稱快啊!」
鐵摩勒笑道︰「尉遲二哥,你酒喝得多了,怪話少說,國事莫談,咱們只敘兄弟之情吧!」
尉遲北道︰「好,好,咱們只敘兄弟之情。嗯,說起來我倒想起了我那個比我更莽撞的兄弟來了。……」鐵摩勒道︰「不錯,我正想間你,南哥怎的今日不見?」尉遲北口中的「莽撞兄弟」,鐵摩勒說的「南哥」,即是尉遲北的弟弟尉遲南,尉遲北道︰「他奉命到潞州監軍,尚未回京。喂,我向你打听一個人。」鐵摩勒道︰「誰?」尉遲北道︰「有一位後起的少年英雄,名叫牟世杰的,想來你是認識的了?」鐵摩勒道︰「豈只相識,而且很熟。
你怎的會問起他來?」尉遲北道︰「秦大哥剛才說我講的怪話,其實這些怪話是我拾別人的牙慧。這番議論,是牟世杰對我兄弟說的。我那兄弟對牟世杰佩服得緊呢!」鐵摩勒道︰「我也曾听牟世杰說過和南哥有過一段交情。」尉遲北道︰「牟世杰這次也被列在‘叛逆’名單之中,卻怎的不見他?他沒有到場嗎?」鐵摩勒道︰「他昨晚出城去了。」尉遲北頓杯說道︰「可惜,可惜!
我兄弟盛贊他英雄了得,今日座中缺了此人,卻真是遺憾了。」
鐵摩勒沉吟半晌,忽道︰「二哥,你兩兄弟都是胸無城府。
一副直性子的人,依我之見,牟世杰雖是英雄,你們卻不宜與他結交。」聶隱娘听得他們提起了牟世杰,份外留神,鐵奘勒此言一出,她芳心更是忐忑不安,疑雲遍布。
尉遲北瞪眼問道︰「為什麼?」鐵摩勒道︰「牟世杰是新任的綠林盟主。」尉遲北「啊呀」一聲,吃了一驚,但隨即又道︰「鐵兄弟,你也是強盜頭子啊!」鐵摩勒道︰「他的做法卻與我有所不同,他並不是想終身做強盜頭子的。」尉遲北道︰「那很好啊!」鐵摩勒笑道︰「他不做強盜卻想做皇帝呢!想做皇帝也不打緊,不過,不過……」秦襄叫道︰「啊呀,你們都喝醉了!」鐵摩勤一笑說道︰「對,說過了不談國事的,我也不想胡發議論了。
酒確是差不多了,我們還要趕路呢,秦大哥,我們就此告辭了吧!」
尉遲北雖然肆無忌憚,口不擇言,但听到了鐵摩勒那句「想做皇帝也不打緊」,也不禁嚇了一跳,不敢接口再說下去。
鐵摩勒則另有一番打算,他雖然也有了幾分酒意,尚還清醒,一見秦襄著惱,立即想道,「我只要尉遲兄弟知道牟世杰為人,免得上他的當,也就是了。何必再對秦大哥多說?」原未鐵摩勒素重情義,雖然牟世杰與他已是分道揚鑣,等于割席絕交的了,但鐵摩勒還顧念著手足之情,總希望有朝一口,能勸得牟世杰回頭。因此,也就不想在秦襄鹵前,將牟世杰的底細和盤托出。
尉遲北道︰「鐵兄弟,我不和你談論綠林之事,也就是了。
何必馬上就走?」鐵摩勒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今日得小聚半日,已是意外機緣,我若再留此地,給人知道,只怕對你們也有不便。而且夭色不早,我們也是應該上路的了。」秦襄嘆了口氣,說道︰「鐵兄弟,你我心跡己明,路向雖是不同,彼此卻都是一般赤心為國,你今後不論如何,我也都可以放心得過了。好,你要走我也不便強留了。我有點小小的禮物,請你們受下。」鐵摩勒怔了一怔,說道︰「秦大哥,你我不是一般世俗的交情,卻要送什麼禮物?」秦襄笑道︰「我見你們沒備坐騎,想送你們每人一匹好馬,讓你們也好趕路。這樣的禮物,不算得是太俗吧?」鐵摩勒哈哈笑道︰「這倒正合我們之用,我若推辭,那就反是俗人了。」
秦襄生平無甚嗜好,唯好名馬,他馬廄之中,有大宛、康居、吐蕃,甚至遠自阿拉伯進口的各地良駒數十匹之多,當下挑了六匹,分送給鐵摩勒等六人。又把一技令箭交給鐵摩勒,說道︰「西門是羽林軍把守,你交出我的令箭,可以省掉好多麻煩。」
有了秦襄這枝令箭,果然毫無盤問,輕輕易易地就出了城門.鐵摩勒回頭西望,告別長安,想起這幾日來的遭遇︰與牟世杰的分手,與長樂公主的重逢,殺了大仇人羊牧勞,以及和秦襄尉遲北的肝膽相照……這些事情,有傷心難過,也有痛快淋灕,每一件都令他忘懷不了。回想起來,不禁感慨萬分。
杜百英笑道︰「有秦襄所送的好馬,咱們在入黑之前,大約還可以走上百里。」聶隱娘忽道︰「克邪,你我的坐騎看來差不多,我和你比一比騎術,看誰跑得快?」
段克邪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說道︰「好,前面是座山崗,且看誰先到達。」馬鞭虛抽「啪」的一響,這兩匹坐騎都是久經訓練的駿馬,不待鞭子打到它們身上,已是放開四蹄,疾跑如飛。
鐵摩勒笑道︰「他們年輕人好強愛玩,咱們在後面瞧瞧熱鬧吧,別打擾了他們的興頭。」方闢符正在不自覺地要放馬跟上,听得鐵摩勒這麼一說,驀地面上一紅,心道,「聶師姐心中只有那人、我就是在她身邊,也難以為她開解。」想至此處,不覺一片茫然,坐在馬背,任由馬兒馱著他走。
史若梅微笑說道︰「方師兄累了吧;反正咱們也不必忙著趕路,慢慢走吧。」六個人分成三對,段克邪與聶隱娘趕在前頭,鐵摩勒與杜百英不疾不徐,夾在中間。史若梅與方闢符則在後面級緩而行。
史若梅低聲說道︰「聶師姐定是為了牟世杰的事情,要向段克邪查根問底。鐵大哥剛才和秦襄的說話你听到了麼?其實不必再間,都已經明白了。這牟世杰不是好人,可惜師姐還未肯死心,非得問明不可。這樣也好,她知道清楚,倒可以有個決斷勒。只是她必定有個時候,很是傷心,方師兄,你還要多多給她安慰才好。」方闢符嘆了口氣,說道︰「人家是綠林盟主,我卻憑什麼安尉她?」史若梅正色說道︰「你這樣說,卻是看錯了聶姐姐了。我和姐姐自小就在一起,深知她的性情,她決不是因為牟世杰是綠林盟主才喜歡他的。事實上她和牟世杰相識,開始對他有點意思的時候,也是在牟世杰未當綠林盟主之前。那時,誰不把牟世杰當作光明磊落的大俠?莫說別人,鐵大哥這麼有閱歷有眼光的人,也都走了眼,把牟世杰引為同道,暗中將盟主之位讓與他呢。又怎怪得聶姐姐?」方闢符吁了口氣,說道︰「是我說錯了話,不過,不過——」面上一紅,說不下去。
史若梅笑道︰「不過什麼?你是怕聶姐姐看不上你嗎?依我看來,你是比牟世杰強得多了。你武功縱不如他,但心地卻比他好得多了。牟世杰的俠義是作出來的,實在是滿肚子機心,我雖然糊涂,只看他幾件事情,也已有點看得出來。聶姐姐比我聰明能干十倍,只可惜她是當局者迷。不過,這次事情過後,她也就會清醒了。方師兄,你可別要灰心啊!」方闢符一直暗戀師姐,只因聶隱娘無心向他,他自己也感覺得到,故而在聶隱娘面前,總是多多少少有點自卑,經過史若梅的開解,心中的陰霾才似遇上陽光,消除了好些。他滿懷感激地望了史若梅一眼,說道︰「史師妹,我只知道你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卻原來你也很會關心別人。」
史若梅道︰「這都是隱娘姐姐教導之功。實不相瞞,小時候我是只知有己,一點也不懂得關心別人的。」說至此處,不覺有感于心︰「從前我和克邪鬧翻的時候,隱娘姐姐為我耗盡心神,想不到如今卻輪到我為她操心了。但我和克邪不過是諸多誤會,她卻是真的遇上了負心人,比起我來,她是不幸多了。」悵然遙望,只見前面山坡上兩個小小的黑點,史若梅說道︰「他們想已談了多時,咱們現在可以追上去了。」
段克邪和聶隱狼縱馬疾馳,上了山崗,回頭一望,鐵摩勒等人遠遠拋在後面,段克邪勒住坐騎,說道︰「聶姐姐,多謝你對梅妹的照顧。」聶隱娘道︰「但得你們和好如初,我也可以放下心事了。」段克邪道︰「聶姐姐,你好心心得好報,倘有什麼不如意事情,也不必放在心上。」
聶隱娘面色唰的一下蒼白起來,說道︰「克邪,請你不要瞞我,牟世杰和你表哥鬧翻,這是怎麼回事?」段克邪道︰「也沒有什麼,只不過他們兩人志向不同,牟世杰一心想做皇帝,我的鐵表哥最多只想做個俠盜終生。」聶隱娘道︰「我似乎听得你們說,牟世杰是和一個女子一同走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段克邪心里想道,「事已如斯,還是對她說了的好。」當下避開了聶隱娘的眼光,低聲說道︰「是有這麼回事,和牟世杰同走那人,就是辛芷姑的徒弟。」聶隱娘道︰「辛芷姑的徒弟又是什麼人?」段克邪道︰「她名叫史朝英,就是史思明的女兒、史朝義的妹妹。」聶隱娘呆了一呆,說道︰「哦,是這樣的一個人。
克邪,這位史姑娘是否就是你和她一道,在客店中和我們相遇的那位姑娘。」段克邪面上一紅,說道︰「不錯,我也幾乎上了她的當。」聶隱娘道︰「你既知道她是史思明的女兒,為何又和她混在一起?」段克邪道︰「說來話長。……」當下將前因後果簡略說了一遍,直說到史朝英用毒藥暗害鐵摩勒為止。聶隱娘道︰「哦,我明白了,牟世杰是想借用她哥哥那點殘兵。」心里想道,「還好牟世杰在最緊要的關頭,卻不許那妖女毒死鐵摩勒,還算得是未喪盡天良。」
段克邪本以為聶隱娘听了這樁事情之後,不知是如何傷心難過,他不擅辭令,一路上苦苦思量,也準備了許多安慰的說話。不料聶隱娘卻是出奇的冷勢,段克邪想像中的反應,諸如︰散發哀號,捶胸痛哭,發狂、暈倒等等,全部沒有發生。聶隱娘沒有流淚,甚至連一聲嘆息都沒有。只見她緊緊閉著嘴唇,除了面色比平常蒼自之下,竟無從窺探她內心的秘密。但這出奇的冷靜,卻如醞釀著暴風雨的天空,一股沉重郁悶的氣氛,令人隱隱感到不安和恐懼。
段克邪準備好的說話一句都用不上,惶然說道,「聶姐姐,你、你怎麼啦?」聶隱娘道︰「沒有什麼,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嗯,你瞧,他們來了。」
鐵摩勒史若梅等人相繼來到,鐵摩勒見聶隱娘神情並無異樣,心想,「這女娃子倒是剛強,也虧她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史若梅從小與她相處,心意相通,一瞧她的眼神,心中卻不由得暗暗酸痛。她知道聶隱娘是用著人所難能的毅力支持著自己,在她的堅強外表之外,實是包藏著無限沉痛。「她要是發作出來,那倒好了。發作出來,雨過天晴,牟世杰的阻影也就會在她心上抹去了。她現在這個樣子,卻是教人優慮,只怕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唉,她在想些什麼呢?」
鐵摩勒道︰「你們的馬跑得真快,剛才天色不好,我以為會下雨呢。現在天又放晴了,我們還可以趕一段路。」聶隱娘道︰「剛才是有一片烏雲,好在來得快也去得快。」史若梅道︰「我倒寧願下一場大雨,雨過之後,那才是真正的晴天。否則烏雲總難消散,今日不下雨,明日也還是要下的。」段克邪甚是納悶,笑道︰「天氣也有這麼多好談論的?今天下雨,明天下雨,又有什麼不同?你們怕下雨,那只有趕快上路!」史若梅一笑說道︰「對,你很聰明,只有向前面跑,即使有雨,前頭也容易找到避雨的地方。」
聶隱娘似乎只顧趕路,放盡馬力,追風逐電般地向前飛跑,史若梅雖是與她並轡而行,卻沒機會和她細談衷曲。心里想道,「且待今晚,拼著一晚不睡、總得和她談出個結果來。即使她不能移愛他人,也應該勸她早早把牟世杰忘了。」
六匹坐騎,都是千挑萬選的駿馬,天未入黑,已到了遠離長安一百五十里外的灞縣。忽見旌旗招展,戰馬嘶鳴,原來正有一大隊官軍,在這鎮上駐扎。
鐵摩勒道︰「真是不巧,才離長安,卻又在這里踫上了官軍。
免得麻煩,咱們不要進城,繞道而過吧。」
聶隱娘忽道︰「咦,莫非是我的爹爹在此!」鐵摩勒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正中央一面大旗。繡著斗大的一個「聶」字。史若梅道︰「聶伯伯不是只帶幾個隨從來了長安的嗎?怎的有這麼多軍隊?」聶隱娘道︰「朝中大將,除了我爹爹外,沒有第二個人姓聶。還是去看一看吧。」
聶隱娘一到鎮上,只見兩個軍官已經迎了上來,向聶隱娘打了一個招呼,笑逍︰「哎呀,聶公子,果然是你!你怎的會到此間?快快進帳去見見你爹爹吧。」原來這兩個軍官正是聶鋒從家中帶出來的隨從,他們跟隨了聶鋒多年,平時見慣了聶隱娘女扮男裝的模樣,是以上前相認,他們改稱「公子」,這也是聶隱娘一向對他們叮囑過的。
聶隱娘道︰「我爹爹怎麼會帶領大隊人馬駐扎此處?這些士兵,我一個都不認得,似乎不是咱們原來的部隊。」那兩個軍官道︰「公子見了爹爹,自然明白。」似乎有所顧忌,不願吐露軍機。聶隱娘道︰「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這位史公子,你們是見過的了,還認得嗎?」那兩個軍官這才認出史若梅,笑道︰「認得,認得。薛將軍可好?」他們一向只知道史若梅是薛嵩的女兒,薛嵩是潞州節度使,地位比聶鋒更高,他們只道史若梅是怕泄露身份,故而改了姓名。史若梅含糊說道︰「好。聶表伯既然在此,我自當也去拜謁。」
那兩個軍官道︰「各位都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了。這里的客店都已住滿,便請各位進帳安歇吧。」鐵摩勒與聶鋒有過一段淵源,交情殊非泛泛,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卻不免有些顧慮。但他性情豪邁,想了一想,心道︰「聶鋒與秦囊一樣,是個十分重義氣、講交情的人,我若避而不見,只伯他會見怪。
此問無人識我,我一見使走,想也不會連累了他。」當下對段克邪道︰「這位聶將軍也是你父親生前好友。咱們都去見見他吧。」
眾人踏進營帳,聶鋒已得稟報,出來迎接,一瞧瞧見了鐵段二人,大吃一驚,連忙屏退左右,將他們延入內帳,這才說道︰「鐵大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一別十年,我想得你好苦。
當年多蒙你與段大俠救我合家老幼,大恩大德,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鐵摩勒道︰「當年我亡命長安,多得你的庇護,也還未曾向你道謝呢。彼此肝阻相交,客套的話,不必說了。」聶鋒道︰「你們是從長安來的嗎?小女怎的又與你們同在一起?」
鐵摩勒道︰「說來話長,我先給你介紹兩位少年英雄,好教你歡喜,這位是——」聶鋒笑道︰「段世兄,恭喜,恭喜。得見你和史姑娘一起,我也可以告慰故人了。」鐵摩勒詫道︰「原來你們二人早就相識了的?」聶鋒笑道︰「豈只相識,我和段世兄還交過手呢。」段克邪道︰「多謝聶伯伯劍下留情,暗中成全的美意。」原來當史若梅還是薛紅線的時候,薛嵩要將她嫁給田承圍的兒子,段克邪劫了田家的聘禮,跑到魏博節度府去寄刀留簡,被田承嗣的「外宅男」統領寇名揚和羊牧勞所困,幾乎不能月兌身,幸得聶鋒當時也在田府,出來裝作助田府拿賊,暗中卻巧妙地幫助了段克邪擺月兌敵人。
說起前事,哈哈大笑。聶鋒道︰「段世兄,史賢佷,說來我和你們兩家都是兩代交情。你們倆口子的事情,盧夫人生前也曾向拙荊提過,慚愧得很,我雖受命托孤,卻未曾為你們盡過什麼力。好在你們已卓然自立,也成就了美滿姻緣,無須別人操心了。」聶鋒所說的「盧夫人」即是史若梅的母親,當年在薛嵩家里做女乃媽的時候,也曾得過聶鋒的照顧的。段史二人再次謝了聶鋒的恩義,史若梅想起自己悲慘的身世,又不禁黯然。
聶鋒道︰「你們受盡折磨,如今已是苦盡甘來,也不必多傷心了。這位少年英雄是——」聶隱媲道︰「這位是我的方師兄,他又是我師父的佷兒。爹爹你進京之後,梅妹和方師兄恰巧在同一天來到咱們家中。後來我就和他們一道也來長安了。」聶鋒道︰「你既到了長安,為何不來見我?你們是幾時到的?」聶隱娘道︰「我們是前天到的,爹爹已經離京了。我們只道爹爹回轉潞州,卻不料爹爹還在這里。」
聶鋒道︰「朝廷命我統率一支軍隊,前往幽州,要待幽州事乎之後,方回潞州原職。」聶隱娘道︰「到幽州去作什麼?」聶鋒一時沉吟未語,鐵摩勒道︰「軍機大事,不必說了。」聶鋒笑道︰「都不是外人,說也無妨。我是奉命到幽州去征討史朝義的。」正是。
將軍討賊尋常事,愛戀傷情淚卻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