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紙泛白。
油燈暗微。
多災多難的一夜,終于過去了!
經過生死大夫的悉心療治,無眉公子張天俊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飛天豹子的幾處傷口也已敷藥包扎妥當。
飛刀幫主童子飛的病況最令人滿意。
他因為四大堂主照顧周到,不僅氣色轉佳,已近乎完全喪失的一身功力,也呈現逐漸恢復的跡象。呂子久的刀傷,自然更無話說。
多事公子高凌峰膝肘擦傷最是輕微,貼貼膏藥也就行了。
生死大夫的膏藥,一塊只有銅板大小,所以他一共貼了十四五塊,才將全部傷口蓋住。
以致這位多事公子受傷雖輕,看上去卻最狼狽。
而這小子,天生的頑皮,他那些傷口,明明沒有什麼,他卻偏偏曲臂側腰瘸腿而行,故意裝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飛天豹子笑得肚子絞痛,好幾次抓起空藥罐子想砸他的頭,但都被小子機警的躲過了。
東方發白後,除了輪流于戶外擔任守望之職的飛刀幫四大堂主,茅屋中的生死大夫、風流娘子、多事公子、飛天豹子,以及唐漢等人,均因為折騰了一整夜,個個臉上都不期然流露出疲憊之色。
獵戶蔡二虎,以及呂子久夫婦,適時端上一大鍋熱粥,以及腌瓜、燻肉、煎蛋、腐乳等小萊,大家精神才為之大大一振。
多事公子一口氣干下兩大碗,才放慢速度,望向風流娘子道︰「我們那位錢三小姐,昨夜沒跟你們一起來這里?」
「從鎮上經過時,她說要回去跟兩位姐姐打個招呼。」
「這會兒也該來了。」
「你找她有事?」
「照顧病人,你們這些姑娘家比較細心在行。如果她們三姐妹都來了,也好替下我們這些大男人,休息休息,養足精神,今晚再去上清宮或是無奇不有樓殺它個痛快!」
風流娘子微微一笑︰「等那位錢二小姐來了以後,你若是還敢分這種界限,我岑今珮就承認你是個大男人。」
高凌峰昂然道︰「笑話!你以為我高大少爺不敢?」
唐漢忽然舉起筷子,朝門口揚了揚,笑道︰「麗麗姑娘,你好!來來,喝稀飯。」
高凌峰全身一震,連忙壓著嗓門道︰「這是說著玩的,大姐千萬別傳話!」
唐漢微微一笑道︰「我也是說著玩的,別緊張。」
高凌峰扭過頭去,門口空空如也,哪有銀鳳錢麗麗的影子?
屋中眾人,無不笑得前仰後合。
高凌峰以筷子指著唐漢鼻尖道︰「好,姓唐的,你記住,你替我好好記住!」
唐漢笑道︰「我這也不過是提醒你,以後吹牛,應該先練練膽量而已!」
眾人不禁又是一陣大笑。
但這陣笑聲,旋即為一個突然奔入的人影子所打斷。
這個突然棄進茅屋的人,是飛刀幫第三堂堂主︰追魂刀溫良玉!
唐漢第一個霍地長身起立道︰「是不是有人找上門來了?」
追魂刀溫良玉喘著氣,微微搖頭道︰「不,來的是錢三小姐,玉鳳宛男姑娘。」
唐漢一怔道︰「來的既不是外人,有什麼值得驚奇的?」
追魂刀溫良玉道︰「錢三姑娘雖然離此尚遠,但本堂目力一向不差,遙遙一眼望去,便發覺這位玉鳳姑娘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唐漢道︰「什麼地方不對勁?」
追魂刀溫良玉道︰「這位錢姑娘看上去狼狽極了,蓬頭散發,衣衫不整,一路跌跌絆絆的,活似喝醉了酒……」
玉鳳錢宛男天美,一向注重修飾,什麼事使她突然如此落魄喪魂?
唐漢心頭一沉,大步跨出茅屋道︰「好,我們過去看看。」
他一出門,多事公子、飛天豹子、風流娘子,以及呂子久夫婦等人,也不禁全都跟了出來。
他們上了追魂刀溫良玉守望的山坡,一抬頭便看到了遠遠奔來的玉鳳錢宛男。
追魂刀溫良玉的形容一點也不夸張。
玉鳳錢宛男的神情果然像個瘋婆子,不過這位錢三姑娘神態雖然失常,一身輕功,卻未受影響。
她步伐盡管不穩,速度卻快得驚人。
只一眨眼功夫,她便來到谷中的茅草屋前。
唐漢飛掠而下,迎上前去喊道︰「什麼事?宛男,我在這里。」
錢宛男一樸而上,雙膝跪倒,狀似癱瘓,悲聲嘶呼道︰「小唐,小唐,你,你,務必要替我兩個姐姐……」
唐漢上前一把攪住她的雙臂道︰「別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負責替你解決,慢慢說。」
「那個賊囚姓厲……」
一句話沒能說完,人已昏迷過去。
金鳳銀鳳死了,致死之因,是先奸後殺。
玉鳳回到住處時,金鳳銀鳳已經變成兩具血人,但那七、八名殺手顯然尚未獲得充分滿足,一見玉鳳現身,如獲至寶。
幸虧玉鳳雖然肝腸寸斷,神智尚未完全喪失。
她咬咬牙關,心腸一橫,掏盡全身所攜暗器,邊戰邊退,一路撞撞踫踫,受盡了皮肉之苦,總算逃出魔掌。
玉鳳是生死大夫救醒的。
听完玉鳳斷斷續續的泣訴,唐漢立即做了兩項決定。
第一,請多事公子高凌峰去邀集玉樹公子謝雨燕、黑笛公子孫如玉、以及太原馬場主人花槍金滿堂前來此處集合。
第二,他答應玉鳳錢宛男,一定會在今天天黑以前,攜回那名厲姓一品殺手的人頭。
一品殺手厲三刀並不滿意他昨夜的成績。
昨夜,他率領兩名二品殺手,以及六名三品殺手進入丁麻子豆腐店之前,他所獲得的消息,並不完整。
五絕叟吳一同前此下達的命令是︰一舉降服燕京三鳳,活差!
而當他于後院四周部署妥當,帶著兩名二品殺手沖進堂屋時,才發覺屋里只有金鳳和銀鳳,尚缺少了一個玉鳳錢宛男!
但是,當時的局面,騎虎難下,說什麼也只有硬起頭皮干下去了。
金銀雙鳳雖說都有一身不錯的武功,但由于當時事出倉猝,遇上的又是這批武統邦的高等殺手,結局自是可想而知。
結果,三名殺手如甕中捉鱉,沒費多大手腳,便將雙鳳制月民。
然後,他們便迫不及待地享受五絕叟答應過他們的權利。
厲三刀只帶領兩名二品殺手入屋拿人,在人數上,是一種匠心安排。
男三、女三,三對三。
沒想到,三鳳少了一個,三對三便突然變成了三對二。
戰國時,二桃殺三士的故事,雖然不致歷史重演,但說起來也夠麻煩的。
燕京三鳳,不是凡粉俗脂,美色當前,誰甘退讓?
兩名二品殺手,一叫葛大寶,一叫潘強。
厲三刀選中的是銀鳳錢麗麗。
剩下的金鳳錢美瑤,他們兩人身份地位相同,誰先「上」?
葛大寶年紀稍長幾歲,人邦亦較早。最重要的,據傳他跟白丞相還有點親戚關系。潘強為人識趣,計算得失之余,立即決定讓賢。
葛大寶老實不客氣,開始仿效厲三刀,為金鳳寬衣解帶。
雙鳳穴道受制,只有听任擺布。
厲三刀是個采花老手,動作干淨利落,很快的便躍馬挺槍,叩關斬將,直搗黃龍,犁庭掃穴,享盡銷魂滋味。
而葛大寶這邊,卻因一時不慎,出了毛病。
葛大寶並不是沒有見過女人。
問題是,他見過的女人雖然不少,但像燕京三鳳這樣的女人,他顯然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遇上。
他這時興奮的程度,不問可知。
由于激動達于沸點,他老兄沒等到短兵相接,便埋下頭去,將一根發燙的舌頭,如靈蛇入穴般,以旋攪之勢,鑽進金鳳菱唇之中。
如果兩情相悅,這當然是種難以描述的享受。
只可惜他忘了這是一場強暴。
他更忘了穴道受制的金鳳,如今全身惟一能夠自由活動的官能,便是一張嘴巴。
結果,金鳳貝齒使勁一合,這位二品殺手立即如早地拔蔥般跳了起來。
他赤條條的,人離馬鞍,方慘嚎出聲。
金鳳啐出一截舌尖,罵的話比十個流氓加起來還要粗鄙難听。
離大寶吐完一口鮮血,又是一口,雙手捂嘴,痛得原地直打轉。
厲三刀滿臉怪相,顯然已到了「吃緊關頭」。對于葛大寶的慘遇,看也不看一眼。
葛大寶忍無可忍,牙關一咬,目露殺機,突然抬腳對準金鳳月復下猛力踩去!
但是,他這一腳,很快的便遭潘強化解掉了。
「舌頭受傷,不是小事,葛兄。」潘強裝出一副好心腸的樣子推推葛大寶︰「快去白丞相那里,設法服藥止血,為了一個小妞兒,送掉了這條老命可劃不來。」
葛大寶雖然清楚潘強的真正用心何在,但因傷口痛徹心肺,同時深知斷舌非比尋常,如不迅予妥治,也確有生命之虞。
因此只好強忍著一肚子火氣,匆匆套上一條長褲,雙手蒙臉,一路滴血,悻悻然提前離去。
結果,潘強反成了「後發先至」,大使朵頤,如願以償!
然後,厲三刀又跟他交換了一次。
兩人淋灕盡致,幾乎點滴不存,完全榨干了,方將院中六名三品殺手依次喚人。
不料這六名三品殺手的最後兩名,因一時情不自禁,上下同時進軍,以至不期然雙雙步上了葛大寶的後塵!
而這一次不同的是,兩名殺手因無人及時攔阻,重拳如雨,只三五下,便將雙鳳雙雙毆斃!
玉鳳錢宛男便是這時候回來的。
六名三品殺手中的前四名,一個個精力充沛,都有吃「回鍋肉」的「胃口」。
雙鳳突合香消玉殞,對他們來說,自是一大損失。
如今玉鳳忽然自投羅網,包括厲三刀及潘強在內,無不大喜過望。
只可惜他們人多心不齊,對這座後院的地形,玉鳳錢宛男又比他們熟悉,結果是白忙一場,仍遭玉鳳兔月兌!
一場紛擾的收獲,是剩下的四名三品殺手,又多了兩名中鏢的傷患!
厲三刀不滿意他昨夜的成績,五絕叟當然更不滿意。
燕京三鳳雖然在這次事件中,三去其二;而他們這邊,損失亦極慘重。
厲三刀帶領的八名殺手,三人重傷,兩人輕傷。以壓倒性的優勢,竟然只獲得這麼一點戰果,主事的厲三刀,自是汗顏之至。
所以,听完報告後,五絕叟顯得很不高興。
玉鳳錢宛男漏網,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怪他這位一品殺手未能退而求其次,將已經到手的金鳳和銀鳳帶回活口處理。
如果帶回金鳳銀鳳兩名活口,他這位護國公又將如何處理?
這是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原來他這位護國公,也有寡人之疾。
他雖然已經六十出頭,但某一方面的需要,卻並不稍遜于年輕的小伙子。
他平時不得不于人前人後擺出一副道貌岸然,凜不可犯的架勢,那全是由于年齡和目前的地位使然。
燕京三鳳縱火燒毀武統邦大批建宮的器材,他基于職責,無法不表示某種程度的憤慨,至于一定要拿活口,則是為了個人的「需要」。
燕京三鳳,是武林中近年來盡人皆知的大美人兒,凡是男人,無不垂涎三尺,這位武統邦的護國公,自然也不例外。
但遺憾的是,三鳳已三去其二,想想實在令人掃興之至。
「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
這是他最後的命令。他給厲三刀最後的一個機會,也等于為他自己保留了最後的一線希望。
「期限仍是三天。」他宣布著細節︰「三天之內生擒玉鳳錢宛男,立即提升你為金星特使。否則,嘿嘿,你老弟自己瞧著辦!」
這道命令相當嚴厲,但在厲三刀听來,卻不啻死回驟聆特赦。
一壺香茶樓的生意愈來愈興旺。
刁四的身體則愈來愈差。
他每天仍然喝著昂貴的人參茶,但這種人參茶顯然並未能使他身體上某一部分變得更像一個男人。
而今他喝這種人參茶,似已跟某些人吸毒成癮的處境差不多。
喝了不見好處,不喝更糟。
很多老客人取笑刁四,說他日漸消瘦,是因為他的精神已經全部灌到刁四嫂子身體里面去了。
這當然只是個葷笑話。
但實情確也如此。
刁四嫂子,好像是倒著過的。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上去,這位美艷照人的老板娘,都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年輕。
茶樓里雇了兩名小伙計,刁四嫂子一向很少過問店務。
她每天只是打扮整齊了,買買菜,燒燒飯,或是從茶座間經過時,跟面熱的老客人笑著打招呼。
這樣就夠了。
無名鎮上,人人心里清楚,一壺香茶樓如果沒有這樣一位標致的老板娘,不論刁四如何精明,一壺香今天也不會經營得如此有聲有色。
這對刁四嫂子來說,當然是一種贊美。
但是,這種贊美听在刁四耳朵里,可並不怎麼好受。
刁四心里不舒服,並不是為了男人的尊嚴問題。
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兩句老話︰「家有老婆丑,活到九十九!」北方有句老話,更為直截了當︰「丑妻是一寶!」
丑妻是一寶。
美妻是啥?
刁四的身子,老是硬朗不起來,因勤于「耕耘」以致「操勞」過度,固屬原因之一。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的一顆心,老是放不下來!
刁四的這層顧慮,並非杞人憂天。
他坐在賬櫃後面,位置較高,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廳堂里每副茶座上的面孔。
所以,他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當他的女人穿過廳堂時,各處茶座上投射過來的那一雙雙貪婪的眼光。
他是男人,當他未成家以前,他也曾以這種眼光看過別的女人。
他非常清楚當一個男人以這種眼光望向一個女人時,心里在轉的是些什麼念頭。
而在所有的茶客之中,也最擔心的一個人,便是這些日子幾乎無日不來的那位厲大爺。
厲大爺便是血羽飛花厲三刀。
刁四十分了解這位厲三刀的底細,而這也正是他對這位一品殺手特別擔心的原因。
雖然說起來他刁四也是武統邦的一名眼線,在一般情形之下,武統邦的人應該不會找他的麻煩才對。
但是,他跟武統邦的人接觸久了,已愈來愈清楚這批高等殺手的德性。
只要這批大爺興致來了,他們可說什麼事情都干得出來。
他刁四在該邦只是一名不入流而且不諳武功的小嘍,他既沒有保護自己老婆的能力,對方也根本就不把他這號人物放在眼里;到時候事故一旦發生,這些大爺們肯留下他一條老命,就已夠他刁某人感激的了!
刁四端起茶壺,慢慢的喝了一口人參茶,茶味清甜甘芳。
但刁四卻好像喝的是一口苦水。
茶並不苦。
是他心苦!
厲三刀今天來得特別早。
這使刁四心里更不舒服。
厲三刀到達的時候,樓上才來了五六名客人。
他不僅來得早,而且來得也很巧。
因為他剛一坐下來,便趕上刁四家的打扮得整整齊齊,提著一只菜籃子,從樓後的臥室里走了出來。
刁四全身的神經突然抽緊。
他曉得他女人每天就數這個時候看上去最動人,即使他們昨夜曾經纏綿通宵,有時他自己看了,都會心族搖曳,有點把持不住。
這也正是有時大白天里,店里正忙成一團,兩名小伙計卻忽然找不著老板和老板娘的原因!
自己看自己的老婆,都會有這種感受,別人的感覺又如何?
刁四又端起了茶壺。
這次他不是想喝茶。
他是利用茶壺來遮住自己的面孔,以便從壺把子和壺嘴子的空隙中,偷偷監視那些茶客們的眼光!
今天,他要注意的,當然只有一個血羽飛花厲三刀。
今天的厲三刀,臉色蒼白,神情委頓,看上去氣色很差。
但當這位一品殺手抬頭瞥及如花枝招展的刁四娘子時,這位厲大爺就仿佛一下子月兌胎換骨,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臉上泛露微笑,兩眼發亮。
笑得很邪氣。
眼光更邪。
刁四心中酸得滴血,恨不得能拿把刀子,去把這家伙臉孔刮平,把那雙眼珠子給挖了出來。
不料更令刁四氣惱的是,只見厲三刀點了點頭,他那個女人便款擺著腰肢,裊裊婷婷的朝厲三刀的茶座走了過去。
「賤人!一點也不顧顧我的顏面。」刁四暗暗咬牙切齒︰「只不過空了昨天一個晚上,就熬不住,騷成這樣子……」
但這一次刁四可完全吃錯了醋。
刁四娘子馬上回到賬櫃前。
「等會兒我可能要晚一點回來。」她悄聲告訴她的男人︰「厲大爺有要緊的事,要我替他去找薛矮子。」
刁四好像突然服下了一顆清涼丸。
兩人剛才談的原來是公事!
刁四娘子回來得並不算晚。
因為她今天運氣好。
她從丁麻子那里買好豆腐,一轉過身子,便見薛矮子正從大廟旁邊的巷子里走了出來。
刁四家的慢慢的迎了過去。
大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從薛矮子身旁擦過,望也沒望薛矮子一眼。
「一壺香有人找你。」
「誰?」
「厲大爺。」
「好!」
刁四家的腳下不停,說完兩句話,繼續向前走去,絲毫不落痕跡。
薛矮子兩眼發亮,原地趔趄了片刻,便也掉頭走向一壺香茶樓。
薛矮子是個貨真價實的矮子,但矮得並不難看。
他只有四尺二三寸高,長得瘦而勻稱,腦袋也不特別大,這大概便是這矮子人雖然生得矮,卻不像別的矮子那樣矮得難看的原因。一矮子的一雙腿,當然不會長到哪里去,薛矮子也不例外。
不過,這矮子一雙腿雖然短小,走起路來,卻比常人至少要快十倍以上。
由于他身矮人瘦,心機靈活,跑得又快,他便在江湖上選擇一項很少人同他競爭,工作輕松、報酬優厚的職業。
收集江湖上看似無用的一些小秘密,待價而沽!
血羽飛花厲三刀出手大方而闊綽,薛矮子爽快上路;所以,兩人只不過三言兩語,一樁重大的交易便告完成。
「你還記得那座山洞的位置?」
「當然記得。」
「現在就去,方便不方便?」
「最好少帶幾個人。」
「我不帶人去,這種事愈秘密愈好,怎可以勞師動眾?」
「好,走!」
薛矮子說走就走,走在前頭。
這是他的職業道德。
你拿了人家大把銀子,告訴人家一件事情,如果人家按址前往,卻撲了一個空,而你仁兄又已溜得不見了人影子。試問︰你這碗飯,以後是否還吃得下去?
所以,他每進行一件交易,一定要交代明白。
他從不為貪小利而砸自己的招牌。
他的信譽一向很好。
縱然為環境所遏,不得不玩點小小的花樣,他也一定會權衡利害得失,以不損及自己的職業信譽為原則。
厲三刀的心情愈來愈緊張,也愈來愈興奮。
兩百五十兩銀子,說起來雖然不是個小數目,但如能因而找到玉鳳錢宛男,那真是太便宜太便宜了!
護國公或丞相們隨意給個賞包,也不止這個數目的十倍八倍;更別說還可以升為金星特使的誘惑了!
他年紀輕,體格健壯,昨夜被榨干了的身子,似乎又已漸漸充實起來。
盡管他清楚五絕叟一定要抓回玉鳳錢宛男的真正用心,但在得手之後,他仍不願放棄先拔個頭籌的機會——他相信玉鳳一定比她的兩個姐姐更有味道。
薛矮子突然掩去一塊大石後面,朝他招手。
厲三刀快步攏過去。
「什麼事?」
「看到冒煙的那個山洞沒有?」
「怎麼樣?」
「丫頭就躲在那里面!」
「她在里面烤東西吃?」
「人又不是鐵打的,餓了一天一夜,不吃東西怎麼行?」
「烤的大概是只兔子。」
「听說這丫頭潑辣得很,要不要小的跟過去相助一臂之力?」
厲三刀望著薛矮子,忽然想起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老薛,你有沒有跟女人睡過覺?」
薛矮子除了人生得矮了一點,可說是個完全正常的人;一個完全正常的男人,怎會沒跟女人睡過覺?
薛矮子當然明白這位一品殺手突然提出這個問題的弦外之音。
對任何男人來說,這都是一種侮辱。
但薛矮子卻好像一點受辱的感覺也沒有,他只是不在意地笑笑道︰「大爺說笑話了,這年頭只是銀子難賺,要找女人還不容易……」
厲三刀大概不忍心再調侃這個可憐的小矮子,于是笑著改口道︰「既然你非常清楚男女間的事,你能幫我什麼忙?你是擔心我做不好,還是想觀摩借鑒一番?」
薛矮子裝作沒听懂他話中之意,反問道︰「那麼,小的可否先走一步?」
厲三刀道︰「不行。」
薛矮子道︰「為什麼?」
厲三刀道︰「你應該知道你吃的是一行什麼飯。」
薛矮子道︰「大爺擔心山洞里空空如也,冒出來的煙,只是個幌子?」
厲三刀道︰「不是,我這里正事兒尚未辦完,你又去把消息賣給別人!」
「這好辦!」薛矮子爬上石頂道︰「在這里,大爺隨時可以探頭看到我,我卻看不到大爺;大爺進去辦事,我就在這里等。」
從山洞里冒出來的煙,夾著陣陣向香,里面果然正在烤著一只大山兔。
只是烤兔的人並不是玉鳳錢宛男。
他不是「宛男」,而是個真正的「漢子」!
唐漢!
厲三刀正驚怒間,身後忽然遙遙傳來薛矮子的笑聲︰「你侮辱俺老薛,俺老薛不計較,姓厲的,現在你該知道是什麼原因了吧?俺老薛人矮氣量大,從不跟游魂生閑氣是也!」
唐漢緩緩起立道︰「拔你的刀!」
厲三刀拔出了他的刀。
精鋼寶刀!
他原來的名字並不叫厲三刀,只因為他刀法快而狠,無論多強的對手,也難接得下他三刀,一些伙伴們便替他改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厲三刀!
厲三刀寶刀出鞘,永遠只有一個目的︰殺人!
他殺人絕不猶豫。
刀光閃起。
一閃!
再閃!
撲,人頭落地!
第一刀是厲三刀攻向唐漢。
第二刀是唐漢攻向厲三刀。
出刀、奪刀、還刀,一氣呵成!人頭落地的是誰,自是不問可知。
這是唐漢來到無名鎮以後,第一次使用大天心無相玄功。這也正是他不惜重金買通薛矮子,將這位一品殺手誘來這片荒山中下手的原因。
他這套玄功要對付重要人物還多得很;他不能只因為解決一名殺手,而引起那些老好巨猾的戒心。
五月初一。
晴。
旭日初升,陽光燦爛。
大廟門口,最顯目處,突然出現一幅黃底紅字的告示牌,牌上只有兩行大字︰
本月各項交易因故暫停一次。
無奇不有樓敬啟。
這個非同小可的消息,很快的便在無名鎮上傳了開來。
大家的第一個感覺是︰無名鎮完啦!
因為誰都知道,無名鎮能在這樣一片荒涼的山區中生存下去,它最大的倚靠,便是由于鎮上有座充滿了神秘感的無奇不有樓。
無奇不有樓一旦停止活動,誰還會跑到這種荒山中來?
其實,這全是杞人憂天。
無名鎮由當初幾家稀疏散落的獵戶,發展到今天這樣一座繁榮的小鎮,無奇不有樓不能說沒有它的功勞。
但在氣候形成之後,無奇不有樓在這座小鎮上的分量,便在無形之中,慢慢的減輕了。
這有事實可以證明。
告示貼出三天,無名老棧,名流大客棧,大發財小客棧,照樣人滿為患。
黃金賭坊不分日夜,照樣人頭洶涌。
醉仙樓、太白居照樣車馬盈門,食客不絕;百花院、美人窩、夢鄉等大小酒家,也照樣鶯聲燕語,管弦不輟。
丁麻子每天做出來的豆腐照樣不夠賣。
老胡兔肉店,過去每天要宰八只大山兔,如今照樣少宰一只也不行。
大廟前那幅告示的影響在哪里?
它也許只影響了一個人。
這個惟一受影響的人,便是火種子唐漢。
自從大廟前那幅告示貼出之後,唐漢的心情便顯得有些異樣。
這位一向談吐詼諧的火種子,忽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那張永遠如沐春風的英俊面龐,也忽然失去了笑容。
三天來,他每晚都慎重叮囑飛刀幫四大堂主,要他們打起精神,加強守備。
然後,他便自己一個人單獨上山人鎮;每每要到東方發白,才帶著一臉倦容,悄然返回住處。
大家問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他不肯說;要派人跟他做伴,他也一口回絕。
到了第四天,他忽然將眾人召集在一起,正容道︰「我正計劃采取一項激烈的行動,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接受我的安排?」
今天這個屋子里的人,其所以會聚集在一起,一心一德,同舟共濟就是因為大家都有一腔熱血,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都有舍死忘生不惜一拼的決心和勇氣。
而唐漢的武功、才華、人品,他們一向由衷欽佩;如果由唐漢帶頭采取某種行動,他們焉有不協力支持之理?
唐漢見大家沒有異議,便又接下去道︰「在來無名鎮之前,我已于省城某處買下一幢古宅,里面陳設一應俱全,現在我想從這里先分出一部分人過去安頓下來。」
屋內鴉雀無聲,沒人開口。
大家心里明白,這是一種事前部署。
傷勢未愈的「童子飛」和「張天俊」是去定了。
底下的問題是︰養傷的人,需要照顧,這種照顧病人的差使會落到誰的頭上呢?
很明顯的,沒人願意被派上這份差使,他們不是不願意照顧病人,而是誰也不願意失去參加這次行動的機會!
「岑姑娘跟過去照顧天俊兄。」
無眉公子經過數天調養,傷勢雖大有起色,但也只限于已能坐臥自如而已。
這位名公子雖然好勝心強,但自知心余力絀,只有默然接受安排。
風流浪子被派去照顧心上人,義不容辭,也沒話說。
「金老前輩須繼續為病人療治,當然不能留在這里。」
這是一定不移的道理。
就是生死大夫本人,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童幫主身體仍很虛弱,留下也不妥當。」唐漢忽然轉向玉鳳錢宛男︰「你也過去,幫忙照應童幫主的湯藥。」
「我不去!」
「為什麼?」
「我要留在這里!」
「留在這里干什麼?」
「為兩位姐姐報仇!」
「你的仇人是誰?」唐漢沉下面孔道︰「我已經把姓厲的人頭交給了你,你還想找誰報仇?」
「那天的暴徒,不止姓厲的一個!」
「你以為我們留下來,只是為了要對付那幾名殺手?」
「對付誰我錢宛男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唐漢再度沉下面孔道︰「你的仇人,也是大家共同的仇人;這是整體行動,不容任何人耍性子!」
玉鳳低下頭去,泫然欲泣。
她懷念兩位胞姐,但她更愛唐漢。唐漢如果堅持,她當然會曲意依從。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唐漢竟會當著眾人面前,對她如此疾言厲色。
她身邊的風流娘子連忙拉起她一只手,輕拍了兩下道︰「宛男,我們無論怎麼強,畢竟是婦道人家,所小唐的安排沒錯。」
玉鳳默然。
其實,她只是由于天性使然,一時無法適應而已!她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如果她連小唐的話也不听,她又該听誰的?
唐漢滿屋環掃了一眼,眼光最後落在呂子久夫婦身上。
呂子久大為緊張,月兌口道︰「小唐,我話說在前頭,你最好少動我們夫婦倆的腦筋!」
唐漢笑笑道︰「誰動你們的腦筋了?這兒是我們的大本營,無論發生什麼事,飯總是要吃的,你們夫婦就是偷懶想走也不行!」
這是他為這對恩愛夫妻所作的最佳安排︰淡淡數語,留守本營!
唐漢最後的一項措施是︰拿出五百兩銀子,交給獵戶蔡二虎,要他們一家人遠離這片荒山,另覓落腳之所,重謀生計!
天空陰暗。
細雨如絲。
這也許是黃梅季節的最後一場雨,天氣雖然惱人,但對撤離這座山谷的人,卻是一種很好的掩護。
飛刀幫的弟子,原有二十多人,一個個都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但是,唐漢一個也不留,全叫他們跟幫主童子飛一起走了。
最後留下來的,共計十一個人。
他們是唐漢、飛天豹子歐陽俊、玉樹公子謝雨燕、黑笛公子孫如玉、多事公子高凌峰、呂子久夫婦,以及飛刀幫的四大堂主︰「子母刀」曹如冰、「穿楊刀」柳燦陽、「追魂刀」
溫良玉。「流星刀」陳青雲!
唐漢請呂子久夫婦熬了一大鍋粥,以及幾樣簡單的酒菜,然後大家圍坐一起,由他說明他將要采取的下一步驟。
他首先說明,過去這三天來,他為什麼單獨行動,徹夜不歸?
他說,過去這三個夜晚,他一共查訪了三個地方︰無奇不有樓、上清宮以及大廟。
根據他查訪所得,計獲得下列幾項資料。
第一,武帝已來無名鎮,現在居住于無奇不有樓的長春閣內。
第二,綜合三處地方的人力分布情形,武統邦如今集中在無名鎮上的重要人物,約有︰
左丞相白天燈,右丞相人海釣客鐵鉤銀絲魚太平。
護國公三名︰五絕叟吳一同、兩儀搜魂手沙高樓、以及一名來歷不明的盼目老者。
散騎常侍一名︰玄機道人一塵子。
左右大將軍︰刺龍獨孤威、火龍獨孤烈。
三名金星特使︰侯門公子顏名揚,以及兩名身份不明的苗裝婦人。
無法分別品等的各級殺手約三十余名。
第三,該邦成立的宗旨,為統一天下武林道,順者收為己用,逆之者一律鏟除。
第四,武帝其人曾一度為西藏密宗高僧大覺上人的方外之交,于竊得上人的大天心無相玄功手抄秘笈後,即起意欲置上人于死地,惟功虧一簣,結果被上人負創逃月兌。
武帝當時因已年逾四旬,大天心無相玄功無法修達最高境界,雖明知大覺上人將不久于人世,但深恐上人另有傳人,以是食不甘味,寢席難安,必欲覓其傳人去之而後快。
關于最後一點,不須解釋,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武帝心目中,認為大覺上人的傳人,最可疑的便是他這位火種子!
事到如今,已無隱瞞必要,唐漢坦率承認︰他雖出身于棋痴黑白老人門下,嗣因機緣湊巧,途遇大覺上人,他終于又成為大天心門入室弟子,以及大天心無相玄功的嫡系傳人!
大覺上人臨終交代︰個人恩怨,他不計較;一個人誤交匪類,乃由于認識不清,他自己也必須負起一部分的責任。所以,只要武帝不以無相玄功為禍武林,就不必加以追究。
而武帝今天不擇良莠,稱孤道寡、橫行江湖,他仗情的是什麼?
當然是他那一身自以為天下無敵的大天心無相玄功!
因此,唐漢很懇切的告訴眾人,他今天不惜以卵敵石,一心一意要撲滅這個武統邦,絕不摻雜一絲私人成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大家睜一眼閉一眼,任武統邦繼續囂張擴張下去,除非打定了主意準備跟該邦同流同污,終必有噬臍莫及的一天!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是孫子兵法上很有名的兩句警語。」唐漢說到這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如今我們對敵我之間的形勢實力,差不多都已相當了解。但是,事實至為明顯,敵人的人力,至少超出我方五倍以上!若是妄逞匹夫之勇,我敢說我們這一邊,就想留個收尸的人,都辦不到!」
眾人默然不語。
心情都很沉重。
因為唐漢這些話絕不是危言聳听,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情。
該邦的七品殺手,個個身手不凡,驍勇善戰。左右大將軍,獨孤兄弟,功力深厚,暗器狠毒,更是令人談虎色變!
何況,再加上尚有「金星特使」、「散騎常待」、「左右丞相」。「護國公」,以及高高在上的「武帝」,以他們目前這支薄弱的兵力,試問如何迎戰?飛天豹子歐陽俊忽然揚起手臂道︰「對不起,且容老夫打個岔。」
唐漢道︰「有話盡管說,俊老不必客氣。」
飛天豹子道︰「老夫要說的是句題外話。太原馬場花槍金滿堂那個老賭鬼,你不是找人聯絡過了,怎麼至今不見這老賭鬼的人影子?」
唐漢道︰「我派去的人,沒有踫上頭,听說他已經于前一天離開了無名鎮。」
飛天豹子哼了一聲道︰「好個‘大賭俠’,真會獨善其身!」
唐漢笑笑道︰「我找他來,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他是有身家事業的人,我決不會勉強他卷進這種是非的漩渦。」
飛天豹子道︰「那麼,你找他來干什麼?」
唐漢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他︰已有人看中他太原那片馬場,無名鎮沒有什麼值得好留戀的,應以早早離去為妙。」
「誰看中了他那片馬場?」
「五絕叟吳一同。」
「你怎麼知道的?」
「是兩名中等品級的殺手,在一壺香喝茶閑時,被我無意中听到的。」
飛天豹子面露疑惑之色道︰「他們敢在一壺香那種地方談起這種事?」
唐漢笑道︰「這也許便是修習了大天心無相玄功的苦惱之一。」
「耳朵特別尖?」
「想不听也不行。」
飛天豹子道︰「這樣說來,以後講你小子壞話,倒是要小心一點。」
唐漢笑道︰「沒關系,我只當沒听到就是了!」
眾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屋內氣氛頓告輕松。
就在這種輕松的氣氛中,唐漢說出了他以寡敵眾的計劃和各種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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