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表吃驚地倒退一步,急道︰「老師太且慢!」
蒙山老尼冷冷道︰「慢什麼?我沒有空,要則你們統統自絕。」
華雲表愕然道︰「你難道把山上的人統統殺了?」
蒙山老尼坦然答道︰「不錯,除了故意放走一個去報信,所有的狗男女完全一劍兩段,所以說你這幾個也該去了。」
小玉女笑道︰「雲哥哥,這老尼是誰?」
華雲表以為喬裝幻形教徒進入分壇,定可生擒分壇主龍見英,並鞠問唐葉楓的下落。不料陰錯陽差。被蒙山老尼先來一步,殺盡分壇教徒,眼見大好計策落空,喬裝教徒還有什麼意思?微笑答道︰「你應該稱這位老師太為‘師伯祖’。」
「混賬!」蒙山老尼怒吼一聲,同時一掌劈到。
華雲表急連小玉女帶過一邊,避過老尼一掌,正色道︰「老師太住手!」
蒙山老尼尋女兒不著,遷怒幻形教徒,以她那希世罕見的身手來說,屠殺個把教徒還不是易如反掌?
那知這位「教徒」與眾不同,身軀微閃,竟連女的帶走,這一掌竟告落空,又怒吼一聲,橫臂向怪叫化掃去。
怪叫化可不像華雲表那樣客氣,見老尼一臂掃來,也立即一掌接實。
「啪!」一聲脆響,怪叫化竟被震得腳下浮動,不由自主撤後半步。
然而,蒙山老尼那條鋼臂也被擊得半臂發麻,那只美妙的眼楮頓時射出奇光,輕噫一聲道︰「你這小狗子居然接得我一掌,在總壇擔任什麼職位?」
華雲表忙道︰「我們不是幻形教徒。」
蒙山老尼冷笑道︰「狗男女還敢騙我!」
華雲表被罵為「狗男女」,心頭也十分氣忿,但自己裝束確實是教徒特異的打扮,又不能深怪別人,而且對方身份比自己的岳父母還高一輩,只好大聲道︰「說不是就不是,這位是丐幫總護法;晚輩是第十屆太平谷主,也正要追尋唐葉楓與血劍魔帝的下落。」
蒙山老尼側目而視,冷冷地道︰「你這話是真是假?」
怪叫化這才由衣底取出那面「閻羅令」,笑道︰「這就是丐幫的信物。」
蒙山老尼看也不看一眼,毫無表情地道︰「什麼信物不信物,你們謀殺了別人,還怕信物不到手麼?」
這又是一番道理,怪叫化一怔道︰「然則,如何方使師太相信?」
蒙山老尼拔劍出鞘,凜然道︰「能勝我手中劍,就可信了。」
怪叫化一吐舌頭,轉向華雲表道︰「老弟,這是你的事了。‘天山劍法’與‘游龍劍法’號稱‘劍法雙絕’,縱然未必能勝,打個平手也許可以吧。」
華雲表暗忖兩家劍法難分軒輕,勝敗則決定在功力上。蒙山老尼年將七旬,浸婬于劍法幾十年,功力深厚可知。自己萬難匹敵,而且動用兵刃起來,不幸一有失閃,誰傷了誰也難善後。
俊目一閃,計上心來,向蒙山老尼拱手道︰「小可乃中州華家後人,一套游龍劍法自問功力尚淺,決難取勝前輩。再則小可這岳母乃公孫勝之女……」
蒙山老尼「啊」一聲道︰「公孫勝?……噢,他人還在?」
她當年熱戀公孫勝,後來自知絕望才削發為尼,事隔幾十年,仍然舊情難忘,是以一听提起這名字,立即失聲而呼。
小玉女早听母親說過這段故事,想起老尼這副不堪領教的尊容,居然不揣冒昧,暗戀外公,不禁失笑道︰「我外公早就過世了。」
「啊……啊!……」蒙山老尼神情黯然,喃喃道︰「還是死了好……像我這樣……
只有現世!
小玉女不料丑尼竟是一往情深,笑不起來了,怔怔地望著。
七絕劍夫婦和七巧仙子、昆侖沈妙嫦、百步神拳、金龍首劍等六人也趕了上來,問知老尼身份,七絕飛花趕忙上前一拜道︰「黃師伯,佷女公孫玉萍有禮。」
蒙山老尼這才如夢初醒,閃著淚眼道︰「你就是公孫勝的女兒吧!……像他……
像他!」
但見她徐徐納劍歸鞘,淒然慘笑道︰「你們全都來了,我哪還好和小娃兒打。」
華雲表喜道︰「老師太要找韋天儀,請和我們一道走。」
蒙山老尼點點頭道︰「我獨自一人找他老賊拚命,力量確太薄了。前些時候,赤手空拳和他打了一場,還未分出勝負,老賊竟叱令圍攻,幸有他那大女兒趕到,韋葉楓長得一身媚骨,一足夠令老賊銷魂,才輕易放我離開。假如那時候我有劍在手,老賊是非死不可,但也未必,因為他隨時帶有多人,隨時可以圍攻,我力量真太薄了。」
華雲表听她將唐葉楓改成韋葉楓,知道她已恨極魔帝,連那女兒也不願要了。
想不到那晚上在第三分宮于玉劍令主死後有此一變,正色道︰「老師太跟我們一道走,力量絕不會薄。」
蒙山老尼忽又一皺老眉道︰「跟你們走,未免過分顯露;不如你們先走,我在遠遠跟著,若遇有什麼岔路,就圖暗記下來。」
華雲表接著道︰「這樣也好,但晚輩還想上山搜找這座分宮有什麼緊要物品留下。」
蒙山老尼輕輕頜首。
七絕飛花恐怕這位師伯勢孤力單,拖了丈夫陪著老尼,讓七巧仙子、百步神拳、金龍首劍和沈妙嫦走在一起。
華雲表一行八人仍是原封不動,先上山頂進入那幾間屋子一看,但見尸骸遍地,而房里的果尸竟有不少連在一起,不禁暗驚蒙山老尼手段太辣。
怪叫化卻是無動于衷,睜著怪眼注視居中那間屋里掛著的一幅嶄新的山水畫,叫道︰「老弟,你試想一想,這幅畫畫的是什麼地方?」
華雲表只顧向隱密處搜尋,竟未留意那幅掛在中堂的山水畫,聞言多看一眼,頗覺奇怪道︰「這是雲亭山太平宮的形勢嘛,誰把它畫來掛在這里?」
怪叫化道︰「是太平宮沒錯吧?」
華雲表正色道︰「我雖然繼任太平宮主人不久,但已遍游雲亭山,那會錯得了。」
怪叫他笑道︰「這樣說來,魔帝也許玩到你家里去了。」
華雲表詫道︰「你是說他藏在太平宮?」
怪叫化點點頭道︰「你還不笨,只是過分關心別處而忘了眼前的事罷了。」
華雲表道︰「你且慢著說嘴,先說魔帝有什麼理由敢回太平宮藏匿?」
怪叫化哈哈大笑道︰「很簡單。他在太平宮一住十天,無論山形地勢,一草一木都記得十分清楚。知道你為了搜尋他的蹤跡,必定離開太平宮,也不敢貿人在太平宮等他去殺。于是,他可長久借住下去。」
華雲表愕然道︰「長久借住?」
怪叫化笑道︰「奇怪麼?你未能在江湖上除他之前,有無回轉太平宮安居的心意?」
華雲表斷然道︰「當然不!」
「那就行了。」怪叫化徐徐道︰「你封閉太平宮的事,早已傳遍江湖,不會有人往太平宮找你,而你又在江湖窮搜老賊,也不會回轉太平宮,所以太平宮就成為最太平的處所。」
華雲表被他說起一肚子悶火,恨聲道︰「好啊!魔帝真敢住在太平宮,我立即密征各派高手給他一網打盡。」
怪叫化一搖頭道︰「不行。那樣一來,反成為打草驚蛇,萬一又被他截獲武林帖,先乘虛向各派襲擊,這個禍就越闖越大了。」
華雲表鑒于前次剿滅血劍魔帝六座分宮,同時也有六派的根基被毀一事,想起來創痛猶新,沉吟道︰「我定下日期,親自往各派傳話總該可以吧?」
怪叫化笑道︰「這樣當然妥當,但你一人能跑多少地方?」
華雲表道︰「你總不該閑著。不過,我想魔帝在太平宮的事,總覺有幾分可疑。」
「疑什麼?」
「他住在太平宮,居然繪出山水圖掛在這里?」
「有什麼不應該?他為了令幻形教的人熟記太平宮的形勢,所以繪圖指點,作為他日有事時能夠按圖索驥。我敢說魔帝一定住過這里,不相信就問妮妮那個小丫頭。」
華雲表將信將疑,但一問妮妮果然說有什麼「帝君」到過內方山,只因為當時禁止別人偷窺,沒見過「帝君」是什麼樣子。
經過各人商議,決定由華雲表著韋愛玲向被毀的六宗派宣慰,並邀請高手秘密向太平谷進軍。另外則由怪叫化、百步神拳、金龍首劍第三人分途邀請其余門派的高手。至于小玉女和奚玉環,因有華氏第五代在身,應有安全衛護,由七絕劍夫婦、七巧仙子、蒙山老尼、沈妙嫦主婢和妮妮等陪往漢中府覓地隱居,等待事畢之日再行露面。
決議之後,華雲表與韋愛玲匆匆登程。
于是——少林、武當、終南、衡山、匡廬、天台、峨媚、黃山……各派高手化整為零向漢中府雲亭山進發。
華雲表最後宣慰終南派之後,暗慶辛苦幾個月,結果能夠達成所願,但希望魔帝安居享樂等待各宗派高手合圍,便可一網打盡。
然而,魔帝是否如怪叫化那樣推斷——住在太平宮——仍然是個疑問,若果萬一所料不中,豈不徒勞各派高手跋涉?
心意一動,決心潛進太平宮一次,是以當天離開終南山,趕到詢河,天色已晚,正要尋個宿處,韋愛玲忽然悄悄道︰「雲哥哥,你可听到了簫聲?」
華雲表側耳傾听,卻搖搖頭道︰「那來的簫聲,你莫听錯了。」
韋愛玲道︰「方才是有的,我向你說時已經停歇了。」
華雲表不信自己耳力比不上韋愛玲敏銳,但也知道因為欲尋宿處,沒留意到什麼音響,她既說的確鑿有據,也許不致虛假,笑道︰「日色已昏,想是牧童吹笛歸去也是有的。」
韋愛玲搖搖頭道︰「不,那簫聲十分淒切,絕不是牧童所吹。」
華雲表笑道︰「你听得策聲來自何方,我們不妨去查看,說不定有個宿處。」
「好,走!」韋愛玲牽了手,向簫聲來處行去,忽見一個小鎮,進去一問,這小鎮竟有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摘心岩。
韋愛玲驚道︰「這里就是比干摘心之處吧?」
華雲表搖頭笑道︰「比干摘心是在朝歌,就是河南省淇縣之北,和這里相距好幾千里。
不過,古時忠臣被暴君摘心的人很多,這里原是古秦之地,也許真有其事也未可和。」
華雲表點點頭道︰「那吹簫的人也在這鎮上,那不成為搞心,反而是傷心了。」
華雲表不在她因何對那無名的簫聲這般懷念,幾乎行遍了小鎮才找到一家小客棧寄宿。
韋愛玲眼見身邊人已經熟睡,自己總是睡不著,忽聞木魚之聲起自遠方,隱約听到誦佛的聲音,聚精會神一听,又覺聲音十分熟悉,急輕輕推醒華雲表道︰「雲哥哥你听,那是不是玲姐姐?」
華雲表傾听一會,大喜道︰「正是她。想不到她竟隱居在這里,快找她去。」
發現了太平仙鳳的蹤跡,這對夫婦恨不得立即把對方抓住。
韋愛玲若非被太平仙鳳護送往太平谷交給華雲表,幾時嫁得這個如意夫婿?一方面是感激于心,一方面是確實喜愛這位姐姐,盼望她母女能夠團圓。急忙起身穿衣和華雲表越窗而出。
那知這時木魚之聲又歇,旋即有人哈哈笑道︰「原來你藏在摘心岩,害得老夫到處找你。」
太平仙鳳大聲道︰「你知道我是誰,找我干甚麼?」
那人歡笑道︰「我知道一個年輕美女喬裝成為老尼,所以本帝君意欲納之為妾。」
華雲表料不到血劍魔帝竟先找到太平仙鳳,而且明知是太平仙鳳仍然假裝糊涂要納之為妾,急道︰「玲妹,你先藏好,別讓魔帝看見,我去救救玲姊。」
韋愛玲也知自己的藝業敵不過魔父,倘被遇見,也會被擒為妾,急點頭答應。
在同一時間,太平仙鳳已厲聲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女兒?」
血劍魔大笑道︰「我沒有女兒,你也別想冒充。縱是女兒又有何妨,父女聯婚,親上加親,事應更加快活。」
「你瘋了!」
「哈哈!我幾時瘋了?來吧跟我走!」
「我不認你這父親!」
「那就更好,少去一層禮教的障礙!」
華雲表相距爭吵之地還有三四十丈遠,恐怕血劍魔帝當真擒去太平仙鳳,也按不住心頭怒火,大喝道︰「韋老賊,把命拿來!」
喝聲未竟,身如激箭向前疾射。
基地,有人大喝道︰「小輩,給我站住!」
但見,一道黑影由側里射來;寒芒一閃,一枝長劍已橫截過來。
華雲表怒喝一聲,閃身進招,一掌反劈對方身側。
然而,來人藝業竟然不俗,華雲表掌發如電,對方也身去如風,影子一晃,長劍微吞再吐,仍向華雲表劈到。
華雲表心急馳援太平仙鳳,不料被人在中途截下來交手,急忙騰身避過,拔劍出鞘。
就在這一時候,星光下又涌現七條人影。
華雲表倉猝間瞥了一眼,但見來的七人裝束與正在交手的黑衣蒙面客完全相同,七支長劍閃閃生輝,心念一動,大喝一聲︰「太平八將!」
這一聲斷喝,似已叫出來人的真面目,交手的蒙面客不覺身子一震。
華雲表一聲長笑,劍發如電,驚天三式立即展開,「龍游四海」一招光芒四射,「追風身法」迅捷無倫,寒光過處,交手的蒙面人已橫尸倒地。
一劍斬了敵人,另外七條身影尚未到達。
華雲表並不戀戰,不待群魔來到風一般沖往太平仙鳳與魔帝廝鬧的方向。
太平仙鳳不願與魔父交手,被逼逃上一座尖石頂端,身後是滔滔詢河,悲憤地厲聲叫道︰「若再相逼,美玲惟死而已!」
魔帝對于這位女兒的藝業心頭有數,並非不欲相逼,只因她站在摘心岩上,若果一擒不中,她只要一仰身軀便掉落百丈危岩,以致相距丈許,竟然無法再近一步。
華雲表看得心頭一懍,高呼道︰「玲姐切莫短見,快敵太平八將!」
喝聲未竟,劍展長虹,對著魔帝後腦疾劈。
魔帝功敗垂成,滿肚子充溢殺機;听得腦後劍風已到,忽然回身一劍。
這是拼著兩敗俱傷的打法——華雲表若是藝業不精,不能進退自如,這一劍也許可劈下魔帝一臂,但也必被魔帝一劍揮成兩段。
在這千鈞一發的危機中,華雲表劍光如銀虹下瀉,劍尖向下一垂,全身倒豎在劍上,左掌猛向魔帝劈去。
「當!」一聲激響,魔帝一劍橫擊在華雲表的劍上。
交叉一擊,華雲表的劍只蕩開尺許,但左掌已封到魔帝面門。
魔帝在劍法上有極高的成就,「一劍震八荒」絕非虛有其名,但掌法上造詣又太差,尤其掌形封面,雙眼發黑,不知由何處開始招架,迫得一斜身子,躍開數尺。
華雲表落腳登上失岩,將太平仙鳳擋在身後,面向魔帝喝道︰「無恥之尤,你還有何種面目站在這里?」
血劍魔帝驚魂甫定,怒火又起,回頭見侍從劍士已經來到,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先下來!」
華雲表一見自己落腳的尖岩只有數尺方廣,形勢雖得孤立,魔帝卻不易仰攻,自己若果下岩交戰,則太平仙鳳兩手空空,生命全無保障,哈哈一笑道︰「韋天儀,你有本事就上來試試看。」
魔帝凶楮連閃,籌思如何引開華雲表而奪回太平仙鳳的方法。
雙方頓時僵著。
夜涼如水。
江風徐弄太平仙鳳寬廣的緇衣。
但聞她幽幽一嘆道︰「華小俠,美玲領你盛情,但死志已決,你如何獨善其身,清早作籌謀。」
血劍魔帝急揮手喝道︰「四人速下江邊。」
華雲表也會意到太平仙鳳要跳江自殺,一回手,抓住她的皓腕,大聲道︰「姐姐雖已無父,但尚有母健在,萬萬不可。」
太平仙鳳遇上豺狼成性的父親,只有一個「死」存在心中,所以平靜得像一池死水,不曾起過一絲波紋。任由華雲表握她玉腕,也沒有害羞掙扎之意。
然而,一听到華雲表說她有母健在,渾身猛烈一震,掙月兌掌握,叫道︰「你說的可真?」
華雲表全神戒備當面的魔帝,沉聲答道︰「小弟何必騙你?」
太平仙鳳透了一口氣,忽又微微嘆息道︰「你騙我的,我娘已在太平宮的祭劍台下死了。」
華雲表著急道︰「玲姐怎能不信?死的是你姨娘上官丹妹,那時候你娘仍在賽華佗服侍之下逐漸恢復功力,與七絕劍夫婦同來這小鎮,想來也該到了。」
他為了堅定太平仙鳳的信心,不得不說後半截假話。
太平仙鳳不覺歡呼一聲︰「天呀!我娘!……」
血劍魔帝听到耳里卻是心膽俱寒,僅僅一個華雲表就夠和自己打成平手,若加上司徒興中夫婦,則同來的劍士便難活命,那時太平仙鳳倒回上官丹玉懷抱,母女夾擊起來,自己也別想逃了。
但他到底老奸巨猾,對華雲表這話只是將信將疑。
驀地,遠處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道︰「興中,方才是不是女婿和甚麼人說話?」
七絕劍夫婦果然到了,華雲表不禁一聲歡呼。
血劍魔帝猛一揮臂,大喝一聲︰「走!」
猛又听那婦人叫道︰「興中,魔帝在……」
血劍魔帝急得像踩著了熾炭,重重地一跺腳,與屬下的劍士疾奔而去。
華雲表恐怕丟下太平仙鳳出了意外,不敢迫去,倉猝間還以為岳父岳母偶然闖到,不詳察對方口音,仍然叫道︰「岳父快追,別讓魔帝逃遠了。」
聲過處,忽然有人接口道︰「追個鬼哪!」
一道縴小身影沖破夜幕,倏忽到了尖岩上面,一矮身子,抱緊太平仙鳳雙腿,輕喚一聲「姐姐」,便自泣不成聲。
太平仙鳳見來的是韋愛玲,大感意外,扶她起來,替她揀起鬢發,憐恤地道︰
「方才是你麼?」
韋愛玲伏在這位大姐胸前,點頭笑道︰「多謝在魔宮學唱,學別人口腔,這次倒派上用場。」
華雲表不禁失笑,急道︰「快回鎮上要緊。」
太平仙鳳漠然道︰「我娘當真來了鎮上麼?」
韋愛玲知道大姐認為華雲表騙她了,忙道︰「娘沒有來,因為芳卿姐和玉環姐有了身孕,娘和司徒大俠陪著住在長安。」
太平仙鳳星眸炯炯,凝視她的臉上,徐徐道︰「你真的見過了娘?」
韋愛玲道︰「一點也不假,娘生你不久就被魔帝……」
太平仙鳳輕叱道︰「你也叫‘魔帝’!」
韋愛玲道︰「不叫‘魔帝’叫什麼?我已跟娘姓‘上官’,不再姓‘韋’了。」
太平仙鳳默然。
韋愛玲知道若不說明白,無論如何勸不走太平仙鳳,接著又道︰「她老人家被魔帝以心月復劍士綁架,幽禁在深山十幾年,姨娘上官丹株冒充了娘為太平谷女主人十幾年,姐姐一直把姨娘誤認為娘,但姨娘也被魔帝打死在祭劍台下。」
太平仙鳳一聲長嘆。
韋愛玲牽著她的手,揚著臉道︰「姐姐,走啊!」
太平仙鳳峨眉微蹙道︰「娘既然健在,我理當見過她老人家再行定奪了。好,你們等一下,我收拾好了再來。」
韋愛玲道︰「小妹跟你走。」
太平仙鳳淒然一笑道︰「我的衣物就在摘心岩下。」
「不管。」韋愛玲撒嬌道︰「你去那里,我就跟到那里。」
她恐怕太平仙鳳再度失蹤,緊緊跟隨。
華雲表被冷落守在岩上。
驀地,江心「咚咚」兩聲,令他吃了一驚,卻听到太平仙鳳著急罵道︰「小丫頭,你怎把我的木魚和磬槌丟進河里去了?」
韋愛玲吃吃笑道︰「那些不祥之物留著干嘛?若帶去讓娘看見,不把她老人家傷心得要死才怪。」
太平仙鳳恨聲道︰「梵教法物,你說得不祥之物,不怕下十八層地獄?」
韋愛玲不眼,道︰「我說是不祥之物就是不祥之物,方才就是不祥之物發出聲音引我和雲哥哥趕來,但也引魔帝先到。」
太平仙鳳輕輕嘆息道︰「你這嘴巴說的夠強,我因未遇高僧替我月兌發,只好自行苦修,誰知你們像鬼一樣,全都模來了。」
韋愛玲又是吃吃一陣嬌笑。
華雲表暗忖太平仙鳳遇上韋愛玲這般廝纏,連木魚糙都給丟進河里,暫時當不成尼姑了;將來遇上親娘,一定可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一次,他雖未能擒殺魔帝,但能救出>位苦海孤女,也覺大快于心。
忽然間,兩條縴巧的身影由岩下行出。太平仙鳳居然肯換下寬敞飄風的緇衣。
穿上深綠色的女袍,華雲表禁不住怔了征。
韋愛玲「噗嗤」一笑道︰「雲哥哥別看呆了呀!我們先走一步了。」
華雲表才點一點頭,忽見遠處劃起一道黑影,疾如流星換位,剎那了幾十丈遠,急叫一聲︰「祁大俠!」
若不是萬里追風,誰還有那樣迅疾的身法?
那道黑影猛可一頓,遙遙地喝道︰「誰在這里?」
華雲表听出果是祁天保的口音,知他武藝不高,怕人暗算,急道︰「追風心談人!」
「啊!」萬里追風歡呼聲中,像一縷輕煙隨聲飄到,先向姐妹瞥了一眼,才轉向華雲表含笑道︰「盟主可肯先替祁某引見這二位?」
華雲表笑道︰「這一位是太平仙鳳,曾向大快傳書示警……」
萬里追風知恩報德,半點不含糊,急向太平仙鳳一揖到地。
華雲表恐怕太平仙鳳不能安心,引見韋愛玲時只道︰「這一位是仙鳳的妹妹韋愛玲。」
「啊……啊……」萬里追風又是一揖,接著道︰‘盟主可知道血劍魔帝就在這一帶?」
華雲表點點頭道︰「方才打過一場。」
「誰勝?」萬里追風話方出口,忽又笑起來道︰「當然是盟主勝了,否則那有閑情在這里?」
華雲表笑道︰「祁大俠太看得起在下了,論劍藝也許相差不多;論功力,自忖尚遜一籌。不過,魔帝投鼠忌器,听說上屆司徒盟主夫婦趕到,才急急帶了七名劍士逃遁。」
萬里追風沉吟道︰「他該有隨身八將,可是被你殺了一個?」
「不錯。」華雲表一指道︰「還躺在那里,不知是誰?」
太平仙鳳挽著韋愛玲上前揭開尸體那幅面巾,嘆息道︰「太平八將的老四——
盧川。」
華雲表道︰「真象已明,邪正盡分得十分清楚,是誰也不要緊了。祁大俠若無急事,可肯移玉到我寓所一敘?」
萬里追風道︰「兄弟確實有事要向盟主稟告,但又覺得先找女魯班要緊。」
華雲表愕然道︰「可是洞庭煙霞老人那位獨眼妹妹?」
萬里追風點點頭道︰「正是她……啊!就在這里奉告也好。」
「小可恭听。」華雲表知道萬里追風定已探得什麼秘密,必須女魯班方可解決,據說女魯班設計過「煙霞別府」和「太平宮」,這里往太平宮不過三幾百里,所以找女魯班多半與太平宮有關,笑笑道︰「可是魔帝重返太平宮的事?」
萬里追風一怔道︰「原來你也知道了。不過今日的太平宮與前時大不相同。魔帝已將各處機關埋伏全部翻修,連風塵老人那等高手都幾乎著了他的道兒。」
華雲表驚喜道︰「古老前輩也在?」
萬里追風笑道︰「他就藏在太平谷,不過很難認得是他。我知道各派高手分頭來到太平谷外,打算先進谷去探察一遍,卻遇上古老警告不可進去,必須設法找到女魯班才行。」
太平仙鳳忍不住插口道︰「太平宮除了正殿和後園,別處沒有什麼機關。」
萬里追風正色道︰「機關是安裝上去的,據古老傳警——越是平凡的地方就越危險。」
華雲表記起太乙府綢緞莊那件事,點點頭道︰「祁大俠負有使命,不知可有找到女魯班的把握?」
萬里追風道︰「這就難說,不過,听說有人最近見她在這一帶行走,也許能夠踫個運氣。」
華雲表召得各派高手陸續集中在太平谷外,只待日期一到,立即發令進攻,將魔帝魔徒一網打盡。那知魔帝竟將太平宮重新布置,看來是以全力作孤注一擲,若非風塵老人洞悉先機,到時冒昧進攻,說不定反被魔帝一網收了。
想到這里,猛覺一件極重要的事必須表白,急道︰一也許魔帝同樣知道惟有女魯班才可毀破太平宮的埋伏,並也派人追尋女魯班,祁大俠務須加倍留意才好。」
萬里追風微懍道︰「兄弟連日匆忙,倒沒想到這事十分嚴重,警領盟主教益了。」
華雲表遜謝幾句,約定聯絡記號,送走萬里追風,不禁輕輕嘆息。
太平仙鳳知道所有武林人都對自己父親不利,而自己父親又是那樣一個惡魔,心情但覺沉重、沉重、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默默無言,拾起太平四將那支寶劍人劍鞘,帶在自己身上,與韋愛玲徐徐而行。
華雲表也在默計如何贏得這場狠斗,以致一語未發。
但是,這一場邪正之爭,生死之博的成敗,卻決定在誰能先掌握女魯班一件事上。
匆匆,時日是那樣地匆匆,華雲表邀約來的高手已潛伏在太平谷外達一個月之久。只因受了風塵老人分別警告,必須等待總攻令下,才不至于冒出火來而作出入谷拚命的傻事。
尋找女魯班是極秘密的事,不能讓多人知道。而女魯班蹤跡杳然,總攻令也遲遲不能下達。
風塵老人在尋女魯班、萬里追風也是、華雲表也是、魔帝那一伙黨徒也是。不過,魔帝尋得女魯班只要殺死就行,甚至于獲知女魯班死訊也就暫可高枕無憂。但華雲表這方面必需的要活的,而找活的比死的加倍困難。
這一個月的工夫,華雲表的行蹤已移近太平谷,推想魔帝在谷里大加布置,料必作最後一拚,不至于虎頭蛇尾,丟下來就走。
是以探得魔帝確確實實進了太平谷,也就請蒙山老尼那伙人趕來以增加實力,惟有小玉女和奚玉環帶著妮妮藏匿在最秘密的地方,由七絕飛花細心照應。
太平仙鳳獲侍親娘,原先的愁眉已舒了不少。然而,她一見華雲表立即躲過一邊,越來越生分了。
這一大伙「家族」住在渭水上游觀音峽。那是一個小鎮,但距離太平谷很近。
以武林高手的輕功腳程,只消半個時辰就可到達太平正殿。
正是夜靜更深的時候。明月高掛,萬里無雲。
小鎮里一家客棧的樓外欄桿,兩條身影偎倚在一起。
听不到綿綿情話,只看到兩對閃亮的眼楮對向鎮外的曠野。
驀地,一聲淒厲的慘叫由遠處傳來,二條身影動了一下。
「小雪,快叫大娘!」
「小靈,你去叫大媽!」
原來這二人是沈妙嫦的侍婢,這一夜恰就輪到她二人值夜。
二人還沒動身,又听到有人大喝道︰「魔崽子,你多來幾個試試看!」
接著又有人喝道︰「要死的,不要活的!」
這一剎那,樓里已沖出一道身影,恍如夜鶴沖空而去。接著又出來一條嬌小身影略停一停,帶笑道︰「你們快請起大姑和大娘,我先去了。」
小雪愣愣地望著前後兩條如飛的黑影,失神地道︰「原來華公子和韋二姑娘還是和衣而臥。」
小靈輕拍地一掌,掌叱道︰「關你什麼事,還不快去報信!」
那還用得著報信?華雲表早就听得那聲慘呼,少頃又听出怪叫化的喝聲,立推醒韋愛玲,並即先飛身馳援,像一支怒箭射出小鎮,飄越鎮郊,但見八九條身影狠命相撲了怪叫化手揮一支竹杖,展出丐幫鎮幫杖法力擋七支長劍進攻。另一邊,一位手執鳩頭杖的老婦也將手仗揮成一團烏光,擋著四支長劍。
只因一方使劍,一方使杖,是以敵我之勢甚為明顯。
華雲表大喝一聲︰「住手!」
人隨聲到,劍尖一挑,蕩開進攻怪叫化七劍中的一劍,接著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老弟,還用問麼?」怪叫化听出華雲表的聲音,急叫道︰「我叫化不要緊,快幫女魯班」!
「女魯班!」這三字猛震華雲表心頭,難怪對方十一劍士是這樣舍命狠斗,並還叫出只要「死的」。
但他方才一問,實在另有用意,這時「啊」的一聲,劍展長虹,挑開敵人兩支長劍,沖到女魯班身側,笑呼道︰「前輩請暫歇一下,讓小子來代勞。」
女魯班力敵四劍,幾乎落敗;幸有華雲表替她減輕一半以上的負擔,透過一口氣來,二支拐杖更舞得虎虎生風,邊打邊叫道︰「小子,你沒姓名的麼?」
華雲表笑道︰「過一會就知,這時不必問。」
怪叫化在另一邊大樂道︰「老弟原來要啞打,我怪叫化又輸了一著。」
華雲表自知著報出姓名,這伙魔宮劍士必定逃之夭夭,只要逃走一人歸報魔帝,讓魔帝知道女魯班已在俠義道保護之下可能又另起枝節。但自己雖能殺盡這伙劍士,倘若對方嘩散,則無法一一追趕,是以只使出一小半劍藝,但求保衛女魯班安全,不求立即開始屠殺,以等待同伴來到。
果然敵方見只來一人,而且藝業並不太高,立即有人高呼道︰「大伙賣力,連這小子也劈了,省得回去打死!」
「你先死吧!」一聲嬌叱,接著毫光一閃,那高呼的人卻悄然倒下。
那正是韋愛玲使出見血封喉的毒釵,冷不防射進那劍士的後腦,但她卻不即時現身廝殺。
怪叫化反而趁敵人微愣的一瞬間,一連兩杖挑死兩名劍士。
華雲表急叫道︰「留個活口!」
然而,魔宮十二劍士死了四人,剩下八人已驚得心膽俱裂,一聲呼嘯,急忙逃散。就在這個時候,猛聞「咭咭」怪笑道︰「魔崽子,還想走麼?」
話聲中,幾條身影像風一般卷了過來,頓時香氣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