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泰心知解英岡難以相信女兒神奇的武功,心想百聞不如一見,以後他見著了,自會相信。
這時該吃午飯,車子停在一座不知名的鄉鎮里。劉凝藍下了車,三人找到飯店,飯飽後,再向西行。
行行復行行,一月多後來到玉門關外。
只見關門附近,不少欲待出關的旅客,每個旅客送行的親友,執著酒壺倒滿一杯酒遞給那位旅客。
那旅客仰頸飲盡杯中酒,上馬頭不再回,疾馳出關。
這情景正似王維那首渭城曲所描敘︰「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這關門雖不是陽關,但也是出西域再沒有老朋友了呀!
劉泰賣了馬車,買來三匹高大的騎馬,三人緩馳出關,停在關門外。
劉泰指著前面道︰「那邊將是一片絕無人煙的大沙漠。」
解英岡舉目望去,只見無垠的荒漠橫在眼前,寂寞淒涼的心情突然襲上心頭。
劉凝藍拍手道︰「沙漠後是我故鄉。」
這將近兩月來,她臉頰漸漸豐起,臉色亦由饑黃變成瑩白。
陽光照耀中,白里透紅,一股說不出的少女風韻。
她雖不算美,但使人看來十分親切,與她說話更是可親,仿佛教你與她說上一天一夜的話兒也不覺厭煩。
解英岡也是善于談笑可親近的人,他倆人性情相投,一路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無所不聊,除了第一次車中相見外,彼此再無一點尷尬的感覺。
劉泰笑道︰「你高興,你大哥可不高興哩!」
劉凝藍側頭道︰「大哥,你不要皺著眉頭嘛。」
解英岡舒開眉頭,有意說道︰「這幾天敦煌附近的小沙漠可讓我走怕了,眼前將是大沙漠,我有點未行先寒,還是回頭吧,免得滿身風起不見日光,風息猶昏晦不能見物的盲風中。」
劉凝藍急道︰「爹,爹,他要回頭。」
劉泰笑了笑,道︰「我所說的盲風雖然可怕,卻還難不倒我這老走沙漠的旅客。」
劉凝藍加一句道︰「是啊,有我爹爹在,風還沒有起哩,他老人家就聞到味道了。」
劉泰笑罵道︰「你當我老是駱駝嘛,老駱駝才能聞到味道不對,我可不是駱駝呀?」
劉凝藍撒嬌道︰「爹若是老駱駝,女兒還不就成了女駱駝。」
劉泰笑著搖頭道︰「你罵自己可以,這樣可不是帶上了你大哥。」
劉凝藍指著解英岡,嬌笑道︰「他呀,就是男駱駝。」
解英岡被她逗笑起來,才起的寂寞淒涼感覺完全掃出心頭。
問道︰「前輩怎不怕育風?」
劉泰道︰「不能說不怕。大自然的變化,尤其象沙漠中諺語‘早穿皮襖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一日數變的氣候,行在沙漠中的旅客未有敢說不怕的。到那時暴風突來,就象西域考古記所載︰古樓蘭城,一天不到全被沙漠埋沒哩。」
解英岡從未讀過關于記載沙漠事情的書,听到大沙漠風暴這等厲害,臉色變的微微蒼白。
凝藍嚷道︰「爹爹,要來了,你再嚇大哥,他真的要回頭了。」
劉泰哈哈笑道︰「藍兒,不是爹爹故作危言,事實上有這樣的傳說,你也不是不知。」
劉凝藍急的騎在馬上直跳道︰「那不知幾百年前的傳說,咱們一下子也不會踫上。大哥,你可千萬不要惦在心里,其實盲風沒有什麼可怕的。」
解英岡笑了笑,臉色仍在蒼白著,教他從未走過沙漠的人,不將沙漠風暴的可怕記在心里,是不可能的。
劉泰正色道︰「你問我為什麼不怕盲風。雖然盲風起處,天地昏暗,日月無光,行人車馬遭之者,往往失蹤,但若能夠事先趨避時常免禍無恙,而還就靠經驗來預測。」
解英岡緊張的問道︰「怎麼預測?」
劉泰笑道︰「這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劉凝藍有意壯解英岡膽子道︰「我和爹就遭遇過一次,那一次我覺得一點也不可怕,倒蠻好玩的。」
劉泰臉色微變道︰「藍兒,遇到盲風還有好玩的麼?」
劉凝藍伸了伸舌道︰「不好玩,不好玩。爹,您老人家曾遇過多少次盲風?」
劉泰道︰「少說也在十次以上了。」
劉凝藍道︰「大哥,爹遇到這麼多次盲風都無驚險,你還怕什麼?」
解英岡點頭道︰「我只是初次听到,覺得既新奇又寒栗。到真遇上時我以為能夠沉得住氣,便有驚無險。」
劉泰笑道︰「你這話說的完全正確,藍兒就是會口上逞能,到時卻慌慌張張,那最危險。」
凝藍見父親揭自己底,不依道︰「爹,爹,你見我好久怕過。」
劉泰知道女兒好勝心強,真要說穿那次所遇盲風時,女兒害怕之態,就許氣上幾天,笑道︰「好,好,你不怕,你不想,已經好多人走過了,咱們也開路吧。」
他們向迪化前進,行了兩天,到達第一個目的地,倒是無驚無險。
在哈密想了一天,馬匹體力恢復,裝滿淡水,換足干糧,再度前進。
行了兩天並無驚險。第三天中午還風和日麗,但突然間微風完全止歇,情形就不正常了。
劉泰微微擔心,卻不說出來,心想也許將會刮場小風罷了。
一會兒遠處傳來隱隱雷聲。
解英岡大覺奇怪,問道︰「還好的天氣要下雨了麼?」
劉泰臉色大變,凝藍蒼白了臉,解英岡不知還笑道︰「下場雨正好,太陽曬的真辣,雨淋在身上,一定舒服。」
等發覺兩人神情不對,正要發問,劉泰叫道︰「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
只見他快馬加鞭頃刻隱失在沙漠里頭。
解英岡道︰「令尊去哪里?」
劉凝藍強自振作道︰「爹去探看風情,只怕,只怕……」
解英岡警覺道︰「可是要來百風了?」
還一刻雷聲漸響,劉凝藍叫道︰「這是沙吼聲!爹爹……」
解英岡驚道︰「不是雷聲?」
劉凝藍曾被盲風嚇過一次,知道厲害,尖叫道︰「爹!爹!」
忽見劉泰急馳回來,大叫道︰「快向北邊跑,快向北邊跑!」
聲速何等之快,這時轟雷不絕,震的耳膜發痛,劉泰只有百尺的呼聲卻被雷聲掩蓋,僅如蚊鳴。
凝藍慌亂下就想馳到爹的身旁庇護,然而相距百尺,奔馳夠要費一段時間。解英岡十分沉著的抓住凝藍的韁繩,雙騎直向北邊飛馳。
凝藍嚇的直叫︰「我要爹,我要爹……」
解英岡不理,謹記著劉泰所囑向北邊跑的原則。
奔馳不久,轟沙漫天,解英岡一路上曾得劉泰指點,知道這時再不能跑了,急忙下馬。
這一刻,天昏地暗,日月不見。
解英岡一把扯下凝藍,命兩匹馬伏在地上,抱著凝藍滾臥在一匹馬後。
這兩匹馬慣跑沙漠,卻也知伏在地上不動。
凝藍不停的叫道︰「爹爹呢?爹呢?……」
解英岡月兌下長袍,蓋頭蒙住自己和凝藍,將凝藍抱在自己的懷里,反安慰戰栗不已的凝藍道︰「不要怕,你爸爸比我們安全。」
劉凝藍哭喊著擁在解英岡懷里,可憐她的哭聲在沙吼如雷中,就連解英岡靠在一團也听不到,只聞那沙響聲。
一個時辰後,風停聲靜,大地慢慢恢復原來的風和日麗的天氣。
解英岡抱著劉凝藍用力站起,他兩身上蓋滿數尺厚的細沙,等于從沙堆中爬出。
放下凝藍,回目听顧,沙漠好像沒有一點變化,依稀記得一些沙丘變了位置,或一處多了一大堆沙丘。
向風來前位置看去,不由暗暗咋舌,只見那處沙高數十丈,倘若不向北急奔馳,只怕此時被那堆沙丘活埋了。
凝藍突然放聲大哭叫︰「爸爸,爸爸……」卻哪里有劉泰的影子。
他倆往前奔,忽見一高數丈的沙丘上伸出一頭道︰「藍兒,爸在這里!」
凝藍大喜奔上,抱出劉泰,抱著歡呼︰「爸爸沒死,爸爸沒死!
劉泰眼眶中微有淚光道︰「我托天僥幸,好馬兒卻活活悶氣了。」
走下沙丘道︰「老弟,虧你沉著急變,不然,唉……」
凝藍眼下恢復天真爛漫道︰「那陣盲風刮得既可怕又好玩。」
劉泰指著解英岡胸前一灘濕水道︰「好玩!好玩也會流你大哥一身淚了。」
凝藍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道︰「女兒擔心爸爸哭的嘛!」
劉泰笑道︰「好孝順的女兒,可嚇哭了吧!」
說著一把握著解英岡手掌道︰「老弟,不是你,我那寶貝女兒向我奔來,我一分心不及逃離,咱們父女倆都將埋葬大沙丘下。」
解英岡道︰「晚輩遵照前輩吩咐,若不是前輩的關照,只怕解英岡早已埋在大沙丘里。」
劉泰呵呵笑道︰「我本以為藍兒會帶你逃難呢。誰知她跟前一次一個樣兒,遇到盲風怕得要死。藍兒過來向大哥謝救命之恩!」
劉凝藍被揭了老底,紅著臉一躬道︰「大哥之恩,小妹沒齒難忘。」
「難忘」兩字用的很妙,當時之情,當時之景,身前之人,齊都可以包括在內。
劉泰的馬匹悶死,與解英岡同乘一騎。黃昏前趕到離迪化不遠的達板城。
歇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到達迪化城郊的劉家牧場。
劉泰牧場是關外有名的一個,牛馬萬數以上。
劉家在關外算得大富翁,牧場內數百名工人,工頭都是關外一流的武功好手,就是普通的人也得劉泰親授數手。
解英岡被招待成貴賓一般,他生活苦慣了,突然間享受,反而覺得不自在呢!
劉凝藍天天隨著解英岡玩,一早起來就去找他,一刻不見,心就像掉了似的。
這是劉泰回來後的第六天晚上。
劉泰在凝藍房中,話家常才問了句︰「你覺得英岡怎麼樣?」
凝藍以為父親要談那件事幾,心里既是害羞又是緊張又是高興的道︰「他,他很好,很好。」
劉泰笑泰︰「好在什麼地方?」
凝藍道︰「樣樣都好,人品,武功,學問無一不是上乘之選。」
劉泰嘖嘖道︰「依你看,他是天上唯一,地上無雙了?」
凝藍點頭道︰「真的可以這麼說。」
劉泰道︰「你認為他配得上玲玲麼?」
凝藍芳心一沉,眼珠轉了轉就差沒掉下淚來。
劉泰見女兒眼中蘊著淚水,嘆道︰「這好的人材一定配得上玲玲的!」
凝藍幾乎要哭出來的攔著道︰「為,為什麼要介紹他認識玲玲?…」
劉泰道︰「我曾向他說過,介紹他一位好朋友,替代他心目中的嚴蜀雲。」
凝藍栗抖道︰「不,不是…」差點問出「不是女兒麼?」卻硬是咽了下去。
劉泰知道女兒要說什麼,搖了搖頭,嘆道︰「明天,帶我和英岡去阿爾泰山。」說完,轉身出房。
劉泰去遠了,凝藍仍站在那里不動,蘊含著的淚水突然涌放,就似一粒粒斷線珍珠兒……
她一夜沒合眼,也流了一夜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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