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白「哦」的一聲,龍飛亦一怔,目光落在那把銅鎖之上,道︰「從那些灰塵看來,應該就是了。」
翡翠道︰「這座小樓也只有這道門戶。」
龍飛信口道︰「嗯。」
公孫白道︰「然則湖底那個密室……」
翡翠截口道︰「必須先進入這座小樓,才能夠進去。」
公孫白月兌口道︰「真的?」
翡翠嘆了一口氣,並沒有同答。
公孫白亦自嘆息,道︰「不是我不相信姑娘你,問題在今天早上醒來,我真的听到鐵鏈曳地之聲。」
翡翠淡然一笑,道︰「也許是你的錯覺。」
她笑得有些免強。
公孫白看在眼內,但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龍飛也一直在留意翡翠的表情,心如道其間一定另有蹊蹺。
這座小樓若是真的沒有,心念一轉再轉,腦海突然浮現出一個字,一樣東西——難道這座小樓中有鬼?
他一向雖然不能夠肯定,卻也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可是他現在竟然生出這個念頭。
就連他也覺得奇怪。
也許是受了這個環境的影晌。
轉念之間,龍飛不由苦笑。
翡翠的目光這時候忽然落在龍飛的面上,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龍飛道︰「哦?」
翡翠道︰「你不是懷疑這座小樓之內有鬼?」
龍飛一怔,道︰「我本來不相信鬼神的存在的。」
翡翠道︰「因為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見過那所謂鬼神。」
龍飛點頭。
公孫白插口道︰「天人……」
翡翠道︰「介乎神與人之間,終究還是人。」
公孫白沒有作聲,看樣子似乎明白,也似乎並不明白。
龍飛也一樣胡涂得很。
翡翠接道︰「神不是一般人所能夠看見的。」
公孫白嘆息道︰「鬼呢?」
翡翠搖頭道︰「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怎樣來回答你。」
公孫白道︰「我很多朋友都說他們曾經見過鬼,言之鑿鑿,甚至誓神劈願。」
翡翠道︰「也許他們是真的見過。」
公孫白道︰「听他們說得那麼認真,不由我不相信。」
他嘆息一聲,道︰「我實在很羨慕他們……」
龍飛听說大惑奇怪。
——難道你也想見鬼?
這句話龍飛已到了咽喉,卻到底沒右說出來。
翡翠即時道︰「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公孫白道︰「是麼?」
翡翠道︰「不過有一點希望你亦能夠明白——人縱然生前如何美麗,死為鬼,相信也會變得很恐怖,很可怕。」
公孫白道︰「又有何妨?」
翡翠道︰「話是這樣說,到你看見的時候,只怕就不是這樣說的了。」
公孫白沒有應聲。
龍飛奇怪的看著他們,這時候忽然插口,道︰「兩位能否說明白一些?」
公孫白方待回答,翡翠已說道︰「公孫公子很想念一個人,那個人卻已經不存在。」
龍飛心念一動,道︰「所謂不存在是什麼東西?」
翡翠道︰「死亡。」
龍飛目注公孫白,那剎那公孫白的面色陡然一變,道︰「她……她真的已經死了?」
翡翠斬釘截鐵的應道︰「是!」
公孫白道︰「可是……」
翡翠截口道︰「死亡的意義有很多種,也不是只有人才會有死亡。」
公孫白道︰「她……可是……」
翡翠替他接下去,道︰「是水晶的精靈,是不是?」
公孫白竟然點頭。
龍飛插口道︰「你們莫非在說那個水晶人?」
翡翠頷首。
龍飛接問道︰「水晶人莫非真的並不是一個人?」
翡翠道︰「她事實不是。」
龍飛不由得搖頭。
翡翠道︰「這種事本來就是難以令人置信,所以你不相信我也不奇怪。」
龍飛道︰「你是說,她真的是水晶的精靈。」
「她是的。」翡翠道︰「她本是一塊萬年水晶,落在一個名匠的手中,將之刻成了一個人——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
龍飛只有听。
翡翠道︰「那塊水晶才只有一尺高下,所以刻出來的她原只有七寸長短,因為那個名匠賦與她生命!才得以變成常人一樣,但終究,只是塊水晶而已。」
龍飛數了一口氣,這種事,他實在難以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翡翠無論他怎樣看,也不像在說謊。
天下間難道竟然真的有這種事情?
翡翠接說道︰「那個名匠當時曾經告誡她,千萬不要動真情,否則難免會形神俱滅——」
她嘆息又道︰「她本來已經穩記在心的了,可惜到最後仍然不免厄運。」
龍飛道︰「她動了真情?」
翡翠目光轉落在公孫白的面上,道︰「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龍飛道︰「結果她形神俱滅?」
翡翠道︰「這在她,未嘗不是一種解月兌。」
龍飛道︰「姑娘的措詞非常奇怪,幸虧還不難明白。」
翡翠道︰「你真的已明白了?」
龍飛道︰「嗯——」轉顧公孫白,道︰「這若是事實,在水晶人來說的確是一種解月兌。」
公孫白無言嘆息。
龍飛忽然又問翡翠道︰「人死而為鬼,水晶的精靈形神俱滅,又將會變成什麼?」
翡翠道︰「應該就什麼也都沒有。」
龍飛道︰「不錯,不錯。」
公孫白一言不發。
龍飛目注公孫白,道︰「所以你縱然不怕水晶人死後變成怎樣的難看,也沒有用的。」
公孫白無言嘆息。
龍飛忽然輕吟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樣的兩句話,此前已出自翡翠的口中一次。
公孫白一笑。
笑得是那麼淒涼,又是那麼的無可奈何。
翡翠目注龍飛道︰「有一件事情,你也該明白。」
龍飛點頭道︰「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翡翠笑道︰「是麼?」
龍飛道︰「一般人尚可寄望將來自己死後,黃泉路上能夠再見,公孫兄卻是連這個希望也沒有。」
翡翠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龍飛道︰「我卻希望自己並不是。」
翡翠道︰「因為那最低限制,就沒有這麼煩惱。」
龍飛「嗯」的應一聲。
翡翠旋即探手從袖中取出一條精巧的鑰匙,再伸手將那把鋼鎖拿起來。
那把鋼鎖的灰塵上立時出現了幾個指印,毫無疑問,的確已很久沒右開啟。
龍飛看在眼內,實在奇怪之極。
翡翠將鑰匙插入一扭,「卡」的一聲,銅鎖彈開來,她接在手中,伸手往門上推開。
「依呀」的一聲,門大開,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迎面撲至。
龍飛鼻翅一皺,道︰「好重的檀木香味。」
翡翠道︰「家具大都是紫檀木造成的。」
龍飛道︰「紫檀木難求。」
翡翠道︰「在一般人來說是。」
龍飛一笑道︰「在天人來說,相信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翡翠亦自一笑,舉步走了進去。
小樓中的陳設,非常精致。
甚至連一格窗花,一張坐椅的形式,的布置,都可以看得出匠心獨運。
龍飛四顧一眼,道︰「這好像是女孩子的居所。」
翡翠點頭道︰「不錯,你們不妨仔細搜查一下,看這里可有人。」
龍飛道︰「不用了。」
他說得非常肯定。
因為這座小樓的幾個窗戶可以看出都在內關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到處都遍布灰塵,連地上都沒有例外,他們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清楚的腳印。
若是有人在這座小樓之內走動,那個人若非神仙,應該就是幽靈了。
公孫白所以已同意龍飛的說話,卻問道︰「那個密室可是在什麼地方?」
翡翠道︰「在這里。」移步走到一扇屏風的面前。
那扇屏風非常精致,上面畫著一輪孤月,還寫有一首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字非常秀麗,卻並不接續,好像並非在同一時間寫上去,而用的既非墨,也不像顏料什麼。
龍飛目光已落在屏風之上,道︰「這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詩。」
翡翠道︰「是的。」神態不知何時變得有些兒不自在。
龍飛道︰「好像是女孩子寫的字。」
翡翠道︰「這裹住的本來就是一個女孩子。」
龍飛道︰「就是她寫的。」
翡翠道︰「她從來都不容許別人踏進這座小樓內。J龍飛道︰「哦?」
公孫白插口道︰「那麼我們……」
翡翠嘆息道︰「現在無論誰進來,她也不會在乎了。」
公孫白追問︰「為什麼?」
翡翠反問道︰「你不明白麼?」
公孫白道︰「你是說她已經死了?」
翡翠道︰「不錯。」
公孫白若有所思,沉默了下去。
龍飛忽然間︰「這住的不都是天人?」
翡翠道︰「天人一樣會死的。」
一頓轉問道︰「你知道她死的時候有多老?」
龍飛道︰「有多老?」
翡翠道︰「差不多一萬歲了。」
「一萬歲?」龍飛吃驚的望著翡翠。
公孫白接問道︰「這是事實。」
翡翠頷首。
龍飛公孫白相互望了一眼,兩人的眼瞳中都充滿了疑惑。
公孫白的眼中好像還多了一些什麼,他欲言又止,終于嘆了一口氣。
翡翠轉向屏風一側行去。
龍飛忽然道︰「那些字以我看,似乎是用血寫的。」
翡翠混身一震,沉聲道︰「是血!」
龍飛再問︰「天人之血?」
翡翠沒有回答,轉過屏風後面。
龍飛只有跟上去,公孫白目光落在屏風之上,從頭細看了一遍,才舉起腳步。
他的神情變得很奇怪。
龍飛看不見,也看不見翡翠的動作,不知道翡翠將那道暗門怎樣打開。
到他轉過那道屏風的時候,屏風後丁方半丈的一塊地面正在緩緩沉下去,一行石階出現在他們眼前。
翡翠拾級而下。
龍飛公孫白亦步亦趨,他們都顯得非常詫異。
這座宮殿乃是建築在一個大湖之上,那所謂地下,其實也就是進入湖水。
可是在他們眼前,卻看不見水光。
——難道在水里真的能夠建築一個密室?
石級並不長,一折再折,只有三十級。
龍飛默數著石級,暗忖道︰「這應該深入水底接近兩丈的了。」
在石級的兩旁,每隔幾尺,就嵌著一顆夜明珠。
他們也就藉夜明珠的光芒來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一折再折,他們終于來到了石級的盡頭,三個人都沐在碧綠色的光芒中。
那絕非明珠的光芒,仍是來自石室頂垂下來的一盞水晶燈。
碧綠透明的水晶,燈光也因此變成碧綠色,雖然不怎樣強烈,已足以照亮整座石室。
那座石室丁方也有好幾丈寬闊,人固然沒有,什麼也都沒有。
龍飛忽然生出森寒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密室深入水里,也許是因為密室太空。
一個地方太空,的確就會令人生出森寒的感覺來。
龍飛卻以為還有第三個原因。
是什麼原因?他卻想不出——那在他只是一種感覺。
翡翠即時道︰「你們看清楚的了?」
公孫白月兌口問道︰「這座密室有沒有第二個進出口?」
翡翠搖頭,道︰「沒有。」
一頓又說道︰「即使有,也不會有人進來。」
公孫白道︰「何以見得?」
翡翠道︰「你難道沒有發覺石室的地下也積滿灰塵,我們走過的地方,都留下腳印?」
公孫白道︰「不錯不錯。」
翡翠笑笑道︰「我雖然也是天人,在塵世,也一樣有腳印留下來,與凡人無異。」
公孫白道︰「那是說,我今天早上若非錯覺,在這座石室之內走動的,只怕就是——就是幽靈了。」
翡翠免強笑道︰「只怕就是的了。」
公孫白苦笑道︰「這人間難道真的有所謂幽靈?」
翡翠沒有回答。
龍飛道︰「也許沒有,也許有,這種事情並不在我們的知識範圍內。」
公孫白道︰「龍兄相信所謂幽靈的存在?」
龍飛道︰「不相信,但也不能夠肯定。」
翡翠道︰「因為很多人言之鑿鑿,你卻是從未見過。」
龍飛道︰「嗯。」
翡翠道︰「我也希望你真的從末見過。」
說話中顯然另有說話,龍飛听得出,奇怪的望著翡翠。
翡翠那剎那卻有如泥塑木影也似,一些表情也都沒有。
公孫白這時候又問道︰「密室之內既然沒有人,那盞燈……」
翡翠道︰「那盞燈所盛的燈油足以燃點數十年。」
公孫白道︰「是麼?」
翡翠道︰「不相信你可以躍上去一看。」
公孫白沒有,目光一轉,道︰「這座密室本來是件什麼用途的。」
翡翠冷冷道︰「這是一個秘密,你若是一定要知道可以去問一個人。」
公孫白道︰「杜殺?」
翡翠冷然頷首道︰「至于她是否會告訴你,卻要看她的心倩,與及她是否願意泄露的了。」
公孫白道︰「有機會看見她,我總得試一試。」
翡翠冷笑。
龍飛這時候忽然緩步走到一面石壁之前,道︰「這又是什麼?」
在那面石壁之上,一道暗赤色的線條從離地三尺之處弧形直上,幾達密室的頂壁。
翡翠目光一轉,道︰「血!」
龍飛道︰「什麼血?」
翡翠道︰「天人之血。」
龍飛追問︰「何以……」
翡翠截口道︰「這件事你也該去問一個人。」
——「杜殺?」
——「只有她才能夠答覆你!」說完這句話,翡翠轉身舉步,向石級那邊走去。
龍飛只有跟在她的後面。
公孫白對著那道血痕再呆片刻,才舉起腳步,雙眉緊鎖在一起。
看樣子,他彷佛有什麼事情想不通。
到底是什麼事倩?
翡翠腳步不停,一路上也沒有再說什麼。
待龍飛公孫白二人從石級土來,她立即將密室那道暗門關閉,動作是那麼迅速。
以龍飛目光的銳利,這一次一樣也看不出翡翠是如何將暗門關起來。
他也沒有問翡翠,默然隨著翡翠走出小樓外。
這時候,小樓外仍然煙雨飄飛。
翡翠隨即將鋼鎖放回原位,然後問︰「兩位看清楚的了?」
龍飛道︰「嗯。」
公孫自嘆了一口氣,道︰「看來那真的是我的錯覺。」
翡翠道︰「若是仍然有懷疑,兩位現在可以再進去。」
龍飛搖頭道︰「不用了。」
翡翠幽怨的望了龍飛一眼,轉身舉步,向院外走去。
龍飛目送翡翠消失在迷朦煙雨之中,那種若有所失的感覺陡然又襲上心頭,不由自主的一聲嘆息。
公孫白听入耳里,奇怪的問道︰「龍兄在嘆息什麼?」
龍飛道︰「我也不知道。」
公孫白一怔,道︰「哦?」
龍飛道︰「也許是這種天氣。」
公孫白道︰「這個時候竟然下著這種細雨,實在有些奇怪。」
龍飛道︰「這本來就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公孫白道︰「非獨地方,人也是的。」
龍飛道︰「就正如翡翠。」又一聲嘆息。
然後他學步,走進迷煙雨之中,心頭仍然是茫然若有所失。
煙雨黃昏。
宮殿整天都裹在一種神秘的氣氛內,龍飛公孫白都有這種感覺,也知道絕非因為那綿延不絕的煙雨關系。
這一天,他們大部份時間都是走在一起,繞著宮殿也不知走了多少遍,都全無任何發現,也沒有再看見翡翠。
公孫白一再問,翡翠到底那里去了?
這個問題龍飛當然回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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