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刀大會第十七天,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對很多人都很重要。
這一天對張弟本來也很重要,但如今情形恰好相反,這一天反而成了張弟最難挨過的一天。
因為他不願違拂白天星的意思,只好勉為其難,反復去熟記烏八教給他的那番話。
這是一件很乏味的工作。
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如今已面臨最後的存亡關頭,他不能因自己一時任性,而影響到白天星整個的策劃。
時間慢慢過去,那最難堪的一刻,終于來到。
張弟的一顆心跳得很厲害。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這種大場面,盡管他清楚這只是一場假戲,心頭仍有著說不出的緊張。
他站在品刀台上,雙頰火熱,起初的一段時刻,他緊張得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他終于回復鎮定,慢慢有條不紊地將烏八的那番話復述了一遍。
這一番話,當然引起不少掌聲。
不過掌聲並不太熱烈。
至少比快刀馬立、狠刀苗天雷以及將刀郭威等人要差得多了。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掌聲,均是來自廣場上的一般群眾,這一次鼓掌的人,則多為江湖人物,耳台上的七位刀客,反應尤其熱烈。
換句話說,這番見解雖不如何動人,卻獲得了行家的好評。
張弟答詢完畢,立即退返耳台,按照常例,接著應由廖三爺以台主身份,宣布本日大會結束,不過,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了一點變化。
只見主台上面,廖三跟那位西貝一品刀、百善大師、三絕道長以及華山擎天居士宰萬方等人,經過一番竊竊私議,忽然離座而起,大步來至台前,向下面廣場上宏聲宣布︰「本大會決定提前一天結束,適才經四位大會見證人公議結果,七星刀的得主,業已一致推定。」
廣場上馬上沉寂下來。
廖三眼光四下一掃,一字字地大聲接著道︰「這位得主便是旋風刀張弟,張—少—
俠!」
整座廣場登時被一片轟雷似的喝彩聲所淹沒。
授刀儀式于喝彩聲中隆重完成。
一場轟動江湖的品刀大會,至此方算真正結束。
當初人人認為出場愈早愈佔便宜,最後事實上搶先者反是最後登台的人——一個名不見經傳,原先榜上無名的少年人。
這種結局,誰想得到呢?
鬼刀花杰,開山刀田煥,追風刀江長波,將刀郭威,情刀秦鐘,怪刀關百勝,絕情刀焦武等七位落選的刀客,都表現出良好的風度,紛紛上前向張弟致賀。
在這七人當中,張弟印象最佳的兩位刀客,本來除了將刀郭威,便是怪刀關百勝。
不過,現在他的觀感不同了。
因為如今事實證明,這位怪刀已向邪惡勢力屈服,成了對方陣營中的一員,張弟雖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心底則不免對這位怪刀產生出一種鄙視之感。
廖三對七名落選的刀客,每人均當場贈送了一筆很厚的程儀,並宣布今晚將于七星莊舉行一次惜別盛宴。
張弟沒有立即表示參加與否,他想找白天星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白天星不在七星廣場上。
張弟站在高處,游目四下張望,白天星一向是離不開白酒擔子的,可是,所有的白酒擔子他都—一查察過了,硬是看不到白天星的人影子。
白天星又溜到哪里去了呢?
白天星人在熱窩。
熱窩後院。
說得更正確一點,是在紅姑娘美鳳的房間里。
白天星正在跟一個人據案小酌,但這個人並不是美鳳,而是一名滿面風霜之色的青衣老人。
這青衣老人正是黑鷹幫幫主江西流。
江西流雖然又換了一副面目,但白天星還是很快地就認出了這位大幫主。
沒有人知道白天星究竟用的是什麼方法,當白天星在大廳中跑上前去跟這位大幫主打招呼時,顯然相當出乎這位大幫主的意料之外。
然後,兩人便相偕來到美鳳的房間,叫了酒菜,吃喝起來。
兩人從見面開始,一直以眼色行事,誰也沒說一句說。
最後還是江西流忍不住停杯問道︰「你老弟找上老夫,該不會只是為了要請老夫喝這杯酒吧?」
白天星笑道︰「當然不是。」
江西流露出迷惑的神氣道︰「然則有何見教?」
白天星笑道︰「我浪子找幫主的用意,幫主真的不明白?」
江西流搖搖頭道︰「老夫年事已高,已經沒有這份精力去揣摩別人的心思,老夫只知道品刀會明天結束,我們之間的契約關系,也將于明天這個時候結束。」
白天星微笑道︰「是的,舊的契約明天結束,新的契約今天開始。」
江西流一怔道︰「你說什麼?」
白天星笑道︰「舊契約是只保小張一個,新契約改為兩人,期限先定十天,只等幫主開價。」
江西流道︰「哪兩人?」
白天星笑道︰「小張,加我。」
江西流皺眉道︰「你老弟少開點玩笑好不好?」
白天星道︰「誰開玩笑?」
江西流抬頭注目道︰「你真以為老夫不知道你老弟是誰?」
白天星道︰「我沒有說你幫主不知道,但這並不能成為拒絕的理由,我記得貴幫一向似乎並不計較委托人的身份。」
江西流又皺起眉頭,像是自語自語似的道︰「名震江湖的一品刀居然也要請求別人保護,听來真像笑話。」
白天星微笑道︰「我浪子要找貴幫保護,正是怕鬧笑話。」
江西流道︰「既然連你老弟這樣的人物都要找人保護,老朽如我,又當如何自處?」
白天星笑道︰「我們現在是談交易,不是敘年齡。」
江西流默默思索了片刻,忽然抬頭正容道︰「如果老弟一定堅持要這樣,老夫的確沒有理由不答應,不過有一件事,我可得提醒你老弟。」
白天星道︰「洗耳恭听!」
江西流正容道︰「你老弟應該明白,老夫就是答應了你,也不能派出一大批人來,成天跟在你的身後。」
「當然。」
「老夫最多只能挑一兩名幫中的高手,時時留意你老弟周圍可疑的人物。」
「這樣就夠了!」
「如果真的有人要向你老弟下手,當不難想像對方定非泛泛之輩可比,既然對方連你老弟都不放在心,我們這邊的人,即使拼盡全力,無疑也是白饒。」
「這個我當然知道。」
「你老弟既然知道,又何必白花這筆冤枉錢?」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花錢的方式,閣下春秋之年已高,精力彌足珍貴,似乎不應為此操心。」
江西流長長嘆了口氣,隔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那麼你就付個整數吧。」
「一萬兩?」
「是的。」
白天星毫不猶豫,立即取出兩張五千兩的銀票,雙手送去那位大幫主的面前。
白天星于前面大廳中出現時,張弟正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喝問酒。
白天星笑著走過去,問道︰「情形怎麼樣?」
張弟一聲不響,從身後座位上拿起那把七星刀,往桌上輕輕一放。
白天星輕輕哦了一下,對大會提前結束以及張弟獲得了這把七星刀,似乎並不如何感覺意外。
他過來坐下,拿起七星刀,仔細欣賞著,一邊不斷點頭道︰「唔,果然是把寶刀……。」
就在這時候,大廳中忽然騷動起來。
原來錢麻子回來了。?
錢麻子臉色蒼白,人也瘦了不少,對一大群圍上去慰問的伙計和酒客們一語不發,只是搖頭苦笑。
張弟一怔道︰「奇怪!這麻子要求保護的時間,不是一個月嗎?怎麼還沒有滿期,就提前回來了?」
白天星笑道︰「大概是受不了躲躲藏藏的囚犯生活,牙關一咬,認命了吧!」
張弟皺眉道︰「這麻子提前回來,豈非自尋死路?」
白天星笑道︰「注定了要死,遲死早死,還不是一樣。」正在說著,烏八忽然出現。
烏八興沖沖地走過來,雙拳一抱道︰「恭喜,恭喜!」
辭色之間,頗有功臣自居之意。
白天星笑道︰「坐,坐!」
他這兩聲招呼,根本是多余的,烏八事實上不等他話完就已坐下。
老蕭馬上送來兩份酒肉。
烏八喝了口酒,忽然壓低聲音道︰「外面又在傳著一個新消息,兩位知道不知道?」
白天星道︰「什麼新消息?」
烏八低聲道︰「听說京師里來了好幾批人,都在打听得到七星刀的人,願不願意割愛月兌手。」
白天星道︰「他們出什麼價錢?」
烏八伸出一只右手,正反比了兩下,道︰「目前有人願出十萬兩,如果堅持一下,可能還會加上去。」
白天星嘖嘖有聲道︰「好家伙,十萬兩!一個人有了十萬兩,豈非一輩子也吃喝不完?」
烏八道︰「一輩子?嘿嘿,八輩子也吃喝不完!」
白天星道︰「那些人如今落腳在什麼地方?」
烏八道︰「七星棧。」
白天星道︰「七星棧不是沒有空房間了嗎?」
烏八聳聳肩膀道︰「有錢的人,什麼事情辦不到。」
白天星嘆了口氣道︰「可惜這把刀我作不了主意,否則你烏兄倒是可穩賺一筆佣金。」
烏八面孔微微一紅。
白天星忽然改口道︰「烏兄最近有沒有看到楊燕那女人?」
烏八眨著眼皮道︰「你想動那女人的腦筋?」
白天星笑笑道︰「我哪有這份福氣,隨便問問罷了。」
烏八眼珠子一轉,忽然也笑了一下道︰「如果你不怕踫釘子,現在倒有一個好機會。」
白天星道︰「哦?」
烏八笑了笑道︰「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她正在何寡婦店里,跟蔡大爺等人說話。」
白天星欣然起身道︰「走,這里的酒菜淡而無味,我們還是去找何寡婦燒幾個菜,好好地喝個痛快!」
何寡婦店里,人可真不少。
井老板今天了一身新衣服,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雙手交互緊握,臉上紅白不定,一雙眼光老在何寡婦身上打轉,像是想說什麼,又提不起勇氣似的。
何寡婦只顧跟別人說笑,根本不去看他一眼。
白天星等一行進店,店里馬上靜了下來。
每個人都以欽羨的眼光望著張弟,望得張弟很不自在。
楊燕走過來,嫣然一笑道︰「該請請客才對,小張。」
張弟紅著臉,不知如何回答。
白天星笑笑道︰「有人的確該請客,但絕不是小張。」
楊燕道︰「那應該誰請?」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你!」
楊燕一怔,忽然掩口吃吃道︰「我?我又沒有發財,憑什麼請客?」
白天星微笑道︰「要你請客的原因,是因為你才是七星刀的真正主人!」
他意味深長地又笑了笑接道︰「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嗎?」
楊燕當然不會忘記。他們當初的約定是︰只要白天星能為她取得七星刀,白天星就可以得到她的人!
她當時如此慫恿白天星,實際另有居心,而並不是真想獲得七星刀。後來,她為了要達到同一目的,不僅白賠了身子,幾乎挨上一飛刀,如今這浪子舊事重提,是不是故意在揶揄她呢?
蔡大爺等人覺得白天星的話說得離奇,都忍不住轉向楊燕望去。
楊燕面孔微微一紅,勉強笑了笑道︰「那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
白天星笑著道︰「大丈夫一諾千金,說過的話豈可不算?」
他口中說著,手已伸向張弟。
張弟正因為這把七星刀來路不正,佩在身上很不是滋味,當下立即連鞘送上。
白天星捧向楊燕,微微躬身道︰「七星刀在此,請姑娘笑納。」
滿屋子的人,起初還以為這浪子在說笑話,如今見笑話竟成了事實,莫不為之目定口呆!
這浪子難道瘋了不成?
這把七星刀如今已有人開價十萬兩,送出這把七星刀,就等于放出了十萬兩雪花銀子。
拿十萬雪花銀子平白送人,不是瘋子是什麼?
楊燕也呆在那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白天星硬將七星刀塞去她手里,然後轉向何寡婦笑道︰「請大姐張羅一點酒菜,我們大伙兒慶祝慶祝!」
七星刀又換了一個新主人的消息,像火燒野草一般,很快地便又傳遍鎮上每一個角落。
這消息幾乎比錢麻子的突然出現還要轟動。
因為從錢麻子身上並不一定就能追出大悲寶藏,但是獲得了這把七星刀,則無異到手一宗驚人的現款。
那浪子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除了發瘋,大概沒有更好的解釋。
當天晚上,在黑皮牛二豆腐店後一間破草房中,昏黃的菜籽油燈,靜靜地照著一雙緊緊依偎著的青年男女——吳才和楊燕。
吳才的兩只手,正在輕輕撫摩著楊燕的手腕,一雙溫柔的眼光,正多情地盯在楊燕臉上,他望著她,低低地道︰「現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楊燕點點頭,沒有開口。
吳才柔聲接道︰「總結一句︰這正是那浪子的嫁禍東吳之計。如果你舍不得將七星刀退回去,就只有一個辦法,趕快離開此地!」
楊燕又點了一下頭。
吳才撫著她的手道︰「這件事越秘密越好,一切我都已為你準備妥當,等人靜起更之後,你就可以帶著七星刀上路。」
楊燕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垂下頭去道︰「自從有了這把七星刀,我心里一直矛盾得很。」
「什麼事情矛盾?」
「我總覺得你實在也應該趁此機會一起離開,犯不著再為那批大悲寶藏擔冒風險。」
吳才微笑道︰「可惜你話說得稍晚了些。」
楊燕怔了怔道︰「為什麼?」
吳才微笑道︰「因為就在你來這里之前,那批寶藏已經有了下落!」
「真的?」「當然是真的。」
「寶藏如今在什麼人手里?」
「大悲傳人︰一品刀!」
「就是那個該死的浪子?」
「不錯!」
「誰說的?」
「錢麻子。」
楊燕眼中一亮,不覺坐正了身子道︰「那麻子怎麼說?」
吳才微笑道︰「這一次可說全是宮老兒一個人的功勞,這老兒不愧人穩足智多謀,的確有他的一套。」
「哦?」
「今天下午,宮老兒去熱窩找到這麻子,首先表示非常同情他的遭遇,然後告訴這麻子,事情尚未了結,要他仔細想一想,這場誤會究竟怎麼引起的,好想法子幫幫他的忙。」
「結果——」
「結果這麻子經過一番苦苦思索,終于慢慢想起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哦?」
「據說事情是由那浪子在他那里存放了一筆銀子所引起,那浪子藉賭錢需要本錢為由,派張弟去向他支取存款,他當然只有如款照付,而那浪子則大放厥詞,說他錢麻子有短處落在他手里,隨時均可予取予求……」
楊燕恍然大悟道︰「結果弓無常就上了他的大當!」
吳才嘆了口氣道︰「上當的人,其實又何止弓無常一個。」
他又拉起了她的手道︰「你明白了嗎?這就是我堅持要留下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為了那批大悲寶藏,一方面也是想趁此替你出出氣!」
楊燕雙頰微微泛紅。
白天星的確「欺負」了她,只是吳才指的是一回事,她想到的則又是一回事。
她思忖著,忽然搖搖頭道︰「這件事我看還是不大妥當。」
吳才道︰「何處不妥?」
楊燕道︰「七星莊那邊的人,對這批寶藏一定不肯放手,一場慘烈的爭奪,勢必無法避免,我還是不放心你……」
「這一點你盡可放心。」
「你已經有了安排?」
「是的,我已跟宮老兒和錢如命二位詳細研究過了,七星莊那邊的一批人,主要的是想清除異己分子,對大悲寶藏熱中的人物,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這一點照說你也應該明白,上次他們要你冒充京師才子尹文俊,只要你查清那浪子是不是一品刀,井未要你追查大悲寶藏,便是最好的說明。」
楊燕點點頭,那次她雖然未能達成任務,但對方還是照付了她的酬勞,而且對方要她進行的任務,也的確沒將大悲寶藏包括在內。她向白天星套問寶藏下落,純出于她個人的貪心,而最後也就為這件事差點露出破綻。
她點著頭,忽又搖頭道︰「還是不對,這里面還有問題。」
吳才道︰「什麼問題?」
楊燕道︰「他們若是知道那浪子就是一品刀的化身,即使不為了大悲寶藏,他們也不會放過那浪子。他們如殺了那浪子,你又向誰追討寶藏?」
吳才微笑道︰「關于這一點,你也可以放心。」
楊燕道︰「怎麼呢?」
吳才笑笑道︰「那麻子已沒有機會再向別人泄露這段秘密了。」
楊燕一呆,隨即輕輕嘆息道︰「可憐的麻子,全是自己找死。」
吳才笑道︰「現在你該放心了吧?」
楊燕情深款款地凝眸道︰「那麼,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離開七星鎮?」
吳才摟著她的腰,在她脖子上親了一下道︰「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楊燕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
吳才仍坐在油燈陰影下。
柴門忽然無風自啟,兩條人影悄悄地問了進來。
前面是飛腿追魂宮寒,後面是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宮寒一進門就為那人引見道︰
「這位就是吳公子!」
那人躬身道︰「吳公子!」
吳才微微欠身道︰「不敢當。」
宮寒接著道︰「這位便是京師萬珍樓的店東,金大當家的。」
吳才道︰「請坐!」
宮寒道︰「金大當家的想請問公子,什麼時候可以交貨?」
吳才道︰「明天午前。」
那人立即雙手捧上一只封套道︰「這里是定金三萬兩,請公子點收。」吳才沒有伸手去接,示意那人將封套放在桌子上,同時淡淡地道︰「這宗交易有多少人知道?」
那人道︰「知道的人,都在這里。」
吳才又道︰「金當家的準備幾時返回京師?」
那人道︰「成交之後,立即起程。」
吳才滿意地點點頭道︰「好!」
于是,宮寒又領著那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兩人一走,吳才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一把緊緊抓住那只封套,口中喃喃地道︰「要沒有這筆銀子,明天的日子,真不知道怎麼打發!」
朦朧月色之下,一輛馬車正沿著北上官道,向黃花鎮進發。
楊燕已靠在車座上睡去。
那把七星刀就放在她的身旁,她一向很少使用兵刃,所以這把七星刀對她的意義,也像對大多數人的意義一樣︰它只是一筆可觀的財富。
如今這世上再沒有一個比她更幸福的女人了。
一筆可觀的財富,一位如意郎君——在一個女人來說,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趕車的是反復客居笑仁,他打著呵欠,似乎也有幾分睡意。
只有在車廂中陪伴著楊燕的金槍客熊飛,兩眼睜得大大的,精神反而愈來愈旺盛。
楊燕的睡態極為誘人。
熊飛以眼角偷偷打量著她那曲線玲瓏、隨車身微微顛晃的胴體,雙目中慢慢燃起一股欲焰。
他挑起車簾一角,朝外面官道瞄了幾眼,臉上不覺油然浮起一抹邪惡的笑意。
唔,是時候了!
前面就是八里窪,八里之內,杳無人煙,是這條官道上最荒涼的一段——也正是他預定動手的地方。
熊飛縮回身子,慢慢挨過去,然後一下撲上,將楊燕緊緊壓住。
他原可以先點上楊燕的穴道,再從容擺布的,但他不願那樣做。
因為那樣做不夠情趣。
這正像一個喜歡吃魚的人,絕不會為了魚鰭扎手,就把魚先殺死,再動手烹調一樣。
楊燕驚醒了。
她看清壓在自己身上的這個男人,竟是奉命護送她的金槍客熊飛時,不禁駭然道︰「熊四爺,你這是干什麼?」
熊飛曖昧地笑道︰「熊四爺要干的事,你看不出?」
楊燕掙扎著道︰「放手,四爺,別開玩笑了,給公子知道,大家不好意思。」
熊飛不理,一手摟住她的脖子,一手去拉她的衣帶。
楊燕喘息著道︰「真的,四爺,你也知道我是吳公子的人,這怎麼……怎麼……可以。」
熊飛興奮得也在喘氣,他的一只手已經完成任務,現在他的手正抖著在解自己的衣帶。
楊燕顫聲哀求道︰「四爺……」
熊飛臉紅如火,啞聲吃吃道︰「呆會兒再叫,心肝兒。」
楊燕大聲呼救︰「居二爺,居二爺,你快來,四爺,他……他……哎晴!」
熊飛喘著道︰「居二爺,他……不會,管……管我的事。」
楊燕突然停止掙扎。她緊盯著熊飛道︰「你們是串通好了的?」
熊飛咬著牙齦,臉孔扭曲得像在抽筋,表情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楊燕眼珠子一轉,忽然閉上眼皮,申吟道︰「四爺,我其實也很歡喜你……我只是怕……怕吳公子……要不然……四爺,你,你……救救我……」
熊飛的感受馬上起了變化,他附在她耳邊道︰「你只要順了四爺,四爺一定會想法幫你的忙。」
楊燕一點也不吃驚,因為她已猜出這是怎麼回事。
她摟緊熊飛,道︰「四爺說話,可要算數才好。」
熊飛的動作也溫柔起來,他親了她一下道︰「當然,四爺可不像姓吳的那麼黑心,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楊燕幾乎要將牙齒咬碎,但仍柔聲道︰「四爺有沒有見過那女人?」
「這兩天一直住在一起,怎會沒有見過。」
「人長得怎麼樣?」
「就是黑一點,錯是不錯,咳咳,……當然,跟你……比起來,還差得遠。」
她知道那女人是誰了。
黑牡丹辛玉姬!
她把握住緊要關頭,輕輕扭了他一把道︰「四爺,好人兒,你……你……慢點……我還有件事問你。」
「什麼事?」
「姓吳的要你們殺人奪刀,你如果放了我,回去怎麼交代?」
「四爺當然有辦法。」
「什麼辦法?」
「姓吳的要刀,四爺要人,這叫做井水不犯河水,等會兒我讓老二帶刀回去,我們兩個從此遠走高飛——哎唷!」
「四爺——哎唷!」
兩人的身體同時扭動、痙攣。
熊飛想跳起來,但只掙了一下,便又申吟著伏了下去。
只听一人冷笑道︰「遠走高飛?嘿嘿!想得倒好。」
熊飛痛苦地道︰「老二,咱們自家兄弟……這又……何苦?」
反復客居笑仁緊握著刀柄,望著血從熊飛背上涌出,一點也沒有憐惜的意思︰「你玩這娘們,是奉命行事,我賞你一刀,也是奉命行事,咱們各行其是,誰也別怨誰!」
熊飛申吟道︰「我只要人……又沒要刀……我……我……什麼地方錯了?」
居笑仁冷笑道︰「錯就錯在你對女人的興趣太濃厚了。吳公子說,若是留下了你,總會有那麼一天,連辛玉姬你也不會放過的。」
熊飛斷續地道︰「小弟這個毛病,你老二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終究……是結義……
一場,老二……你……你……又何苦……一定要……向著外人?」
居笑仁哼哼道︰「兄弟?嘿嘿!去年你摟著我女人親嘴時,你為什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熊飛眼珠漸漸突出︰「我……我……」
居笑仁刀柄往前一送,三尺長的刀身,登時全部沒人熊飛的身軀。
熊飛的前後胸沒有三尺寬。
加上楊燕的也沒有。
漫漫長夜過去,陽光又照大地。
七星鎮上到處是人。
就像流動的河水,因下河阻塞,而突然泛濫開來一樣。
現在大家已沒有什麼地方去了。
大家現在只有像無事忙的螞蟻一樣,到處走動,找人閑聊,向別人探听秘密,或是把秘密告訴別人。
不上一會兒工夫,新的驚人消息又傳開了。
錢麻子和楊燕均告離奇失蹤!
這一男一女,于一夜之間,」又去了哪里呢?
有些人原已準備離去,這一來不禁又改變主意。
品刀大會雖已結束,但真正的好戲,似乎才剛開吵。
此時離夫,豈非可惜之至?
閑了幾天的井老板,忽又忙碌起來。
不過,他如今趕制的,已不是棺材,而是家具,何寡婦昨天又狠狠擰了他一把︰「死人!你樣樣都準備好了?」
這是他結結巴巴,轉彎抹角,說了半天所換來的一句話。
有這一句,就夠了!
白天星站在門口,含笑打量著,似乎十分欣賞井老板熟練的手藝。
烏八從鎮頭上走過來,遠遠拱手道︰「白兄好!」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我不太好,你好。」
烏八一怔道︰「這——這是什麼話?」
白天星笑笑道︰「這意思就是說︰我沒有想到今天居然還能看到你烏兄。」
烏八面孔一變,道︰「嗨,老兄,我早上還沒吃過東西,你怎麼一開口就觸我的霉頭?」
白天星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烏八沉臉道︰「你說!」
白天星上前一步,低聲道︰「你先交出人來,我就告訴你。」
烏八愕然道︰「交什麼人?」
白天星道︰「那個買你作說客,慫恿爭取七星刀的人!」
烏八臉色一白,訥訥道︰「你,你,原來……」
白天星微笑道︰「你可以慢慢地考慮考慮,在天黑之前告訴我。在我告訴你逃命的方法之前,走路最好經常望望前後左右!」
烏八呆呆地道︰「我……我……是……是……啊!就是那邊走過來的這個家伙。」
走過來的是太白義樵。
白天星低聲道︰「別慌,有我在這里,他不敢怎樣,你現在往鎮尾,繞個圈子,去洪四那里,向洪四嫂要套衣服,扮成村婦模樣,從鎮後小路溜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太白義樵進了趙老板的酒坊。
烏八像游魂似的,踉蹌而去。
白天星轉身朝張弟點點頭,也跟著向趙老板的酒坊走了過去。
太白義樵正在酒坊里跟趙老板說話。
白天星在門口站下來,本想跟趙老板打招呼,忽然神色一動,慢慢轉過身子,移目朝鎮頭那邊望去。
從鎮頭的那一邊,慢慢地走過來兩個人。
這兩人看來並無惹眼之處,身材、衣著、相貌,看上去均與常人無異。
如果一定要說這兩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也許,便是兩人都在腰間佩著一把刀。
這一點的確十分特別。
自從舉行品刀大會以來,公開有人佩刀出現,這無疑還是第一次。
白天星忽然轉向張弟道︰「昨天夜里睡得好不好?」
張弟道︰「還好。」
白天星點頭道︰「好!去店里搬張凳子出來,我們坐在這里曬曬太陽。」
張弟去酒坊里借來一張板凳,兩人在坊前坐下。
那兩人慢慢走近了。
兩人之中,穿藍衣的一個,約莫三十多歲,個子不高,面有菜色,但一雙眼光卻如寒星般炯炯有神。
另外一個已五十開外,穿著一套灰棉褲襖,背已微駝,臉上甚多皺紋,右耳與眼梢間,留有一道刀疤,一眼便看出是個深諳世故的老江湖。
這時只見那刀疤老人,以肘彎踫踫藍衣青年漢子,低聲道︰「看到沒有?獲得七星刀,又送給別人的,就是那邊那個小老弟。」
藍衣青年漢子瞟了張弟一眼,哼哼道︰「一個大呆瓜!」
街面本來就不寬,兩人又是經過他們身邊時才說出來的,盡管兩人聲音不大,他們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白天星但笑不語,張弟卻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道︰「這位兄台,請問你說誰是大呆瓜?」
那兩人同時止步轉身,藍衣青年漢子揚臉悠然道︰「就算說的是你老弟,又怎樣?」
張弟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點頭道︰「很好,你兄台還算是個爽快。」
他語氣一冷,盯住那漢子道︰「朋友挑戰的手法已經完全成功,為什麼還不拔刀?」
對面是蔡老板開的肉店。
肉店里也聚著很多人,這時店里的人听見外面有人高聲說話,不禁自店中一涌而出,爭著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附近幾間小店里,也跟著探出了無數好奇的面孔。
白天星仍然含笑坐在那里。
他很快地將街道兩邊所有的閑人分別溜了一眼,然後又將目光移去那刀疤老人身上。
這時只見藍衣青年漢子轉向那刀疤老人,嘿嘿一笑︰「刀老,你瞧瞧這老弟多狂!」
刀疤老人微微一笑道︰「人家現在坐上了刀客首席,少年得志,氣血方剛,自然受不得一絲閑言閑語。」
白天星忽然笑著接口道︰「這話我完全贊成!」
他等刀疤老人轉過臉去,目光如利錐一般盯著對方,仍然帶著笑容道︰「如果換了像你我這樣的老狐狸,這種無謂的意氣之爭,無疑就會避免。對嗎?」
刀疤老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然後又慢慢轉向藍衣青年漢子,輕咳了一聲道︰「那邊的一位朋友說得不錯,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你老弟自己瞧著辦吧!」
他口中說著,人已慢慢向後面店簾下退去。
現在,誰也不難看出,除非是白天星出面勸阻張弟,一場慘烈的刀戰,大概是怎麼也無法避免的了。
大街兩端,閑人愈來愈多,很快就被兩道厚厚的人牆所阻塞。
白天星游目四顧,不斷地跟熟人點頭招呼,好像根本就忘了他一個最好的朋友,此刻正在面臨一場生死之戰。
藍衣青年漢子右手緩緩伸向刀柄,張弟的右手,也緩緩伸向刀柄。
兩人四目相對,雙刀立時緩緩出鞘。
刀光在陽光下閃動。
在這短短的一段街面上,像是突然升起了一片無形的殺氣。
每個人的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
大家心里有數,這一場刀戰,時間一定不會太久,所以每個人都像死魚般瞪著眼楮,連眼皮也不敢眨一下,深怕錯過了那憂目驚心的一剎那。
有人開始冒汗。
有人頭往前伸,身子卻不斷往後退縮。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一瞬間,激戰終于爆發,只見刀光一閃,兩條身形突如月兌兔般立時向前撲出。
沒有人能分出雙方究竟是誰先起步,以及雙方出手時用的是什麼招式,大家看到和听到的,只是兩條人影突然合二為一,又突然一分為二,以及一片藍色火花和一聲震耳的脆響。
等兩條人影分開,落定,大家方才看清,交手的雙方,這時已互換了站立的位置。
藍衣漢子站在張弟原先站立的那一邊,張弟則站去另一邊。
兩人衣著完好如故,在這第一回合中,雙方似乎都沒有受到損傷。
起了變化的,是兩人的表情。
張弟雙目中微露驚愕之色,藍衣漢子眼光中則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張弟為何驚愕?
是因為他滿以為這一招可操勝券,結果竟未能佔到分毫便宜呢?還是因為他從敵人的身形或換式中,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發現呢?
還有,藍衣漢子眼中的笑意,又是怎麼回事?
是他覺得這位少年刀客,並不怎麼難對付?還是他已從方才試探性的一刀中,找到了這位少年刀客的弱點?
白天星抬頭望望太陽,臉色忽變。
這是一條南北伸展的長街,張弟跟藍衣漢子此刻是分東西兩邊相對站立,這時已為辰已之交,太陽的位置,正好是在張弟左肩的後上方。
白天星臉色一變,正待向張弟提出警告時,可惜已經慢了一步。
藍衣漢子舉刀微微一晃,一股強烈的光芒,經過刀身的反射,頓使張弟的視覺變為一片空白!
張弟大吃一驚,正想閃身變換方位之際,藍衣漢子一刀已發,疾風般卷掃而至!
有人驚呼出聲。
有人閉上眼楮,已不忍心再看下去。
砰!一條灰色身形,突然從酒坊內橫著飛了出來。
身形落下時,正好落在藍衣漢子的右肩上,藍衣漢子一刀劈出,忽覺右臂有物壓下,以為有人從後偷襲,不由得又驚又怒,急切間一聲大吼,趕緊剎步旋身,同時曲臂以肘拐往後猛然一下拉去。
這一意想不到的變故,等于從鬼門關上為張弟撿回了一條性命。
張弟天性忠厚,一向不願乘人之危,如今由于怒火攻心,幾乎想也沒想,便順手回敬了藍衣漢子一刀。
當張弟一刀扎向藍衣漢子時,他身後人群中的那名刀疤老人,神色一變,目露殺氣,伸手就想拔刀。
只見他手才踫及刀柄,便發現一雙嚴厲的目光,正在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瞪著他的人,正是白天星。
刀疤老人眼珠一轉,忽然冷笑著一縮手,轉瞬之間便于人叢中消失不見。
一場懾人心魄的刀戰,就這樣意外地結束了。
兩具死尸躺在街心上,躺在血泊中。
兩個人,兩種不同的死法。藍衣漢子死得很意外,但也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因為他如果不倚詐術取勝,只要站立的位置稍稍偏一點,或是不搶著發動攻擊,從酒坊飛出的這個人,就不會無巧不巧,正好落在他的右肩上。
至于從酒坊飛出的這一個人,當大家看清他仁兄的死狀之後,表示同情的也不太多。
原來這位破壞了藍衣漢子好事的仁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以食量驚人名傳一時的太白義樵武炳輝!
一只烏光閃閃的強力弩筒,依然緊握在這位義樵的手上。
這說明他仁兄臨死之前,也沒懷著好心眼兒!
他仁兄大概趁著別人看得出神之際,想利用機會謀算某一個人,結果遭人及時發覺,狠狠地賞了他仁兄一老拳。
這位太白義樵想算計的人是誰?及時一拳將他打出酒坊的人又是誰?
大家馬上就知道了是那個人。
因為他們剛從太白義樵的尸身上抬起眼光,便看到白天星正向一名精壯的灰衣漢子含笑抱拳致謝!
「噢——無影神拳!」
「就是黑鷹幫的那位總香主?」
「是的。
「怪不得一拳打出來,有這麼大的力量!」
正當眾人議論紛紛之際,白天星眼光四下一掃,忽然朝對面人群中一招手笑著道︰「關兄,你出來一下。」
眾人順著手勢望過去,立即認出白天星招呼的人,正是十八刀客中的怪刀關百勝。
怪刀關百勝在眾目集視之下,臉上的神色顯得很不自然。
不過,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從人叢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對白天星似乎存著戒心,遠遠就站了下來,冷冷地瞪著白天星道︰「白兄有何見教?」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前夜里承蒙關兄關照,為聊作報答什,小弟想告訴關兄一個好消息。」
怪刀關百勝臉色一變,不期然伸手向刀柄模去。
白天星只當沒有看見,目光略一轉動之下,忽然又轉南邊人叢中一人招手道︰「花兄,你也來一下!」
他這一次招呼的,也是一位刀客。
鬼刀花杰。
眾人頓又緊張起來。這浪子難道竟想一次邀斗兩名刀客?
鬼刀花杰皺皺眉頭,也從人叢中走了出來。
白天星掃了兩人一眼,笑道︰「兩位別誤會了我的意思,小弟清楚得很,有很多事情,同是出于逼不得已,現在小弟請兩位出來,便是為了解決一個根本上的問題!」
怪刀關百勝和鬼刀花杰都沒有開口。
白天星指著藍衣漢子的尸身道︰「諸位的威脅,已隨著這位仁兄的死亡解除,據小弟所知,死去的十一位刀客之中,有七位都是這位仁兄的杰作!」
眾人愕然相顧,人人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藍衣漢子就是謀害刀客的凶手?
有什麼證據?
怪刀關百勝的臉色好看多了,他雖然也跟眾人一樣,對白天星的指認存疑,但他至少已澄清一件事,白天星似乎的確對他沒存惡意。
鬼刀花杰忍不住問道︰「這個人你白兄認識?」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們大家都認識。」
眾人聞言,不覺又是一怔。
怪刀關百勝神色一動,忽然快步走去那藍衣漢子尸身旁,從懷中取出一條帶有藥味的絲巾,俯去,以絲巾在那藍衣漢子臉上,狠狠地抹了一把,抹過的地方,膚色和臉型立即為之改變。
眾人不禁齊齊啊了一聲!
怪刀關百勝繼續抹拭。
死人的面孔不斷改變,活人的面孔也跟著不斷改變。
「天啦!快刀馬立!」
一點不錯,這藍衣漢子,正是快刀馬立。
已死過一次的快刀馬立。
白天星緩緩走了過來,微笑著道︰「戲法拆穿了,其實一文不值。各位其實早就應該想到,快刀馬立被人殺死不稀奇,但絕沒有一個人能以那樣怪異的方式砍中馬立一刀。那種怪異的死法,只有一個解釋︰死的不是馬立!」
他微微一笑,又道︰「死的不是馬立,而又未見馬立出面加以澄清,那只有一個解釋︰
馬立便是那名凶手!」
鬼刀花杰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你白兄既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說出來?」
白天星笑道︰「花兄怪錯了人,小弟事實並不如你花兄想像的那麼聰明。」
鬼刀花杰道︰「這一點你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白天星笑笑道︰「那倒也不是。不過,你花兄應該看得出,最近這兩天,我也忙得很。」
「你忙什麼?」
「保命!」
鬼刀花杰一怔道︰「你認為這家伙也在動你白兄的腦筋?」
白天星笑道︰「方才發生的事情,兩位應該看得很清楚。」
怪刀關百勝自語似的喃喃道︰「我還是有點奇怪,我們十八位刀客,一向相安無事,馬立這個家伙,為什麼一定要跟大家過不去……」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這種情形,只有一個解釋。」
怪刀關百勝道︰「怎麼解釋?」
白天星笑道︰「這姓馬的只是一名劊子手,主謀者另有其人!」
鬼刀花杰失聲道︰「對!那個臉上有疤的老家伙,一定也不是個好東西,我們去找那老家伙問個清楚。」
白天星道︰「恐怕不容易。」
鬼刀花杰道︰「什麼事情不容易?」
白天星道︰「不容易找到人。」
鬼刀花杰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因為那老家伙的面目,顯然也經過喬裝。剛才那副面目,絕不可能還會出現。」
他輕嘆了一聲,微笑道︰「你們其實可以另外去找一個人。」
鬼刀花杰道︰「找誰?」
白天星道︰「廖三爺!」
鬼刀花杰愕然道︰「為什麼要去找廖三爺?」
白天星笑笑道︰「去問問他︰為什麼要舉行這次品刀會?以及刀客相繼發生意外後,為什麼刀會仍然照常舉行?」
怪刀關百勝點頭道︰「是的,如果沒有這一次的品刀會,我們十八個人絕不會聚集一起,姓廖的如此安排,居心的確可疑。」
白天星又咳了一聲道︰「小弟還有一個建議,十八刀客,尚有七個,今後最好能夠行動一致。死了一個馬立,誰也難保沒有第二個馬立出現!」
人叢中忽然有人沉聲接口道︰「是的,關兄、花兄,我們一起去!」
大家循聲望去,發話的原來是將刀郭威。
將刀郭威話才說完,人叢中忽又相繼走出四個人來。四人正是另外的四位刀客︰開山刀田煥,追風刀江長波,情刀秦鐘,絕情刀焦武!
于是,在七名刀客帶頭之下,一股洶洶人潮,又向七星莊涌了過去。
張弟悄聲道︰「我們不去?」
白天星微笑道︰「我們去干什麼?」
張弟道︰「你看這七人之中,還有沒有馬立的同黨?」
白天星道︰「好像沒有。」
張弟道︰「怪刀關百勝呢?」
白天星道︰「慫恿怪刀關百勝監視我們的人,可能就是廖三,如今馬立一死,真相全部揭開,這位怪刀當然不會再受利用。」
張弟望著街心上那兩具死尸,雙眉緊皺。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麼事。
白天星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總算替那位馬老先生了卻一樁心願,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應該瞑目了。」
張弟一呆,茫然轉過頭來道︰「你說什麼?」
白天星苦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不懂我說什麼,我真不知道,我們兩人之中,究竟誰該慚愧。」
張弟呆呆地瞪大了眼楮道︰「你——你是說,馬老先生傳我武功,為的就是要我將來對付這位快刀馬立?」
白天星道︰「你難道看不出馬立的刀法,跟你的刀法完全一樣?」
張弟木然道︰「是啊!這一點我當時就感覺得十分奇怪。馬立他……他難道……也是……馬先生的弟子?」
白天星兩眼望著遠處道︰「關系也許還要親密些。」
張弟又是一呆道︰「父子?」
白天星嘆了口氣道︰「是的,我的猜想是如此。」
張弟道︰「這只是你的猜想?」
白天星道︰「不錯,我如此猜想,有兩點根據。」
張弟道︰「那兩點根據?」
白天星道︰「第一當然是姓氏和武功。第二便是馬老先生傳你武功時說的一句話。」
張弟思緒很亂,一時竟想不起白天星指的是哪一句話。
白天星接著道︰「你不是說,馬老先生傳你武功時,曾嘆息著說,他真不知道該不該將武功傳授給你嗎?」
張弟噢了一聲,點頭道︰「是的,不僅說過,而且說了還不止一次。」
白天星繼續說下去道︰「現在你該可以想像得到,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他說這種話時,內心該是多麼的矛盾和悲哀!什麼事情會使一個老人的心情如此矛盾和悲哀呢?那無疑是,他始終無法肯定,他究竟該不該栽培一個外人,去殺自己的兒子!」
張弟道︰「但他老人家並沒有提過馬立這個名字啊!他又怎麼知道,傳了我武功之後,我將來一定會為他老人家完成此一心願?」
白天星道︰「這正是我猜想他們是父子關系的另一理由。俗語說得好︰知子莫若父。正因為他們是父子,他才會有這種把握。」
張弟道︰「什麼把握?」
白天星道︰「他相信你不需要知道馬立這個名字,也不需要你去尋找馬立這個人,等你出道之後,總有那麼一天,馬立自會找上門來!」
張弟道︰「等馬立知道了我使的也是一套天雷刀法之後?」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道︰「那麼,你知不知道,馬老先生何以如此痛恨他這個兒子?」
白天星道︰「當然是為了自海管教不嚴,不願遺禍害世。」
他嘆了口氣,又道︰「還記得你前些日子問我,為何不設法阻止慘案繼續發生,我當時怎樣回答你的嗎?」
張弟道︰「你好像說︰十八刀客,人人該死,馬立尤其該死。不過,你當時並未說出原因。現在不談別人,只談這個馬立。這位馬立過去到底犯了些什麼罪行,竟使你們個個覺得他該死?」
白天星苦笑笑道︰「簡單一點說,馬立的罪行,大致跟我差不多。」張弟愕然道︰「跟你差不多?哪一方面跟你差不多?」
白天星道︰「表面上好人一個,背地里卻是個殺人魔王。」
張弟道︰「那也得看殺的是些什麼人啊!」
白天星嘆息道︰「那也許正是我們之間唯一不同的地方。」
張弟垂下目光,又朝手上那把刀望去,刀上還有血漬。
馬立的血。
他恩師獨生子的血。
死了一個馬立,就整個江湖來說,無疑是件善事。可是,在他個人方面,他這份心情,將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平復下來?
白天星忽然笑了笑,道︰「振作點,伙計!我們要走的路,還遠得很哩!如果心頭打了個結,下一個倒下去的,恐怕就不是別人了!」
張弟慢慢抬起頭來道︰「這兩具尸體怎麼辦?」
白天星笑道︰「當然去找井老板。」
熱窩里一個客人沒有。
當白天星和張弟走進大廳時,老蕭正在櫃台上跟另外兩名伙計閑談。
兩人坐下之後,老蕭照常送上兩份酒肉,照常含笑哈腰問好。
他似乎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白天星道︰「錢老板呢?」
老蕭眼珠一轉,忽然低聲道︰「小的正想告訴白頭兒——我們老板恐怕又有麻煩了。」
白天星道︰「哦?」
老蕭道︰「昨天後院來了一個老家伙,跟我們錢老板在房里不知嘀咕些什麼,後來兩人就忽然一起不見了人影,您說怪不怪?」
白天星道︰「一個生做什麼樣子的老家伙?」
老蕭道︰「大約六十來歲,面孔皺得像塊枯樹皮,衣著很光鮮,手上拿著一根旱煙筒,看上去似乎不是個善類。」
白天星心頭不禁微微一凜。
飛腿追魂宮寒!
他當初的預料,果然不幸言中,錢麻子最後果然落在這老狐狸手里!
老蕭道︰「白頭兒認識這老家伙?」
白天星點點頭道︰「是的,此人名宮寒,是小孟嘗吳才的人。」
其實,老蕭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
兩人不過是虛應故事,彼此互裝迷糊而已!
白天里忽然盯著老蕭道︰「我們也去後面說幾句話怎麼樣?」
老蕭神情微微一變,故意望了望天色,道︰「最好改個時間,客人恐怕馬上就要涌過來了。」
白天星緩緩站起身子道︰「今天的客人,不會來得這麼快的,我先去小金花房里等你,最好別讓我等得太久。」
老蕭果然沒叫白天星等多久。
白天星只跟小金花信口調笑了幾句,老蕭就掀起竹簾,跟著走了進來。
老蕭走進來,小金花退出去。
白天星望著老蕭道︰「蕭兄知不知道馬立死了?」
老蕭一呆道︰「馬立?」
白天星道︰「快刀馬立!」
老蕭眨著眼皮道︰「快刀馬立不是早就死了嗎?」
白天星道︰「這一次死的是馬立本人!與第一次稍有不同。」
老蕭露出驚疑之色道︰「上次死的那個人,不是馬立?」
白天星道︰「不是。」
老蕭搖頭喃喃道︰「世上竟有這等事,真是想不到。」
白天星道︰「還有件事,你蕭兄一定更想不到。」
老蕭道︰「哦?」
白天星一字字緩緩地道︰「太白義樵也死了!」
老蕭雖想盡量保持鎮定,但臉色卻已發白,有點口吃地道︰「太——太白義樵?就——
就是那個據說飯量大得驚人的家伙?」
白天星道︰「不錯!」
他頓了一下,然後注目微笑道︰「岳人豪,令狐玄,彭老頭,左羽,馬立,太白義樵,你們死的人已經夠多了。現在你蕭兄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活著的伙伴,還有多少?」
老蕭兩眼突然瞪大,身不由己地退後一步,露出滿臉驚惶之色道︰「白頭兒……你……
你……這話什麼意思?」
白天星微笑道︰「你懂不懂?」
老蕭哭喪著臉,像要跪下去似的道︰「白頭兒,我求求您,千萬莫听別人的閑言闡語,我猜這一定是別人在你面前,說了我什麼壞話,才引起了您的誤會。您白頭兒想想吧︰我老蕭只是個無拳無勇的小伙計,又怎會跟他們那幫人攪在一起?」
白天星點點頭道︰「好,傳言不可盡信,這事我們可以不談。」
老蕭大大松了口氣道︰「還是白頭兒明理……」
白天星緩緩接著道︰「另外有兩件事,你蕭兄能不能為我解釋解釋?」
老蕭連忙挺挺胸膛道︰「只要是我老蕭知道的事情,你白頭兒盡管問!」
白天星目不轉楮地道︰「第一︰你可以先談談你蕭兄跟那位太白義樵的關系——那天惡花蜂梁強把太白義樵領到這里來,後來梁強被殺的經過,我全瞧得清清楚楚。請問蕭兄,你這位無拳無勇的小伙計當時何以跟那位義樵那樣合作無間?」
老蕭一呆,臉色慘白,腳下不期然又往後退了一步。
白天星仍然坐著不動,面孔一沉,冷冷接著道︰「我想請問你蕭兄的第二件事是︰我白天星跟你蕭兄到底有何仇恨,七步翁被殺的那一天,你蕭兄竟要在我們兄弟酒中下毒?如果出于別人授意,請交出那個人來!」
老蕭雙腿微微抖索,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叩頭如搗蒜道︰「白爺饒命……」
白天星哼了一聲道︰「磕頭無妨,饒命也可以,只是你那只左手最好規矩點,你藏在靴筒里的那點玩意兒,就是掏出來了,也成不了氣候。」
老蕭身子一僵,如遭雷擊,人就像把弓一樣,彎腰跪在那里,久久無法動彈。
白天星冷冷道︰「正如你蕭兄所說,客人就要來了,希望咱們少耗時間!」
老蕭忽然抬頭,道︰「白爺肯網開一面?」
他語氣很平靜,神態也很平靜,仿佛突然之間換了一個人。
白天星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老蕭道︰「知道。」
白天星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不放心?」
老蕭道︰「小人該死!」
他又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長長嘆了口氣道︰「小人其實早已寒心,只是沒有勇氣……」
白天星等他說下去,沒有催促。
「我們一共是十二個人,一向都是以代號稱呼,從後面說起,十二號和十一號,是洛陽的公冶兄弟。」
「公冶方?公冶正?」
「是的!」
「一號到十號呢?」
「十號是胡老頭兒,九號是太白義樵,八號就是小人。」
「說下去。」
「七號是飛花刀左羽,六號是魔刀令狐玄,五號是降龍伏虎刀岳人豪。」
「四號是誰?」
「岳陽鐵頭哈秋。」
「就是楊燕假扮才子尹文俊,他扮尹府易總管的那個老家伙?」
「是的。」
「馬立幾號?」
「三號。」
「一號,二號是誰?」
「一號我不知道,二號就是冒充你自爺的那位假一品刀。」
「此人容貌經過改裝?」
「是的。
「這家伙真姓名叫什麼?」
「回龍刀呂青雲。」
白天星微微一怔道︰「回龍刀呂青雲?這廝不是三年前就在左名山被晉北老人殺死了嗎?」
老蕭道︰「正反相反,那次死的是晉北老人,不是這位回龍刀。」
白天星道︰「你說一號是誰,你不知道?」
老蕭道︰「小人的的確確不知道,當時小人是馬立叫進來的,他說大功告成之後,才能告訴我們一號是誰。」
「什麼大功告訴?」
「除去十八刀客中的強項分子,以及你白爺。」
「這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馬立答應事後由我管理揚州的煙賭館。」
「大江南北那些害人的行業,原來均屬馬立所有?」
「屬于一號!」
白天星想了想,道︰「你認為一號會不會就是廖三爺?」
老蕭搖頭道︰「絕不是。」
白天星道︰「何以見得?」
老蕭道︰「因為——」
一道銀光,突然切斷了他底下的話。
老蕭慢慢倒下。
一把狹長鋒利的柳葉刀,貫穿了他的左右雙耳,這位老蕭永遠也無法說出一號為什麼不會是廖三爺了!白天星頓足飛身撲出,庭院中風和日麗,哪還有什麼刺客的影子?
白天星游目四顧,心中忽然一動,失聲道︰「不好!小張警覺不夠,萬一中了暗算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