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劍南打了個寒噤,眼中露出駭懼的神色——的確,別說是他這種年齡,面對如此一個絕世凶人,又處于這麼一個荒涼的絕嶺之上,誰都會心生害怕,就算一個一流的武林高手,此刻可能也會駭得面無人色。
血屠人魔的狂笑之聲,在曠野的山崖壁間回蕩著,好一會兒,他方始停住笑聲。
他肅然兀立,俯視那睜如朗星的眼瞳,凝視著自己的顧劍南,他狠聲道︰
「孩子,你不害怕嗎?」
顧劍南鎮靜地道︰「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我相信叔叔你不會傷害我的!」
血屠人魔咧開大嘴,露出白青青的牙齒,道︰
「老夫凶名遠播,難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顧劍南沉著地道︰「我相信你不會對我怎樣的,因為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一個沒有抵抗力的小孩子!而你卻是大大有名的武林高手!」
血屠人魔道︰「好大的膽子!你真的不怕老夫吃了你?」
顧劍南搖頭道︰「你不會的!我相信叔叔你只是嚇唬我,絕不會……」
「住口!」血屠人魔大喝一聲,隨即苦笑道︰
「孩子,抱歉,我這麼大聲對你喝叱!」
他嘆了口氣道︰
「你是老夫生平所僅見的可愛孩子,老夫此刻真有點忌妒老顧了!現在我也因而明白他為何會為了你而奔走天涯,若是我有如此佳兒,必定也會那樣的!」
顧劍南道︰
「謝謝叔父你的夸獎,佷兒實在不敢當,這不過是佷兒看到你的神態,所以……」
「哈哈!」血屠人魔笑道︰
「老夫連假都假不了,真是愈老愈沒用,竟讓一個娃兒給看穿了!」
顧劍南道︰「叔叔,現在天色已暗,你……」
血屠人魔道︰
「老夫既然答應了你,必然不會騙你,不要你要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顧劍南道︰「我是在耽心我爹爹,他一個人闖上昆侖……」
血屠人魔道︰「老夫雖然沒有跟老顧較量過,但他既能力敗天山掌門,硬闖海南劍陣,這份功力天下有幾個人能及?盡管邪道好手多人追蹤而去,我想他一定能夠打發他們的……」
他頓了一頓,「但那幾個自命正派的掌門若是不要臉加以圍攻的話,那麼老顧便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了!」
顧劍南急急道︰
「叔叔,你快帶我趕到昆侖去,快一點去,也好助爹爹一臂之力,我……」
「孩子別急!」血屠人魔笑道︰「我說的只是一種絕不可能的事情,那些自命正派的老鬼,個個都是自珍羽毛,絕不會做出這等不要臉之事!」
顧劍南道︰「但我卻相信他們會如此做,因為家父知道武當派叛變的經過,那些人絕不會放過他的……」
血屠人魔思忖一下,道︰「嗯,也許有這個可能,那些老鬼或者因為老顧身上帶有天靈秘圖而加害于他!」
顧劍南道︰「那我們為什麼還不快走?」
血屠人魔道︰
「孩子,你放心,他們若敢如此,我拚了老命也要將他們這些王八蛋宰了!」
顧劍南伏身叩頭道︰「劍南在此給您叩頭先謝了!」
血屠人魔趕忙扶起顧劍南,道︰「孩子,不要謝我,要謝你自己!天下有誰能拒絕像你這樣一個孝順的孩子誠懇的要求?」
他摟起顧劍南,目光在他的臉上轉了一下,暗自嘆道︰
「唉!誰能眼見一個如此可愛的孩子,變成無父的孤兒?他已經夠可憐了!」
這一個被當日目為宇內二大魔頭之一,經常生吃人心的血屠人魔,竟深深的受到感動,而拚著一身絕藝,幫助血手天魔,使之不致受到卑鄙的手段被人暗算了!
由此可見,一個被世人目為大惡之人,也有人性中善的一面,也有良知與熱心。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善與絕對的惡!
人性本來是善的,卻是由于後天的影響,而致為惡,若是失去了這種促使他為惡的因素,那麼一個惡人也將感化而為善人了。
血屠人魔左手挾著顧劍南,道︰「孩子,你緊緊抱住我的脖子,現在開始我們就連夜趕路,等到天色微明之際,我們就可以趕到玉清觀!」
顧劍南點了點頭,雙手緊緊摟著血屠人魔的脖子,道︰
「叔叔,你放心了,我不會松手的!」
這時夜的輕紗已經罩住半個空際,落日早已沉沒西山,彎蒼出現幾顆寒星,正在眨著眼!
輕柔的夜風從山谷吹來,帶著微微的涼意,也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血屠人魔左手摟著顧劍南,右手輕撫他的柔軟的黑發,暗忖道︰
「這是一個多麼堅強的孩子,我怎能讓他受到傷害?」
他感覺到胸中的熱血在沸騰,只覺得此去好似負有一個神聖的使命,竟將他平時所念念不忘的天靈寶圖之事都忘了。
若是他知道此刻他所托的孩子身上有他寢寐難忘、使得他遠從東北入關的那張天靈寶圖,那麼他會不會將顧劍南送往昆侖?
到時候,他還會不會懷有這樣崇高的意念?還會不會有拚卻性命去維護顧劍南的安全的想法?
這一點,誰也不知道了,因為這涉及人性中的弱點,誰也無法肯定自己能夠避免受到誘惑,甚而擊退這份誘惑!
可是此刻的血屠人魔確實沒有想到那張武林中傳說了幾十年的天靈寶圖。
他有如一個慈愛的父親,柔和的道︰「孩子,你冷嗎?要不要加件衣服?」
顧劍南搖了搖頭,道︰「我不冷,謝謝叔叔。」
血屠人魔道︰「那麼,我們走了,你等會兒若是冷了,可隨時對我說!」
夜色之下,他身形一振,宛如一只大鳥,從絕嶺飛起,奔向那茫然的夜色里。
淡淡的月光照耀下,那崇山峻嶺,絕谷斷崖,只見到一點灰蒙蒙的影子。
血屠人魔便馳騁在這荒涼寂靜的山嶺之間,無數的斷崖過去了,他的腳步卻依然沒有停止。
顧劍南緊摟著血屠人魔的脖子,他那雙略現憂郁的眸子凝望著向後飛掠的山影,心中意念飛馳,仍然懸念著那孤身直上昆侖的父親身上。
他仰望寒星冷月,暗自祈禱道︰
「上天保佑,但願父親能夠平安無恙!沒有遭到任何傷害!」
雖然血屠人魔施展絕世輕功,不顧一切的向昆侖飛奔而去,但是顧劍南卻還希望他能更快一點!
甚而,他還希望自己能脅生雙翼,像鳥一樣,立即飛到昆侖山頂!
時間,就在他的焦慮和血屠人魔的飛馳里過去了。
冷月的影子已經更斜了,東方的蒼空,已可看到一點淡淡的魚肚白色!
四周的山岳和蒼郁的叢林,也都可以看清!
即將凌晨,寒意更濃了!
可是顧劍南卻不覺得一點涼意,因為他伏在血屠人魔的身上,而血屠人魔全身火熱,額頭已經沁出汗珠了!
顧劍南看到他那微現霜白的須角上掛著汗珠,他心中起了一陣歉意,道︰
「叔叔,你累了吧,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血屠人魔腳步緩了來,喘了口氣道︰「啊!你說什麼?」
顧劍南滿臉歉意地道︰「你太累了,把我放下來,您歇歇吧!」
血屠人魔啊了一聲,仰首望了望天色,道︰
「老夫大概真的老了,跑了這麼一段路就累成這個樣子,好吧!咱們歇一會兒,天亮時一定可以趕得到的,喏,你看到前面那座山沒有,那便是昆侖主峰!」
他心中知道自己背負著顧劍南在這絕嶺深谷之上奔馳,一方面又要注意路途,一方面又要加快速度,所以極為損耗心力。
這種長途奔馳,在他一生之中固然曾經有過,但絕不像現在,心懸另一個人的生命安危,而拚盡全力向前奔馳。
武林之中輕功極佳之人,相信絕不會輕易這麼做的,因為這樣使得自己體能沒有一絲休息,會嚴重損害身體的健康!
血屠人魔放下顧劍南,選了一個較寬大的石頭,將他擺在上頭,然後說道︰
「孩子,你也休息一會吧,我要靜坐片刻,不然等會兒上了昆侖,也沒有力氣幫助你打架,記住,別吵我!我只要一盞茶時候便行了!」
顧劍南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吵你的。」
血屠人魔對顧劍南微笑一下,膝蓋坐下,運起功夫來。
邪派的內功心法講究的是另闢蹊徑,從捷徑入門,練功的時間只要很少,而收效卻很宏大。
但是練習這種內功有一個害處,那就是到了某一程度之時,必然會血液逆流,走火入魔!
而正派的內功心法,如道家或佛門的內功則不會如此,雖然進境較慢,但是根基穩固,時間愈久,則功夫愈深,絲毫取巧不得。
所以邪派之人每每到了功行極深之際,心中便害怕那走火入魔的現象會隨時出現,而竭力設法避免。
但數百年來,也唯有天靈上人一個人,從邪派入門,結果能避免受到那走火入魔之苦,而超越無極的界限,成為天下第一人。
其他無數的邪派高手,到了最後總免不了這焚心的痛苦,而極悲慘的死去。
這就是為何天靈寶圖在江湖上有如此大的價值的原故,不論正邪兩方都極想取得寶圖的最大原因。
若是邪派之人取得,必可消除本身的隱憂,而練成無上神功,成為天下第一人,那時武林將永無寧日了!
而正派之人取得,則可避免生靈涂炭,並可以寶圖作為借鏡,改進本門武功,成為天下第一宗派……
顧劍南並不知道自己身上帶著那張破羊皮紙,會是如此珍貴之物,他只曉得父親珍視它,並交給他保存而已。
他斜斜地坐在一塊巨石之上,望著血屠人魔正肅穆的盤坐著,心中卻懸念著父親的安危!
沒多久,他只見到血屠人魔那微白的頭發上,騰起幾絲白霧,漸漸地愈來愈濃,好似掀開了蒸籠蓋的蒸籠,陣陣熱氣凝聚在他的頭上。
「練武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他暗忖道︰「就像爹爹一樣,就這麼一坐,頭上就便能冒出白氣,隨手一劈,那麼硬的石頭也會被他劈裂開來……」
他吁了口氣繼續忖道︰「就像爹爹一樣,游俠江湖,四海為家,我若有他這麼大的本領,此刻也不必要人帶我上山,光在這兒著急,卻無能為力!」
想來想去,他還是怪他自己的一雙腿自幼殘廢,以致學不成武功!
他就在自艾自怨之際,突然發現血屠人魔全身都似被白霧籠罩,那圍繞在他身邊的白霧愈來愈濃……
他暗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眼 看花了,可是四下一望,只見方才看得清楚的山岳、樹林,此刻全都被白霧所籠罩!
敢情就這麼一會工夫,山里已經起了大霧?
俯望山谷,那翻涌的霧氣,有如海浪般的不停的奔馳、翻滾。
一個意念映進腦海︰「這麼大霧,豈不是會迷了路!」
他心中恐怖無比,雙手一撐坐了起來,想要呼喚血屠人魔,卻又記起他方才所說之話,生恐會擾及他的練功,只好強自抑止自己。
霧愈來愈濃了,愈來愈大,彌漫整個山區,似乎與那蒼茫的雲天相接。
僅僅一會兒工夫,四下白茫茫的,伸手已經不見五指!
處身在這樣一個茫然不知天日的霧海之中,心中的恐懼真是無可言狀。
顧劍南咬緊牙關,抑制心中的駭怕,等待血屠人魔醒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這白霧四下彌漫中,他只覺得很久很久,比一個漫漫的長夜,還要長得多!
突然,他听到了血屠人魔的聲音道︰「啊!怎麼起了這麼大的霧!」
隨即又听到血屠人魔大聲道︰「孩子,你還在那里嗎?」
顧劍南驚喜交集,也大聲道︰「叔叔,我還在這里!」
「孩子,別怕!」血屠人魔道︰「我曉得你的地方在那里!」
顧劍南還未及答話已經被聞聲走近的血屠人魔抓住了。
血屠人魔吁了口長氣,道︰「孩子,總算你還听話,沒有走開,不然在這大霧茫茫的情況下,要我怎麼找你?」
顧劍南懊喪地道︰「糟糕,起了這麼大的霧,根本看不到路!」
血屠人魔歉然道︰「這只怪我為了想要以精神充沛之身助你父親一臂之力,所以運功時間稍久了點,你該知道我的用心良苦。」
他話方說完,突然听到遠處傳來一聲大喝之聲,隨即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顧劍南心神一震,道︰「爹爹!那是爹爹的聲音!」
血屠人魔也是心弦一震蕩,急忙問道︰「那一個聲音是你父親的?」
顧劍南︰「那先頭的一聲大喝!」
血屠人魔松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是後面那個聲音呢!」
顧劍南大聲叫道︰「爹爹,劍南來了!」
他的聲音雖然叫得很大,但是傳了出去,卻沒有听到回答。
血屠人魔︰「你的聲音太小,還是我來叫他吧!」
他長吸一口氣,大聲喝道︰
「老顧,你听到嗎?我是祈白,我將你的孩子帶來了!你回答我一聲!」
他的聲音像是破空響起了一個霹靂,山谷之中回音不絕,好一會兒方始停止。
可是他們等了半晌,仍然沒有听到顧明遠的回答!
顧劍南心中一急,幾乎掉出眼淚,他顫聲說道︰「叔叔,是不是爹……」
血屠人魔道︰「別胡說!方才大概是他將人擊落山谷,此刻可能在激戰之中,所以無法開口!」
他雖然如此說,但是心中卻是依然為此擔憂,因為以血屠人魔顧明遠那等本領,若非遇到強敵猛攻,否則絕不可能無法開口說話的。
血屠人魔皺了皺了眉頭,好在四周大霧迷茫,他的臉色不會被顧劍南看到,否則顧劍南更會擔心!
略一沉吟,他輕聲說道︰
「我再叫一聲看看,也許他正轉到山腰那邊,所以無法听見也未可知!」
顧劍南道︰「好吧!你再叫一聲試試。如果還沒回音,我就要……」
「傻孩子!」血屠人魔叱道︰「別盡說些傻話了!」
他面向著昆侖頂峰,提聲喝道︰
「顧明遠,你听到老夫的話沒有?老夫是血屠人魔祈白!」
空山寂寂,白霧之中,他的話聲傳出老遠,又被山谷將回音傳回,可是依然沒有顧明遠的的聲音傳過來。
顧劍南急的哭了出來,咽聲道︰「爹爹,他……」
血屠人魔叱道︰
「別胡思亂想,讓老夫想個法子,看看要如何才能通過大霧!」
顧劍南輕聲泣道︰「這種大霧怎麼過去?」
血屠人魔頓足道︰
「唉!老夫怎會想到突然之間起了這麼一陣大霧?不然可早將指南針準備好!」
他撫著顧劍南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喃喃道︰「這……這難道真是天意嗎?」
顧劍南止住了哭聲,擦干了眼淚,突然體內一股不知從那里來的力量,使得他的雙腿又能站立了。
他用力掙月兌血屠人魔的扶持,說道︰「我不管,我自己去找爹爹!」
血屠人魔大驚失色,道︰「怎麼?孩子,你……你的腿好了?你!你怎麼可以行走了?」
說著,趕忙一把抓住顧劍南。
顧劍南道︰「我,我……」
血屠人魔道︰「奇跡!真是奇跡,若非是老夫親眼所睹——不,該說是親手所觸,老夫絕不會相信的!」
他只覺得一股的力量從顧劍南身上傳了過來,一狠心,他說道︰
「老夫拚著這條命,憑著剛才的記憶,向玉清觀行去!」
顧劍南道︰「不,叔叔,你不必冒這個險,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血屠人魔苦笑道︰「孩子,你一個人去又有什麼用?還是老夫陪你一道去吧!無論如何老夫也會保護你的安全!」
顧劍南道︰「不!我不能讓你這樣做,我……」
血屠人魔道︰「老夫今年六十有八,還怕死不成?反正現在天將亮了,只要太陽一出,這茫茫白霧便將立即消失,我盡可能的小心便行了!」
顧劍南咬牙道︰「叔叔這種大恩,佷兒沒齒難忘,好,現在就走吧!」
血屠人魔牽著顧劍南,就像盲人行路,一步一步的向昆侖行去。
他走了兩步,顧劍南忽然忖道︰「我們這樣走豈不是像瞎子一樣?瞎子有竹杖作探路的工具,我也可以用石塊作問路的工具呀!」
于是他叫住血屠人魔,將這個方法說了出來。
血屠人魔一拍腦袋,道︰「唉!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他稱贊地道︰「還是孩子他的腦筋靈活,我真是老了!唉!」
俯身拾起兩大把碎石,接著說道︰
「那麼你快伏在我背上,我背著你走快得多哩!」
憑著他那聰靈的听覺,判斷碎石落地之聲,便可曉得前面是否實路或空谷,所以奔行的速度立即加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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