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 作者 ︰ 蕭逸

大船移動的時候,天還不十分明亮,甚至于那半面明月,還斜斜地掛在天上。

水面上像著了一層霧樣的白,秋日的寒冷,便自那樣冷森森地滲了進來。

倚坐在船舷的朱蕾,抱著一雙胳膊,真還有點冷得慌,總是隨遇而安吧!住處被焚,這一會又上了船,誰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妙在所搭乘的這艘大船,正是海客劉青一行九人來時的座舟,不期然一朝敗北,人死了不說,連座船也成了人家的了。倒是了,燒了人家的房子,拿船來抵,也算是兩相扯平。

萬花飄香一面,眼前的一仗,不啻全軍覆沒,下場之慘,前所未見。

簡昆侖、方天星聯手之下,旗開得勝,這一霎,移舟西下,頗似又有了異謀。

船上各物俱備,張氏夫婦既精烹撰,這就不必客氣。就著現有的一切,不大的工夫,調弄出一大桌子的佳肴美食。

「小姐,肚子餓了,快吃點東西吧!」張嫂用著慣有的微笑,把朱蕾請到了桌子上,親手為她添上了一碗粥。

「嘗嘗我做的雞粥!」張嫂說,「這些人真會吃,東西還不少呢,半個月也吃不完。」

她隨即又為方天星、簡昆侖各人添了一碗,便退下。

「好呀!」朱蕾端著碗,向著簡昆侖眼楮一瞟,「到哪里都有得吃,你們可真會享受!」

方天星一笑說︰「得吃且吃,人生幾何,今宵一過,明天情形又是如何,誰又知道?」

朱蕾怔了一怔︰「怎麼回事!難道又有了什麼情況?」

簡昆侖搖搖頭,沒有說話。嘴里雖然沒說什麼,心里卻是有數。

此番殺人劫舟,連夜而行,不能不謂之膽大已極,官方一面姑且不論,最大的隱憂,卻來自萬花飄香,從燕雲青、李七郎、時美橋以至于劉青一行九人的先後出現,足可證明,萬花飄香已是大舉出動,莫謂眼下之小勝,其實與對方真正主力還不曾接觸。

往後時日,可謂之步步奇險,隨時都有與對方主力接觸的危機。

一個假設,若是再次邂逅的敵人,是時美嬌,或燕雲青任何一人,情形都將與前大有不同。

他們甚至于知道,這滇地一境,水陸兩面,萬花飄香的實力都極其龐大,隨著時日的增長,朱蕾逃逸平西王府的消息,早已不是隱秘,萬花飄香連番損兵折將,對她的必欲到手,固不待言,即使簡昆侖這個人,也萬不容放過,隨著目前的情勢發展,險中有險,是否能輕舟險渡,躲過重重艱險,可就天知道了。

朱蕾的眼楮移向方天星,後者仍然只是微笑。

這個人一聲不吭地只是吃著手里的雞粥,張嫂的手藝果真不差,幾樣小菜也炒得好吃。三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朱蕾雖是心事沉沉,但是簡昆侖、方天星就在身邊,也就暫放寬心。

習習江風,直由後面襲來。

那一面的窗戶竟是敞開著。

這艘大船,體積甚大,雙桅四帆,可以自行調節,船上更有羅盤設置,莫謂內陸江川,即使行之大洋滄海,也不虞迷失。

沉沉夜色,孤舟夜航,全賴老張把舵。他這個人不但燒菜有一手,水上行船也不含糊。能為宮胖子收為心月復,自非等閑。

張氏夫婦看似平凡,卻也有其機智一面。

大船在風帆桅桿咯吱聲中,緩緩前進……

向著沉沉夜色看了一眼,張嫂說︰「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再生事才好,你看呢!」

「誰知道?」張順搖搖頭,左右打量了一眼,忽然眉頭一皺,像是看見了什麼……

一陣江風吹起,吹開了那一邊水面的沉沉霧氣。

一艘雙桅四帆,也同自己座舟一般模樣的大船,有似霧中巫山般突然現了出來。

雙方距離不算太近,也不算遠,約在七八丈開外。

「啊!這條船什麼時候綴上我們的?」

「不知道!看來跟我們的一樣,你要小心著點……」

一霎間張嫂那張樸實的臉,也似變得機警了。

卻在這一霎,對方大船上驀地閃起了燈號,先是一人雙手持燈,做交叉狀連連晃動不已,緊接著另一人即自發出了像是有特殊含意的燈號,三明三滅。

張嫂訥訥說︰「看清楚了!」

張順說︰「錯不了!把燈拿來!」

人影乍閃,簡昆侖已來至身邊。

「是萬花飄香的船,綴上我們了!」張順抬頭說了一句。

說話的當兒,對方船上又自閃來了燈號,仍是三明三滅。

張順說︰「他是在詢問我們的身分。」

這一霎,張嫂已持燈而近。

張順接過來,看了一眼,即速以燈面特殊裝置,閃出了燈號——四明兩暗。

對方略作沉默,又自閃出了一串燈號,看來頗似復雜。

張順卻不慌不忙地還以一串燈號。一面呵呵笑道︰「還好,他們是巡江總舵來的!

看來不難應付。」

對方在接獲張順燈號之後,暫做沉默,卻是遙遙綴著不舍。

簡昆侖大是驚奇地向這對夫妻打量不已。他雖然也曾猜想這一對夫婦,絕非尋常,卻是怎麼也不會料想到,他們竟精通敵人的暗語,甚而連對方的燈號也能收發,簡直奇妙之至。

「你覺得奇怪麼?」

說話之間,方天星、朱蕾也相繼來到眼前。

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方天星一派從容看著簡昆侖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坐他們的船的原因了,有了張兄、張嫂,一切不必擔心,大可高枕無憂。」

話聲方輟,對方大船忽地又閃出了燈號。

這一次更為復雜,慌得張順向妻子呼救道︰「家里的,看清楚了,莫要漏了。」

「不會,你不要慌嘛!」

嘴里相互對答,夫婦二人四只眼楮瞬也不瞬地直向來船望著,尤其不曾疏忽了發來的燈號。

「報告一切……人數……任務……還有……還有目的地方向……」用著一口動听的吳儂軟語說著,張嫂神色鎮定而機警。張順是一口四川話,她卻是蘇州口音,搭配得很是有趣。

朱蕾一直當他們是專司烹飪理家的幫佣,卻不知他夫婦身懷絕學,有此高招,乍然看見眼前情景,大是驚異,簡直呆住了。

方天星對他們夫婦,更似完全信賴,自始至終,只是面現微笑,並不略作指示,或是間插片語。

隨即,張順以手代口,刷刷有聲地又自發出了大串燈號。

一時之間,交往頻繁,但見號燈明滅,有似空中寒星。隨即,在張順拍出最後一串燈號之後,即行將號燈吹熄,不再向對方理會。同時雙手同施,將四面風帆同時升起,一時間船速大增,向前疾馳而進。

夫婦二人至此才似略放寬心,得能喘上口氣。

「小姐也來了,外面冷,小心著了涼!」一面說,張嫂忙即站起,端了一把椅子過來,讓朱蕾坐下。

朱蕾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瞧你把我說的?我哪有這麼嬌女敕呀,倒是你……」

對于張氏夫婦這種離奇舉止,她真有無限好奇,說了一句,便自轉向方天星看著。

簡昆侖也一樣覺得奇怪。

方天星才笑嘻嘻道︰「你們奇怪麼?其實張兄、張嫂原本就是他們的人,後來結識了宮二哥,才棄暗投明,他們夫婦過去在柳蝶衣身邊工作,長達十數年之久,飄香樓事無巨細,鮮有不知,雖然不精武功,可是運籌帷幄,勝似十萬甲兵。」

「哎喲!」張嫂一聲嬌笑道,「三爺這麼一說,我們成了諸葛亮了,哪里配呢!」

張順呵呵笑道,打著濃重的四川口音道︰「以前的事情還提它干啥喲,他柳蝶衣自認為一世風流,天下英雄數他第一,背後卻專門干些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張順以前是眼楮瞎了,才會去侍候這個魔王,要不是宮先生救了我,點破了他的假面具,我們還一直把他當祖宗呢!」

說著轉向江水呸地啐了一口,氣忿不屑地道︰「格老子,啥子萬花飄香、飄香樓?

壞事都讓他們干絕了。」

張嫂看著他,怪不好意思地道︰「你就少說兩句吧,當著簡先生、小姐面前,胡說八道的……」

簡昆侖一笑道︰「沒有關系,這一次幸有張兄張嫂一路相助,柳蝶衣德不服眾,眾叛親離,看來氣數已盡,這就要全軍覆沒了。」

張順頓時面色一喜,看著他道︰「那可是大快人心之事……想不到他姓柳的也有今天,太好了,太好了!」

言談間顯示著他與柳蝶衣似有極深的仇恨,這類事若非他本人談起,局外人是不便刺探的。

有關張氏夫婦與柳蝶衣的一段離奇經過,必然有其錯綜復雜一面,只看張順那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當知其懷恨之深,有關別人隱私,也就不欲多問。

簡昆侖原待向他問一些有關二先生、李七郎的隱情,卻因眼前不是時候,話到唇邊,又復吞住不發。

方天星這才一笑道︰「剛才你們燈號相通,看得我眼花繚亂,到底說了些什麼,總可以說給我們听听吧!」

張順笑道︰「正要向二位先生報告。」

便道︰「他們是巡江總舵派出來的,總舵主胡秋陽就在船上,因為這兩天風聲很緊,柳蝶衣傳令他們要全力戒備。命令他們隨時與飛花、金羽二堂取得聯系,看看是不是需要他們人力金錢的支援。」

方天星點了一下頭道︰「哦?胡秋陽竟在船上。這個人我認識。」

簡昆侖出道未久,卻不識胡秋陽其人。他只知萬花飄香是一龐大黑道組織,下設飛花、金羽二堂,卻不知另有一巡江總舵,由胡秋陽出任總舵主,看來自己對于萬花飄香所知不足,有待進一步了解。

張順道︰「萬花飄香這個巡江總舵,設在瀾滄江的神州渡,滇池只有一個分舵,大概這邊有了情況,胡老總才親自出馬。」

張嫂在一旁搭腔道︰「姓胡的原來以為時美嬌在這條船上,要親自過來參見,老張告訴他們說她不在,他才沒有過來。」

張順冷笑一聲道︰「其實就算他們過來,有二位先生在船上,也不用怕,正好把這個姓胡的給擺倒,省得以後礙手礙腳,後來想想小姐在船上……還是算了!」

方天星道︰「你做得很對,再說下去!」

張順說︰「胡秋陽最後傳話,要我們在前面青本關集合待命,說是有重要任務分配,而且……」

神情一振,像是忽然想起來道︰「啊,我差一點忘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萬花飄香來了什麼重要的人物,要我們全數待命,莫非是柳蝶衣親自來了?」

「柳蝶衣?」

方天星、簡昆侖俱為之一驚。

若是柳蝶衣親自出山,可就顯示著事機的嚴重,非同小可。

簡昆侖忍不住問道︰「青木關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遠!」張順說,「頂多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方天星說︰「我們當然不會去那里!」

張順一笑說︰「當然,前面有兩條路,一面是左盤江,一面是右盤江,左盤江是去青木關,我們走右面,再有半天,差不多可以到三江口,在那里把船丟下,就可以跟秦先生、宮先生踫頭了!」

簡昆侖等三人俱為之一怔,喜出望外。

張氏夫婦對看一眼,神秘地微微一笑。

張順說︰「對不起,不是我們早先不說,宮先生特別關照我們,要我們不許多嘴……」「那又為了什麼?」方天星一時瞪圓了眼。

「就是為這個!你看吧!」張順含著笑說,「宮先生說三爺是火爆脾氣,嘴巴又愛說話。簡先生又因為要負責小姐的安危,所以都不能去,要我們後一步到那里去踫頭。」

方天星哈哈一笑︰「好個老張,居然把我們都蒙在鼓里,這麼說,今日之事,也在他們兩個算計之中了?」

「燒房子的事他們也許不一定知道!不過宮先生已經料到那個家是保不住了,重要的東西,他們都帶走了,剩下來不值錢的家具,空的房子,燒了也就算了!」

張嫂一笑,加一句︰「反正宮先生有的是錢,舊房子燒了以後再起新的嘛!」

一旁聆听的朱蕾這才明白過來,怪道他們走的時候一聲招呼也不跟自己打,張氏夫婦尤其是一派從容,原來他們早就有心要遷地為良。

至于他二人如此神秘地趕到前道的三江口,卻又是為了什麼?可就耐人尋味……

她此行,既已與簡昆侖會合,最大的希望便是能與哥哥永歷皇帝團聚。

一個念頭,倏地自心里升起——莫非是已經有了哥哥的消息?抑或是永歷帝就在那里?

這個念頭一經興起,促使她為之坐立不安,一時間心里忐忑,萬難自已,便自轉向波光粼粼的江水望去。

風帆他引,舟行疾暢。

抽個冷子,張嫂站起,轉向一邊,把火上蒸的一碗新鮮蓮子,捧到朱蕾面前。

「小姐,你有點咳嗽,里面加了點百合,快點趁熱吃了吧!」

朱蕾不願拂她的好意,接過來一笑說︰「好,看樣子再過三天,我非成個小胖子不可了,都怪你。」張嫂笑盈盈道︰「小姐身子窈窕,胖一點更好看!」

想起來又道︰「外面有風,我去給您拿個披風來!」隨即轉身入內。張順一笑,看著朱蕾道︰「不要嫌她婆婆媽媽,大先生和宮先生一再的關照,要是小姐有一點不舒服,我們夫婦可就慘了。」

朱蕾一雙眸子,不由自主地瞟向簡昆侖,二人相視一笑。

略似有點靦腆,她訥訥道︰「幾位大哥都太寵我,把我看得也太嬌了。」微微一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情不自禁地又瞟到了簡昆侖身上。

久別重逢,對于簡昆侖她真的是自心里喜歡,哪怕是看上一眼,心里也熨貼、舒服。

對于他兩個的一段患難經過,張氏夫婦多少也听說過,卻也知道這位簡先生,是個了不得的少年俠士,且與秦、宮、方三位續有金蘭之好,英雄美人,自是樂觀其成。

瞧著他們彼此的脈脈含情,張嫂最是開心,由不住笑了起來︰「宮先生說過了,小姐要是有一天成了家,要我和張順過去服侍你們一輩子,我呀,天天做好吃的給你們吃,小姐你說好不好?」

這幾句話未免說得太露骨了,就連簡昆侖也覺著不好意思,臉上有些掛不住。

方天星生怕他出言不遜,正待出言化解,張順啊了一聲,忽地站了起來。

眾人為他的這個突然舉止,俱都心里一驚。

隨著張順的眼望之處,黑漆也似的江面上,陡地出現了星光一點。

透過茫茫的一片霧氣,依稀可以分辨出一艘船的冷影——雙桅四帆,敢莫是前此的快船去而復返?

這個突然的發現,眾人都為之吃了一驚。

「又來了!」說話的方天星冷冷一笑,眸子里顯示著凌厲。

「不錯。是他們,又回來了。」

張順搔著半白的頭︰「又為了什麼?」

來船速度極快,四面風帆俱已脹滿,外加著兩桿長楫,一徑向前疾馳而來。

張嫂慌不迭向朱蕾道︰「小姐,我陪著您,還是到里面先避一避吧!」

方天星道︰「先穩著點,用不著慌,距離還遠。」

簡昆侖微微一笑說︰「我有預感,總覺著他們會來,果然不錯,看來他們一定得到了劉青等全部覆滅的消息,對我們起了猜疑,要過來親自盤查一下,三哥,你看如何?」

方天星哼了一聲︰「這可就在他們了……先不要慌,看看情形再說。」

算計著雙方距離,總在數十丈之遠,即使燈號來往,這個距離也太遠了。

簡昆侖說︰「我們索性放慢一點,以逸待勞。」

方天星一笑,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卻是這個胡秋陽為人機警、武功不弱,倒也不可小看了他。」

張順說︰「姓胡的有一身好水功,要小心他掉在水里,保不住會在水里作怪。」

簡昆侖冷冷說道︰「我們接著他們的就是了,你把速度放慢吧!」

張順應了一聲,立時調動風帆,原是四面齊張,隨即放下了兩面,立時速度大減。

對于簡昆侖,方天星信心十足,深知他武功卓越,較自己並無少讓,且是冷靜沉著,這一點猶非自己所能及。若非如此,秦、宮二人也絕不敢把公主安危交托他手,事實證明,簡昆侖單身一人,經過去年來的出生入死,深入虎穴,即以柳蝶衣之精明干練,時美嬌的軟硬兼施,皆不曾對他奈何,此番與敵相接,倒要看看他的臨場應變如何?

當下隨即笑道︰「對付萬花飄香,你的經驗,遠比我要豐富得多,卻不知你眼前作何打算?」

說話的當兒,來船已漸次接近。像是前番模樣,但只見燈光頻閃,果然發來信號。

張順目不轉楮地注視著,說道︰「簡先生說得不錯,他們要我們停船待命,怎麼樣?

停下來?」

「傳話過去,問為什麼。」簡昆侖說。

這時張嫂早已將信號燈點起,張順接過來,隨即依言傳出了燈號。

對方接收後,略遲片刻,又即傳過來。

張順一笑說︰「有緊急情況,要我們就地待命。」

簡昆侖說︰「看來勢將一戰,不過,先不要與他們太接近,繼續緩慢前行,他們的用心,很快也就會知道了。」

听他這麼說,張順一時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當下依言而行,干脆把號燈放下,不予理睬,大船兀自緩緩向前移動。

方天星打量著來船,說︰「他們快來到了。」

簡昆侖一笑說︰「公主一面有我在,萬無一失,三哥你的責任更大,卻要多多仰仗。」

「好呀,今天你是中軍主帥,我听你的指揮,說吧,要我怎麼樣?」

「我只是心里猜想而已……」簡昆侖嘴里說時,一雙眸子緩緩在水上移動,隨即微微笑道,「對方很可能有先到的探子模上大船……」

「哎喲……」張嫂先就驚慌地叫了起來,依身到朱蕾身邊。後者向著她微微一笑,倒是沒有料到,她的膽子較自己還小。

「別吵,听四先生說嘛!」

張順一面斥責他老婆,眼楮卻向簡昆侖全神貫注,顯然對方少年已大大提高了他的興趣,私下里未嘗沒有一個念頭,即以此突發事件,測驗對方機智見識與能耐。

畢竟,一個人要贏得別人的尊敬、佩服,是不容易的。

說話的當兒,來船已漸漸迫近,約模著總在十丈開外。燈號頻閃,催促著對方停船待檢。

水面上黑同墨染,除了彼此船桅上高懸的船燈所散置的昏黯燈光,勉強可見著朦朧的船身,偶有號燈的閃亮,光如匹練,于此靜夜更似多了一番離奇點綴。

簡昆侖向著朱蕾、張嫂點頭微笑道︰「為了安全起見,請你們移座中艙。」

二女相視一笑,依言而行。一走進去,張嫂即動手關上了窗子,相反的,朱蕾卻動手把另一扇窗子打開來。

「哎呀小姐……」

「怕什麼,看個熱鬧呀……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說時她真個側身窗樓,以手支腮,擺出一副瞧熱鬧的樣子。張嫂無可奈何,趕上去噗地一聲,把桌子上的一盞燈吹滅了。

頓時一片漆黑。

卻是不礙朱蕾的憑窗外望。

兩艘船越發接近了。

對方那一艘,黑糊糊簡直像一座山,直襲身後而進。

雙方距離只在七八丈之間。

簡昆侖乃自向方天星道︰「三哥你站向後面船舷。」伸手一指︰「這里是後座入口,我預料必有人來,來者不留,就瞧你的了!」

方天星一笑道︰「遵命!」身勢微移,翩若輕風,已飄身至後船舷。

張順仰臉說︰「停不停呢?」

簡昆侖搖搖頭︰「對方此番再來,必然有備,人數必不在少,我與方三哥雖無可畏,混亂之中,或有不測,不能不防,船不能停,記住,保持在四丈左右,不快不慢,總在這個距離之間。」張順應道︰「錯不了!」

隨即揚起了一面風帆。對方由于已行漸近,船速不便過快,速度已經減緩,簡昆侖這一面忽然船速又加快了一些,一慢一快,剛好扯平。

雙方之間的距離,不多不少,剛好保持在四五丈之間。這個距離看似無奇,其實大有學問,免卻了對方的短兵相接,更可如意施展部署。

方天星屏息以待。身邊上似听著嘩啦水聲一響,聲音原本無奇,就像是拍打在船邊的一個浪花而已,只是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可就有所不同。

心里一動︰「簡昆侖——真有你的,真讓你給料著了!」

一念方興,人影乍閃。

一個人,周身油光水亮,已立身船舷。緊接著邁動腳步,跨身而入。

方天星一聲不吭,足尖點處,疾若飄風,如影附形地已把身子欺了上來。

黑不溜秋,看不清楚——約模著對方挺高的個頭兒。一身油綢子水靠,吃水一沾,黑光 亮。這個人手里還拿著家伙——蛾眉刺。

怎麼也沒有料到,對方會粘得這麼緊?剛一上來,就被對方給粘住了。

一驚之下,這個人刷地掉過身子……卻在這一霎,方天星的一雙手指,有似抄手之燕,不偏不倚,正好叉在了他的喉頭。

噗嗤……說是手指,何異于一支鋼叉?

一插之下,力道至猛,極其尖銳。

來人簡直連呼叫一聲也來不及,雙眼一翻,便自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方天星早已防著他了,一伸腿延著他倒下的身子緩緩落下,便自把對方身子放了下來。

黑夜里,簡直是什麼也看不清楚。

方天星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舉手之間,把來人放倒,腳點飛挑,這人身子骨碌碌一個打轉,便自陳尸角落。

這麼做,當然是有其心意。那是怕打草驚蛇。

因為,第二只水老鼠接著也來了。像先來的那個一樣,或許更要輕微一些。幾至于全無聲息,這個人真像個水老鼠那樣,勾頭下背的一個出溜,就躥了進來。

看起來,較清先前那一個要機靈多了,卻是仍然逃不過背後的這個煞星。

和此前一樣,一陣風也似的,方天星陡然欺了過來,這人聞聲而驚,打了個旋風,霍地掉過了身子。

卻是有鬼了。

身後什麼也沒有,再要轉身的當兒,方天星一陣風似的已撲了過來。

來人兵刃是一雙分水尖刀,插在腰上,來不及拔出來的當兒,已被對方沉重的指尖,點中在心坎穴上。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絕狠。蓋因為心坎一穴,為人身最稱致命的重穴之一,後來的這個人,身子一軟,麻花卷兒似的便自癱了下來,頓時了賬。

這一幕殺人把戲,演得絕快,人不知,鬼不覺,卻是分別落在了簡昆侖、張順眼里。

後者只看得觸目驚心,對于簡昆侖的料事如神,佩服得五體投地。

二人一組。一連放倒了兩個,預計著暫時總能相安片刻。

方天星小心地探首船舷,向著四周略一窺伺,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無誤,才自放心地飄身中座船艙。

簡昆侖含笑以迎︰「怎麼樣?」

「讓你料著了。」方天星說,「都擺平了。」

張順激動地道︰「只有兩個?」

「別慌!」簡昆侖說,「沉著點氣……」

一知百解,一霎間的睿智,顯示著他的料事如神。他隨即自信臆測道︰「再等一會兒沒有消息,還會有人再來。」

人的思維,有時候真奇妙,靈驗如神。

簡昆侖說︰「還有兩個人要來……」

「真……的?」這一次連方天星也怔住了。

簡昆侖說︰「等著瞧吧!」

對方大船上連連發著燈號,一再地要他們停下船來,顯然對于簡昆侖等乘坐的這艘船,並不完全清楚,須要等待前此派出的兩個人轉回之後,才能洞悉一切。

只是這兩個人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在久候不歸之後,第二撥——依然是二人一組的水老鼠又自悄悄下水出發。

依樣畫葫蘆。

情形完全一樣,由于有了前次的經驗,這一次干起來更便當。

是以上來的兩個人,簡直連東西南北都沒來得及分清楚,俱皆喪生在方天星的點穴指功之下。

神不知、鬼不覺。兩個人一聲不吭地就被擺平在前次同伴身邊。

情形一如簡昆侖所料,竟自絲毫不差。

雙方大船依然是保持著相等距離前進,四個人俱皆有去無回,下一步又將如何?

「看來,他們要過來了!」方天星忽然一驚道,「他們船上有炮。」

「不錯!」簡昆侖說,「在詳細情形沒有了解之前,他們不會貿然發射,而且,九公主在我們船上,他們便有所顧忌。」

微微一頓,簡昆侖乃向張順問道︰「巡江總舵的實力如何?」

「人很多!」張順說,「總舵主胡秋陽之外,下設四個分舵,功夫都不錯!」

「胡秋陽功夫怎麼樣?」

「相當不錯!」方天星插嘴接道,「輕功尤其高超,不在你我之下……」

「那麼他就非來不可了……」

話聲方頓,人影猝閃,黯淡燈光下,一個人海鳥也似的,直由來船上騰空而起,施展的是燕子抄水的輕功絕技。

妙處在于居空臨下,單腳涉水的一抄。

一抄之下,想必是借助于水面的飄浮物什,他修長的身勢,便自再一次掠了起來。

噗嚕嚕……長衣蕩風,有似黑鷹之鼓翅。

定目看時,來人已高高佇立船舷之上。

一身黑色絲質長衣,正像萬花飄香其它各堂領導人物一樣,上面繡著大朵花卉。頗似爆開如絲的菊花——百煉金鋼!即使在黯淡的燈光之下,亦有所辨。

原來凡屬萬花飄香位在壇主之上的高級職司,皆有一件由柳蝶衣親自頒賜的本門號衣,計一十二件,分應十二名花。

巡江總舵舵主職司崇高,在萬花門中,僅僅次于柳氏本人以及飛花、金羽二堂堂主,應與總提調雷文在仲伯之間,自是身尊位崇。

正是因為如此,這位身領巡江總舵舵主的胡秋陽,才會如此托大,目高于頂。

其實又何止胡某一人?萬花飄香每一個人,都極是自負,憑恃著他們杰出的武功,再加上本門的龐大勢力,確是無往不能,無往不利。

卻是今夜容或有所不同。

胡秋陽這個萬花門的杰出人物,確是有著過多的自信,因為如此,才自不惜單身涉險,挽狂濤于既倒。

黑瘦頎長,精神抖擻。

看不甚清楚是個什麼長相,也辨別不清透露兩肩交插背後的那對奇形兵刃是個什麼玩意兒,卻是那一雙皎若晨星的眸子,十足有逼人之勢。

這就不可輕視了。

心念著內里中艙九公主的安危,簡昆侖暫作觀望,卻把這頭一陣仗,交給了方天星。

眼前這一霎,不啻正是出手最佳時機。

人同此心,方天星豈能無免于此?

由是,即在胡秋陽身方墜落的一剎那,方天星已向他展開了奇快的功勢。

哧……一股勁風,連帶著方天星龐大的身影,霍地直向著來人撲到。

人到,掌到。隨著方天星右手探處——火中取栗,一掌直向對方前心擊落。

這一式看似無奇,其實高秀超逸,綿密精嚴。

直認為對方是個勁敵,方天星也就老實不客氣,施展出他多年浸婬的內功小天星掌力。有一掌分生死之威。

掌力運處,感覺著整個船身都似為之一沉。

胡秋陽似乎為之一驚,身軀乍長,迎著方天星的掌勢,滴溜溜打了個圈子,霍地翻身而起,翻天鷂子般地已飄落船艙。

姿態之美,恰如孤雲白鶴,翔舞天際,引人入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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