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可怕的地方。」
在這世上什麼事情、什麼人、什麼東西、什麼地方才算可怕?
亂葬崗可怕?殺人者可怕?鬼怪可怕?一只雞死掉腐爛發臭,長滿了蛆蟲可怕?劊子手可怕?一幢荒廢長滿雜草古老的巨宅可怕?多情少女遇見薄情郎可怕?
什麼叫可怕?
可怕的定義是什麼?
夕陽將落,未落。夜鳳卻已開始來襲了。
磨劍老人用那雙看遍人生百態的眼楮凝視著楊錚。
「你認為什麼最可怕?」
楊錚低頭沉思,過了很久,才抬頭看著老人,一字一字他說︰「朋友。」楊錚說︰「朋友最可怕。」
「為什麼?」
「因為只有朋友才會深入地了解你,只有朋友才會有機會親近你,只有朋友你才不會防備他。」楊錚說︰「可是往往出賣你的,就是你最親近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
楊錚也在凝視老人。
「也只有朋友出賣你,才會令你痛心。」
「世上最可怕的敵人,並不是你的仇敵,而是你的朋友。」
「是的。」楊錚說︰」唯有朋友的一擊,才是致命的。」
因為朋友出賣你,一定是你的致命傷,你的弱點,他的攻擊一定是你毫不設防的地方,而且絕對是致命的地方。
磨劍老人忽然仰首嘆息。
「朋友,朋友。‘朋’字是由兩個月並成的,這世上又怎麼可能有兩個月呢?」老人說︰」古人老早就知道朋友的可怕,所以造字時,就用一件不可能的事來做‘朋’字。」
老人長嘆,接著又說︰「世上不可能有兩個月,也就是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朋友。」
「可怕的定義,因人而異。」老人哺哺他說︰」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個人很怕蛇,那麼他一定會認為蛇窩是最可怕的地方,如果他從小就和蛇玩在一起,那麼他進入了蛇窩,就好像口到了家里一樣。」
老人又解釋︰」有的人認為喝酒是最可怕的事,卻也有的人覺得喝酒是世上最愉快的事。」
「這麼說,如果有一千個人,就有可能會有一千個不同的可怕的地方。」楊錚說︰「那麼這第三把劍就有可能藏在一千個不同的地方,也可能有一千把第三把劍藏在一千個可怕的地方?」
「是的。」老人點頭。「一千個人可能有一千個不同的可怕的地方,也有可能只有一個共同認為可怕的地方。」
「那麼這第三把劍也有可能只藏在一個可怕的地方,」
「好像是這樣子的。」
磨劍老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楊錚。
夜很快地就來臨了。
月光在水面上蕩漾,閃著不定的光芒。
楊錚正在看著溪,看著溪水中的閃光。過了很久,他的眼中忽然也亮起了光芒。
亮起一種和水中閃爍不定的反光一樣的光芒。
他忽然回頭,回頭看著磨劍老人,忽然用一種仿佛很高興的聲音說話。
「如果一個人心中毫無畏懼,那麼在他來說,也就沒有可怕這兩個字,也就沒有可怕的地方,沒有可怕的地方,也就沒有第三把劍。」
老人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楊錚,用一種贊賞的眼神看著他。
「既然心中沒有可怕購地方,也就沒有第三把劍。」楊錚說︰「可怕的地方本就因為人的心而定,可怕的地方既在人心中,那麼第三把劍也就在人的心中。」
他看著老人,接著說︰「邵師父將‘春怒’葬在一個可怕的地方。」楊錚一字一字他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人心更可怕的呢?」
磨劍老人眼中的笑意已很濃了。
「第三把劍就葬在人心中。」楊錚說。
這句話剛說完,漆黑的天空忽然閃起了一道雷光,緊跟著響出一聲很大的雷聲。
寧靜的大地,為什麼會突然現出這一道閃電呢?為什麼會突然響起這一聲雷聲呢?
天地之變,是否因為人類揭開秘密而憤怒,
冥冥之中,蒼天和人之間是不是有一種神秘的感應呢?
雷聲摹響,閃電驟現。
對于這突然的變化,磨劍老人一點也不驚訝,仿佛他早已知道會有這種變化發生,又仿佛他無視于這天地間的神妙。
他依舊動也不動地看著楊錚,眉頭卻已充滿了莫名的喜悅。
閃電再亮,劃過蒼穹,直落梅林中,瞬間就擊燃了梅林問最高最壯的那棵梅樹。
火勢「必剝」作響,火花如繁星般迷漫整個梅林,在黑夜里看來,就宛如怨婦眼中的之火。
閃電剛滅,雷聲就響,听起來是那麼的遙遠,又是那麼的清晰,就仿佛怨婦在冬夜里獨守空閨時所發出的申吟般令人驚栗。
楊錚也沒有動,只是眸中的那股光芒卻越發亮了,他的臉上沒有喜悅激動的表情,只有一抹說不出的寧靜與安詳。
——就像是一個人歷盡了千辛萬苦終于到達了終點時,臉上所露出的那種勝利的寧靜,勝利的安詳。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磨劍老人悠然他說著。」無我無心本無劍,有我有心亦無劍。」
楊錚在听。
「有我無我兩皆可,劍在劍無本尋常。」
老人嘆息。
「菩提既然無樹,心中就沒有劍。」老人說︰「沒有劍,就沒有可怕的地方。」
「是的。」楊錚忽然開口︰「明鏡本就非台,又何處落塵埃?」
老人在听。
「有我無心卻有劍,無我有心也有劍,無我無心劍仍在。」
「在哪里?」老人間。
「在天地間,在萬物里,在虛無縹緲處。」楊錚回答。
「為何不在你心中?」
「心已無畏懼,何須劍來定。」
「既然無畏懼,又何必在天地間?在萬物里?在虛無縹緲處?」
「天地萬物問哪有劍?虛無縹緲又在何處?」楊錚說︰「劍本就不在天地間,不在萬物里,不在虛無縹緲處。」
「劍在何處?」
「劍在我手中。」
「你手中有劍?」
「有。」
「為何看不見?」
「為何要看見?」
這種回答實在很玄,可是其中仿佛又確實有一種玄虛奧妙之極的道理存在。
磨劍老人懂,听得懂,所以他閉上了眼楮,長長嘆息。
「天意。」
楊錚看著老人。
「大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經可以安心了。」
磨劍老人的眼楮又睜開,再次凝視楊錚。
「你去吧,無論你要去做什麼,無論你要去對付什麼人,都已絕對不會失敗了」。」
老人的聲音中仿佛帶著種神秘的魔力,他對楊錚的祝福,就是對楊錚仇敵的詛咒。
遠在百里外一間石屋內的狄青磷,在這一瞬間,仿佛也覺得有種不祥的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