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波道︰「我以為你這老兒早抹脖子自殺了,是個人也活不下去了,想不到你居然還苟延賴著不死,說不得逼著我們兄弟自己下手了!」
說話的時候,雙方手上都貫足了內力,衣襟纏在判官筆上,有如鋼澆鐵鑄,怎麼也分不開。
兩人相持著繞了半個圈了。
四只眼楮互盯著。
雙方是數十年的老搭檔,彼此太了解對方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出手也就更為慎重,以免暴露弱點予對方以可趁之機。
孫波暗中在想︰我是雙手持筆,他卻是一只手拉衣,我的兩只手都佔著沒有空,他卻尚有一只手可以應用——
這一點顯然對于孫波是不利的。
可是眼前,孫波勢必非被佔著兩只手不可,如果松開一只手,力道頓時就會失卻平衡。
須知高手對招,一點點的小疏忽,常常會帶來無比凌厲的殺招。
是以孫波雖然發覺出兩只手都被佔著,對自己不利,可是卻也沒有機會松開其中之一。
旁觀的桑南圃微微冷笑了一下——
他的眼楮在注視現場二人的同時,卻也兼而注意到其他方面。
有幾條起落飄忽的影子在暗中移動著。
「是了。」他心里立刻有了結論——
孫波的現身並不突然,他來了,也就證明司徒火等一干人全都來到了。
譚雁翎這方面,表面上的疏忽,也不是就證明真的疏忽,如「鐵斗笠」余烈師徒四人,絕非是酒囊飯袋一流。
雙方的實力即將交接,這一場熱鬧實在有得好看了。
雙方無論哪方落敗,都是他所樂意看到的,但是他決計不容許任何一方面對另一方面作壓倒性的勝利。
最理想的結局當然是兩敗俱傷!
這時離著天亮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下雨,更顯得夜色深深有如墨染。
桑南圃正想移動身子,對四面的情形了解一下,卻忽然臨時中止住動作——
因為他發覺對面樹下有人影一閃。
他看見兩個長身漢子,每人腰上插著一口長刀,立在五丈以外,正對著對面廊內的譚、孫注視。
兩個漢子每人身上還配帶著一具豹皮革囊,鼓蓬蓬的不知里面裝的是些啥。
桑南圃微微一笑,雖然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卻知道必是譚雁翎這一方面的,因為這兩個人的神態那麼從容,外來人必然不會有這份鎮定。
他站立之處是個偏角,上有飛檐,側有假山,是以不虞為任何人發覺。
使他奇怪的是孫波一個人何以會有這份膽量?
司徒火、葛嘯山、簡兵,這些人上哪去了?
——長廊內譚、孫已經有了進一步的動作,只見譚雁翎奮臂一振,孫波卻借力使力有意把手里雙筆松開。
借著他微微前傾的身子,兩支判官筆同時向外投出。
譚雁翎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自願地就放棄了手里的兵刃。
一對判官筆有如出穴的毒蛇,分向著譚雁翎上身兩處肩窩扎來。
這一手的確是絕!
就近旁觀的桑南圃也暗吃了一驚。
譚雁翎驚慌地叱了一聲,長衣振處,已把左面的一支判官筆卷得騰空飛起,可是卻無論如何難以躲開右面的這支筆鋒!
只听得「撲」的一聲,這支判官筆深深插入到譚雁翎右面肩下。
以孫波的腕力,自然是十分可觀。
譚雁翎痛呼了一聲,足下一踉蹌。
孫波身子向前一欺,一翻右掌,兜心向著譚雁翎前心上擊來。
譚老頭一時大意,吃了大虧,並非他功力不濟,而是計不及此,此刻孫波進一步想毒手傷他性命,卻不會有那麼容易。
只見他身軀猛然一挺,施展了一手按臍力,一雙手霍然向下一扣,已和孫波的手掌迎在了一塊。
憑著譚雁翎四十年的功力火候,這一手按臍力確是要較孫波高上一籌。
雙手一接的當兒,只听得「 」的一聲骨響。
接著雙方的身體,有如麻花卷兒般地一陣子打扭,在地面上一連翻了幾個轉兒,其中之一——孫波,忽然發出了一聲怪叫,騰身而起,飄出了三四丈以外。
雙方在實力的硬拼之下,孫波顯然是吃了虧。
他身子還沒有站定,嘴里已經發出了一陣子咳嗽之聲,噴出了一口血。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這一剎那,樹下的兩個長身漢子,忽然現身而出。
桑南圃看見那兩漢子猝然竄出,一左一右,每人手中的一口刀,刀尖相向,猝然向當中一擠——
這是中原罕見的一種刀功。
「怪鵝」孫波萬萬不會料到此時此刻,竟然有人設伏。
他大吃一驚,就在兩口刀尖相繼插中他兩肋的一剎那,他的兩只手已分別抓住了左右來犯的兩口刀。
孫波鼻子里怪哼了一聲,雙臂一振,硬生生地把兩口刀奪了過來,可是他的兩肋之上卻為刀尖刺中,盡管是刺得不深,卻也夠瞧的。
剎那間,孫波月白色的長衣下擺,變成了紅色。
他身子一搖,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下,手里的兩口刀直向那雙漢子身上擲去。
現身的一雙漢子,乃是跟隨余烈自青海而來的兩個弟子,二人一名巴爾,一名朱桐,連同前次介紹過的魯赤班一共三人,也是余烈最得意的三個弟子。
巴爾、朱桐想不到一上來就奏了功,未免輕敵,這時險為孫波擲還的雙刀所傷,當他們驚魂甫定的當兒,卻看見譚雁翎由廊子里穿身而出。
對于譚雁翎來說,這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孫波身子方一跪倒,譚雁翎已由他身後疾風般撲到。
譚雁翎以十分的把握,抖開一雙手掌,這種排山運掌的掌力一經施展出來,果然非同小可。
「怪鵝」孫波方一接觸到譚雁翎的掌力,已經覺出了不妙,可是他再也沒有力量逃開這一步劫難。
在譚雁翎的雙掌之下,他的身子就像是個大球似地,「砰」一聲直飛出去。
在地上打了一陣子滾,頓時就一命嗚呼。
巴爾、朱桐雙雙湊過來,只見譚雁翎舉手把中在肩窩上的一支判官筆拔了出來,他身子痛得向後一踉蹌。
巴、朱二人左右攙住了他。
譚雁翎大聲向巴爾道︰「你師父……」
話聲未完,卻見正面閣樓內揚起了一片火光。
火是由里面向外面燒出來,絲毫也不受雨天的影響——緊接著人聲即起。
三四條快速的影子,分別由燃著了火的樓室內縱身而出。
譚雁翎大吼一聲道︰「不好!」
他用力把巴、朱二人一推道︰「快去瞧瞧!」
巴、朱二人相繼縱出,直向火起之處倏起倏落地撲過去——
這里譚雁翎足下瞞跚著奔上長廊,他肩處傷得不輕,鮮紅的血嘀哩嗒啦地滴得滿地都是。
他手按傷處,正想向房子奔進去——
一條人影海燕般地落在了他面前。
另一條人影,卻落在了他身後。
兩條人影來得都夠快的!
落地之後,分別現出兩個面目猙獰、消瘦的老人。
立在譚雁翎的身子前面的那個人,正是「鬼太歲」司徒火,落身在譚雁翎後面那個人卻是瞎子簡兵。
這兩個人,似乎在各處都動了手腳,只見附近幾處房舍里,相繼地都冒出了大股的火光。
火光吸引了譚府所有人的注意,這兩個罪魁禍首,卻待機聲東擊西來到這里。
更巧的是上天有意安排他們的這一幕「仇人見面」!
譚雁翎猛一抬頭,恰恰正與「鬼太歲」司徒火照了個對面。
剎那間,他臉色猝變,仿佛一雙腳埋在了地里,動彈不得——
司徒火面色霍然一沉,一雙稜角畢現的眉毛乍然向兩下一分,滿臉深刻皺紋,在那一剎那間,全都展開了。
那不是一種喜悅的表情,可是看上去也絕非是憤怒。
說不出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可是,在有心如譚雁翎的眼楮看起來,卻是恐怖極了。
任何畫家也畫不出他此刻表情的驚懼,任何筆也寫不出他此刻的感觸之萬一!
雙方足足對視了一段相當長久的時間——
譚雁翎終于敵不過對方那雙鋒芒畢現的眸子。
面對著這位昔日的拜兄,譚雁翎瞼上掙現出難以形容的一絲苦笑。
他雙手抱著拳,極顯尷尬地道︰「大哥……」
「嘿嘿……」——像是發自地獄深處的聲音,听在人耳朵里說不出的讓你戰栗,毛骨悚然。
司徒火頻頻點著頭道︰「難得,難得……霜飛,以你今天的身份,你眼楮里還會有我這個大哥?」
說著他又自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這時,站在譚雁翎身後的那個瞎子簡兵,聲如梟鳥般地怪叫道︰「譚霜飛,俺們哥兒們二十年不見了,今天晚上也該好好地敘敘了!」
譚雁翎陡然回過身子來——他雙手一護前心,一備應敵。
那只應敵的手掌,雖不過才推出一半,可是簡兵已能感覺出他掌心里退出來的力道,大有「咄咄逼人」之勢,從而也就可以想象出譚雁翎今日的功力沉實,不可輕視!
「老八,」譚雁翎哈哈地笑道︰「當年的事,你們實在是誤會我與子玉了!我們不得不走!」
簡兵翻動著他那一對黑窟窿的瞎眼楮,張開沒有一顆牙齒的嘴。
「譚霜飛——現在還解釋個屁,退一萬步來說,當年事可以不說,今日之恨,你能忘得了不?」
譚雁翎被他這句話觸及了妻死家破的一腔新仇,全身籟籟地顫抖了一下。
「不錯——是忘不了——」
他身子向側後面廊柱上一貼,如此可以不顧慮身後受敵,兩只手平胸而舉,狂聲道︰
「你們上吧!」
「瞽目閻羅」怒嘯了一聲,手里的九節鋼鞭向上一舉,就要撲過去。
「鬼太歲」司徒火一聲喝叱道︰「且慢!」
簡兵止住身子,凌笑道︰「大哥,還要听這個老狗說什麼?血債血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司徒火哈哈一笑道︰「老八,你先退下去,我要親自領教這位老兄弟二十年來到底練了些什麼了不起的武功,我要看看他的心肝是黑的還是紅的!」
簡兵鼻子里「哼」了一聲,退後數尺以外。
他雖然雙眼失明,但日久習以為常,看上去絲毫不礙于走動。
「鬼太歲」司徒火目注著譚雁翎,冷森森地道︰「我知道這些年來,你這一身功夫也沒有拉下,譚霜飛你把傷口先包扎一下,俺們老哥們兩個好好比劃比劃!」
一世惡雄口吻畢竟不同!
譚雁翎後退了一步,冷冷一笑道︰「好!」
他匆匆在傷處抹了一把刀傷藥,用撕開的布帶緊緊包扎了一下。
忽听得一旁的簡兵道︰「大哥,你來一趟,看看這是不是……」
他蹲在孫波的尸體旁邊,正用一只顫抖的手撫模著孫波的臉,忽然身子一震,猛地站起來道︰「孫三哥……孫三哥死了!」
司徒火乍然一驚,足點處,如同飛燕般竄了過去。
孫波的尸身暴陳在地上。
「鬼大歲」司徒火身子猝然抽動了一下,啞聲呼道︰「老……三……」
就在這個時候,譚雁翎已由他背後猝然飛撲過來。
譚雁翎權衡眼前局勢,情知對方以二敵一,自已勢難取勝。
對于昔日事,他雖然覺得萬分的委屈,但是卻也知道無論如何解說終難取信對方,與其多費唇舌不如干脆一戰——
是以他把握著這一刻良機,猝然以毒手相加。
司徒火目睹著孫波尸身,正自痛穿心肺的當兒,猛可里覺出背後勁風擊頂,不禁陡地轉過身來。
譚雁翎施展的是一式虎撲式,雙掌之上聚集著內家真力,他想是知道司徒火功力深厚,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苦練經年的「內真力」。
這種掌力譚雁翎一向極少施展,是以在他掌力一撤出的當兒,空氣里頓時形成了兩道疾轉的氣柱。
氣柱里發出極大的吸力,一經施展,對方立刻被吸住,功力稍弱之輩,休想能移動分毫!
司徒火怪叱一聲,道︰「好!」
他雙足一端,施展了一手「金鋰倒穿波」,身子「哧」地倒穿了出去。
只見他穿起在空中的身子霍地一個倒滾,一片羽毛般地輕飄,輕輕徐徐地落在了地上。
這時一旁的「瞽目閻羅」簡兵大吼一聲,疾風駭浪般地向著譚雁翎身前撲到,譚雁翎長劍不曾在身,可是卻有一對隨身攜帶的小攮子,「匕首」。
這種小兵刃譚雁翎練之有年,既可當做防身的兵刃,復可以必要時權作暗器。刀身各長尺半,為上好精鋼打制,刀尖部位作鉤狀微微彎出,看上去十分鋒利,極具殺傷力。
簡兵的九股鋼鞭摟頭直下,譚雁翎一雙匕首交叉直架。
「當!」一聲脆響——
就在這聲脆響的尾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譚雁翎右手匕首已旋風般地卷了出去,「哧」的一聲尖嘯,匕首的寒光,像是銀蛇般亮了一下。
「瞽目閻羅」簡兵點足而退,饒是退勢如風,譚雁翎的短劍仍然在他前衣上留下了一道長口子。
鋒利冰寒的刀刃,輕輕擦著簡兵的肚子劃過去,雖是一點點擦傷,卻也禁不住使得簡兵出了一身冷汗。
司徒火立在廊子下,一聲狂笑道︰「好招法,譚霜飛,今天我們是死聚會,不死不散!」
說話時只見他探手由長衣內取出一對純鋼質的銀色手套。
那是一種武林罕見的特殊兵刃,每一只手套都約有一尺長短,是用一種極為細韌的鋼絲所編織成的,遍體如鱗,而在五指的尖端,卻配著靈活尖銳的鋼指甲。
只見他雙手上下揮動時,十指上的如意鋼指甲時上時下,發出一片鏗鏘悅耳的交鳴聲!
然而,那卻是一件設想周全、殺人厲害的兵刃。
譚雁翎月復背受敵,心情大亂,每當他听到司徒火稱呼他為「譚霜飛」時,內心就會滋生一種戰栗。一種宿仇!
東方已現出了曙色。
兩人在一陣咆哮之後,已有轉微的趨勢。
四面八方,人聲浮動著。
火光閃爍里,人影來回地奔馳著,大家都在忙于救火,誰也不會想到火場一隅,竟然有人正在作殊死戰。
司徒人雙手上下來回移動不已,十根鋼甲鏗鏘作聲,隨著他的手勢上下不已。
忽然他發出了一聲怪嘯。
隨著他的嘯聲,他身子海燕般地拔空而起。
火光把破曉前的天空襯成了殷紅的顏色,但只見「鬼太歲」司徒火騰起空中的身子忽然一個倒折,變成了頭下腳上之勢。
像是一支箭,一根飛矛,只見他手腳直伸著,兩只戴有鋼套的手,直向著譚雁翎身上穿了下去。
譚雁翎兩口匕首向下一收,卻在一個倒仰的勢子里,兩口短刃反過來去扎司徒火的小月復。
兩個死冤家、活對頭乍然一交上手,其勢真個有如雷霆萬鈞,在星丸跳擲、兩相翻撲的身影里,但只見匕首的寒光上下翻飛。
司徒火手上的那雙銀色手套,更是其光奪目!
那麼緊而密地糾纏著,看上去雙方都滑溜得很,彼此任何一方面,都絕不可能把招式用老了,有時招式才遞出一半,發覺到對方有了化解的招式,干脆就不施出來,立刻改施別招。
如此猛烈的交手場面,實在是不易多見——
桑南圃與簡兵,在不同的方向向著場子里注視著。
簡兵雖然瞎了雙目,可是他的听覺官能卻異常敏銳,那雙招風耳不時地聳動,借著兵刃交踫與腳步的聲音,他就可知道雙方是在如何交手,哪一面佔了上風。
眼前的局面看起來似乎雙方是不分上下,可是後果如何桑南圃卻已有了先見。
由彼此間動手的過程里,他判斷出司徒火已經佔了上風。
雖然譚雁翎體力頗佳,這一點似較司徒火猶有過之,但是卻嫌靈活之不足。
談到招式的運用,司徒火更較譚雁翎要快上一籌。
忽然——
譚雁翎的雙刀猛地向司徒火胸月復間刺到,司徒火環抱雙臂,張開的兩只手,硬生生地抓向對方鋒利的刀鋒。
一陣子紋鋼脆響之聲,火星子噌噌地迸出來。
勝負就在這一剎那間分了出來。
兩條緊緊纏在一起的身影,忽然間分了開來——
看上去那實在是太快了。
一剪一翻的當兒,司徒火的一只戴有鋼手套的手,霍地插進譚雁翎的左大腿。
「唰」的一聲!
銀光一吐即收,譚雁翎發出了一聲悶啞的吼聲,一連著退後了四五步。
司徒火怪笑一聲,道︰「老兒,你認栽了吧!」
緊接著上前一步,雙手一舉,形若鶴爪,正待向對方心口上挖過去——
這正是性命相關的一刻。
桑南圃還不願譚雁翎就這麼一死了之,他掌內早已扣好了一掌鐵蓮子,正要反手打出,卻有人比他搶先了一步。
但听得三數丈外一個蒼啞的喉嚨叱道︰「鬼老大手下留情!」
話聲一落,一件大小如同車輪般的物件,忽悠悠地破空而至。
夾雜著一股尖銳的刺耳旋風,那團物件其快如電地來到了面前——
「噌」的一聲,那物件與司徒火的一雙鬼爪子踫在了一塊。
也休要小看了這一觸之力,司徒火身子一晃,那雙原本意欲殺害對方的手因之有了偏差。
譚雁翎死中求活,就地一滾翻出了丈許以外,卻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那團物件,在一擊司徒火雙手之後,繼續繞了半個圈子,正好落在了一個矮小人影的手上。
那個矮小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鐵斗笠」余烈。
那團飛旋的物件,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物件,正是他的成名招牌——「鐵斗笠」。
余烈身子一落下來,用著怪異的聲音道︰「鬼老大、簡瞎子,咱們在這里又踫上了,幸會幸會!」
「鬼太歲」司徒火仔細打量了一下來人,由不住臉上神色猝然一驚。
「是你?」
「是我!余烈!」
「余矮子,俗道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與譚老二之間的事,莫非你也要插上一腳不成?」
「哈——」余烈搖晃著大頭道,「不敢,不敢……」
說著雙手抱拳深深向著司徒火一揖道︰「司徒兄,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再怎麼大家也還都是一條道兒上的,所謂‘瓦罐不離井上破’,余某人和你們雙方都是朋友,可不願看見你們彼此同室操戈,所以不得不強自出頭,管上這一件閑事!」
話說之間,一連又來了七八個人,俱是府內護院師父。
幾處失火多已救熄,只是正面主房閣樓尚還在冒著熊熊火光,繼續有人在施救。
譚雁翎在兩位武師的攙扶之下,匆匆向側面繞出。
桑南圃一連越過兩道屋脊,正好守在了譚雁翎正前方。
此刻天光已明。
拂曉的微夕照映著譚雁翎那張蒼白失血的臉,顯得極為老邁。
——面對著這位昔日殺父殺叔的大仇人,桑南圃實在難以保持鎮定,他咬了一下牙,正要騰身縱落下去,卻听得遠處一人高聲喊道︰「爹……爹……」
一條人影撲了過來,現出譚貴芝婀娜的倩影。
緊接著父女二人對擁在一起,遂即向一間邊房內奔去。
桑南圃本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在一舉手之間制對方于死命,可是在目睹著譚貴芝忽然出現,以及這一幕父女之會後,而忽然中止住他撲下的身子。
這只是一時的感觸。
當他決計不顧一切再次萌發殺機時,對方二人已走進了房內。
他認為譚雁翎已經再也沒有能力逃月兌這步劫難了。
就算他能留片刻之安,他終究逃不開自己的手去!
倒是眼前余烈與司徒火之間的戰況是他所關心的。
當他迅速轉向方才戰場上時,「鐵斗笠」余烈與司徒火之間正自打了個難分難解!
余烈施展的是一對「方天戟」,與司徒火的一對鬼爪交接在一起。
「人面狼」葛嘯山的一口鬼頭刀正在與余烈弟子巴爾、朱桐激戰在一起,雙方打殺得天昏地暗。戰況是空前的激烈,倒是原先的「瞽目閻羅」簡兵,反倒不見了蹤影。
是時天已大亮。
譚家護院十數人,正與司徒火等率來的數名小盜追殺著。
整個宅院里都響起了兵刀的交磕之聲,到處是閃耀著的刀光劍影。
桑南圃心里還想到了胡子玉雖不能算是正凶,卻也算得上是個幫凶,當然不容許他涉身事外。
他翻越過幾片房舍。
處處都有人在吶喊交手,情形是出奇的混亂。
譚家的地勢他早已模得一清二楚,除了正門之外,還有兩處側門。
在兩處側門之中,又數左後方的那個門最隱蔽了。
桑南圃靈機一動,一徑向著後院左側撲奔過去。
這個門設計得的確很妙,看上去只是一個鎮宅的小神廟,任何人也不會想到那個廟的半邊牆壁是活動的,只要用力推動神像,即可現出圓形的洞門。
當初桑南圃是偶然跟蹤胡子玉進出而發覺的,遂即牢記在心。
這時他斷定,譚雁翎或是胡子玉必將在最後關頭自此逃遁。
他的猜測自是有其道理。
于是他身子跳起,落在神案上盤膝而坐,和一列佛像並排而坐。
果然,他的神機妙算應驗了。
就在他的身子方自坐好的一剎那,耳朵里即听到了一陣凌亂的腳步之聲。
足步聲顯示出並非多人,僅僅是兩個人——
憑著他的經驗判斷,他可以斷定是兩個人!
果然不錯,正是兩個人。
上天的安排也是太妙了。
來的兩個人,竟是兩上不折不扣的瞎子——胡子玉和簡兵。
胡子玉一手持劍,一手持著一根木杖,由于他身為瞎子還不夠久,所以足下不穩,每跑幾步,都得停下來,用手里的木杖前後左右打點一陣,才敢繼續跑動。
他所以膽敢放步前奔,是因為這里的一切他都熟的緣故。
至于身後那個簡兵,相形之下,可就差一點了。
簡兵必然是在追蹤著胡子玉,可是因為地勢不熟的關系,所以不敢放開腳步快奔,只敢一點點地向前面踽行。
他惟一敢邁步前追的理由是憑借著他敏銳的听覺。
靠著前面胡子玉奔跑時的足步聲,他才敢追下去。
二人在追逐之前,可能已經交過手,而且可能胡子玉吃了一點虧。
總之看上去,兩個人都是相當的狼狽,身上都掛了彩,淌著血。
胡子玉雖是熟悉地形,可是就「瞎」的經驗上來說,卻較簡兵差得太遠了。
反過來簡兵雖是老瞎子,足下穩當,可是礙于地形的陌生,就後者而論,卻又較之胡子玉差了一截。
兩個勉強說可以扯平。
這兩個人之間的仇恨,似乎較諸司徒火與譚雁翎要更深,更不可化解。
你只要了解到一件事——
簡兵的眼楮是胡子玉弄瞎的,而胡子玉眼楮不久前又是簡兵弄瞎的,雙方都懷著喪明之恨,只此一點就非死不足以扯平化開。
胡子玉踉蹌地在前面跑,簡兵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追。
他追的速度雖然不快,可是卻不會把人追丟了。為此,胡子玉顯得非常懊惱。
可是胡子玉是一個久工心機的人,不久他盤算起來,心想制勝對方並報喪明之痛,非得智取不可。
于是他立刻定下了腳步。
後面的簡兵听不見他的足步聲,頓時也止住了腳步。
兩個人都劇烈地喘息著。
四只黑窟窿的眼楮都睜得極大!
簡兵忽然狂笑一聲道︰「胡老七,別跑了,你他娘的就是跑到天邊,姓簡的也放不過你,你跑得了麼?」
胡子玉一張恐懼的臉東張西望著,雖然他明知那個鎮宅子的家廟就在眼前,可是卻不敢奔入。
因為那麼做,簡兵仍是放不過他。
簡兵仍在破口罵著——
「姓胡的,我們是半斤八兩,都他娘的是兩個瞎子,二十年的老哥兒們了,還他娘的跑個鳥呀!」
他一面叫嚷著,兩只招風耳不時地扇前聳後,注意力特別的集中,絕不松弛。
「還藏個鳥呀!」他嚷道,「老子盯著你呢!」
這里的「盯」,當然不是指的眼楮,而是「听」的意思。
胡子玉臉上帶著凌惡的表情,他喘息稍定,卻不出聲。
簡兵因而喪失了追蹤的目標,可是他很能沉得住氣,嘴里卻是不閑著——
「胡老七,你他娘的不吭聲就瞞得過老子了?你真是他娘的做夢,告訴你老子是泡定了你了,你不動我也不動,咱們是一根線上拴兩只蚱蜢,跳不了你也跳不了我……認命吧老小子!」
叫著、嚷著!
臉上是雨水、泥濘、血……
他一面叫嚷著,一面把身子盤坐了下來,卻把一根九股鋼鞭擱在膝蓋上,證明他你不動我也不動的決心。
胡子玉臉上閃爍著奸險。
他慢慢蹲子來。
坐在神案上,桑南圃把兩個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他看見胡子玉手里拿了一塊石頭,忽地向著一邊擲出。
那塊被擲出的石頭,落在一排竹子里發出了「叭」的一聲。
簡兵頓時一驚,身子霍地站了起來。
可是他立刻想到了是怎麼回事,怪笑了一聲——
他的笑聲才出口一半,但見胡子玉反手一甩,一支白羽「拋手箭」月兌手而出。
「瞽目閻羅」簡兵如果想到了對方「神手箭」的這個昔日外號,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這麼大意。
胡子玉這個「神手箭」的外號當然也絕非是浪得虛名。
暗器最高明的手法乃是在于「打聲」,這種「打聲」的手法也就是俗稱的「听風」
手法。
只需要憑借著聲音來源發出暗器,雖說是黑夜晨霧里亦不會失手。
胡子玉既有「神手箭」的稱呼,足可證明他是這一道上的高手。
這一支「神手箭」就是最好的證明!
簡兵才笑了一半,陡地尖風一縷,破空而至!
他原來也是「听風」道上的高手,只因一時失之大意。
再者,他卻也萬萬沒有料想到胡子玉會有此一手,等到他驚愕之間,其勢已是不及。
也許因為他偏了一下頭,那支白羽甩手箭,本當是貫口直入的,卻因為他的一偏,而扎入了他的面頰之上。
「撲」的一聲,打了個透穿!
白羽箭由這一邊進去,卻由那一邊出來,箭過之處,就像是炸開了一朵紅花般地鮮血竄起了老高,老遠!
偏偏是簡兵吃了這等大虧,卻是不敢出聲音,只痛得他全身一陣子亂顫,整個臉面扭成了一團,不住地向著肚子里抽著冷氣。
胡子玉冷笑了一聲,他知道他的甩手箭已經打中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遂即用「刪指」的功力,撮著一角箭羽,「嗖」一聲,發出了第二箭。
第二箭循著同樣方向擲出,只是較第一支箭的部位略高,目標是瞄準簡兵的上額發出。
這一支箭如果命中,簡兵萬無活理,簡兵當然不再甘心受害。
只見他手中鋼鞭向上一舉,「當」的一聲,已把來箭揮開。
只听得簡兵怪叫了一聲,全身整個騰空躍起,循著羽箭發射的來處,猛地撲了過去。
胡子玉大吃一驚,手中劍反射就撩,一聲金鐵交鳴,雙方兵刃交磕在一起。
簡兵怒到了極點!
他嘴里怪嘯著,手里的九股鋼鞭,一連三鞭,鞭鞭猛勁,胡子玉也一連迎出了三劍。
第三劍方一收勢,胡子玉又攻出一劍,直刺對方前心。
簡兵滿臉鮮血,狀若鬼魅。
他怪嘯著舞動手里的九股鋼鞭,鞭鞭扎實,真恨不能一鞭即斃對方于手下!
胡子玉那雙持劍的手似乎是受了傷,因此不大敢硬接對方的鋼鞭,如此,行動上就有了拘束。
雙方雖然交手數招,可是明眼人一看即知簡兵是佔了絕對的上風。
在一連串地疾攻快打里,胡子玉先後中了兩鞭——
第一鞭打中他後胯上,使得他身子向前一栽,第二鞭較重,擊中他後背,胡子玉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
胡子玉足下一頓,縱出兩丈以外。
他身子還未曾落下來,倏地回過身來,反手一劍——
這一劍誠所謂有見于先,堪稱高明。
果然劍方遞出,簡兵已撲壓而至,這一劍正好迎了個正著,只听得「撲」的一聲,當胸刺入。
「瞽目閻羅」簡兵身子在空中打了個寒顫,怪叫一聲,身子一滾,連著對方手上的那口劍,一並摔了下去。
這一招的得手,全系洞悉先機,事先令人防不勝防!
簡兵沉重地摔倒在地上,只見他兩只手痛苦地在地上攀抓著,喉嚨里發出豹也似的吼聲,直把地面都染紅了。
「胡老七……你好……老子在陰……曹地府等著你……你是要來的,你……」
忽然他全身大大掙扎了一下,頓時就不再動了。
這一番廝殺,不需要身臨其境,只要在旁看著就夠你膽顫心驚的了。
胡子玉之所以取勝對方,全憑足智多謀,一劍奏功,去了心中大仇,好不興奮快意!
他落地之後,拄杖木立,一動也不動,直到對方簡兵的聲音完全消失之後,又等了一刻,確定簡兵已經死亡,他才緩緩地移動身子。
他一直走到了簡兵尸體面前,探身用手里的木杖找到了他尸身,用力搬動一下。
尸身僵硬地翻了一個滾兒!
胡子玉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淒涼的狂笑,他緊緊地咬著嘴里的牙齒,道︰「簡兵,你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投來,你這老小子真當我胡爺爺是好欺侮的麼?」
說完又自搖頭狂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他那張蒼白失血的瘦臉上,重新又顯現出一種可怖的猙獰神態。
忽然他舉起了手中木杖,用力向著簡兵尸身頭部擊下去。
「砰」一聲,頓時腦漿迸裂,血腦飛濺出丈許以外。
古人有鞭尸之恨,較之胡子玉這種濺腦之仇似乎尚要遜上一籌,人與人之間的仇恨,竟然會有如此之深,誠然令人不可思議。
胡子玉搗碎了簡兵的腦蓋之後,似乎仍然不能泄恨,一陣亂杖之下,簡兵尸身被打得一片稀爛。
他這時似乎才發泄了一腔怨恨。
當下,又由簡兵尸身上拔出寶劍,「東顧西盼」了一陣之後,才向著廟中邁進。
桑南圃仍然盤坐在神案之上,方才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以他之鎮定,亦不禁由內心深處,滋生出一種寒意。
胡子玉進得廟之後,一副鬼祟神態。
他匆匆把兩扇廟門先關上,然後把劍和杖放下。
桑南圃就見他兩只手模索到神案,臉上神態尤其是緊張至極。
順著神案供石的邊緣一直模下去,模到了正中的地方,他停下了手。
「對子……就是這里……」他喃喃自言自語道,「翻開來——」
說到「翻開」二字時,他雙手用力向上一掀,神案上的一塊木板,頓時應勢打了開來。
桑南圃居高臨下,正好看得很清楚,才發覺到神案下藏有一個密櫃。
隨著胡子玉揭開的木板,就只見密櫃內珠光寶氣,白的是珍珠、銀子,黃的是金子,紅的是瑪瑙寶石……為數相當可觀。
看到這里,桑南圃頓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一直以為胡子玉對譚雁翎忠心耿耿,是譚雁翎的心月復人,想不到他居然早就存下了私心。
眼前這大批的金珠細軟正是他處心積慮,早為利己打算的明證。
胡子玉雖然是眼楮看不見,可是他臉上的貪婪表情卻昭然若揭。
只見他雙手把玩了一下那些珠寶玉器,遂即慌張地兩只手把木屜一合,變為一個設計甚為靈巧,而外表又極其美觀的木箱子。
木箱外早已配好了兩根皮帶,只須往兩肩上一套,就背在了背後。
看到這里,桑南圃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笑。
雖然是一點點的小聲音,卻使得胡子玉大吃一驚!
他身子就像觸了電似地向後猛然一收,驚喝道︰「誰?」
正當他欲轉過身子,去拿放在案桌上的寶劍和木杖時,面前清風拂面,桑南圃翩若驚鴻地已落在了他面前。
胡子玉一怔,怒聲道︰「誰?」
說著就想去搶神案上的寶劍,可是桑南圃舉掌一封,沉厚的掌力,把胡子玉身子逼退了三四步以外。
「行家伸手,剃刀過首」,胡子玉立刻就感覺到面前這個主兒不是好來頭、好兆頭!
「你是誰?是……干什麼的?」
「胡子玉,你還想走麼?」
「我……你是……」
「真的听不出我的聲音?」
「你是……」他忽然想起來了︰「啊!你是桑……先生?」
「你猜對了!」
「你到底是誰?」
借著說話的便,足下踏進了一步——
對面的那個人站著身子連動也沒動一下,胡子玉甚至于可以感覺到對方呼吸的聲音。
「想想看吧!」那個人說,「那天若非是我加以援手,足下只怕一頭栽在水里淹死了!」
「啊——」
胡子玉忽然想到了那夜被簡兵猝刺雙目,中途投水遇救的一幕。
「那麼你……是……」他可真有點搞糊涂了,「你到底是……誰呢?」
「我姓梁——」
這個「梁」字一入胡子玉耳內,頓時由不住使他全身打了個冷戰。
「梁……梁什麼?」他訥訥道,「請教梁兄大號怎麼個稱呼?」
桑南圃冷冷地一笑,道︰「那夜承蒙你告訴了我許多事……其實你知道得比我更要清楚,何必還要問我?」
胡子玉這里真是急急不得,恨恨不過,走走不月兌!
背上背著滿箱了的金珠細軟,他急于月兌身,哪里有工夫在時候多作盤桓?可是面前這個主子使他甚為頭痛。
「兄弟……你真是在說笑話了!」
「我沒有這個心思!」
「唉!」胡子玉訥訥道,「譚家是完了……可憐我一個殘廢,我——」
「你是殘而不廢!」桑南圃插嘴道,「譚霜飛待你不薄,在這時候,你豈能一走了之?」
一听「譚霜飛」胡子玉不禁頓時就傻了,因為這個名字只有昔日一伙結拜的弟兄才知道,局外人是不會知道的!
「梁兄弟……」
「不要稱呼我兄弟!」桑南圃青著臉道,「老實對你說吧,胡子玉,我此刻是來取你性命的!」
胡子玉霍地退回一步,倒抽著氣道︰「為什麼?」他臉上立時加以掩飾,現出一抹笑意,說道︰「……你我過去並無仇恨……再說,當日承你救助,才得落水不死,你何以……」
「那天與今天情況不同,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怪了!」胡子玉訥訥道,「足下可以說清楚一點?」
桑南圃銳利的目光,湛湛有神地注視著他,冷笑道︰「當然可以,因為我對于當年慘遭殺害的情形不甚了解,非要你親自道出不可!」
胡子玉又是一怔,道︰「慘遭……殺害?足下指的是——」
「先父與先叔!」
「令尊是——」
「梁……仲舉!」胡子玉臉上猝然炸開了一層驚嚇︰「那麼令叔……是?」
「梁叔舉!」
「啊!」胡子玉足下一晃,像是要倒了下去。
可是他緊接著沉肩現掌,箕開的五指像是五把鋼鉤,突地一掌直向著桑南圃臉上抓了過去。
胡子玉值此生死相關的當兒,出手自是不同,一招失手,緊接著第二招同時出手。
只見他左手豎著掌猛劈而出,掌風疾勁,劈空如刀,這一掌直向桑南圃前胸之上猛劈了下來。
桑南圃鼻子里「哼」了一聲——
他一只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按,整個身子驀地騰空豎起,胡子玉的第二招可又走了個空。
一連兩招走空,胡子玉可就知道糟了,耳聞得當頭之上呼嚕嚕,一陣衣袂蕩空之聲,不容他回過身來,桑南圃電也似地已經落在了他身後,起落之間,有如電光石火。
胡子玉正要轉過身子時,桑南圃的一雙手已結實地搭在他的雙肩之上。
「坐下!」
桑南圃雙手一抖,施展的是「彌陀金剛掌力」,力量乍一吐出,胡子玉雙膝一屈,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他嘴里怪嘯了一聲,乘勢猛然抬腿,一腳直向著桑南圃臉上倒踢過來。
這一招胡子玉原是死中求活的救命招勢。
這一腿也有個名堂,名叫「倒踢金燈」,又叫「倒點天心」。
厲害處在于功力全集中在足尖部位,下足處是對方眉心「視竅」,一經踢中,就算你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得腦漿進裂,當場死于非命。
桑南圃已知此人是出了名的詭詐,是以處處留了小心。
大凡一個練功夫的人,在一起步時,師父如果高明必先傳授他先練肩,蓋「肩」之一部是人身平衡的關鍵。
高手過招,有所謂「看肩」之一說。意思也就是說︰只須觀看對方敵人這肩部,也就可以猜測出對方意欲下手的部位。
是以愈是武林高手,愈更看重此一「肩」部。
胡子玉這一招「倒點天心」,按說是施展得天衣無縫,本不應為桑南圃事先所揣測出來,錯就錯在他自己的一雙肩部為他泄了底兒。
桑南圃誠所謂是當世極流的高手,這一點不容置疑。
因為在胡子玉倒飛足尖的一剎那間,桑南圃已由他下潛的肩頭得到了反應。
他怒嘯一聲,雙手功力乍然向外一吐,只听得「嗖」的一聲脆響,在他神力之下,胡子玉的兩根肩骨,其中一折為二,與此同時他本人的身子,卻像燕子般地倒翻了過來。
胡子玉一腳沒有踢中對方,卻因用力過猛,使得自己身子整個倒翻了過來。
當他顫抖著待將爬起身子時,桑南圃卻已去而復返,一去一回,翩若飛燕。
胡子玉的身子還未爬起一半,已給桑南圃一只沉實有力的腳,踏中前胸之上,倒于塵埃。
桑南圃足下略一加力,胡子玉滿面赤紅,一張臉變成了紫茄子顏色。
「梁……少俠留情……」他掙扎著道,「那件事是姓譚的干的……」
「與你沒有關系麼?」
「我……沒有……沒……有!」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你是該死的!不要再多說了!」
說完足下用力一踏,數股血箭,由他口鼻之間噴了出來,頓時命喪黃泉。
他身子毫不遲疑回到了先前雙方交手的長廊——
這時兩方正自殺了個難分難解。
「鐵斗笠」余烈身上已有多處掛了彩,「鬼太歲」司徒火也到了筋疲力盡時候,雙方仍自拚死戀戰著。
另一面「人面狼」葛嘯山正自舉刀勇戰譚家各護院。
地面上棄尸累累。
余烈的兩個徒弟巴爾、朱桐俱都棄尸在地,另外一個叫魯赤班的,正在與司徒火帶來的幾個人打在一團。
譚家經過祝融之災後,又慘逢殺難,看上去一派淒涼。
雙方一共有多少人也分不清楚,四下里不時傳出叫聲與兵刀的交磕聲響。
桑南圃仍然立在屋檐角下,很冷靜地注視著現場。
「人面狼」葛嘯山一口紫金刀對付譚家的一干護院,自然是游刃有余,一時間已自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猛可里撲向正廳門前,一抬腿把廳門踢開——
就在大門破開的一剎那,一口飛刀疾苦電閃般地向他胸前射到。
葛嘯山一撩手中刀,只听得「嗆啷」一聲大響,飛刀撩上了半天,葛嘯山心中一驚,房中人已猛撲過來,手中一口長劍分心就扎。
葛嘯山持刀一蕩,這才認出來人竟是譚雁翎——
他那雙受傷的腿,好似剛剛經過包扎,蓬發血面,狀若鬼態,隨著他猛出的身勢,第二劍用「左臂分光」式倒拉向外一挺腕子。
劍光一閃,已在葛嘯山右臂上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劍口子。
葛嘯山「哇呀」怪叫一聲,一個踉蹌差一點栽倒在地。
譚雁翎怒吼一聲,再次撲過去,他身上多處受傷,行動已不若昔日之靈活,但是他決計不走,要與敵人拚個死活,一劍得手,他越加不放過葛嘯山。
當時人未近前,左手先已平胸推出,施展出「小天星」掌力。
指尖一揚,他嘴里「吐氣開聲」,一聲叱道︰「嘿!」
掌力一現,葛嘯山負傷之下,來不及運功防範,吃掌力擊中後背,身子跳出三四尺外,一交栽倒在地。
譚雁翎長笑聲中掌中劍月兌手而出——
奇光一閃,有如經天長虹。
葛嘯山全身打了個冷戰,兩道濃眉猝然一揚,「喔」地叫了一聲,即吃譚雁翎飛來的長劍前胸後背貫穿了個透心涼。
譚雁翎怪笑了一聲,踉蹌的身體撲上前用力踏住了葛嘯山的身體,狂笑著把插在他背後的劍身拔了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當空人影一閃——
「鬼太歲」司徒火飛輪般地旋身而至,一雙閃爍著銀光的手套兜心投穿過來。
譚雁翎猝然一驚——
猛可里听得女兒譚貴芝嬌喝一聲道︰「爹小心——」
人影一閃,譚貴芝已由廳內縱身而出,她的身子還沒有落地,已由掌內發出了一掌金錢鏢。
出手的金錢,在空中匯集成一天金光,用「滿天花雨」的打法迎合著司徒火的正面一擁而至。
司徒火雙手本已向譚雁翎背後刺穿而出,乍遇猝襲,恨惡得鼻中「哼」了一聲,他身軀向後一坐,雙手「排山運掌」迎空推出去。
巨大沉實的掌風,迎合著空中的一天金線,但听得叮當一陣子亂響,有如風卷殘雲般的全數例卷了過去。
譚貴芝如非及早騰身,只怕反要被這金錢所誤傷。
她身子方自騰起,只听得一陣子劈剝聲響,一掌金錢全數倒嵌入木門之上,木屑飛濺中,只見門板上全是坑洞,卻看不見一枚金錢,足見此老功力驚人一斑。
這一掌金錢,雖然未能傷著了司徒火,卻也達到了譚貴芝救人的效果。
譚雁翎似從夢中醒轉恍然一驚,猛地持劍反向司徒火當胸刺去。
雙方此刻動手,任何一方也不會手下留情!
譚雁翎真力貫注劍身之上,在劍出的同時,即先有一道蒙蒙的劍氣由劍尖上逼運而出。
司徒火識得厲害,倏地點足倒退。
先者,司徒火、余烈交手,司徒火以一技之勝,戰勝了余烈,一式「雙插手」傷及余烈兩肋,使他口噴鮮血,當場昏死了過去——
但余烈畢竟不是平凡身手之人——
此人在青海習得異術「倒翻河車」,是一種運轉生息的氣功,功能起死回生。
此刻刀劍喧嘩聲,一入耳中,很快使得他幽幽醒轉過來。
他睜開眸子略微定神,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咬了咬牙,翻身坐起,忽覺得背後一物上下跳躍不已——
余烈呆了呆,自責道︰「我竟然忘了這個扁毛畜生。」
原來他上陣之前,先已把那頭愛若性命的「金頭鷹」背在背後,為了掩人耳目,外面罩了一件外衣,此刻他身子倒地,把竹籠壓折,那頭豢養的金頭鷹在他衣內撲騰翻打不已,倒使他忽然觸及了靈感,當下余烈伸過手來,自里衣內抓住了那只金頭鷹。
有了這只鳥,他似乎又恢復了信心。
這時司徒火的一雙鬼爪子上下翻飛不已,正與譚氏父女兩口長劍戰在一塊。
譚雁翎因腿部受傷過重,身軀轉側欠靈活,如非譚貴芝插手相助,只怕早已有所失閃。
司徒火本是滿懷雄心壯志來的,認為自己兄弟四人再加上得力手下六人,以十人之力勢將把譚家滿門上下一舉殲滅,哪里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地大出意料,落得如此下場。
他心懷著滿腔怒火,恨不能立時把對方父女劈之掌下,一雙如意鋼爪運施得霍霍生風,上飛下翻時有如銀龍鬧空。
就在一式「夜叉探海」的招式里,眼看著即將刺入譚雁翎的背後的剎那——
忽然他身後的余烈大喝一聲,道︰「鬼老大——」司徒火猝一回頭。
余烈立時出手——只听得「 啪」一聲響,一物件射空平穿而至,「啾」然一聲,緊擦著司徒火頭頂飛了過去。
司徒火嘴里怪嘯一聲,打了個踉蹌,各人才看清飛過之物,竟是一只金色羽毛的小小飛鷹,再看司徒火,才發覺到他一目已少,剩下一個血洞。
那只小小金鷹像是久經慣戰,一經主人出手,克敵至勇。
但見它金色羽毛在空中急兜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啾然尖鳴一聲,第二次向著司徒火頭上掠去。
司徒火大吼聲中,揚手向著金鷹一撩,就在此一刻空當里,身側的譚雁翎抽冷一劍——「 哧」一聲,直向司徒火身上貫穿了過去!
空中金鷹折翅一轉,脆鳴一聲,卻已把司徒火另一只眸子啄了出來,可憐司徒火臨死猶做失目之鬼!
譚雁翎舉足一踢,已把他尸身踢了出去,他自己卻因為用力過猛,身子一晃,跌倒在地,譚貴芝張皇撲前攙扶。空中金羽翩然收翅,已落在余烈雙肩之上——
余烈怪嘯一聲,目眥著譚雁翎道︰「譚老兒……你把我害苦了……你們還想走麼?」
說著肩頭一晃,手指向譚雁翎背後怒叱一聲︰「追!」
肩頭上金鷹一聲脆鳴翅如箭般地直向著譚雁翎面門上飛啄而來,勢如電光石火,快到不及交睫。
猛可里一人急喝︰「打!」「打」字出口,當空「哧」地響起了一道銀光——
是一枚小小的銀色彈丸,夾著極為尖銳刺耳的一縷破空之聲,「波」的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擊中空中那頭金色小鷹。
金色小鷹發出了「呱」的一聲短鳴,天空里爆出了一天的金色羽毛,眼看著它束翅而墜,橫尸就地。面前人影一閃,桑南圃當面而立——
譚氏父女怔了一下,余烈大吼一聲,直向著桑南圃身子猛撲過來。
可是他傷勢過重,身子還不及撲到,卻因用力過猛倒栽在地,大口吐了兩口血,頓時一命嗚呼了!
至此,戰況忽趨于寂靜。譚貴芝神色不勝驚喜地叫了一聲︰「桑……大哥!」
全身是血的譚雁翎也由地上蹣跚著爬起來,打量著眼前的桑南圃,感激地道︰「桑……
先生……謝謝……桑……」忽然一口冷森森的劍鋒,比在他咽喉上——持劍的人赫然是當前的桑南圃。
譚雁翎兩眼一陣翻白,道︰「這……桑……」「我姓梁!」桑南圃冷森森道︰「譚霜飛,二十年前我父親梁仲舉與叔叔梁叔舉,相繼死你這老兒的手里,我是來找你報仇來的!」
譚雁翎陡然身上起一陣子顫抖,道︰「梁……仲舉……梁叔舉……」
他一面訴說著雙膝一軟遂即「撲通」一聲坐了下來。
一旁的譚貴芝大哭著撲過道︰「梁大哥——梁大哥你千萬別下毒手……」
卻見譚雁翎雙目一陣翻白,怪聲大叫著道︰「鬼——鬼——梁仲舉——你是梁仲舉……
啊——鬼——鬼——」他兩只手輪流指著桑南圃,叫得聲淚俱下,直到聲嘶力竭尚不自止——
遂見他兩只手用力扯抓著自己的頭發、胡子——
一時間,他又哭又笑,鬼也似地叫著,敢情這一次是真的瘋了!
另一面譚貴芝熱淚婆裟地跪在了桑南圃面前,頻頻叩頭不已。
目睹著此一番悲慘情景,桑南圃忽然垂下了頭——
他那把舉出的劍,終于緩緩垂了下來,長嘆一聲,他把劍深深地插進泥土里,遂即轉身自去。
譚貴芝見狀一怔,驀地由地上跳起來,她涕淚滿面地高聲叫著︰「梁大哥——梁大哥……」猛然追下去。前行的桑南圃加快了身法,閃躍間,已掠出院牆之外。
譚貴芝顯然落後了許多……她氣吁喘喘地追到了冰河邊,卻看見桑南圃正自施展極上輕功,一徑踏波遠去,剎那間已消失在晨光水霧里……
恍恍惚惚的,仿佛失落了些什麼……她垂下了頭,天上響著郁雷,不知何時又自飄下了雨來……
小魚兒探著頭,穿著水花——楊柳岸風似錦——映風如絹,春雨似舞……
但是她心眼里,就沒有一絲春的意態。痴望著那一天的春雨,她忽然落下淚來,感覺到無邊的悵惘……這時多情的燕子卻雙雙呢喃著,比翼雙飛地由她頭頂上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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