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濺紅花 第十章 驚聞血海仇 作者 ︰ 蕭逸

胡子玉已由簡兵這種動作中,看出了事態的不妙,可是卻猜不出對方將要以一種什麼樣的手法來對付自己。

簡兵張著沒有牙齒的嘴,發出了令人汗毛聳然的一陣笑聲——

「胡老七,念在當年你我兄弟一場的情意,我決計放你離開,你意如何?」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只怕你未必心口如一。」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那,我就謝了。」

胡子玉冷漠地說了這句話,心里仍然存著狐疑。

「你是要謝謝我,」簡兵緩緩地道,「但卻不是在這個時候!」

「什麼時候?」

胡子玉在說話的時候,卻已經發現由簡兵眸子里傳出的凌厲殺機,想到了此人素來心狠手辣,由不住有些膽戰心驚,未卜生死。

「胡老七,你放心,現在我有幾句話要交待你,你卻要听清楚,否則你可就回不去了。」

胡子玉只把湛湛的雙目注定著對方,要听他到底說些什麼。

「瞽目閻羅」簡兵道︰「這里是曹家集,你出得門後只消直走,左邊是冰河,右面是百里荊藜,對于一個失去雙目的人,是很危險的!」

胡子玉陡地升起了一陣寒意。

「你要干什麼?」

「干什麼?」簡兵冷冷地道,「到了這時候,你還不知道我要干什麼?」

他緩緩地抬起了左手,分開了中食二指,顫抖的手指,表露了他內心惡毒的殺機—

「我要你跟我一樣,先嘗嘗瞎眼的滋味!」話聲一落,他的兩根手指已飛點直出,正中胡子玉雙瞳。

可憐胡子玉空負一身武功,只是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了睜眼待死以外,別無良策。

鮮血怒濺中,簡兵一雙手指快速地拔出來,隨著他的手勢,胡子玉的一雙眼珠已滾落在地。

在此同時,簡兵的身子,卻如同旋風般地向後面撤開,手中的竹杖,也同時離開了胡子玉的「心坎穴」道。

胡子玉痛失雙目時,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吼叫。

他恨透了面前的簡兵——

是以,在簡兵猝然收撤竹杖的同時,胡子玉卻于徹骨的創痛之時,排山運掌,巨大的掌力,直向著簡兵後退的身勢,猛攻出去。

簡兵昔日外號「來如風」,當可知他行動之敏捷。

只是胡子玉這種排山掌暗藏「天罡」功力,其威力卻是非同凡響。

簡兵那麼快的退身勢子,依然為他掌風所襲中——

像是一把銳利的鋼刀掃過一般,連衣帶肉,被斬下了一片來。

簡兵就地一滾,騰身而起,已落在了堆集如山的皮貨堆上。

他忍著一時皮肉之痛,憤怒的面頰上暗含著幾許快意,領受著他加之于胡子玉身上的杰作。

胡子玉像是失去了人性般地咆哮著,面頰上滿是鮮血,特別醒目的是他那雙失去瞳子的眼楮,隨著他踉蹌奔馳的身形,頻頻揮動著雙掌。

掌力過處,四壁齊響,仿佛整個庫房都要倒塌下來。

「簡老八,你好狠的心!」

「有種的過來,我們就在這里拼了命吧!」

任他叫啞了喉嚨,伏身在貨堆上的簡兵卻是一動也不動。

雖然他眼楮看不見,可是他靈敏的雙耳卻能兼同眸子的作用,听得出對方淒厲狼狽的景象——

這一剎那,他無異感到滿足了。

多少年壓制在內心的仇恨,在這一瞬間,獲得了充分的發泄。

他本可以此刻出手,順利結果了胡子玉的性命。

但是他偏偏不要。

終于,胡子玉在一番瘋狂般的拼命叫囂之後,盲目地沖了出去。

守候在庫房外的是曹村長,以為有機可乘,他手里掣著一口鋼刀,迎著胡子玉撲出的身子陡的一刀揮下來。

胡子玉雖說是身處于盲目瘋狂狀態,可是能具有他們這類身手的人,即使是失去雙目,也能有特殊而異于常人的感觸能力。

是以曹村長的這一刀,誠為不智之極。刀身盡管是遞出得疾快無比,可是尚還沒有接觸到胡子玉的頭頂,已為胡子玉抬手抓住了他那只持刀的手。

曹村長大吃一驚,用力地想往後奪刀,卻已是無能力。

胡子玉啞叫一聲道︰「無恥的東西!」另手乍揮,如同一口鋼刀般,砍在曹村長的脖頸之上。

只听得「 喳」一聲,這一掌雖不曾把曹村長的人頭砍落,可是充沛的內力,卻把曹村長頸項骨,生生地折斷。

曹村長「吭」了一聲,一頭扎下去,頓時一命嗚呼。

胡子玉這時已拾得了曹村長手上的鋼刀,此刻被撲面的夜風一吹,頓時頭腦清醒了許多。

俗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胡子玉在喪失雙目之後,忽然珍惜到生命的可貴。

這一剎那,他決計要死中求活,逃得活命了。

像是凶神厲鬼般,他舞動著手上的那口鋼刀,連蹦帶跳的,瞎亂胡闖地離開了曹家集。

一切都好像是敵人設置好的圈套,在這個回合里,譚雁翎這一方面,無疑吃了大虧。

胡子玉狀若血人地奔出曹家集——

這條路他不需要簡兵的關照,事實上已是相當熟悉。

只是,對于一個猝失雙目,由光明驟然變為黑暗的人來說,仍是感覺到極大的不便。

他在一陣疾奔之後,不得不停下腳步來。

這是一片曠野,這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只是再前進,可就如簡兵所說,左有冰河,右是毒荊,僅僅當中有一條可容兩輛馬車並進的驛道。

對于一個瞎子來說,的確是太危險了,尤其是對一個猝然失去眼楮的瞎子來說,那就更殘忍了。

胡子玉足足在這里站立了有半盞茶之久,還不敢下腳——

失去瞳子的一雙眼眶里,不僅僅染滿了鮮血,更多的是汩汩的淚水。

悵恨!悵恨!

懊惱!懊惱!

說不出的淒冷、怒忿、仇恨、自憐……如此多的感觸,一時間沖襲著他,幾乎使得他為之麻木了。

抬起了袍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和血,他開始繼續前行。

不意才走了兩步,卻被地面的一塊凸出的石塊絆了一跤,手里的刀幾乎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不勝狼狽地爬起來,一時變得呆痴,猝然間,使他體會出這種失去眸子的生活,簡直比死更可怕!

無限的淒愴,轉瞬間化為滿腔的悲憤,長嘯一聲,他決計不顧生死,展開了身法,倏起倏落向前直沖過去!

他這時的心清,真恨不能一頭撞死!

偏偏面前一無攔阻,一任他橫沖直撞,竟然踫不到一點阻礙。

他喘息著定下了身子,內心之悲忿感傷,真是無法形容,這一陣子急奔意圖求死的勇氣過去之後,他又不再想死了。

事實上,他眼前又來到了冰河的邊緣,當他再前進幾步時,只覺得足下踏空,一時收足不及,噗通一聲,墜身于展望無及的冰水之內。

胡子玉原來是輕功極佳之人,只恨此刻壞了眸子,失卻先機,一腳踏空,再想拔身,已是萬難,眼看著全身下沉,即遭滅頂。

值此一發千鈞之間,陡地自河岸上拋下來一根絲絛。

這根絛條可說是他眼前惟一救命的東西了,胡子玉當然不肯錯過,他一把抓住了絛條一端。手方抓牢,即時岸上人手腕一振,並听得嘩啦一聲水響,胡子玉偌大的一個人,就像是一條上鉤的大魚,隨著他翻起的手腕,高高拋擲而起,遂即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地上。

胡子玉此刻真是狼狽極了,全身水淋淋的,由于事發倉促,竟連閉氣也是不及,急切間,一連灌了兩口冷水,這時再吃夜風一陣吹襲,由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手里兀自緊緊抓著那根繩索,而繩索的另一端,卻顯然抓在另一個人的手中。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神采自若,雖然略現同情,卻並不顯著。

這時他冷冷一笑,道︰「春來春去有空時,花開花落無盡期,閣下一方之尊,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場,著實令人可憐!」

胡子玉陡地一呆,睜著一雙淌著血的眼窟窿,道︰「足下是誰?救命之恩本應拜謝,只是胡某一生骨硬,從不受人憐惜,足下如果只為憐恤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那人原本心存輕視的意念,一時間轉為嚴肅。

士可殺不可辱!

此人能在窮途末路,身負重傷之際,兀自不肯示弱于人,只此氣魄,卻也令人欽佩。

那人如非事先對于譚、胡二人抱定極深之成見而來,幾乎對于眼前這個人心存諒解了——

他當然不是一個隨便放棄原則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落井下石,打落水狗。

對于他所深痛惡絕的大仇人,亦復如此。

他直直注視著胡子玉——良久之後,他鼻中「哼」了一聲,道︰「閣下有這番氣度,倒不愧是條漢子,只可惜——」

說到這里,臨時把話吞住。

胡子玉盡管是冷得全身發抖,可是卻清楚地听見了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

這時,他怔了一下,道︰「只可惜什麼?」

「唉——」那人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足下與貴上早年所行非是,以至于種下了今日的禍因,遲早難免一死!」

胡子玉冷冷笑道︰「莫非是司徒火老賊一伙的麼?」

那人寒聲道︰「雖不是司徒火一伙,卻也不是你們一路的。」

胡子玉道︰「請問大名?」

那人「哼」了一聲,目光中帶著憐惜,他打量著眼前的胡子玉——長久以來,這個人一直是譚雁翎的左右手,運籌帷幄,素有智囊之稱,譚雁翎所行的每一件事,如非是出諸他的主謀,也多少參與此人的意見在內。

說他是主凶之謀,應該不為過之。

那人在一開始說話之時,即變換了嗓子,用中氣發音,使得聲音與他一貫的口音完全不同,是以胡子玉用盡了智力辨別,卻也分辨不出。

那人注視著胡子玉良久之後,遂道︰「有一句話,要當面向胡兄請教。」

胡子玉此刻已運用內功,自丹田內提吸起一股元陽之氣,繼續貫注全身,收到了卻寒作用。

這時聆听之下,他徐徐道︰「請發問,在下知無不言!」

那人冷冷地道︰「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地點是金陵舊地,被害人,乃是當時富甲一方,而又樂善好施的梁仲舉,梁先生。」

胡子玉忽然打了一個寒噤。

「梁先生?」說著,他後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冷氣,點點頭道︰「有關梁先生的事情,只怕我知道得很少。」

那人毫不客氣地戳穿了胡子玉的假面具,進一步道︰「請你直話直說,不要掩遮!」

胡子玉真恨不能把這個人瞧個清楚,這一願望即使在一個時辰之前,尚還可以達到,而現在卻似乎是一種奢望了。

「你到底是誰?」

「這些不關宏旨,眼前我只希望你能具實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救了你的命。」

那人又似變得很斯文地笑了一下,接著道︰「一條命,換幾句話,應該很劃得來吧!」

胡子玉低頭盤算了一下——

對方說得不錯,這個要求不算是苛刻,如果不是那個事件里的仇家,他又何必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似乎沒有再殺自己的必要。

略一盤算,他即點點頭道︰「好吧,你要問些什麼?」

那人冷冷地說道︰「你我近一步再談話。」

說完拉動手上的絛條,把胡子玉引到了附近,道︰「坐下再談。」

那人頓了一下,道︰「據我所知,當年皮大王梁仲舉先生是遭人暗算而死,胡先生看法如何?」

胡子玉怔了一下,瞪著一雙血窟窿,道︰「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那位桑先生?」

那人冷笑道︰「不認識!」

胡子玉自己也搖了搖頭,因為那個叫桑南圃的皮貨客人,與眼前這個人,聲音差得太遠了。

他在飽受殘害之後,意念已灰,對于昔日事,看得淡多了,但求片刻心安,決計不再隱瞞一切。

頓了一下,他慨然地道︰「不錯,梁先生據說確是受人暗算的!」

那人神色一振,道︰「據說?莫非連你也不能斷言麼?」

胡子玉一怔,訥訥道︰「我……怎麼可以斷言?」

那人走近一步,用截鐵斷釘般的口氣,道︰「暗害梁先生的人,一共有兩個人是不是?」

胡子玉冷冷一笑,說道︰「怎會是兩個人?」

「怎麼不會?」那人冷聲逼問道︰「一個人策劃,一個人下手,不就是兩個人麼?」

胡子玉神色變了一下。

雖然天黑,那人湛湛有神的目光,依然能洞悉一切。胡子玉的一點微妙的表情也難逃過他細心的觀察之下。

「是誰?」胡子玉反問了一句。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那兩個人,你不認識麼?」

「我——」胡子玉木訥地笑了一下,訥訥道︰「足下在開玩笑了!」

「那兩個人一個姓譚,一個姓胡,姓譚的就是今天的皮大王譚雁翎,姓胡的自然就是閣下不會錯了!」

胡子玉一聲怪笑道︰「一派胡言!」

他在說這句話之前,早已盤知對方站方的地位,話聲一出口,雙掌同出,施展排山運掌的凌厲掌功,陡地向著面前這人全身擊出。

這人顯然是具有莫測的身手,在胡子玉尚未出手之前,已先洞悉了對方的意圖和心機。

這時他身子驀地升空而起,迎著對方推出的凌厲掌風,就像是濁流中的一匹緞子般的輕巧迤邐——

「呼——」一聲,已然飄落向胡子玉身後,其勢絕快,簡直不容胡子玉稍緩須臾,以胡子玉那種身法之人,竟然連回身的時間都沒有!

接著那人的雙掌「噗」一聲,已經分按在胡子玉雙肩之上。

「坐下!」那人輕叱一聲,胡子玉倒是真听話,頓時坐了下來。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憑閣手,要想向我出招,只怕還得苦練幾年才成。」

胡子玉嘆了一聲,如喪考妣地道︰「足手驚人,武林罕見,胡某決計求死,請給我一個痛快吧!」

「你現在還不能死,再說,我此刻也沒有殺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譚老頭當年如何殺害梁氏昆仲的經過!」

胡子玉呆了半晌,苦笑著搖搖頭道︰「事過境遷,這件事還談他干什麼?」

「當然要談清楚——」

那人在說這句話時,聲音是異常的冷,不容你違抗他的意思。

胡子玉長嘆了一聲,搖搖頭道︰「世事變遷,太離奇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好吧……我就告訴你吧!」

那人問道︰「梁仲舉老先生是誰殺的?」

「是譚先生……和我。」

「誰下的手?」

「譚先生。」

「你呢?」

「我不曾直接下手,但是……唉!我也月兌不了干系。」

「你是說,是你的計劃?」

「也可以這麼說吧!」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那人聲音顯得很激動地說道︰「梁先生與你們有深仇?」

「沒有——沒有——」胡子王頻頻地搖著頭︰「純粹是商場上的手段。」

「什麼叫商場上的手段?」

「那梁仲舉家大業大,做生意太獨佔了,不容許外人插入——」

說到這里,胡子玉微微頓了一下,道︰「那時我與譚先生方自打入皮貨業,梁仲舉不但不予扶植,反而百般刁難,處處以大吃小……」

「原來如此!」那人冷冷地一哼,說道︰「這麼一來,你們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可是?」

胡子玉苦笑了一下,道︰「非但是不好做,簡直無法維持!」

「後來呢?」

「唉!」胡子玉咬了一下牙齒,道︰「那時,我與譚先生新入皮業界,開始只是做皮貨供應商,漸漸模清了行路,想轉營皮貨店。想不到,梁仲舉以其壓倒性的大勢力,聯合各界,一致杯葛,致使我們那家皮貨行開張不及半年,就匆匆倒閉了!」

「這話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那人冷冷地道︰「你再說下去!」

胡子玉二十年從來不曾啟口的話,一旦說開了,想要停止也是不能,一時滔滔不住,有問必答。

胡子玉道︰「我與譚大哥迫于生存,因餃恨梁仲舉做生意的獨霸,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怎麼下的手?」

又是一聲輕輕地嘆息,稍稍停了一會兒——

「是這樣的。」胡子玉說道︰「那梁仲舉新買了一輛油壁車,又新納了一房寵妾……」

「是荷姑吧?」

「咦——」胡子玉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不必多問,你說下去就是了!」

胡子玉道︰「不錯,是荷姑……梁仲舉對那個荷姑,百般的寵愛……那時候,時逢盛夏,梁仲舉每晚必偕荷姑,乘彩車至郊外乘涼游玩。」

頓了一下,胡子玉仰天想了一陣。時間太久了,也許他有點模糊了,但是,到底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他是不會忘記的。

「……那一夜,譚先生和我事先喬裝為他家的車夫與跟班的……在他出門以前,先下手殺了車夫和那個叫‘周福’的跟班的,我二人就冒充是他們兩個。」

「那位梁老先生莫非是瞎子不成?」

「姓梁的出門就往車子里鑽,根本不注意坐在車前座上的車夫和跟班。」

「荷姑可曾同去?」

「同去了!」胡子玉道,「俟他二人上了車,姓梁的吩咐去燕子磯。」

他臉上帶出了一片獰笑,並無絲毫仟悔的表情。

「——譚先生做事最稱利落,事前事後,一向是不露出一些痕跡。就這樣,在車行燕子磯的途中,下手殺了梁仲舉和那個女人。」

「就只這麼容易?」

「就是這樣容易!」

胡子玉與那人已十分接近了,可是他卻無從看見他的臉。

他已經是個瞎子——這一個嶄新的印象,不時地刺激著他,使他每當冀圖著要看人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新的刺痛。

現在他感覺到那個人又在冷笑了。

那人的武功,剛剛他已經領教過了,除非萬不得已,在那人要取自己的性命時,他不會再蠢到向對方出手。

「一派胡言!」那人用比冰還冷的聲音道︰「說了半天,你始終隱瞞著兩件最大的事實!」

「我什麼也……沒有隱瞞!」胡子玉聲音已經顯出了他的內怯。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梁老先生沒有武功麼?」

「這……」

「據我所知,」那人道,「梁氏昆仲,雖是馳名商界的聞人,事實上卻是得自青城派嫡傳的高手,以你和譚雁翎那時的武功,就是兩個人聯手,只怕也絕非梁仲舉的敵手!」

胡子玉用力擠了一下兩個血窟窿的眼楮,好似在驚異對方的無所不知。

「是……的!他確是有武功!」

「以他之武功,是不可能死于譚雁翎之手的,否則,你和譚雁翎何須費這麼大的事還要喬裝車夫跟班?這件事不是很明顯麼!」

胡子玉默默地點點頭,沒有吭氣,不吭氣就等于默認了。

那人又道︰「還有,那個荷姑也沒有死,對不對?」

胡子玉怔了一下,也沒有吭聲。

當然也等于承認了。

「那位梁老先生死于譚雁翎的乾元掌下是不錯的,但是,是在意識迷失之後才遭的毒手,對也不對?」

胡子玉幾乎緊張得要站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

「那不關緊要,我只問是也不是?」

「確是如此!」到了這個時候,胡子玉真是有一句說一句了——

「那是因為他事先飲下了‘蛇骨散’,一旦發作,遍體酥軟,就只有等死之一途了!」

「梁老先生何至于如此糊涂?以他素日之精明,怎會犯下這等疏忽大錯?」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說!」那人一只手用力搭在了胡子玉的肩上,由他掌心之內,傳出了令人不可抗拒的一股熱氣流。

這股氣流在剛一和胡子玉全身接觸的當兒,胡子玉全身一震,只痛得鼻子里「哼」

了一聲。

「不必如此——」胡子玉痛得臉色發白地道︰「我一切照說,只求你答允一件事!」

「說吧!」

胡子玉道︰「這件事我如道出,請閣下听完之後,賜我一死!」

「哼!」那人冷冷哼了一聲,未置可否,但在胡子玉听來,卻認為他是答應了。

胡子玉黯然說道︰「那梁仲舉雖然是武技精湛,但是,他防得了外,卻防不了內。」

「這話怎麼說?」

「蛇骨散是串通了他家里的人放下去的。」

那人呆了一下,盡量不現出吃驚的口吻道︰「串通了誰?」

「串……串通的是……是——」胡子玉感傷地搖搖頭道︰「每人口下三分德,朋友你何必非要問得那麼清楚不可?」

那人道︰「是非黑白是要分清楚的,你說吧!」

胡子玉目眶里又淌出了淚水,他緩緩搖著頭,說道︰「我……我不能說……不能說!」

「你一定要說。」

「為什麼一定要說?」胡子玉冷笑道︰「我既有求死之心,又何必要接受你的恐嚇?」

那人道︰「因為這是件喪盡天良的事情,你不說出來,恐怕永遠不會被人道出,永遠不為外人所知,那是不公平的!」

胡子玉擠了一下兩個血窟窿,道︰「誰不公平?」

「對死去的梁仲舉,以及活著的梁氏家屬。」

說到後來,那人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

「梁氏家屬?」胡子玉打了一個寒噤道︰「梁氏還有家屬?」

「每個人都有家屬,你胡子玉也不例外!」

胡子玉怔了一下,偏著頭想了一刻,終于感傷著道︰「好吧……你只要發誓不把我的話告訴梁氏家屬,我就告訴你一切真情!」

那人點點頭道︰「我可以答應你,絕不把這些話,透露給任何人,你總可放心了吧!」

胡子玉道︰「你發誓!」

「如違此言,萬箭穿心!」

須知武林中人對誓言極為重視,一經出口,絕無反悔!

胡子玉道︰「你是要問梁家串通的內線是誰麼?」

「正是!」

「是荷姑!」

「荷姑?」那人顯然大吃了一驚,「你是說梁老先生的愛妾?」

「不錯!」胡子玉道,「婚後她是梁仲舉的愛妾,婚前卻不是的。」

「婚前她是……」

「荷姑姓陶……乃是江南著名鏢頭陶松的獨生愛女——」

這一點,顯然那人不知道,是以他在听到此語之後,無從答起。

胡子玉繼續道︰「那時荷姑僅是她的小名,她的名字是陶錦璧。」

「原來是這樣……」那人咬了一下牙齒。

「也許是梁仲舉年事已高,也許是荷姑對譚先生早有曖昧,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是他們暗中卻已有了來往,只是瞞著梁老頭不知道罷了。」

那人怔了一下,臉色極為可怕地道︰「這麼說起來,荷姑有謀害親夫之嫌!」

胡子玉道︰「也可以這麼說,反正那包蛇骨散,是荷姑偷放進梁老頭每日必食的燕窩囊中,梁老頭不知食下去,這一點毫無疑問!」

那人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一切了,唉!可憐那位梁老頭竟然不知床頭愛妾,居然會勾結外人,成了謀害他本人的元凶大惡!」

胡子玉嘆了一聲,道︰「說到這里,你應該一切全都了解了。」

「我還有不明之處!」那人聲音顯得較前更為寒冷地道,「梁先生遇害之後,荷姑的下落怎麼樣了?」

「噯呀!」胡子玉心里暗叫一聲,道︰「這人莫非還不知道麼?」

那人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冷冷道︰「說!」

胡子玉搖搖頭,沮喪地道︰「荷姑……不!現在我應該稱呼她為陶夫人了,她自從離開梁老頭之後,搖身一變即為譚先生的愛妾,自此而後,情深意重,二十年來與譚先生晨昏與共,形影不離……」

他不勝感慨地接下去道︰「……她端莊、美麗、賢淑、大方……二十年與譚先生親愛共守,才使得譚先生勇于創業,而無後顧之憂。」

那人冷冷一笑道︰「謀害親夫的賤人,也配你如此看重麼?」

「唉……兄弟!」胡子玉感傷地道,「听你口音,大概歲數不大……你不曾了解一個人的始末,切莫猝下斷語。二十年來,我親眼旁觀,足足證明這位陶夫人卻是如此……

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

「再說陶夫人只是放置了蛇骨散,並未曾料及到我們會下手殺害梁老頭,事後確曾後侮傷心不已。」

「那也無補于事!」那人冷森森地道︰「她仍然逃月兌不了幫凶從犯的罪名!」

「你……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胡子玉猛然一驚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一笑——笑得是那麼淒涼!

「我已經發過誓了,你何必還要再顧忌我?」

胡子玉點點頭,他本來是智力過人、極其冷靜的一個人,可是今夜的事紛至沓來,加上殘酷的打擊,實在使得他亂了方寸,幾至于達到崩潰的地步。

那人還有未盡然處,必須要—一問個清楚——

他繼續問道︰「你們既然殺死了梁大爺,很可以就此罷手了,何必還要再殺死梁二爺?」

「那是怕他走口。」

「走口什麼?」

「梁二爺武功不遜于梁老大,梁老大的死瞞得過別人,卻是無論如何瞞他不過,一來怕他走口,再者怕他復仇,三來又怕荷姑為此遇害……」

「這件事又與荷姑有什麼關系?」

胡子玉道︰「當然有關系。荷姑出嫁梁大爺為妾,是梁二爺拉的皮條,做的大媒,梁二爺如識破其中機密,焉能放得過荷姑……所以非下手不可!」

「你們的心也太狠了,這件事荷姑知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胡子玉用力地搖著頭道,「只怕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

那人默默地低下了頭,兩行淚水,順腮而下。

他心里由不住自語道︰「父親,叔叔,你們死得太慘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查明了你們的死因!」

胡子玉哈哈一笑道︰「足下可曾問完了?還有什麼話要問麼?」

「差不多了。」那人緩緩站起身來,道︰「你們百密卻有一疏,是以事後仍然被人識出了謀害梁氏二老的是你們!」

胡子玉一呆,道︰「這——這不可能吧!」

那人道︰「拋開了譚霜飛的獨門手法乾元掌以外,那位梁二爺擅施‘閉氣’之法,你們竟是不知!」

「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人道︰「當時你們以為梁二爺死了,其實他只不過在施展閉氣法,當場就瞞過了你們!」

「啊——」這一次該輪到他吃驚了。

那人冷笑道︰「等到你們離開之後,那位梁二爺重又醒轉,將你二人名姓模樣,繪影繪形地訴說與他妻子,說完之後又停了半日,才真的死了。」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這話我難以相信。如果那梁二爺的妻子真的知道了這件事,就該召告江湖,請當時一干武林中人主持正義,又如何容得我二人逍遙法外二十年之久?」

「說得好!」那人哈哈笑道︰「只是那位梁二爺夫人卻以為是他們家中一件私事,不欲為外人所知,從此以後,這位梁夫人閉門謝客,真心一意教後人,發誓要為死者復仇!」

胡子玉嘿嘿一笑,道︰「你這話可就說錯了,據我們所知,梁氏二老都不曾有後啊!」

那人冷聲道︰「真的沒有麼?」

胡子玉沉思少頃,道︰「事後據荷姑說起,梁大爺曾有一子,但是並非親生……那時年歲既幼,更不在身邊……」

「就是這個孩子!」那人冷笑一聲道︰「你二人既然狠心殺人,卻連斬草除根這句俗話也不知道,豈非是犯了殺者的大忌?」

胡子玉長嘆一聲,道︰「如依著我二人,是斷斷放不過那個梁家養子的!」

「可是又為了什麼?」

「是因為那荷姑苦苦哀求,聲言要為梁家留下一條後根。她哭得淒涼,把譚先生和我的心都哭軟了……我二人當時研討了一下,因為那小子既非梁老大的親生兒子,此事又天衣無縫,一時動了慈念,也就算了。」

「所以你就錯了!」

「為什麼?」

那人沉笑了一聲,道︰「那人雖非梁大爺親生兒子,卻是梁二爺的親生兒子,雖是梁二爺的親生兒子,卻要稱呼梁大爺一聲爸爸!」

胡子玉訥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那人一笑道︰「道理極為簡單,因為那小子是梁二爺惟一子嗣,但是因為梁大爺無子,依照族規,梁二爺就把這個兒子送到了兄長門下領養,直稱其兄為父,反倒稱其父梁二爺為叔父了!」

胡子玉怔了半天,才訥訥道︰「原來是這樣……」

那人一笑道︰「那時,此子不過六歲稚齡,可是二十年後的今天,這個小子應該是一條漢子了。」

「這孩子還在麼?」

「應該健在!」那人淒涼又灑月兌地一笑道︰「一定在!」

「有武功麼?」

「家學淵源,又得青城鼻祖樊先生親自傳授,焉有不擅武功的道理?」

「這就更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那人緩緩接下去道︰「那小子據說已經登程,開始尋仇,揚言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這兩個仇人,使他們受盡折磨而死,以為死去的父親和叔叔復仇!」

胡子玉先是一呆,禁不住冷冷大笑起來。

那人一怔,冷笑一聲,道︰「有什麼好笑的!」

胡子玉道︰「那小子來得太晚了!」

「此話怎講?」

「足下請想,」胡子玉道,「眼前我就將要死在你的手中,譚先生也將要死在司徒火一般舊日伙伴之手,那小子這番心血豈非白用了!」

那人淒涼一笑,道︰「等著瞧吧,也許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此……」

「一定如此!」

胡子玉用手指著自己的雙目,道︰「你可曾看見了,我這雙眸子,就是那伙子人的杰作!」

那人冷冷一笑,道︰「可是,你並沒有死!」

胡子玉一怔,道︰「——可是你答應成全我一死的。」

「我沒有答應你!」那人冷冷道︰「非但如此,我還要救你回去,我們這就走吧!」

說完一雙手掌突地向著胡子玉背上一拍,拍時手指微挺,已點中在胡子玉背後「志堂穴」上。

胡子玉只覺得全身一震,身子一栽,頓時人事不省。

那人冷冷一笑,伸出一只手,毫不費力地把胡子玉提了起來。

月光一片,正照著那人的瞼——

這個人非是他人,就是那個單身的皮貨客人——桑南圃。

一盞孤燈,明滅搖晃在淒離的客房里,桑南圃來回地在房中踱著。

今夜,他顯得那麼的不平靜!

太多的事情困擾著他,二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其中甚多不為自己所知的秘事,一旦揭開了,結果卻使得他更煩躁,坐寢不安!

譚雁翎、胡子玉是殺害自己父叔的大仇人不容置疑了。

「荷姑」就是今天的譚夫人——

一想到她,桑南圃內心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那日馬車內的一段邂逅。

那是何等端莊、美麗、賢淑的一個婦人,她竟然會是早年串通情夫,謀害親夫的惡毒女人!

如果不是胡子玉親口道出,桑南圃死也不會相信。

但是現在他畢竟承認這是一件事實,從而推想出那個美麗、活潑、聰明伶俐的譚家大小姐——譚貴芝,也正是荷姑從配譚雁翎之後,所生的掌上明珠了。

想到這里,他不禁對于造物者的捉弄,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他很慶幸,這些秘聞在他一開始復仇的時候就知道了,而非復仇的中途,更不是結束的時候,這樣他心理上就可有一個萬全而不突然的準備。

復仇的對象,應該一視同仁,不分男女,他要很冷靜且理智地深思一切,要一干作奸犯科殘害自己家人的劊子手、幫凶從犯每一個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相信這一點他一定可以做到,而且他已經開始做了。

甚至于眼前,他已達到了心目中預期的復仇效果——

他也有寞寞的傷感!

一個原本是完整幸福的家,將要在他的蓄意之下,開始一步步瓦解崩潰……

巧合的是,他的這種復仇意念,竟然與「江南五剎星」復仇的手段異曲同工,不謀而合,只是他內心的籌劃,卻要較五剎星更完美,手段更毒辣!

當他發覺到以司徒火為首的「五剎星」所聯合的復仇陣營,正自不擇手段地向譚胡二人進攻時,他樂得暫作壁上觀——

每一件使譚老頭失意、挫折的事,都使得他不勝快意。

但他卻不容許五剎星下手殺死譚、胡二人,他堅持仇人必須要死在自己手下,甚至于要他們跪在自己的膝前叩頭泣求,在他們喪失了一切生機之後,自己才制死他們——

面對著幾上的燈盞,往事把他拉入到回憶里……

猶記得自己八歲的那一年,嬸母——也是自己生母,千里迢迢找到了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娘舅「鐵蕭」桑五湖門下,拜舅父為父,改稱桑南圃,此後的歲月,自己隨同舅父苦練武功。母親惟恐走了消息,狠下心來,不來探望自己。

十二歲那年,自己武功已扎下了很好的底子,舅父似乎已沒有什麼再可以傳授他的了。

那一年,自己單身探母,母子見面後不及一年,母親就死了。

母親臨死的時候,猶念念不忘囑咐「復仇」二字!千囑萬囑,要自己立志習武,要吃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母親死了,桑南圃再回到舅舅的家,卻見惡于舅媽那個狠毒的婦人,生生的,把這個孤伶伶的外甥,看成眼中釘、肉中刺……

往後的四年……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下去的……

也許是舅舅真的老了,一切都由著那個凶舅媽……桑南圃想到了那漫長的四年,真比狗還不如!

……所幸自己自幼即養成了堅忍卓絕的性情,一切逆來順受,絲毫不發怨言,更可幸的是,舅舅膝下那個漂亮多情的表妹,時時對自己噓寒問暖,使得自己在冰雪加身的殘酷世界里,仍能體會出一些差堪慰留的溫情。

想到這里,桑南圃的眼楮由不住濕了,面前不禁浮起了表妹娟秀的笑臉,誰又會想到,那個好心美麗的女孩子,竟然那般的命苦!

舅父死了第二年,表妹出嫁了,嫁給了一家珠寶行的少東,親事是由小就定下的,由不得她不從——

雖然她心目中的愛人是桑南圃,可是卻無力反抗。

桑南圃猶記得表妹離家時的悲傷情景,哭得淚人似的……

表妹出嫁以後,自己因不見容舅媽,被逐出走,身上揣著父親的一件信物,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青城山,所幸見著了父親當年的恩師青城鼻祖樊先生。

樊先生那年總有九十歲了,本已不再收徒,終因同情自己的身世,在他垂暮之年,又用了八年的時間,把一身武功傾本相授——

據樊先生贊許說,自己一身武功已遠遠駕凌父叔之上,為今日江湖武林中罕見僅有的人物!

春花秋月,光陰荏苒,轉眼間又是三年過去了。

三年來,桑南圃找遍了大江南北,總算皇大不負苦心人,想不到在心灰意懶之境,在這偏僻的遠荒小鎮里,探到了仇人的蹤跡。

他將要眼看著譚雁翎窒息而亡,眼看著此一元凶大惡即將在自己膝下痛苦申吟而亡……

羈旅之中,回憶起這件往事,真有無邊感傷。

遠處有人在敲著梆子,數一數,已是四更時候。

他略微把身上規置了一下,悄悄推開了窗戶,陡地飄身而出,像是一片桐葉般的輕巧,順著迎春坊前面的那條石板道,他放開了身法,一路輕登巧縱直向著譚宅撲奔過去。

譚家大廳里亮著燈。

在遭遇到如此重大變故之後,譚雁翎看上去似乎有些把持不住了。

胡子玉雙目已經上藥,纏著厚厚的一層布帶,呆坐一隅。

自從桑南圃把他救回之後,譚雁翎為他解開了穴道。胡子玉悲訴經過,一字一淚,直到現在,才告一段落。

譚雁翎呆坐了半晌,冷哼一聲,道︰「子玉,你太糊涂了,這種事只能你知我知,焉能向外人提及,太荒唐了!」

胡子玉吶吶道︰「我當時但求一死,誰知那人偏要苟全我!」

譚雁翎瑟聲道︰「生死事小……這些話不僅僅關系著你一個人……你知道我與荷姑……

多少人都要受害——」

長嘆一聲,他恨恨地道︰「二十年英名,只怕付與流水……」

胡子玉想想也不是個滋味,兩只手抱著纏著白布的頭,一聲不吭。

譚雁翎道︰「這人是什麼樣子?」

胡子玉搖搖頭,冷笑道︰「但願我能看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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