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定遠陰笑道︰
「江湖上爾虞我詐,老夫若不耍些手段,焉能迫使你們就範?」
他一劍仍然抵住香川聖女的前胸口,但從他劍上透出的劍氣,已隱隱籠罩住對方,香川聖女除了感到呼吸受阻,渾身難受之極外,且不敢稍稍移動一子,以免為其劍氣所傷。
在這等情況下,香川聖女仍然面不改色,微笑道︰
「甄堡主此番傾巢來犯,最大的目的便是取賤妾的性命,目下我已落人你掌握之中,緣何尚不動手呢?」
甄定遠道︰
「正因為你已在我掌握下,是以老夫又不忙著動手了。」
香川聖女道︰
「此話怎講?」
說話間,伸出縴縴玉手,一攏頭上發絲,儀態甚是迷人。
饒是甄定遠如何老成恃重,亦顯得有些心醉神迷,目光為對方的美色和萬方儀態所吸引住,一時竟無法挪開。
直至此刻,他心中不得不承認,香川聖女年齡雖然稍大了一些,卻是自己平生僅見,最富吸引力的美女,難怪她出現江湖未及一載,竟令武林掀起一股熱潮,人人以一睹聖女芳容為快。
但他旋即瞿然有所警覺,暗忖︰
「我對女人向來是沒有多少興趣的,今天是怎麼了?竟在這緊要關頭胡思亂想起來……」
當下冷笑一聲,道︰
「你先命令屬下婢女停手再說。」
香川聖女提五彩燈籠,左右來回擺了三擺,酣戰中的數十名宮裝女婢一接到燈號的指示,不約而同停下手來。
任黑逵轉首一望,見甄定遠已制住敵方的主帥,他一揮手,那十余名黑道高手及銀衣隊亦同時住手不攻。
事態急轉而下,以奇嵐五義為首的正派義人士一怔之下,只有面面相覷,則聲不得。
五義老二高上峰跌足道︰
「聖女怎可如此疏忽大意,眼看這一戰咱們即將大獲全勝,如是一來豈不是戰果盡失,須得被迫訂城下之盟麼?」
韓中群道︰
「那甄定遠老好巨猾,他的要求只怕不僅于此,聖女若應付得不好,全軍敗北不談,她的性命或將不保呢。」
另一人道︰
「然則眼下咱們計無所出,是要留此等著瞧局面的發展,抑或盡速退走,兔遭全軍覆滅之虞!」
韓中群拿目一瞧,見說話的是東游雙英之一的夏東南,雙英與五義向無交往,此番系自願前來為聖女助戰。
韓中群沉吟道︰
「夏氏昆仲若心萌退志,韓某自然不便強留。」
言下之意,縱然雙英退走,他們五義仍留在此處,其實他何嘗不知,只要東游雙英率先一走,其余七、八個正派俠士勢必隨之紛紛離去,如此一來,這股為白道好手所組成的陣容,眼看就得瓦解。
之所以他會說出這等以退為進的話語,夏東南臉上果然有些掛不住,絕口不再提退走之事。
夏氏兄弟一沉默下來,其他人縱有退意,亦不便開口。
這會子,蜂集在一處的十余名黑道高手中,突然有人月兌口喊道︰
「方才那連傷咱方銀衣隊多人,使劍的小子到哪里去了?」
陸川平應聲道︰
「是啊,那姓趙的小子怎地突然失去了蹤影?」
他與任黑逵等人在安峪道上攔阻聖女的篷車時,趙子原及甄陵青亦在場,故此得悉趙子原的名姓。
經他們兩人這一呼喊,眾人登時記起場內確有這麼一個人,齊地移轉雙目,四下掃視。
安無忌道︰
「陸幫主是說那劍法霸道,使人側目的少年麼?敢情他的目的只是上來搗亂一下,刻前趁著局勢混亂,又悄悄逸走了。」
任黑逵搖搖頭,道︰
「任某第一眼瞧見那小子,就知曉他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咱們切不可因為他年輕而小覷于他。」
安無忌為人搶白了一陣,佛然不悅道︰
「一個毛頭小子,能有多少道行氣候,任兄久當晉南黑道盟主,想不到顧忌也愈來愈多了。」
說著,又自冷笑數聲。
任黑逵凶楮一翻,似乎就要發作,但他旋即隱忍下來,哈哈笑道︰
「有道是謀定而後動,任其行事若不總先存著幾分顧忌,這晉南黑道盟主又怎能當得如此之久?」
表面上雖不介意,心中卻暗自咒罵道︰
「此事一了,定要叫你姓安的嘗嘗我老任的手段。」
一句話說得安無忌啞口無言,兩人之間,已自存有了芥蒂。
任黑逵復道︰
「此子的智謀膽色俱都過人是事實,況且曠野上野草叢生,那姓趙的小子若藏人草叢內,必定有其圖謀,說不準因此將破壞甄堡主一切計劃。」
陸川平道︰
「然則任大當家意下之行動如何?」
任黑逵略一尋思,道︰
「兄弟提議,咱們立刻分頭搜尋,使那小子無所遁形,諸位有異議麼?」
劉島主道︰
「為防萬一起見,目下只有這樣辦了。」
劉島主在江湖上的地位,絲毫不亞于任黑逵,他既隨聲附合,群魔俱頷首表示默允。
惟有安無忌又唱起反調來了︰
「任大當家定要給一個毛頭小子捉弄得團團轉,咱老安可不打算參加……」
任黑逵心中之憤恨,委實難以形容,但一來眼下情勢不許自己與他鬧翻,二來以安無忌在江南黑道上,亦是個雄霸半天邊的魔頭,且以難纏出名,自己與他翻臉動起手來,殊無必勝之把握。
故此他只有一再忍氣吞聲,別無他法可想。
任黑逵惟一可做的,是嘿然怒目,瞪了安無忌一眼,道︰
「安兄固執己意,誰也勉強不得,但任某果然不幸言中,甚而壞了大事,甄堡主怪罪下來,任某可不能替安兄耽待此咎。」
他不惜抬出甄定遠之名,暗示他可能惹下殺身橫禍,安無忌不禁聳然動容,須臾之間,神色連變數變。
但安無忌雖則心存疙瘩,形勢卻迫得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執拗到底,低哼一聲,不再搭腔。
任黑逵開始調兵遣將,由劉島主,陸川平等好手,各自率領一小股銀衣隊,分向四方搜索趙子原的蹤跡。
這一段對話,都被隱藏在近處草叢中的趙子原听得一清二楚,內心頗為震動,暗忖︰
「那任黑逵外貌看似。凶猛粗魯,卻是心細如發,先時我猶以為他那晉南黑道盟主的寶座,系純靠武力打出來的,真是以貌取人,失諸子羽了。」
從草梢上竊見任黑逵等人業已分散展開搜索,只有安無忌一人立在原地未動,趙子原觀察了一下周遭形勢,心知欲接近篷車,顯然頗為不易,非出奇計冒個大險不可。
任黑逵等一干人及銀衣隊的搜尋,乃是從核心向四下推廣,並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宮裝女婢們及正派一眾高手,因為己方的首腦香川聖女已落在人家手上,是以對敵人的行動,未嘗加以阻撓。
曠野上叱喝呼應之聲此起彼落,趙子原心中已有了月復案,此刻正有兩名銀衣漢子搜到近處,再往前數步,他的行藏便得敗落。
趙子原心中緊張異常,因為只要自己一被敵方發覺,計劃就全盤傾覆。
他順手自地上拾起一塊碎石,屈指一彈,石塊破空激射,落在左面數丈之外,發出「叮」的一響。
那兩個銀衣漢子齊然喝道︰
「誰?」
身子一縱,先後往左方發聲之處掠去。
趙子原微透一口氣,借著草叢的掩護,匍伏著閃向安無忌立身的地方,這時夜風呼嘯狂卷,他又盡可能放輕足步,以是之故,直到接近安無忌三丈內外時,仍未被對方察覺。
他迂回繞到安無忌的背後,劍子緊緊持在手上,在他的月復案中,首先要狙擊的對象正是七煞手安無忌。
最要緊的是,他必須在安無忌警覺之前,卒起發難,一劍將對方解決,庶幾不露出絲毫痕跡。
趙子原自問功力火候,都辦不到這一手,況且對方又是當今黑道有數的好手之一,自有他的底子及本事。
趙子原與他正面敵對,能不能贏得過對方,尚成問題,目下他雖已學成了「扶風三式」,但論經驗火候離巔峰之境猶相去甚遠,是以要一劍使安無忌當場送命,須得用點謀略才行。
「攻其不備」便是趙子原所能使用的唯一方法,他一步一步潛到切近,望著安無忌的背影待要下手,心中忽然泛起不忍之感。
他默默對自己道︰
「這七煞掌安無忌縱非正派人士,是不是大惡不赦之輩,還難說得很,我自暗地里偷襲于他,總是于心難安。」
正遲疑問,安無忌業已感到有人潛近,一回首,立刻發現了蹲伏在草叢內,手持長劍的趙子原。
安無忌陰︰
「小子,原來你藏在這里!」
趙子原暗暗悔恨不已,只因自己心中所生的惻隱與不忍,遲疑下不了手,以致錯過了狙殺對方的良機。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為自己適才沒有做出那不光明的舉動而稍慰于心,雖則喪失了突起發難的機會,胸中反倒像是釋了一塊巨石。
既然行藏敗露,趙子原索性現身出來。
安無忌凝目盯住趙子原,道︰
「你便是那姓趙的小子麼?」
趙子原道︰
「不錯。」
安無忌冷笑道︰
「任大當家率人向四下搜尋你的蹤跡,想不到你會從此地冒身出來,嘿嘿,你耍了姓任的這一記,咱老安不由不佩服你的能耐。」
趙子原道︰
「閣下好說了。」
安無忌冷笑一止,伸手人懷掏出一樣物事,方欲屈指彈出,趙子原曉得他乃是要發出訊號,通知任黑逵等人回來,他情急智生,忙道︰
「閣下可是欲設法通知任當家趕回來麼?」
安無忌暫時停止發出訊號,道︰
「這個自然,咱老安幾乎已等不及要瞧瞧姓任的折回這里,見到你之後那等尷尬的嘴臉,嘿!嘿!」
趙子原從容不迫地道︰
「區區久仰安先生的神功絕藝,本待好生請益一番,不料你定欲倚多為勝,倒叫我失望了。」
安無忌怔了一怔,道︰
「小子你為什麼要拐彎抹角,有話何不直接了當說將出來?」
趙子原沉道︰
「你可敢只身與我決一死戰?」
安無忌厲聲道︰
「咱老安豈會將你這毛頭小子放在心上,你自求速死,老子便將你格斃,以後任當家回轉再說。」
他嘿然運功提氣,雙手在頃刻之間完全變為黑色,趙子原怎會不知敵手七煞掌的厲害,不敢稍有大意,亦自提劍待敵。
等了一會,安無忌卻未曾出掌攻擊。
安無忌神色陰晴不定,道︰
「敢情你居然別有用心,咱家險些著了你的道兒,你這是白費心機了。」
趙子原不想安無忌會狡猾如斯,情知自己要在驚動旁人之前,擊倒對方的心計已完全落空,他失望之余,決定孤注一擲,不給安無忌以發出訊號的時間,搶先出手,立時掄劍攻出。
說時遲,那時快,趙子原方自掄劍出擊,一條灰色人影宛如閃電般自前方草叢中一竄而起。
那灰影竄起處和安無忌相距不及八尺,趙子原只覺晶瞳一花,人影乍現,猶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安無忌已發出一聲悶哼,砰的栽倒地上!
這一切變化,委實快得出人意表,那人擊倒安無忌後,宛如一縷灰煙般,沒入草叢之中。
趙子原愣愣呆立了好一忽,喃喃道︰
「那灰影是誰?那灰影是誰?」
他哈腰下去,發現安無忌已經斷氣,將尸身翻轉過來,背上赫然印著一只灰色的掌印—
—
趙子原月兌口低呼道︰「寒帖摧木拍……他——他竟是武嘯秋?」
霎時趙子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迷惘,不斷地自問︰
「武嘯秋為何要殺死安無忌?他有什麼理由殺死安無忌?」
先時,他曾听起白袍人提出警告,武嘯秋亦率領了一股人馬,趕到曠野附近,但一直未見他們露面出來。
而適才武嘯秋卻單獨在場上出現,並當著趙子原之面,一舉將安無忌襲斃,動機的是十分耐人尋味。
趙子原驚駭之余,只覺事態越來越趨復雜,忖道︰
「武嘯秋適時狙殺了安無忌,無疑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他若存心如此,則其中必有隱情叵測……」
旋又忖道︰
「敢情他看到甄定遠與香川聖女之爭戰,已成了一面倒的情勢,甄定遠此戰獲勝後,聲勢必然大增,勢將破壞太昭堡和留香院的均勢,對武嘯秋而言,當然頗為不利——」想到這里,他仿佛已能尋出某些蜘絲馬跡︰
「武嘯秋所願見到的,乃是香川聖女及甄定遠兩敗俱傷,好讓他坐收漁翁之利,故此他遂存心幫助我這個大忙,以假我之手,去抵消甄定遠既成的優勢,然而他緣何又不親自率領手下出戰呢?……」
他雖已獲得了某項結論,但仍有許多疑惑未得解答,眼前時機緊迫,篷車上的香川聖女隨時都有喪生在甄定遠劍下的危險。
趙子原不暇多加思慮,迅速剝開安無忌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連頭巾也都換過,不一忽,他已完全改了裝束。
此外他並將長劍用白布包扎起來,略一整衣衫,大步向篷車及燈火輝煌的帳幕走去。
任黑逵等人猶在曠野上搜索不止,趙子原經過他們身旁時,心中不覺忐忑而跳,生怕被瞧出破綻。
陸川平首先瞧見了趙子原,高聲道︰
「安兄也加入了咱們搜索的行列麼?」
趙子原故意將頭巾拉得很低,蓋住了齊眉以上的額頭,他的身材又與安無忌相仿,任何人未予細瞧,都會誤認他便是安無忌。
趙子原壓低嗓子道︰
「方才我似乎瞥見了一條人影朝帳篷的方向一閃即沒,特地過來察看一下……」
他不但改變了裝束,連聲音都改變了,任黑逵這一伙人,雖已走了一輩子江湖,卻做夢也想不到來者會是趙子原所冒充。
抑且他們全神貫注于搜尋工作,壓根兒未曾瞧到安無忌被狙殺的那一幕,在他們意識中,安無忌縱與任黑逵賭氣,設若發現了可疑人影,趕過來瞧個究竟亦是十分人情合理之事。
任黑逵高聲道︰
「安兄既然有所發現,可要多找幾個人手,以防閃失?」
趙子原暗道「不妙」,若讓任黑逵等人纏住,眼看就得功虧一簣了,但他依舊保持沉著,故意冷笑道︰
「任大當家莫非以為咱老安一人,應付不了那毛頭小子,或者要和我搶這個功麼?……」
他盡量模仿安無忌的口氣說話,果然將那一干老江湖瞞過,任黑逵何嘗不知安無忌的氣量,是出了名的窄狹,亦不再堅持己意。
趙子原接著發出數聲冷哼,昂首闊步而去。
往前走了數步,耳旁隱約傳來高島主的聲音︰
「奇怪,我總覺得老安似乎有點不大對勁,他說話干嘛一直側著面孔,還有他說話的聲音……」
另一道粗啞的嗓子道︰
「方才他走過時,和咱們有一段距離,夜色又如此昏暗,咱家連他的面龐都沒有瞧清咧。」
陸川平冷冰冰的聲音道︰
「你們到底在懷疑什麼?安無忌還是安無忌,難道他會突然變了另外一個人不成?咱等目下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你們還要去惹麻煩,鬧起內證麼?」
其余諸人聞言不再作聲,趙子原釋了一口氣,加快足步朝篷車掠去,這時他離篷車約莫只有五丈遠近。
放眼望去,但見甄定遠手上的劍子,仍然抵在香川聖女的胸前,臉上洋溢著騰騰殺機。
香川聖女斜倚在篷車橫杠上,雙峰上衣襟已被劍尖劃破一道裂痕,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膚,鮮血泅洞涌出。
趙子原只道聖女已然被害,眼前一陣昏黑,他勉強按捺住突突狂跳的心子,再一凝目,這才發現聖女僅僅是受了點外傷而已。
在他倆的左側,則站著怒目而視的蘇繼飛,另有五名官裝女婢及黎馨,環立在篷車四周。香川聖女啟口道︰「甄堡主要問的都已經問完了,緣何還不下手。」
甄定遠冷笑道︰
「你是否知道終究不免一死,是以希望老夫早點下手?」
香川聖女道︰
「並不盡然,賤妾在未到完全絕望時,豈會放棄繼續努力,事實上,賤妾所以有此一言,乃是早經料到你必不敢冒然將我殺死的緣故。」
甄定遠冷冷一哼,道︰
「聖女居然會有這等荒謬的想法,那真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
右腕一抖,劍尖一挑刺進,但聞裂帛之聲,香川聖女前胸處,又被挑裂了二寸長的劍口,殷紅的鮮血洋洋滲出。
但他的劍子也只是劃破聖女的肌膚而已,並未刺進她的胸膛。
甄定遠道︰
「你真的不畏死?」
香川聖女神情自若地道︰
「賤妾已說過了,並非我不畏死,而是你不敢下此毒手。」
甄定遠道︰
「笑話,老夫可不像那些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易為你的美色所迷,若說我不能辣手摧花,那就大錯特錯。」
香川聖女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道︰
「甄堡主有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是不是下得了摧花的辣手是一回事。致于提防賤妾死前,有無反擊的方法,又是另外一回事。」
甄定遠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對方,像要洞穿她的腑肺似的,俄爾,陡然仰天大笑起來。
笑聲之中充滿了內家真氣,直若金石交鳴,震得周遭諸人耳膜嗡嗡作響,香川聖女芳容上亦不覺露出痛苦之色。
好一忽,他才停住笑聲,道︰
「香川聖女,你又在虛張聲勢了。」
香川聖女道︰
「是麼?刻前甄堡主闖進內圈時,難道沒有發覺篷車周圍的防衛力量甚是薄弱?非是賤妾自詡,我既能運籌帷幄,指揮作戰于陣前,豈會沒有顧慮到有人闖入內圈的可能性?……」
語聲一歇,續道︰
「由此足資證明賤妾非是慮不及此,若事先我沒有妥善的安排,焉能放心在防衛力量如斯薄弱的內圈里指揮作戰?甄堡主只要略為用心一想,當不難明白賤妾是不是僅在虛張聲勢,故放空氣而已。」
甄定遠聞言神色霍變,厲聲道︰
「你說,你在篷車上到底布置了什麼?」
香川聖女道︰
「甄堡主有沒有注意到,賤妾兩手分別握住兩旁的車轅橫杠,只要我往里側一拉,立刻引發車上機括,可致人于死,甄定遠堡主縱然神功蓋世,亦難逃此一厄運,你打算試一試麼?」甄定遠道︰「那是什麼機括?」香川聖女道︰
「這個賤妾可不願意透露。」
甄定遠臉上神情陰晴不定,香川聖女斜月兌了對方一眼,業已明白他是寧可相信自己所言,而不敢信其無了。
甄定遠道︰
「縱令你所言屬實罷,老夫這一劍刺進,眼看你就得香消玉殞,還有機會拉動車轅機括麼?」
香川聖女道︰
「事實勝于強辯,甄堡主如執意同歸于盡,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甄定遠沉吟不語,雙方這一回合斗智斗力,香川聖女竟由絕對的劣勢,又扳回了平手。
趙子原在五丈外听得一清二楚,對香川聖女長于應變,和超人的才智,有了更深一層的估計。
香川聖女侃侃續道︰
「所以目下的情勢,與其說賤妾在甄堡主的掌制之下,倒不如說甄堡主已被誘人賤妾的陷阱中來得恰當。」
甄定遠冷冷一哂,道︰
「老夫自信在我出劍取你性命之際,你絕無拉動車轅的機會,你若不相信,那是未免太過于低估老夫的劍上功力了!」
一言及此,面色陡然一沉,雙目精芒畢露,彌漫著逼人的殺機,趙子原不禁暗叫一聲「不妙」。
任何人都可由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竟有出劍一試的決心,至此,香川聖女亦失卻素昔的鎮定功夫,霎時之間,芳容失色。
甄定遠陰笑一聲,正待挺劍刺出,香川聖女及時出口道︰
「那邊什麼人來了?」
說話間,美目同時膘向趙子原。
甄走遠劍勢一窒,頭也不回道︰
「老夫早就發覺了,安無忌,你來到這里干啥?」
趙子原沉下嗓子道︰
「咱老安發現見這邊有可疑的人影出沒,似乎就是那姓趙的小子,因此過來察看一下……」甄定遠陰陰一笑,厲聲道︰「趙子原!你休想瞞過老夫的耳目!」
趙子原怔了一怔,駭然忖道︰
「這甄定遠真是太厲害了,他並沒有回頭望過我一眼,便能找出我假冒安無忌的破綻,難怪連謝金印那一代劍手,亦不免銼殺在他和武嘯秋的手下。」
身份既然敗露,他索性將安無忌的外衣及頭巾去掉。
甄定遠道︰
「小子你那瞞天過海的手法,想已騙過了老夫邀來的黑道高手和銀衣隊下屬,否則你連內圈也闖不進來了,嘿,可惜你終究無法過得老夫這一關。」
趙子原心中恨恨地一哼,朗聲道︰
「在區區的計劃中,也沒有愚蠢到妄想瞞過閣下的耳目,甄堡主好說了。」
甄定遠道︰
「你穿著安無忌的衣服,可見他必定是被你殺害了,但是你竟有殺死安無忌的能耐麼?」趙子原道︰「區區可不想代人背這個黑鍋,安無忌乃死在武嘯秋之手………
饒是甄定遠定力異于常人,一聞此語亦不禁吃了一驚,失聲道︰
「武嘯秋也來了?小子你沒有打狂?」
趙子原道︰「區區並無撤這個謊的必要。」
香川聖女輕笑道︰
「妙極了,甄堡主可知曉‘卡莊刺虎’的道理?」
甄定遠愣道︰
「怎地?」
香川聖女道︰
「武嘯秋來淌這趟渾水,不外乎是運用‘卡莊刺虎’的原理,所謂‘待弱者死,壯者傷,一舉而得兩虎’,你我在此火拼,武嘯秋卻候在一旁等著撿便宜呢……」
這話甚有份量,深深打動了甄定遠的心坎,他原本決定不管如何,先出劍殺死對方再說,即連自身蹈險亦所不惜,現在不禁又蜘躕不決起來。
香川聖女知機不可再,偏首朝右方呼道︰
「武大官人,你終于露面了!」
甄定遠矍然一驚,下意識順著香川聖女的目光望去,但他旋即悟出這不過是對方所使的詭計罷了。
說時遲那時快,甄定遠的眼楮才不過轉了一轉,一條黑影倏地自五丈開外一掠而前,瞬即躍到篷車之上,速度之疾,即連蘇繼飛那等高手,也只見一抹光閃,一晃眼,人已到了篷車上面。
那人正是趙子原,他就趁著甄定遠心有旁顧之際、奮身撲上前去,傾全力劈出一劍——
口中喝道︰「姓甄的!接著!」
他人到劍到,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腳下所使的輕功身法,乃是太乙爵所授的「太乙迷蹤步」。
至于他劈出的這一劍,則正是是職業劍手謝金印賴以打遍天下絕無敵手的「扶風三式」!
這兩個武林有數高人的絕藝秘技,竟在趙子原身上同時施展開來,雖然火候未足,威力仍極為可觀。
霎時之間,甄定遠面目失色,他做夢也想不到那不起眼的趙子原,居然有那樣快的身法,那樣猛的劍式,他百忙中斜目一瞥,只見劍光森然,一股殺氣陳逼而至,劍子尚未及體,全身衣袂已被卷得飄飄揚起。
這下變起倉淬,慌亂間,甄定遠再也顧不了傷敵,掄劍自香川聖女胸口撤回,反手斜揮出去,接住了趙子原那一劍。
「喀嚓」一響,兩只劍身相交,趙子原到底因為功力遠遜于對方,為甄定遠自劍上反彈的真力,震得倒退了二步。
一個照面下來,正可看出甄定遠超凡應變能力,換上旁人踫上這等奇襲,似乎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但趙子原之目的,亦僅是在迫使對方自聖女身上收回長劍,以解聖女之危而已,如今目的已達,他只要能設法將戰事拖長下去就行。
甄定遠喝道︰
「小子你原來已練成了扶風三式,故此竟敢到老虎頭上來捋須……」
趙子原不容敵手有瞬息喘息之機,右手掄劍急揮,「颼」「颼」「颼」,一口氣連攻三招。
他這三劍所使的依舊是「扶風三式」,幾乎是一氣阿成,役有一招是重復的,強如甄定遠,亦為他先聲凌人的氣勢所奪,要想緩一緩簡直都毫無可能,不得不催劍發招應戰了。
當趙子原再度使出「下津風寒」這一招時,甄定遠方始覓得機會展開反擊,兩支劍子一踫之後,「嚓」地彈開……
雙方都為對方劍上透出的絕強勁道所震,齊地自篷車上縱落地面。
香川聖女總算暫時解除了劍尖的威脅,她並沒有浪費時間,立刻拾起掉在車台上的彩色燈籠,高高提起,左右搖擺起來。
一眾宮裝女婢及奇嵐五義等白道高手,接到燈號的指示,知悉香川聖女已然月兌險,一時曠野上爆起震天價響的歡呼。
婢女們士氣大振,馬上依照燈號的指揮,催動陣勢。
陣勢發動後,甄定遠這一方所佔的優勢立刻喪失,霎時雙方又陷入苦戰之中,恢復了先前的局面。這一切都變化,目然不會不知,心底涌起了無限的惱恨,他已將一切罪端完全歸咎趙子原。
正因為趙子原橫身介人,迫得他放棄拾取香川聖女性命的機會,以致功敗垂成,自然而然首當其沖成為他惱恨的對象。
待得他搶回攻勢後,劍上招式一變而為強攻硬斫,極為凌厲緊湊,頓時氣勢迫人,殺機凜凜。
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甄定遠是僅次于謝金印的使劍名家,但見他長劍使得心應手,變化難測。
趙子原雖然仗著「扶風三式」搶攻了一陣,但到底是在短時間學成,毋論經驗與功力俱都遠遜于對方,因此經甄定遠一展開反攻,銳氣頓挫。
甄定遠意欲在數招內將趙子原殺死,以泄胸中之恨,劍勢進攻得更加狠毒凌厲。
他功力之深厚,劍法之精妙,確可當得上「爐火純青」四字而無愧,趙子原苦苦支撐,已是險狀百出。
照這樣激斗下去,趙子原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便有喪生在他劍下的之虞。
突聞香川聖女嬌脆的聲音道︰
「甄堡主,你如再不設法先穩住自己屬下的陣腳,不出一刻,就得全軍履沒了……」
甄定遠覷得空隙,環目一掃全場,只見銀衣隊陣容不整,被官裝婢女的陣法截斷,零零散散的分布場中,成了各自為戰的局勢。
至于任黑逵等一干黑道高手,雖都功力超群,但在變化多端陣勢里亦發生不了多少作用。
如此一來,反而更勾起甄定遠憎恨之心,決定速戰速決,恨不得立刻使趙子原血濺五步,然後再收拾殘眾,重整旗鼓。
他手中長劍舞得愈發凶猛凌厲,趙子原節節倒退。
甄定遠冷喝道︰
「小子,你納命吧!」
一劍當胸刺出,宛如毒蛇出洞,劍至中途,倏地化為縱擊劈砸,去勢之疾,直若排出倒海,一剎時,趙子原額上汗珠陡現,他可不敢以劍硬架,生怕兵刃在對方鋒銳的氣勢下被磕飛。
趙子原情知自己或生或死,全在此一舉是否得宜,蹬,蹬,蹬,他一連倒退三步,然後迎劍封上。
兩劍三度相交,並沒有如他預料被磕飛兵刃,反而被甄定遠劍身所發出的古怪勁道所吸住,身軀不由自主向前傾踏了兩步。
甄定遠的一劍乃是橫交胸前,鋒口向外,只要趙子原再被吸前一步,他的頸子便有被對方劍口割斷的危險!
就在趙子原勉力持撐之際,內圈中突又閃進一條灰影,蘇繼飛與防守禁衛圈的女婢眼快,早已圍了上來。
那人「嘿」地冷笑一聲,雙掌疾掄,舉手投足間,擊倒了三名宮裝女婢。
來人的企圖非常明顯,他乃是要趁著大家忙于戰事,無法分神時,闖進內圈,陰謀不利于香川聖女。蘇繼飛有鑒于此,奮不顧身撲上,他身手本自不弱,又加上這一舍命相纏,那人一時竟無法闖得過去。
驀地那人雙掌分自不同的角度攻出,帶起一股銳勁暴響,蘇繼飛全力擋了一下,身軀一陣搖晃,仰口喀出一口鮮血,往後倒退了幾步。
那人覓得空隙,振身直向篷車掠去。
香川聖女美目一轉,高聲道︰
「武大官人,你可是要先解決賤妾,之後再回地頭去收拾甄定遠麼?」
語聲甚是高揚,這時甄定遠正運用深厚的內功,自劍上透出潛勁吸力,再過頃刻便可使趙子原頸斷血流,一聞此言,心子不免一震,劍上力道亦因此緩了一緩,趙子原乘機撤劍避開,那突然出現之人正是武嘯秋,他冷冷道︰
「不錯,又怎樣?」
單掌掄起,正欲劈出,陡聞一道冰冷的語聲道︰
「姓武的,老夫保證你這個便宜是絕對撿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