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麻子居然很快就出來了,已喝得醉醺醺的,扶著個十七八歲少女的肩,大聲問伙計,洗手的地方在哪里。
原來他喝得太多,想找條出路。
郭大路沉住氣,看著他下了樓,等半天也沒看見他上來。
莫非他已發現了我在這里乘機借尿遁了?」
郭大路終于沉不住氣了,正準備追下去。
但這時他眼角已瞥見街對面有個人低著頭往前走,正是這麻子,他果然溜了。
郭大路一著急,人已從窗子里竄了出去,酒店中已有人大叫起來,還以為這人想跳樓自殺。
那麻子也回頭瞟了眼,身子閃忽然鑽進了對面家糧食坊,糧食坊的門口堆著一口袋一口袋的面,一筐子一筐子的米、小米、雜糧,還有流鼻涕的頑童正在門口踢毽子。
等郭大路趕過去的時候,那麻子又人影不見了。
店里的伙計和掌櫃的,閑著沒事做,正倚著櫃台在下棋,看他們悠悠閑閑的樣子,絕不像剛看到有人闖進去的樣子。
這兩人莫非也和那麻子串通好了、準備演出雙簧給郭大路看?
但郭大路這次卻學乖了,根本就不進去問,卻躲在旁邊,招手將那個流鼻涕的小孩子叫了過來,模出串銅錢帶著笑道︰「我問你的話,你若乖乖的回答,我就把這串錢給你買糠吃。」
這小孩一只手拿著毽子,一只手擦著鼻涕,眼楮卻已盯在這串錢上。
無論是大人也好,是小孩也好,看見錢不喜歡的祇怕還沒有幾個。
郭大路道︰「你听明白了嗎?只要你說實話這串錢就是你的。」
這孩子立刻用力點頭,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爹爹告訴我小孩子若是說謊,將來舌頭會爛掉的。」
郭大路拍了拍他的頭笑道︰「不錯說實話的才是好孩子,這糧食坊是不是你家開的?」
孩子點點頭,道︰「我們家有好多好多大米,吃一百年都吃不完!」
郭大路道︰「你們家里是不是還有個麻子?」
孩子眨眨眼好像覺得很奇怪道︰「你怎麼知道的?」
郭大路笑了,要騙出個小孩子的老實話來的確不太困難,但大人騙小孩畢竟也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所以他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先把一串錢塞到孩子手里,才帶著笑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麻子,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這孩子也笑道︰「當然能,他剛纔進去馬上就會出來的。」
郭大路道︰「他真的會出來?」
孩子點點頭眼珠了轉,忽又笑道︰「現在他已經出來了。」
他一只手緊緊抓著那串錢,卻拋開了手里的毽子,去將剛走出糧食坊的麻子拉過來。
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小麻子。
郭大路又怔住,又有點哭笑不得。
那孩子卻笑得很開心道︰「他叫小三子是我的弟弟,從小就是麻子,我們家只有這麼樣個麻子。」
郭大路怔了半晌,掉頭就走。
只听那孩子還在偷偷的笑著道︰「小三子若是每個人看你一眼,都給我一串錢,我們就發財了,你將來也不必愁娶不到漂亮媳婦,只要有大把的錢就算你是個麻子也一樣有人搶著要嫁給你。」
郭大路又好氣又了笑,氣又氣不得,笑也笑不出。
他知道這孩子一定拿他當做個活瘟生,大笨牛。
他自己的想法也和這孩子差不了多少。
他回頭就看見會寶樓的伙計在皮笑肉不笑的盯著他,道」
「客官剛纔的帳是三兩六分銀子,剩下的鴨子還可以包起來帶回去!」
飯館伙計對個喝完酒就跳樓走了的客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郭大路已經連火氣都沒有了,拿了錠銀子給他,忽又問道︰「剛才那個派頭奇大的麻子你認不認得?」
伙計接著銀子,掂丁掂立刻陪笑道︰「那麻子小的雖不認得,但跟他來的幾個粉頭,小的卻可以去替大爺叫來。」
郭大路道︰「我要找的是那麻子,你以前難道沒見過?」
伙計搖了搖頭顯然覺得很奇怪︰「這人究竟有什麼毛病,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他不要卻要找大麻子。」
郭大路懶得跟他多說了,他知道若是去問那些小姑娘,也一定問不出那麻子的底細來的。
這麻子倒真是個怪人。
他明明是在躲著郭大路,卻又偏偏總是在郭大路眼前出現,若說他不是故意的,天下又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這糧食坊的那夫妻兩個人既然都跟他有很密切的關系,他在這城里想必也出耽了很久。
但別的人卻好像都沒有見過他。
他無緣無故的為郭大路送了價值千金的珍珠給水柔青,當然絕不會連一點企圖都沒有。
可是他的企圖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你就算騷破郭大路的頭,他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他幾乎已準備放棄這個人了。
誰知就在這時。才扶著麻子下樓的那小站娘突然扭著腰從對面走了過來,而且還笑瞇瞇的看著郭大路拋著媚眼。
那店伙看看她,又看看郭大路悄悄扮了個鬼臉溜了。
做這種事的人很少有不識相不知趣的。
這時那小姑娘已走到郭大路面前,甜笑著道︰「這位想必就是郭家的大少爺了。」
郭大路點點頭瞪著她道︰「是不是那麻子告訴你的?」
這小姑娘也點點頭媚然道︰「我叫梅蘭是留春院里的,以後還得請郭少爺多捧場。」
郭大路道︰「你若能替我找到那麻子,我就天天去捧你的場!」
梅蘭眨眨眼道︰「真的?」
郭大路道︰「說話不算數的是王八。」
梅蘭又笑了,笑得更甜,道︰「我來找郭少爺正是為了那位麻大爺有話要我轉告。」
郭大路道︰「什麼話?」
梅蘭道︰「他說他今天晚上三更時在大明湖東邊的龍王廟里等你,他還說…還說…─」
郭大路急著問道︰「他還說什麼?」
梅蘭曝笑著道︰「他還說你若是沒膽子不敢去也沒關系。」
她忽又婿然一笑,道︰「現在郭少爺已經可以找到他了,郭少爺你說的話,也得算數呀!男人做了王八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這打扮成小妖怪一樣的女孩子,終于又扭扭的走了。
臨走時還沒有忘記將留春院的地址告訴郭大路。
郭大路這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他為什麼不能沉住氣等,等等這小妖精先說出那麻子要她傳的話呢?他為什麼總是會莫名其炒的為自己找來很多麻煩?
可是那麻子卻更莫名其妙。
他明明在躲著郭大路卻又要約郭大路見面。
難道這也是個陰謀圈套?
難道他已在那龍王廟里安排了埋伏,等著郭大路去自投羅網?
他雖然好像對郭大路的事情知道得很多,郭大路以前卻連這個人都沒見過,更絕不會有什麼恩怨。
他費了這麼多心機,花了這麼多本錢,目的究竟是什麼?
郭大路嘆了口氣,咀喃道︰「十個麻子九個怪,看來這句話倒真的一點也不錯。」
龍王廟。
有水的地方,好像都有龍王廟。
龍王廟就像是土地廟一樣已成了聾子的耳朵,只不過是個地方的點綴,既沒有什麼香火,也沒有道士和尚。
這龍王廟也一樣。
郭大路是坐驢車來的。
因為他既不認得路又想節省些體力,好來對付那麻子。
趕車的是個老人白發蒼蒼,還駝著背。
郭大路本來不想坐這輛車的,怎奈別的車把式晚上都不肯到龍王廟這種荒僻的地方來。
這條路的確不好走,又黑黝黝沒有燈光。
趕車的老頭子一路上都像在打磕睡,到了這里忽然「的兜」一聲勒住了驢子,回頭道︰「一直往前走就是龍王廟,你自己去吧。」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直送我到門口?」
駝背老人突然笑了笑道︰「因為我這條老命還想再多活兩年。」
夜色清冷,他的笑看來竟有點陰森森的樣子。
郭大路皺皺眉道︰「難道你送我到了那里就活不下去了?」
駝背老人笑得更詭秘,淡淡談道︰「今天晚上到那里去的人祇怕很難活著回來,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郭大路道︰「今晚有什麼不同?」
駝背老人忽然不說話了,眼楮卻直勾勾的瞪著郭大路背後的夜色,就好像忽然看見了鬼似的。
郭大路背脊也有點發毛了,也忍不住轉過頭去看。
夜靜無人,風吹著柳條在黑暗中看來的確有些像是一個個幽靈鬼影在張牙舞爪。
但那最多也只不過有三分像鬼,已很少有人會被真的嚇倒的。
郭大路失笑道︰「你只管放心送我去,你若死了我…。」
他語聲突然停頓。
因為等他回過頭來時,那趕車的駝背老人竟已不見了。
遠方也是一片黑暗,非但看不見人,就算真的有鬼,也一樣看不見。
這駝背老人怎麼忽然不見?難道已被黑暗中等著的噬人惡鬼捉走?
一陣風吹過,郭大路竟也忍不住機伶伶訂了個寒顫,說道︰「好你不在,我就自己趕車去。」
一個人在黑暗無聲時听听自己說話的聲音,也可以壯膽的。
他跳上前座,找著了馬鞭,揮鞭趕驢。
誰知這驢子四條腿就好像釘在地上一樣,死也不肯再往前走!難道連這驢子也嗅出了前面黑暗中有什麼凶惡不樣的警兆?
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莫說鬼會吃人,人也會吃人的。
郭大路人地生疏,就算真的被人吃了連訴冤的地方都沒有,連尸骨都找不著。
若是換了別人應付這種情況,最好的法子就是趕快回頭走找個地方,喝兩杯熱酒再找張舒服的床先睡覺再說。
只可惜郭大路偏偏也有點騾子脾氣,你若想要他往後退他就偏要往前走。
就算前面真是龍潭虎穴他也要闖一闖的。
「你既不肯走,我也有腿,我難道不能自己走?」
他索性跳下車邁開了大步。
「龍王廟是不是真的就在前面呢?」
他還不知道,也看不見屋影。
前面空蕩蕩的什麼都看不見,無論誰約會都不會約在這種鬼地方的。
除非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
郭大路挺著胸冷笑著,身後忽然響起了種很奇怪的聲音就好像是有人在長嘶。
他回過頭才發現那只不過是驢子在叫,這頭驢子也像是見了鬼似的,不知何時已掉轉頭,飛也似的向來路奔了回去。
郭大路冷笑,喃喃道︰「我不是驢子,你嚇得了它卻嚇不到我的。」
他回過頭還是嚇了跳。
前面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已多了盞燈籠一條人影。
燈籠居然是綠的,慘碧色的燈光,照在這個人的身上、腳下卻照不到他的臉。
他頭上戴著頂又寬又大的斗笠,藏得很低幾乎將整張臉都蓋住了。
但郭大路卻已看出他絕不是那麻子。
因為這人只有一條腿,他一腿已齊膝而斷裝著個木腳。
可是他來的時候,居然還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遠遠的站在那里一只手提著燈籠,另一只手上提著根黑黝黝的棍子也不知是木頭削成的,還是鐵打的。
他雖然只有一只腳但站在那里,卻是氣度沉凝穩如泰山!
三更半夜時,四野無人處,突然看到這麼樣個人出現在面前,無論誰都難免要一吃驚。
但郭大路非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而且還微笑著向這人點了點頭,只要別人還沒有傷害到他,他無論對什麼人都總是很友善。
這獨腳人居然也向他點了點頭。
郭大路道︰「我姓郭叫郭大路,大方的大上路的路。」
獨腳人冷冷道︰「我並末請教尊姓大名。」
郭大路笑道︰「但我們能在這種地方踫到,總算是有緣。」
獨腳人道︰「你怎知我是踫巧遇見你的?」
郭大路道︰「你難到不是?」
獨腳人道︰「不是。」
郭大路道︰「難道你本就是特地來找我的?」
獨腳人道︰「是。」
郭大路道︰「找我干什麼?」
獨腳人道︰「要你回去。」
郭大路道︰「回去?回到那里去?」
獨腳人道︰「從那里來就回到那里去。」
郭大路眨眨眼道︰「你是不是想不讓我到龍王廟去?」
獨腳人道︰「是。」
郭大路道︰「為什麼?」
獨腳人道︰「那是個不祥的地方去的人必然有禍事。」
郭大路笑了,道︰「多謝指教只不過,我們素不相識你又何必對我如此關心?」
獨腳人道︰「你一定要去?」
郭大路道︰「是。」
獨腳人道︰「好先擊倒我,再從我的身上跨過去吧?」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原來你是特地來找我打架的。」
獨腳人再也不說什麼,突然一揮手,手里的燈籠就冉冉的飄起了,不偏不倚剛好插在道旁的根柳枝上。
郭大路失聲道︰「好手法就憑這手,我就未必打得過你。」
獨腳人道︰「你現在還來得及回去。」
郭大路又笑了,道︰「就因為我未必打得過你,所以我才打︰若是我有必勝把握打起來還有什麼勁?」
獨腳人慢慢的點了點頭道︰「好有種,我從不殺有種的人,最多只砍斷他兩條腿。」
郭大路笑道︰「我最多只砍斷你一條腿因為你只有一條腿。」
他本不是個尖酸刻薄的人,本不願說這種尖酸刻薄的話。
但現在他已發現,那麻子、駝子,和這獨腳人都是早已串通好了的,而已設下了圈套在等著他來上當。
現在他已快掉了下去,卻連這是個什麼圈套都不知道。
這戰敵我明敵眾我寡打得未免有失公平。
郭大路的機會實在不多,就算故意說幾句尖酸到薄的話來激怒對方也是值得原諒的。
至少他自己已原諒了自己。
獨腳人果然已動了火氣,厲喝一聲,手里的短杖夾帶著勁風,向郭大路橫掃了過來。
短杖最多才三四尺,他距離郭大路至少還有兩三丈。
可是他的手一揮短杖就已到了郭大路面前。
這杖來得好快。
郭大路手無寸鐵,根本就沒法子招架抵擋只有閃避。
但這獨腳人招式連綿,一招比一招急,一招比一招快,郭大路雖然看不出他杖法的路數但也知道這套杖法必定大有來歷。
江湖高手中,用短杖的向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乞丐一種是和尚。
乞丐大多屬于丐幫也就是俗稱的窮家幫,他們用的短杖通常都叫做打狗棒,這名字據說是昔日位姓查的幫主起的,但真的來源究竟出何處誰也沒有認真去考據過。
所以他們用的杖,就叫做「打狗棒」精巧變化詭異繁復,真正能夠將這套棒法學會的人一向不多。
這獨腳人用的招式卻是剛烈威猛銳不可當,其間的變化倒並個有什麼精妙之處。
郭大路在江湖中雖然女敕得多,打狗棒法總是听人說過的。
他也已看出這獨腳人用的絕不是打狗棒法,就不會是丐幫的人。
郭大路眼珠子一轉,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了,你瞞不過我的。」
獨腳人短杖突然慢了下來,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已有些殭硬。
他听了這句話,為什麼會如此吃驚?
難道他本身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怕被人看破了行藏?
獨腳人的出手一慢,郭大路就快起來了。
他雙拳如風已搶攻人獨腳人的空門中,獨腳人的杖法就更施展不開。
高手相爭有時如名家對弈,只要有一著之錯,就可能滿盤皆輸。
突然間,郭大路連攻三拳,擊向獨腳人的胸月復,但等到獨腳人用招封架時,他招式突又改變揚手打落了獨腳人頭上的斗笠。
他若想打到獨腳人的頭當然辦不到。
但這斗笠又寬又大,何況任何人打架時都只會想著保護自己的頭,又有誰對頭上的斗笠放在心上。
斗笠落下,就露出獨腳人一張慘白的臉和一個光禿禿的頭顱,頭頂上還有九顆受戒的香疤。
郭大路凌空一個跟斗倒退出七尺,大聲道︰「我猜得不錯你果然是個和尚!」
獨腳人臉色變得更慘,突然跺了跺腳,短杖月兌手飛出打落了枝上的燈籠。
四下立刻又恢復黑暗。
獨腳人的人影閃巳消失在黑暗中。
郭大路反而有點奇怪了!做和尚又不是什麼見不了人的事!就算被人看出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他為什麼偏偏要如此驚慌,甚至比被人認出他是個通緝的逃犯還緊張?」
郭大路實在想不通。
但現在他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哪里還有工夫去想別人的事。
前面既然已沒有人擋路,他就繼續往前走。
走著走著忽然看到前面有地方,奇跡般亮起一片燈光。
燈光明亮,照出了一棟小小的廟。
龍王廟終于到了。
龍王廟雖然到但卻是誰在廟里點起燈來的呢?
他為什麼要忽然在廟里點起這麼多盞燈?
駝背老人、獨腳和尚,再加上那麻子這三個人不但做的事詭秘離奇,來歷也神秘難測。
看他們的武功行徑當然一定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
但卻偏沒有人听說過他們,他們本身也好像根本就沒有名聲。
廟里竟燃著七盞燈但卻沒有一個人。
這人既然點起了燈既然要郭大路找到這里來,他自己為什麼又走了呢?
郭大路東張張,西望望就好像是個游客似的輕松極了。
其實他心里又何嘗不緊張?那瘋子這麼樣做當然不會是跟他鬧著玩。
誰也不會費這麼多心機,花這麼大本錢,專跟一個人開玩笑。
現在郭大路只等著他暴露出自己的身份,說出自己的目的來。
那刻必定是凶險很可怕。
說不定那就是決定郭大路生存死亡的一剎那間。
等待本就是件很痛苦的事,何況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麼。
郭大路剛嘆了口氣,神案上的一盞燈突然滅了。
這里並沒有風,一盞燃得正好的燈怎麼會無緣無故熄滅?
郭大路皺了眉走過去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這盞燈突然熄滅,只不過是因為燈里的油已枯了。
燈雖是自己熄的,但神案下部好像有樣東西在不停的動不停的抖。
郭大路立刻後退三步沉聲道︰「什麼人?」
沒有回應但神案下的那樣東西,卻抖得更厲害抖得覆案的神幔都起了陣陣波紋。
郭大路突然沖過去把掀起了神幔。
他自己也怔住。
在如此深夜如此荒僻的地方,
這陰森詭秘的龍王廟里陳破的神案下,竟有個十六七歲美如春花的小姑娘。
為了要到這里來郭大路也不知遇著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甚至幾乎可以說是冒了生命的危險。
這神案下藏著的,無論是多凶險的埋伏多可怕的敵人他都不覺得奇怪。
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他遇見的竟只不過是這麼樣一個小站娘。
她看來是那麼嬌小那麼可憐身上穿的衣服又單薄得很。
她全身抖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看見郭大路,她抖得更厲害,雙手抱住了胸,全身都縮成了一團,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驚懼和乞憐之意,好容易才斷斷續續的說出了幾個字︰「求求你,饒了我吧…!」
郭大路卻還是怔在那里,也過了很久才能說得出話來。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的?」
小姑娘嘴唇發白顫聲說道︰「求求你…。饒了我吧…。」
她顯然已被嚇得連魂都飛了,除了這兩句話之外,已不會說別的。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你用不著求我,我可不是來害你的。」
小姑娘瞪著他,過了很久,才漸漸回過神來道︰「你─一─你難道個是那個人?」
郭大路道︰「那個什麼人?」
小姑娘道︰「把我綁到這里來的人。」
郭大路苦笑道︰「當然不是,你難道連綁你到這里來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小姑娘咬著嘴唇道︰「我……我根本就沒有看見他。」
郭大路道︰「那末你是怎麼來的呢?」
小姑娘眼圈已紅了好像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郭大路逼緊道︰「我早就說過我絕不傷害你,所以現在你已用不著害怕,有話慢慢說也沒關系。」
他不安慰她反而好,這麼樣一安慰她,這小姑娘反倒掩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了。
郭大路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要叫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大哭一場無論什麼樣男人都可以做得到。
但要叫她不哭,就得要有經驗很豐富的男人才行了。
在這方面郭大路的經驗並不豐富。
所以他只有在旁邊看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小姑娘才總算抽抽泣泣的停住了哭聲。
郭大路這才松口氣柔聲道︰「難道你連自己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小姑娘還是用手蒙著臉道︰「我本來已睡著了後來突然醒過來時已經在這地方。」
郭大路道︰「你醒過來的時候這里難道沒有別的人?」
小姑娘道︰「這里又黑又冷我實在怕得要命,幸好總算在桌上模到了塊火石…」
神案的燈旁邊果然有副火石火刀。
郭大路道︰「所以你就將這里的燈全都點著了?」
小姑娘點點頭。
郭大路總算明白了件事情,但卻又忍不住問道︰「剛纔這里既然沒有人你為什麼不乘機逃走呢?」
小姑娘道︰「我本來是想逃走的,可是一出了門外面更黑更冷,我……我連一步都不敢往外走了。」
直到現在她身子還在輕輕的發抖但說話總算已清楚了些。
一個足不出戶的閨女,醒來時忽然發現自己在破廟里,居然還沒有嚇得發瘋,已經是奇跡了。
郭大路看著她,目中充滿了憐措之意。
她的手雖然還是蒙著臉,卻也已在指縫里偷偷的看著郭大路。
郭大路看來的確不像是個壞人的樣子,非但不像也的確不是。
他本來想叫她從桌子下站起來的,但剛伸出手又立刻縮了回來。
她模樣雖然長得嬌弱但卻已發育得很成熟。
她身上穿的衣服單薄得可憐。
她的手既已在蒙住臉,就不能再去掩住別的地方。
燈光還是很明亮。
郭大路非但不敢伸出手,連看都不敢再看了。
就在這時另盞燈也熄滅。
第三盞燈熄得更快,這些燈里的油仿佛本就已全都將盡。
忽然間,七盞燈全都滅了。
那小姑娘「吁」一聲,已驚呼著撲人了郭大路的懷里。
黑暗中,郭大路驟然間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心跳立刻就加快了兩倍。
他立刻警告自己︰「你是人,不是畜牲你千萬不可乘人之危,千萬不能做這種事。」
「非但不能做,連想都不想,否則你非但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對不起燕七。」
他心里在警戒自己,心想要控制自己可是個人身上有很多地方,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第一個地方就是他的鼻子。
處女的幽香發澤間的甜香,陣陣隨著呼吸,鑽人他的心。
再加上懷抱間那溫香柔軟的感覺。
再加上這要命的黑暗。
不欺暗室,這句話說來雖簡單,只有體驗過這種情況的人才能知道那是多麼不容易。
郭大路不是聖人也不是神,若說他在此時此刻還能不分心那就是騙人的。
可是卻有股更強大的力量使得他居然能控制住自己。
這力量既不是神也不是別的,而是他對燕七那種深摯純厚的感情。
他並沒有推開這小姑娘。
他不忍。
這小姑娘伏在他懷里就像是一只受了無數折磨和掠嚇的小鴿子,終于在滿天風雨中,找到個可以安全棲息的地方。
郭大路輕輕攢住她的肩柔聲道︰「你用不著害怕,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道︰「真的?」
郭大路道︰「當然是真的而且現在就可以送你回去。」
小姑娘道︰「可是…─你三更半夜到這里來定有很重要的事,你怎麼能放下自已的事送我回去呢?」
郭大路暗中嘆了口氣。
他能到達這地方實在不容易,要他就這樣走了之他實在不甘心。
那麻子說不定隨時會來的,他說定定隨時都能得到燕七的消息。
但現在他已無選擇的余地。
一個男子漢活在世上,非但要「有所不為」還得要「有所必為」,這其間的選擇當然很難,且非但要有勇氣,還得要有信心。
他又拍拍這小姑娘的肩道︰「現在天已經快亮了,你父母若發現你失蹤定會很著急,別的人若知道你一夜沒回去更不知會有多少閑話。現在你年紀還小也許還不知道閑話有多麼可怕,可是我知道。」
那些閑話有時非但可以毀掉一個人的名譽,甚至會毀掉她的。想到這里,郭大路更下定決心斷然道︰「所以我現在非送你回去不行。」
小姑娘忽然緊緊抱住了他過了很久才柔聲道︰「你真是個好人,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這麼好的人。」
「我的家就在前面那條巷子里,右邊的第三家,前面種著棵柳樹的那扇門。」
巷子里很安穩。
東方剛剛出現曙色照著青石板上的露水。
郭大路輕輕道︰「他們一定還沒有發現你失蹤,你能不能溜得進去不讓他們知道?」
小姑娘點點頭道︰「我可以從後門進去,我住的屋子就在那邊。」
郭大路道︰「你最好換間屋子睡,最好找個年紀大的老媽子陪。」
他想了想補充著道︰「這兩天晚上,我會隨時在附近來看看的,說不定我還可以替你查出來,誰是那綁走你的人。」
東方的曙色,照著他的臉,照著他臉上的汗珠就仿佛露珠般晶瑩明亮。
他臉上也仿佛在發著光。
小姑娘仰著臉凝視著他忽然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叫什麼名字?難道你永遠不想再來看我了嗎?」
郭大路勉強笑了笑柔聲道︰「我是個浪子,又是個很隨便的人,若是與你來往也一定會有別人在背地說閑話的。」
小姑娘道︰「我不怕。」
郭大路道︰「可是我怕。」
小姑娘眨著眼,道︰「怕什麼?」
郭大路沒有回答,又拍了拍她的肩道︰「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怕的是什麼了,現在你趕緊乖乖的回房,好好睡一覺,最好能將這件事完全忘掉。」
小姑娘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輕輕道︰「你走出這條巷子最好向右轉。」
郭大路道︰「為什麼。」
小站娘也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忽然抬起頭,暢然笑道︰「你真是個好人,好人是永遠不會寂寞的。」
晨霧已升起。
初夏的清晨風中還帶著些寒意。
但郭大路心里卻是溫暖的。
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虧負別人,沒有虧負那些對他好的朋友,也沒有虧負自己。
無論誰能做到這點都已很不容易。
他仰起頭,伸了個懶腰,長長吐出口氣。
「這天真長。」
在這天里發生的事,幾乎每件都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那個神秘的麻子、那個突然在黑色中消失的駝背老人、那個武功極高來歷詭秘的獨腳和尚、還有這可憐又可愛的小姑娘。
這些人的出現,也全都出乎他意外。
他也遭遇了很多危險,受了很多氣還是連點燕七的消息也沒有得到。
可是他已有了收獲。
他做的事雖然並不希望別人報答,但卻已使自己心里溫暖愉炔。
好人永不會寂寞,行善的人也是有福的。
「你出了這條巷子最好向右轉。」
郭大路並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但他卻還是向右面轉了過去。
他立刻發現件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