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般若重重的哼了一聲。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來人是「南天王」里,除了門主鐘詩牛之外,武功幾與鐘夫人不相伯仲的第一高手︰梁四。
方恨少和明珠,因為見過四公子,所以比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先一步認出是他,明珠更十分忭喜,喚了一聲︰
「四公子──」
方恨少卻心中一陣黯然。
梁四只頷首,沒有回應。
鐘詩情卻顯得十分意外︰「是你?」
梁四也向鐘詩情揖了一揖︰「姑姑。」
鐘詩情寒著臉︰「你來了那麼久,也沒招呼一聲,那當我是你姑姑了。」
她因為落敗于蔡般若之手,巴不得少一人看見便好,對目睹她鎩羽的一眾群雄,她也恨不得挖掉他們眼珠子、拔掉舌頭,但總歸是行不通的。
不過,這外甥的到來,她心里還是高興的。
──畢竟,「南天門」又增添一大強助。
她是最清楚梁四的戰斗力的。何況,梁四一現身就已替她掙了個面子,以她的刀,殺了陳三。
只見梁四已跨出了棺柩,朗聲說︰「是我事先約蔡總盟主,來今忘寺敘議的。」
此語一出,眾皆嘩然。
──原來真的是「南天門」的人約談「五澤盟」,可不知到底有甚麼居心?安的是甚麼鬼胎?
鐘詩情拉長了臉孔︰「這,可連我當姑媽也完全不知曉哩!」
梁四苦笑道︰「晚輩不但未秉告姑姑,連爹爹也不怕事先說明。」
鐘詩牛沒有兒子,一早已拿梁四當兒子看待,梁四也當鐘天王為父,視鐘詩情為姑母,連聲稱諱都當是嫡親相喚。
鐘詩情一听,又來火了︰「好哇!你這算先斬後奏,私通外敵了吧?你跟這老不死的,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要瞞著我們去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
說也奇怪,鐘詩情听人在罵蔡般若老家伙、老匹夫之時,也為他覺得不忿,但她听了卻不自覺的,每句罵他嘲他的話,總帶了個「老」字。
她也不明白。
──如果得不到他,那麼,至少也要在語言里傷害他、折辱他。
好象這樣才至少會贏得重視。
梁四始終彬彬有禮,但笑容里很有點苦澀︰「因為小輩要試一試。」
鐘詩情沒好氣︰「試甚麼試?這老東西說風度沒風度,說人品沒人品,說功夫更是誤打誤撞三腳板凳兒,沒啥好試的。」
梁四耐性的道︰「我是想找蔡總盟主試談一談,是不是可以化干戈為玉帛,看看是否可以聯手、合作。」
這話一出口,大家又為之哄然。
蔡般若雙眉一軒。
鐘詩情一听,氣得連鼻子都歪了,項上、頸上珠佩環鈴玎響個不已︰
「反了,反了,你敢瞞著我和你爹,勾結外人,出賣我們?!」
梁四垂手道︰「小的不敢。不過,小的已將計劃,詳細給母親大人稟報過,經過細慮,娘亦認為亦可以一行。」
鐘詩情一听嫂子也默許此事,便硬生生噎下了本來要破口而出的大罵。
原來鐘詩情天不怕、地不怕,對她的嫂子鐘夫人白風花卻十分敬服。她只有一個兄長,一直相依為命,加上受到百般愛護嬌寵,她本來對那時剛入門的大嫂子也心懷不服、暗自不忿,專門跟她找碴。但白風花出身于「感情用事幫」白氏一族,江湖跑慣,閱歷豐富,手段自有一套,能服人心,在鐘詩情太過囂張時順勢利導,在她得罪了鐘詩牛時又百般周護,到鐘詩情沉落沮喪時又多方鼓舞,使鐘詩情對她大嫂,漸漸剔去了厭惡,終于拿她當自己人辦,加上大家都是婦人,沒有話不可說,無事不可交流,鐘詩情漸漸對白風花推心置月復,俯首听命,若有人侮及白氏,她不惜挺身相憲,感逾身受。
蔡般若卻冷哼道︰「甚麼玩意兒?你有心,我可無意。」
原本,「南天門」與「五澤盟」一直相爭不已,勢同水火,而今梁四忽然提出聯結、和解,可以說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事,眾皆相顧愕然。
──要知道,一旦「南天門」、「五澤盟」不再相斗,結合為一,對一些本來就是要坐觀虎斗,樂收漁利的人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而對于渴切見到武林不再腥風血雨,天下太平的人來說,又是一件天大的喜訊!
這消息正是許多人所最不樂意听聞的,也是很多人期盼已久的!
而今,卻親耳听梁四口中說了出來。
可是,又馬上听得蔡般若斷然否決。
可以肯定的是,不但今晚鐘詩情與蔡般若這一戰會傳得天花亂墜,就連梁四這個建議和蔡五澤的堅拒,也一定會傳個沸沸蕩蕩。
只听梁四恭恭敬敬的說,「我懇請蔡總盟主能再三思慮。區區不才,天性魯鈍,見識愚昧,但我這意見卻是江湖上大多數好漢的企望,也是武林的福氣。」
蔡般若板著臉孔道︰「我們結盟?有甚麼好處?你說說看。」
梁四道︰「好處實在多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殺戮再添,均非兩派之福,不如團結和諧,方可壯大繁盛。我們不打、不斗,那萬人敵就吞並不了我們,將軍也吃不下咱們,就連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蜀中唐門、江南霹靂堂、有橋集團,誰都會讓著咱們五分,咱們大可糟運、鹽糖、蔬果、鏢押生意做大,何樂而不為之哉?既然分則兩弊,合則兩利,那又為何不聯結實力,給江湖息紛爭,在武林做榜範呢?」
支持兩家聯盟的人,一時都听得頷首不已;反對的人,也明知這青年人說的是真話,更加 心顧忌起來。
只有方恨少听了大聲喝采︰「對了,對了,這才是大丈夫的志氣,大英雄的胸襟!」
卻見蔡般若沉吟了一陣,抬起頭來,雙眉一聳,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梁四喜道︰「多謝蔡總盟主成全──」說著便要拜謝。
蔡般若忽爾目中紅光一熾︰「慢。」
梁四雙目一陣茫然︰「前輩還有何吩咐,盡管指示,只要可使兩家聯結,晚生無有不從,定力竭力以赴。」
蔡般若冷冷地道︰「你的話是有道理……但你可知道,光是過去一年里,有多少人跟我提過這種意見?」
梁四不知其意,一時不敢亂答。
蔡般若繃著臉孔道︰「沒一百,至少也有八十。你知道我怎麼應付看?」
梁四搖搖頭。
蔡般若道︰「我查出是奸細的,殺了。發現是騎牆的,割下他的耳朵,斫下他的手指。如果是朋友,逐走。如果是敵人,打上一場。」
然後他望定梁四︰「你是我的敵人──你知道今晚會怎樣?」
梁四冷汗潸潸而下︰「晚輩只是不懂︰為啥寧可分裂,讓人詬罵,都不結盟共進,攜手御敵?」
蔡般若一陣哈哈大笑。
他笑得須發戟張,全身骨胳,格格亂顫;眾人卻听得掩耳無及,震耳欲聾,一時腳下蹬蹬後退。
蔡五澤笑聲陡止。
但仍笑容滿臉︰
「你不懂?」
梁四道︰「正要請教。」
「好,讓我告訴你,」蔡般若向對小孩子一樣和氣的問︰「要是我們結盟,你爹當老大,還是我當老大?」
「不分彼此,」梁四答得很快︰「都是老大。」
「好。」蔡般若又寬和的問︰「那麼,我們兩幫結為一體,到底該『南天門』听『五澤盟』的?還是『五澤盟』听從『南天門』的呢?」
梁四答的爽快︰「大家都是一家,誰都听誰的,誰也不必听誰的!」
蔡般若笑容陡然斂去︰「依你所說,兩個都是老大,那麼,如果我認為鐘天王犯了幫規,我斬了他,你們服不服氣?要是他判定我犯了規矩,要斫殺我,我是不是任由他處置?嗯?」
梁四一時無言。
蔡般若又道︰「就不說我們兩個。要是你犯了罪,我的徒弟要斬你,你那義父、師父會不會阻止?如果是我那義子犯了法,你要假公濟私,我該不該阻止你?」
梁四額上聚集的水珠,也不知是雨是汗?
蔡般若又說︰「假若將軍率眾,攻打我們,那麼,我下令『南天門』的弟子去抗敵,你們會不會覺得我保住『五澤盟』的實力,讓『南天門』的人去白白犧牲?同樣,鐘老頭兒要並吞萬人敵,派我『五澤盟』的人去主攻,你說,我會不會讓我自己的子弟兵去送死?」
梁四沒有話說。
蔡般若可有︰「如果言出不能法隨,威信何在?一車兩轡,到底何往?一馬兩頭,伊于胡底?兩派人馬,遇敵不能團結,相互猜忌,互相耗損,還結甚麼盟,還聯甚麼邦?」
他厲聲道︰「說老大,誰是老大?我老實告訴你︰我是唯一的總盟主!我可要當老大,不要當老二、老三、老四、老ど!我統統都不要!我要搞好五澤盟,就不要結盟!我要一口吞掉南天王──有本事,南天門並吞了我,我也沒有怨懟!但我就是不結這種假仁假義的虛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