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思思道︰"我現在就要看他。"
張好兒已急得快要跳腳了,道︰"為什麼現在一定要看呢?"田思思道︰"我……我若不看清楚嫁的人是誰,怎麼能放心嫁給他。"她說的活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張好兒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難道還怕嫁錯人了?"田思思道︰"嗯。"
張好兒終于忍不住,跺了跺腳,嘆道︰"新娘子既然要看新郎官,別人又有什麼法子不讓她看呢?"新娘子要看新郎官,本來也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
大家全都笑了。
听到這種事還有人能不笑的,那才真是檉事。田思思眼前忽然一亮,蒙在她頭上的紅巾終于被掀起來。
新郎官當然就站在她對面,一雙發亮的眼中雖帶著驚詫之意,但英俊的臉上還是帶著很溫柔體貼的笑意。
沒有錯,新郎官還是秦歌。
田思思吐出口氣,臉又漲得通紅,她也覺得自己的疑心病未免太大了些。
張好兒斜眼瞟著她,似笑非笑的,悠悠道︰"你看夠了嗎?"田思思紅著臉垂下頭。
張好兒道︰"現在可以拜了吧。"
田思思的臉更紅,頭垂得更低。
一塊紅巾又從上面蓋下來,蓋住了她的頭。
外面又響起一連串爆竹聲。
喜官清了清嗓子,又大聲吆喝了起來。
"一拜天地……"
田思思終于要拜了下去。
這次她若真的拜了下去,就大錯而特錯了。
只可惜她偏偏不知道錯在哪里。
誰知道錯在哪里?
二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男婚女嫁不但是喜事,也是好事。
為什麼這次喜事就不是好事呢?
廳前排著紅喜帳,一對大紅龍鳳花燭燃得正亮。
燭火映蓍張好兒的臉。
她臉上紅紅的,也漂亮得像是個新娘子。
看到新人總算要拜堂了,她才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角落的小門里忽然很快的闖了個人出來,燕子般掠到新娘和新郎的中間,手里居然還托著茶盤,帶著甜笑道︰"小姐,請用茶。"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送茶來新娘子喝,簡苜叫人有點啼笑皆非。
可是這聲音卻熟極了,田思思又忍不住將蒙在臉上的紅巾掀起一角,就看到一個小姑娘在對著她笑,大大的眼楮,小小的嘴。
連田思思也分不清這小姑娘是田心?還是小蘭?
張好兒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一雙又嫵媚、又迷人的眼楮,現在卻刀一般在瞪著這小姑娘,像是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出去,活活踢死。
但在這種大喜的日子,當著這麼多賀喜的賓客,當然不能踢人。
所以張好兒只能咬著牙,恨恨道︰"誰叫你到這里來的?還不滾出去!"這小姑娘卻笑嘻嘻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能出去。"張好兒怒道︰"為什麼?"
小姑娘道︰"因為有一位秦公子叫我一定要留在這里。"張好兒道︰"秦公子?哪個秦公子?"
小姑娘道︰"我也不認得他,只知道他姓秦,叫秦歌。"張好兒臉色又變了,厲聲道︰"你瘋了,秦歌明明就在這里。"小姑娘道︰"我沒有瘋,的確還有位秦公子,不是這一位。"新郎宮的臉色也變了,搶道︰"那人在哪里?"這小姑娘還沒有說話,就听到有個人笑道︰"就在這里。"笑聲中,龍鳳花燭的燭光忽然被拉得長長的,好像要熄滅的樣子。
燭光再亮起的時候,花燭前就突然多了個人。
一個頭很大的人,有雙又細又長的眼楮。
楊凡。
田思思幾乎要叫了出來。
她實在想不到這大頭鬼怎會找到這里來,更想不到他還會來搗亂。
張好兒看到他卻似乎有點顧忌,樣子也不像剛才那麼凶了,居然還勉強笑了笑,道︰"原來是你?你為什麼要來破壞別人的好事?"楊凡淡淡笑道︰"因為這不是好事。"
新郎官秦歌的臉已漲得通紅,搶著道︰"誰說不是好事?"楊凡道︰"我說的。"
秦歌道︰"你是什麼東西?"
楊凡道︰"我跟你一樣不是東西。"
田思思本來想說什麼的,現在卻不說了,因為她想不到這大頭鬼居然敢在秦歌面前如此無禮。
奇怪的是,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有趣。
秦歌卻生氣極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誰?"
楊凡道︰"不知道。"
秦歌大聲道︰"我就是秦歌。"
楊凡道︰"那就奇怪了。"
秦歌道︰"有什麼好奇怪的?"
楊凡道︰"因為我也是秦歌。"
張好兒勉強笑道︰"你開什麼玩笑,還是快坐過去喝喜酒吧,我陪你。"楊凡板起臉道︰"誰說我在開玩笑,他既然可以叫秦歌,我為什麼不能叫秦歌?"他忽然問那小姑娘,道︰"你叫什麼名宇?"
小姑娘笑道︰"秦歌。"
楊凡道︰"對了,這人若可以叫秦歌,人人都可以叫秦歌了。"秦歌的臉通紅,張好兒的臉蒼白,兩個人□C到換渙爍鱍凵□突然間,一股輕煙從秦歌的衣袖里噴出,沖著楊凡臉上噴了過去。
小姑娘已捏起鼻子,退出了七八尺。
楊凡卻沒有動。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輕輕吹了口氣。
那股煙就突然改變了方向,反而向秦歌的臉上吹了過去。
秦歌忽然開始打噴嚏,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
然後他就軟軟地倒在地上,像是變成了一灘爛泥。
楊凡向小姑娘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小姑娘道︰"迷香。"
楊凡道︰"你知不知道哪種人才用迷香?"
小姑娘恨恨地道︰"只有那種下五門的小賊才用迷香。"楊凡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懂事。"
小姑娘道︰"但是,秦歌並不能算是下五門的小賊呀。"楊凡道︰"他的確不是。"
小姑娘眨眨眼楮,道︰"那麼這人想必就一定不是秦歌了。"楊凡道︰"誰說他是秦歌,誰就是土狗。"
小姑娘道︰"他若不是秦歌是誰呢?"
楊凡道︰"是個下五門的小賊。"
小姑娘道︰"下五門的小賊很多。"
楊凡道︰"他就是其中最下流的一個小賊,連他用的迷藥也是第九等的迷香,除了他自已之外,誰都迷不倒。"小姑娘道︰"無論多下流的人,至少總也有個名字的。"楊凡道︰"下流人的名字也下流。"
小姑娘道︰"他叫什麼?"
楊凡道︰"他的名字就刺在胸口上,你想不想看看?"小姑娘道︰"會不會看髒我的眼楮?"
楊凡笑道︰"要你少看幾眼就不會了。"
他突然撕開了那件很漂亮的新郎衣服,露出了這人的胸膛。
這人胸膛上刺著一只花花的蝴蝶。
小姑娘道︰"莫非這人就叫做花蝴蝶?"
楊凡點點頭嘆道︰"不錯,古往今來,叫花蝴蝶的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小姑娘嫣然道︰"想不到你懂得的事居然比我還多些。"楊凡笑道︰"因為我的頭比你大,裝的東西自然多些。"張好兒一直在旁邊听著,臉色越听越白。
田思思也一直在旁邊听著,一張臉卻越听越紅,突然沖過來,在這花蝴蝶的腰眼上重重踢了一腳。
她恨極了,恨得要發瘋。
"想不到田大小姐,居然險些做了下五門小賊的老婆。"田思思咬著牙,瞪著張好兒,道︰"你……你跟我有什麼仇?為什麼要這樣子害我?"她氣得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張好兒苦笑道︰"真對不起你,但我也是上了這人的當。"她居然也走過去踢了一腳,恨恨道︰"你這畜生,你害得我好苦。"田思思道︰"你……你真的也不知道?"
張好兒嘆了口氣,道︰"我為什麼要害你?我跟你又沒有仇。"楊凡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真佩服你。"張好兒怔了怔,道︰"佩服我什麼?"
楊凡道︰"你真會做戲。"
小姑娘眨著眼,道︰"她是不是還以為自已能騙得過你?"楊凡又笑了笑,淡淡道︰"她應該知道自己騙不了我的。"小姑娘道︰"天下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能夠騙得了你嗎?"楊凡道︰"也許只有一個人能騙得了我。"
小姑娘道︰"誰?"
楊凡道︰"我自己。"
廳上當然還有別的人,一個個都似已怔住。
他們本是來喝喜酒的,看樣子現在喜酒已喝不成了,但卻看到一出好戲。
田思思忽然一個耳光往張好兒臉上打了過去。
張好兒居然沒有動,蒼白的臉上立刻就被打紅了。
小姑娘拍手笑道︰"打得好,再打重些。"
楊凡微笑道︰"這種人臉皮比城牆還厚,你打得再重,她也不會疼的。"小姑娘道︰"那麼,我們該拿她怎麼樣呢?"
楊凡道︰"不怎麼樣。"
小姑娘皺皺眉,道︰"不怎麼樣?難道就這樣放過了她?"楊凡道︰"嗯。"
小姑娘道︰"那豈非太便宜了她?"
楊凡淡淡道︰"像她這種人,天生本就要騙人的,不騙人才是怪事,所以……"小姑娘道︰"所以怎麼樣?"
楊凡道︰"所以你遇到這種人,就要加意提防,最好走遠些,否則你就算上了當也是活該。"田思思跳了起來,道︰"你是不是說我活該?"楊凡道︰"是。"
田思思瞪著他,簡直快氣死。
楊凡道︰"她有沒有強迫你?有沒有勉強你?還是你自己願意跟著她來的?"田思思氣得說不出話,也的確無話可說。
張好兒的確一點也沒有勉強她。
楊凡淡淡道︰"一個人自己做事若太不小心,最好就不要怪別人、埋怨別人。"他的聲音平淡而穩定,慢慢的接著道︰"無論誰都應該學會先責備自己,然後才能責備別人;否則就表示他只不過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子。"田思思突然扭頭沖了過去。
楊凡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小姑娘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張好兒卻在看著楊凡,終于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原來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楊凡道︰︰"只知道一點點,還不太清楚。"張好兒道︰"但卻已夠了。"楊凡道︰"足夠了。"
張好兒嘆道︰"你準備怎樣對付我呢?"
楊凡道︰"你說我應該怎麼樣?"
張好兒垂下頭,道︰"我並不是主謀。"
楊凡道︰"我知道你不是。"
張好兒道︰"葛先生呢?"
楊凡道︰"你最好先管好自己的事,然後再來管別人的。"張好兒咬著嘴唇,道︰"我若答應你,以後絕不再騙人,你信不信?"楊凡道︰"我信。"
張好兒忍不住展顏一笑,嫣然道︰"你真是個好人,也真是個怪人。"其實楊凡並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他只不過是個很平凡的人。
唯一跟別人不大一樣的是,他不但相信別人,也相信自己。
他做事總喜歡用他自己的法子,但那也是很普通的法子,公平,但卻並不嚴峻。
他無論對任何大都絕不會太過分,但也絕不會放得太松!
他喜歡儒家的中庸和恕道,喜歡用平凡寬厚的態度來面對人生。
三
夜涼如水。
田思思沖到院子里,沖到一棵樹下,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這眼淚的的確確是被氣出來的。
"豬八戒,大頭鬼……找真是活活遇見了個大頭鬼。"但若沒有遇見這大頭鬼,她現在豈非已做了下五門小賊的老婆?
"一個人,最好先學會責備自己,然後再去責備別人。"等田思思比較冷靜了些的時候,又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活也有些道理。
突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手里端著婉茶。
"小姐,喝口茶消消氣吧。"
那小姑娘又來了,笑得還是那麼甜,那麼俏皮。
田思思忍不住了,問道︰"你究竟是小蘭?還是田心?"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好像我就算燒成了灰,小姐都能認出我來的嘛!"田思思眼楮亮了,道︰"你是田心。"
田心笑得更甜,道︰"誰說我不是田心,誰就是土……土……"田思思已擰住了她的臉,笑罵道︰"小鬼,剛認得那大頭鬼,就連他說話的腔調都學會了,以後可怎麼得了?"田心笑道︰"什麼不得了,最多也只不過跟著小姐去替他疊被鋪床罷了。""若與你家小姐同鴛帳,怎舍得要你疊被鋪床?"年輕的女孩子們,又有誰沒有偷偷的在棉被里看過紅娘呢?
田思思卻沉下了臉,恨恨道︰"你放心,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他!"她不讓田心再說,又問道︰"你早就知道那秦歌是冒牌的了?"田心點點頭。
田思思咬著牙,道︰"死丫頭,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