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醒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尚未醒過來,因為眼前一片烏天黑地,只有一絲微弱的光芒,自一口小窗透進來。這小窗只不過碟子般大小,與其說是窗子,不如說是通風孔。
嗅到的盡是一陣陣腐臭的味道,從窗子望出去,天也似特別近,而且寒意逼人。我是誰幾以為自己身在地府之中。
不過就算是幽冥府內,我是誰也要叫閻王爺出來,好好的揍一頓,因為他現在實是滿月復冤氣,他生氣的時候,要做的事,就連天王老子也擋不住。
他一立起,直欲向前沖出,忽覺手腕足踝,又癢又麻,而區寒意侵入心肺之中,竟然移動不了一步。
我是誰這才發現,他的手腕與足踢,正扣著兩枚形狀十分奇怪的鐵環,直嵌入石牆之內,一般鐵鎖,只要我是誰一運力,不折也彎,可是這四只鐵環,不知是用什麼打制的,我是誰只要一運力,飲鎖便寒氣侵入經脈,功力全消,再也聚不起力來。
我是誰又忿又怒,還是不服氣,強一運氣,全力向前沖去!
但不運力猶好,一旦運力,只覺寒氣攻心,真氣走岔,一個內力反激回丹田,差點沒閉過氣去。
只听身邊黑暗里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兔崽子,我看你還是算了吧,要是你能掙得開這鐵鎖,我沈太公還會呆在這里嗎!」
我是誰又驚又喜,道︰「老不死。你也在這兒嗎?」
沈太公沒好氣地道︰「是呀,在這兒陪你聊天呀。」
我是誰道︰「你也是被鎖著嗎?」
沈太公長嘆道︰「當然沒有優待。」
接著又道︰「不過,有你兔崽子陪我老人家送終,還算不壞。」
我是誰沒有了聲音,黑暗里靜了半晌,我是誰又道︰「你是被誰弄來的?」
沈太公嘆道︰「我的龜孫子。」
我是誰奇道︰「龜孫子。」
沈太公嘆道︰「孟候玉。他在酒中下「君且去’,並說要是我能沖出店門,他便是我的龜孫子,我是沖出去了,現在要是見到了他,我還是叫他龜孫子,他有本事就來宰他爺爺。」
我是誰笑道︰「算了吧,你的命,我看人家還不想要呢。」
沈太公正色道︰「我擔心的正是這個,他們要的是《上清圖》,以及方振眉的命!」
我是誰「虎」地跳了起來,剛一出力,又被寒鐵所震倒,一口氣剛喘過來,便問︰「你怎麼知道的?」
沈太公便把孟候玉擒他時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是誰、並道︰「他們要的是《上清圖》,而《上清圖》在‘落霞山莊’之中,三天之內,便送官府。只要方振眉在柳中原身側,他們要奪《上清圖》,豈是易事?可是要財神爺不插手此事。更無希望。所以我們現在,就成了孟候玉的人質,可以威脅方振眉向他們交出《上清圖》了。」
我是誰急道︰「我們昏迷了多少時候了?」
沈大公道︰「大概一晝一夜。」
我是誰跺足道︰「只怕他們已向財神爺下手了。」
沈太公道︰「我想憑孟候玉、‘常山三鞭’、‘言家四怪’、‘齊門三刀’、‘天地雙網’諸人,還難不倒財神爺,怕只怕財神爺無法應付他們拿我倆作為人質這樁事。」
我是誰嘆道︰「你有所不知,他們俱不可怕,可怕的是孟候玉的師父,他已經出動了,要不是他趁機出手,憑他們,還擒不了我。」
沈太公動容,問道︰「誰是孟候玉之師父?」
我是誰道︰「袁笑星。」
沈太公霍然立起,又被寒鐵震倒,道︰「‘長天一鶴,無惡不作’袁笑星?!」
我是誰道︰「正是。」
沈太公跌足長嘆道︰「若是袁笑星,只怕要糟了;方振眉的輕功冠絕天下,但袁笑墾的‘長天一鶴展翅大法’,三十年前便無人快得過他;方振眉一身武功,千變萬化,至今無人能識他為何人所傳,但袁笑星的‘小天星神掌’,出道以來,挫敵無數,卻是向未敗過!方振遇著他,不管誰勝準負,這一戰必是武林中百年難逢之一戰!」
我是誰繃著臉︰「可是我們卻被鎖在這里。」
沈太公嘆道︰「方振眉此刻不知怎麼了?」
我是誰忽然臉上有了笑容道︰「不過據我所知,這天下能給他背後一刀的人,恐怕還沒生出來。」
「生出來了!」在長安城內的三個小村落的一個小角落里,幾個又憨又老實的佃家,圍在一團一團稻草堆里,一齊發出這樣的歡呼。這幾個農民,一個是老公公了,持著長長的煙桿,煙桿上紅火一冒一冒,閃爍不已。一個是篤實厚直的青年人,還有一位青布衣裳的小婦人,大概就是老公公的媳婦吧,還有一位十二、三歲,梳髻小童,大概是那青年人的弟弟。
那老人的第二個兒子吧!
他們圍在這小欄里,緊張地望著,「生,生出來了。」一頭母牛正在稻草堆上掙扎著,流了一些喜悅的血,一頭小雛牛,正努力作出世的企想。
母牛生小牛,這對農人的家,應該是多大的喜悅啊;小牛長大後,能夠幫忙多少次豐收啊。黃昏在藍天未淡淡地成形,幾道煙靄在遠處。任何生命的誕生,都應該是喜悅的。
他們在茅屋外的茅棚,帶者焦慮,憐惜而喜地看那頭母牛,正痛苦而樂意地誕生下一代。
一個修長,一塵不染的、灑月兌的白衣人,在鄉野間踱著步。
終于停下來,停在搖曳的竹樹旁,嘴角掛著一個不在意的、但親切的笑容,看著茅棚里的誕生和茅棚外善良的人們。他的眼楮充滿笑意、愛以及明俐。劍眉就像那遠處的炊煙,直沖入雲間,而不威脅到世間萬物,只成為一抹風景。
他站在竹旁,仿佛他就是竹。
竹搖曳,風輕送,白衣翻飛。
如果拿孟候玉與之比擬,就像是一個外表的灑月兌,一個本身就是灑月兌。灑月兌就像是他的名字。
不過他的名字當然不是叫做灑月兌,他叫做方振眉。
方振眉看著這幾個辛勞了一天的人們,為那小小生命的誕生而如此欣悅,他心里也充著幸福恬美。
多麼淳樸的鄉間!多麼篤實的民風!
天地間都像是為這小生命的誕生而喜悅起來!
美麗的長安。
可惜美麗的事物,往往是不長久的;當長安最美麗的時候,往往有許多最不美麗的事情,騷擾了它。
就像現在︰三個人剛好經過,仿佛被這小熱鬧所吸引,也伸過頭來看看究竟。這三個大漢,背掛大刀,活像是山賊。其中一人看了一看,直著嗓子嚷道︰「我道是什麼熱鬧瞧兒,原來是那麼一頭臭母牛,也學人生孩子,哈哈哈哈……」
另一個嗓子更大︰「幾個鄉巴佬,看什麼,我看不如宰了這頭母牛,給爺們路上吃吧。」
那鄉下青年憤怒地看著那三人,道︰「你們怎麼這樣說話——」活未說完,第一個說話的大漢一揮拳,青年還看不清對方用的是左拳還是右拳,便撲倒在地上!少婦驚叫一聲,哭叫扶持著他。
那少年沖過去,老頭巍巍顫顫地拉住,顫聲道︰「大爺……
小兒少不更事……得罪你們幾位……你們幾位請高抬貴手……
海涵……」
那打人的大漢獰笑道︰「他回嘴,就該訂。」
還有一個一直未作聲的大漢忽然道︰「它生得那麼辛苦,讓我砍了它的半個兒吧!」拔刀、揮刀,飛斫!
那少年一見此情此景,拼命自老爹手中掙月兌出來,撲在母牛之前,哭嚷道︰「不要殺我的老牛!」
那大漢刀半空止住,怒叱道︰「滾開!我是宰它的小牛供大爺路上烤來吃。」
那少年用手扯著大漢的衣袂,哀聲道︰「不行,大書,小牛死了,母牛會傷心的。」
那大漢獰笑道︰「好吧,那麼你代牛去死!」刀砍下,直劈少年手臂!
眼看這少年就要血染當場時,老爹,青年和少婦,都發出一聲淒叫;而就在這兒,這把刀忽然在半空停住了,因為它已砍在某樣事物之上。
它砍在兩只手指之間。
方振眉的食、中二指之間。
那大漢大怒,吼道︰「窮酸找死!」一抽刀,刀絲毫未動;那大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再全力抽刀,刀依然紋絲不動。
其余兩名大漢,見勢不妙,同時拔刀,刀風破空,虎虎有聲,直奪方振眉!
方振眉沒動。
忽然這三名大漢同時飛起「蓬蓬蓬」,摔跌出丈遠,一時爬不起來。
那老爹、青年、少婦及少年都嚇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方振眉深深一揖,微笑道︰「老爹受驚了。」
那老爹如同大夢初醒,連連打揖,幾乎跪下,道︰「多謝公手救命之恩……」方振眉慌忙扶住。
那三名大漢,跌在地上,便知遇上勁敵,為首的那名大漢勉強揚聲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我三兄弟,從未擋過兄台的路,兄台因何為難我三兄弟?」
方振眉揚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是給你們來殘殺的;你們誅雛牛、欺幼童,難道你們就未曾有過幼重,少年?你們若做別的事,我可以不管你們,但做這事兒,太傷天害理了,以後若再給我看見,可不這麼容易放你們去了……」
三名大漢其中一名,摔得較輕,已能站起來了,跳著吼道︰
「放屁!你以為那兩下子貓爪狗腿,就能放倒咱們兄弟?咱們放不放你走老子還沒告訴你娘,你敢說放我們走……」
忽然背後一聲斷喝,道︰「孽障,閉口。」
方振眉望過去,只見一白衣少年,也是一表人材,看來十分機智從容,大步行來,臉露殺氣,盯著那三名大漢;在這少年身後,緊跟四名臉無表情,動作木然的大漢,都扮作家僕一般。
白衣少年臉露殺氣,對那三名背刀凶嘆叱道︰「無用的東西,叫你們去辦事,你們卻在這兒無法無天,看我不宰了你們!」
那三人被叱得垂下頭去,白衣少年向方振眉笑道︰「多謝兄台替在下教訓這群狗徒,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方振眉回禮笑道︰「何必多禮,區區姓方,適才多蒙三位大哥承讓……」
白衣少年猛地一震,道︰「姓方?兄台可是鼎鼎大名,大俠方振眉?」
方振眉笑道︰「方振眉就是方振眉,何來大俠?」
白衣少年大喜趨前,喜不自勝,竟拉著方振眉的手,笑道︰
「沒料到竟是振眉才子,無怪乎身手如此高明,聞名已久,今日幸得一見——」
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子拉著手,自然有點尷尬,方振眉也有點哭笑不得。
而在這時,白衣少年已搭在方振眉的手腕,然後,手反切,轉成掌,向方振眉胸膛拍去!
這一下急變,令人意料不及;縱然明知白衣少年出掌,也絕躲不過他這閃電般的一擊!
在同一瞬間,白衣少年身後四人,已經同時發動,四個人八只手,已緊緊鉗住方振眉的左右手關節與左右腳要穴;更可怕的是,那三名垂頭喪氣中的大漢,同時沖了過來,向方振眉背門,各砍出一刀。
一時之間,方振眉手腳全皆受制,前面有白衣少年的一掌,後面有三柄銳不可當的金刀!
大變驟然來!
這是孟候玉布下的天羅地網!
——老爹、青年、少婦、少年,除了齊齊發出一聲驚呼外,還能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