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巴記 第四章 殺手殺殺手 作者 ︰ 溫瑞安

李布衣每次能在劇變中絕處逢生,除了他武功高、應變快、運氣好。頭腦清醒之外,他在相學上的觀形察色,料敵機先,也極為重要。

可是這一次他望向松文映,反應使他在驚駭中震了一震,這一震,造成了對方在他未及能有反應之前,一口大氣「吹」個正中。

李布衣之所以會震顫一下,那是因為他在極其幽詭的光線里看見了松文映的臉!

沒有一張臉更能令李布衣感到驚愕!

因為那是一個本來已死去的人之臉孔!

那是「小珠」——蕭鐵唐一的臉。「取暖殺人」的故事里,蕭鐵唐假扮無依女童小珠,因捕殺項笑影、茹小意。湛若飛、秦泰等人,結果殺了無辜的石頭兒,已給李布衣揭露身分,蕭鐵唐以凌厲氣功二次攻向李布衣,都給消解于無形,情知不敵,自牧當堂。

然而就在這陰暗的角落,已經死去的蕭鐵唐,又「活」了起來,出現在李布衣眼前。

李布衣饒是大膽,也不免怔了一怔,這一怔,蕭鐵唐那一口氣,已吹在他的臉上。

李布衣是及時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全身的內力,全運聚于五官上。

蕭鐵唐「吹」了那口氣,霍然而起,揮拳怒擊李布衣胸前!

李布衣一吸氣,看似胸膛忽凹陷了下去,其實是一退七尺。

李布衣剛站定,方信我、古長城等都揮舞兵器,圍住了蕭鐵唐。怒喝︰「你是誰?!忿叱︰「你不是松文映?!

蕭鐵唐聲調十分特異,就像看見一個女孩子臉上長了胡子樣奇詭,所以他的笑聲也像鳴咽一般難听︰「蕭鐵唐。」眾人臉色皆變。

李布衣隨後慘笑道︰「我早知道你還未死……」

蕭鐵唐淡淡地道︰「我蕭鐵唐怎會因為打不過就自殺呢?

李布衣只有苦笑︰「你想怎樣?

撇唐道︰,‘你已被我氣功所襲,我想怎樣就怎樣,你能奈我何?」

李布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喉頭一陣格格作響,仰天倒下,又掙扎起來,勉力盤膝跌坐。

蕭鐵唐冷笑道︰「想以內力逼住傷勢麼?倏向李布衣跨去。

同時間,刀光閃,一刀砍向蕭鐵唐……

出刀的人是方休。•

他這一刀發出來的神情,似有大俠鋤好替天行道之威,但他的刀法卻沒有這般值得自豪!

這一刀,蕭鐵唐根本沒有閃躲。

刀砍在蕭鐵唐身上,刀口反卷,方休只覺虎口一震,手中刀幾乎月兌飛去。

方信我暴喝道︰「好氣功!大刀一揮,皓發白眉。銀須,同時激揚開來,須發中一張紅臉,威武已極,但這一刀,要比他神情更威武上十倍!

方信我砍出這一刀的時候,先吐氣揚聲,蕭鐵唐暴喝一聲,卻沒有閃躲。

這一刀砍在蕭鐵唐胸前,「嗚」的一聲,如中鐵石。

蕭鐵唐身子十分矮小,而且陰陽怪氣,絕不碩壯,只是猛運起氣功來的時候,全身就硬繃得像一只鐵饅頭!

古長城不理他是鐵是鋼,一耙朝頭鋤下!

蕭鐵唐對古長城的天生膂力,以及這巨型重兵器鐵耙有些顧忌,未等耙尖鋤至,突然全身「胖」了起來,「吹」出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吹出,蕭鐵唐自己立時像曬干了的柿子一般,癟了下去。

古長城見李布衣給蕭鐵唐吹了一氣,也不支倒地,知道這氣功非同小可,忙收耙避過,他雖避過正面,但身子仍給一股狂風卷起,百忙中一粑鋤入柱中,雙手緊執耙尾,雙腳離地,全身校狂風吹得與耙身成一字水平,才沒被改走,當狂風止,忽覺眼前大亮。原來茅頂茅舍全被吹走精光,只剩下幾根被埋人土的柱子未被吹走。

蕭鐵唐怪笑道︰「你們幾人,加起來都不是我的對手。」

方信我、古長城、古揚州、方離、方休。方輕霞紛紛掣出兵器,包圍蕭鐵唐。

蕭鐵唐道︰「抓了李布衣回去,自然是大功一件;殺了你們,也好向谷公公、魏公公交代。」

蕭鐵唐是御前「八虎」中羅祥的心月復,緝拿李布衣是「八虎」之首劉遵所命,羅祥力薦蕭鐵唐擔任。而追殺「大方門」是另外兩個太監魏彬及谷大用之意,因為死去的劉破、鄭七品全是他倆人的手下,蒲鐵唐也想順此殺了」大方門」的人好向劉、羅面前討好。也可向魏、谷面前認功。

蕭鐵唐是錦衣衛中最辣手的一個。他整治犯人的時候,據說連索來嗜殺喜虐的其他同僚,也不忍卒睹,遠遠地避了開去。有次他殺一個人,一面殺,一面吃,居然能吃了他七天而不死,連翟瘦憎都服了他。

蕭鐵唐的武功高在于他的氣功。他的氣功比任何武器更難抵御,任何人都無法抵擋風力。他只要自丹田發力,以風力傷人,可怕的是他一向以服五毒為餐,自蘊毒力,所吐的勁鳳自有毒質,每逢他一動功,全身如同鐵造,刀槍不入。

任何東西的得到都要付出代價,蕭鐵唐也不例外。

所以蕭鐵唐身子只停留在十一歲時候的發育,從嗓子到生理都難分男女。

李布衣冷不防給他吹了一口氣,不但受了傷同時也中了毒。

第二個被吹倒的是古長城。

他們四張刀,兩根耙,劈擊在蕭鐵唐身上,蕭鐵唐都挺住了。但他深知對他最具威脅的是殺傷力量大的古長城。

所以他拼了在腦門上挨了古長城一粑。也掩到古長城身前,一把抱住了他,一口氣吹灌入他張大的喉里。

而古長城的口已成了千呼萬喚的無聲。

同時間,一耙四刀,已擊在蕭鐵唐的背心,蕭鐵唐一個蹌踉。又立住了腳步,緩緩回身。

他最忌畏的敵人,只有李布衣。

可是如今李布衣雖死不去,但數日內休想有動手之能。

這幾個人雖不好對付,但他始終能一個一個的除悼一一一現在他已經除掉了一個。

古揚州正抱著父親嚎啕大哭。

蕭鐵唐吃了古長城在「百會穴」上的一耙,他雖然已經到全身無罩門可襲的地步,但這一耙仍叫他混混沌沌的不好受。

他決定先調一口氣。

一一一練氣功的人最重要的是一口氣,氣順,則調,氣不順,則等于廢。

他調息的時候,整個人又瘦小枯萎了下去。像一個小老頭,一面冬天還未被挖掉的夏季果子。

方休尖呼道︰「你傷了古二叔!

方離大叫道︰「我們要報仇!

方輕霞俏臉像她手上的刀光一般鋒利︰「操你女乃女乃的臭誅儒,我一一一」

方輕霞根本不知道「操你女乃女乃」是什麼意思,她這些話是平時听古長城父子說多了,也學會了,根本不知道女孩子家不可以說的,也不能說的。

故此時她一生氣,用未罵人,正如許多人講口頭禪一樣,對口頭禪的真正意思並不了解。

可是「侏儒」兩個字,令蕭鐵唐震怒︰

——一個矮子最怕人說他矮,一個害羞的人最怕人說他害羞,一個心術不正的人最怕給人指出他心術不正一一一當然也有人但然承認的,但那在人格上已經算是一個「人物」了。

蕭鐵唐不是個「人物」。雖然他一直想比當年叱 風雲的蕭秋水、鐵星月、唐方還著名。

一個人在性格上有可取之處才能是個人物,不然,就算怎樣瘋狂的想成為「人物」的人,仍然不能算是「人物」。

蕭鐵唐因「侏儒」兩個字而震怒、憤恨而至殺機大現。

他指著方輕霞;說一個字像把一口釘子一寸寸釘下去︰「你死定了。

方信我忙挺刀護在愛女的面前。

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他難以保住他的女兒.不過,他寧可自己先死。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夢幻般疾閃面至。

這人一到,手自袖中出劍,刺中古長城,劍熱倒曳,讓劍尖上的血沾落地上,才挽劍訣而立,像風中雲似水中岩,神完而氣定。

古揚州大哭︰「爹一一一!

蕭鐵唐看清楚來人,笑道︰「你來得正合時!

這來人一雙眉毛,像兩片彩羽飛人雲須,深刻的五官都勾勒出堅定與傲岸。

「翠羽眉」。

柳焚余。

柳焚余一出現便殺了古長城。然後深深地望了方輕霞一眼,就不再望。

「蕭大人,你的氣功,我看可以說是天下第一了。」

蕭鐵唐知道自己決不會是「天下第一」,但氣功是他最得意的武功。為練它所花的代價也最大,柳焚余贊美,使他感覺到所付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是以蕭鐵唐笑道︰「這不算什麼,我還有一一一「他下面一個字是」更」字。

只是這個「更」字已經「哽」住了。

柳焚余閃電般的出劍,一劍,刺入他張開的嘴里。

柳焚余一劍得手。抽劍,翻身,後退,一退丈余!

但在他未退去之前,身形甫動未動,蕭鐵唐已一拳打在他胸膛上。

柳焚余退開去的時候,劍自蕭鐵唐口里撥出,血如箭泉射出,但一滴也沾不列柳焚余身上。

他落在丈外,冷冷地看著蕭鐵唐,剛才的刺殺,好像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蕭鐵唐的身子如風前蠟燭般地晃動著,捂嘴噴濺著鮮血,「你……」下面的不知是要說什麼。

方信我覷著時機,一刀砍下,蕭鐵唐的氣功已被柳焚余所破。這一刀把他身首異處。

就在這時。柳焚余飛起,一手挾持住方輕霞,雲彩般掠起。

方離失聲驚叫道︰「你干什麼?!

方休一刀劈出,劍光電掣,這一刀已被劍光卷至。

古揚州怒吼一聲,一耙向柳焚余背後鋤下!

以柳焚余的武功,要避開這雷霆電擊的一耙,也在所不難,但他的身形突然像當心打了一拳似的一顫,古揚州那一耙,險險擊中他,而掃落了他頭上的儒巾。

柳焚余去勢如電,侍古揚州、方休想再第二次出擊,方信我。方離正要出手的時候,柳焚余已挾著方輕霞,直掠了出去,竟凌空踏著靜水如鏡的湖面,海鷗般飛去,轉眼消失了影蹤。

茅舍己沒有茅草。

地上卻有死人。

死的是唐可、蕭鐵唐,還有移遠漂、古長城,以及被殺死在桌底的松文映。

對方死的兩入雖然是好手,尤其蕭鐵唐更是一流高手,但自己方面死的也是一流好手,何況李布衣還受了重傷。

古揚州當然是極其傷心。真正擔心的是方信我。方離的心亂成一片。方休卻被興奮、緊張,以及一種熱愛自己尤甚一切的自大和莫名的憤怒弄得忙不過來。

過了好久,宜至把古長城、移遠漂埋葬之後,孿布衣才能說話︰這時候他的臉色跟死人沒有什麼兩樣,可是眼神一反平日的深懵,炯炯有神︰「方老,到虎頭山去……」

「我中了蕭鐵唐毒氣功,運功迫毒,也非要四、五天不能痊愈……我跟你們一起,反累你們照顧……」說到這里,徐徐閉上雙眼。從他抽槽的臉肌可以想像到他的上所受的痛苦。

方信我激動他說︰「李神相是為我們而受傷的,我們怎能撇下你不管!

李布衣無力地道︰「這兒附近的濃湖,住了溫風雪,我到他那兒……自然安全,你們……放心,我一旦好了,就去找你們……你們得要先赴虎頭山,聯系上‘刀柄會’的盟友,便……不怕了

其實溫風雪是住在五旗峰瀑谷,這兒根本沒有他的朋友。李布衣自是人人要殺的對象,何況還受了傷,若不過樣說,方信我決不會讓他一個人留在這里。

他看著方信我擔憂的神情,勉強以竹杖支撐著身子,蹣跚走去。

方信我沉思著李布衣臨別前的一句話︰「你氣色不好,一路上,多多保重。」

方信我反問了一句︰「你不是說我下停豐勻,有老運嗎?

李布衣嘆道︰「相在臉上,是常,氣色浮移,是變;一切都在常與變中,天道無親,仁者多福。」說罷扶杖頗蹭而去。

方休向方信我氣沖沖的間︰「爹,我們追那惡徒救妹妹去!」「方信我橫刀而虎目含淚,道︰」走!天涯海角,也要把霞兒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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