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祖師正說到鬼王御魔錄真正秘本是封面夾層之中,驀地,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聲音道︰「妙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三人同感一震,更驚的是宇文烈,以他的功力,競未發現有人欺近,來人身手就未免太駭人了。時已入夜,上弦月斜掛西天,照得大地一片空蒙。在那觀音之後,卻不見有人現蹤。宇文烈忍不住道;「閣下何方高人何不現身一見?」
那陰冷的聲音又起︰「識相的把鬼王御魔錄封面留下,立即離開,老夫今天高了興,不想殺人!」這下三人都听清楚了,聲音來自五十丈外的林中,看來對方已經練成了「懾音傳語」的絕頂功力。宇文烈心念電似一轉,難道這發話的人便是殺害轎舫夫人的凶手,否則他怎會說「踏破鐵鞋無覓處」那句話,以對方表現的功力而論,的確大有可能。可是有一點令人不解,鬼王御魔錄既能引起這種絕頂高手垂涎,可以想見所載武功的玄妙高深,而彩轎與畫舫是這幫錄的主人,何以不練成蓋代身手呢?這實在令人想不透。空空祖師已凝聲向發話的方向道︰
「朋友好大的口氣,何妨現身一見?」
那聲音道︰「老夫現身你們就沒命了!」
宇文烈重重一哼,接口道︰「朋友,在下不信這個邪,也許是你把命留下!」
「嘖嘖嘖嘖!」那笑聲之怪,使人听了滿心的不舒服,不但刺耳,而且難听得無法形容。宇文烈又道︰「朋友,如果要在下奉請,你可是真的沒有命了。」
「好小輩,你有幾條命?」
「與閣下一樣!」
「看來老夫不想殺人是做不到了……」
「殺人者死,朋友別圖口舌之快!」
「好哇!」一條灰影,從林中沖天而起,只那麼眨眼工夫,便已到了身前,的確是快逾電閃。空空祖師一向以輕功見稱于武林,看到來人的身法,也不由為之面大變。現身的,赫然是一個面目猙獰,身高九尺的灰袍老者,兩道凶焰熠熠的目芒,逐一掃過三人,除了宇文烈之外,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均被看得心頭一震。空氣似乎在剎那之間凍結了,誰也不開口說話。
灰袍老者目光再度一掃三人,陰陰地道︰「方才是誰口出不遜?」
宇文烈以更冷的聲音回敬道︰「區區在下!」
「不用說東西在你身上?」
「不錯!」
「東西交出來,然後領死!」
「閣下說話倒是不費力氣,輕松之極!」
「你知道老夫是準?」
「對不起,跟拙得很。」
灰袍老者袍袖一抖,手中多了一物,赫然是一頂破舊的九粱道冠。
空空祖師陡地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閣下是昔年兩邪一正之中的……」
的什麼,他沒有說出來,但從那道冠標志不難知道他是誰。灰袍老者嘿的一聲冷笑道︰「小老兒,既能看得出老夫來歷,賞你一個全尸,你自了吧!」口氣之大,語氣之斷然,令人不寒麗粟。空空祖師老臉驟變,連遲三四步。
宇文烈心頭也是一震。鬼婆、孽道、不死仙合稱兩邪一正.成名在一甲子之前,想不到全在人世,而且都先後與他發生了糾葛,當下月兌口道︰「閣下是孽道?」「不錯,殺孽如山,道冠為記.小子,你還不交出來。」
「憑什麼要交給閣下?」
「憑老夫的名頭!’「哈哈,這名頭今天可能要取消了!」.「武林中敢于對老夫如此說話的,敷你是第一人。小子你若非有過人能耐,便是個瘋子,老夫值得為你破例,能接老夫三掌不死,你就算活定了。」宇文烈冷嗤了一聲道︰
「好大的口氣,五虎嶺朝陽觀恰殘殺一對中年夫婦的可是各閣下?」「不錯,先後腳之差,讓你活到今天……」
「這筆帳閣下如何交代」
「哈哈哈哈,老夫生平殺人如草,從來不記帳,也沒有人敢收帳……」
「今天是例外!」
「你想收帳?」
「一點不錯!」
「一句話,該死的仍然不能活!」活字余音未了,一只巨靈之爪,已抓向宇文烈胸月復之處,詭異迅辣,世無其匹。這一抓,根本沒有留給人閃避封擋的余地。
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不由自主地「峨!」出聲。宇文烈心頭微凜,心念未轉,指已臨身。「呀!」孽道驚叫一聲,暴退三步,須發根根倒立而起。他這一抓,宛如抓在一塊鋼板之上,五指如折。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幾平不敢相信這事實,這自稱啖鬼客的紫衣蒙面人能承受武林中百年僅見的巨擘之一的孽道一抓而無損,這簡直近乎神話。孽道面孔紫脹如茄,粟聲道︰「你……到底是誰?」
「啖鬼客!」
「莫非你已練成了鬼御魔錄所載玄功……」
「廢話,在下還不屑于取用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你……」
「在下替那對中年夫婦收帳,接掌!」喝話聲中一掌推了出去。這一掌,無聲無息,不見任何勁道……孽道沉哼一聲,呼地劈出一道撼山勁氣,威勢令人昨舌。
宇文烈那看似無力的一掌,甫一接觸對方勁氣,立起反應。
「轟!」然一聲巨響,四周落木蕭蕭,勁氣殘波,卷得空空祖師和青衣蒙面客兩人立腳不牢,踉蹌退到八尺之外。孽道雙腳陷入土中,直達膝蓋,面如血,須以蓬飛。
宇文烈在原地兀立如山,一窒之後,第三掌又告推出。孽道晃身側閃丈外。
宇文烈中途撤掌,改為橫掃。孽道怪笑一聲,身形嗤地劃半個圓弧,反擊三掌,每掌均有開碑裂石之威。宇文烈已練成,了金剛不壞神功,對掌指根本無所顧慮,欺身直逼,呼呼連攻五掌。就在宇文烈五掌攻出之際,孽道悶哼一聲,彈退丈外,顯然已受了傷。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連眼都看直了。這種功力,的確是駭人听聞。
孽道雙目暴張,鼻息咻咻地狂聲叫道︰「小子,你莫非是天山那老不死的門下?」天山老不死指的是誰,宇文烈茫然不知。
空空祖師白眉一軒,青衣蒙面客兩道電炬也似的目芒射向了宇文烈,似乎孽道的話使他倆驚奇,也許……青衣蒙面客一彈身逼近宇文烈身前,激動地道︰
「朋友是天山神秘老人門下?」,,宇文烈一搖頭道︰「不是!」
青衣蒙面客目光略見沮喪,無言地退了開去。空空祖師也是滿面失望之色。
宇文烈心中大奇,難道他們對什麼天山神密老人有所期待,還是……心念未已,只見一條白影,冉冉而至,輕靈妙曼地飄落場中孽道身後,來的赫然是一個白衣少年,俊美秀逸,在星月光映之下,更顯得瀟灑出塵。孽道移身轉面,冷喝道︰
「誰?」
白衣美少年目如寒星,冷冷地一掃眾人之後,注定了孽道︰「邱光祖,論年紀,你已將近百,論輩份,武林中恐怕已沒有高過你的了,想不到你竟然自食其言!」這少年竟能一口道出孽道的來歷,使空空祖師等震驚莫名,看起來,他至多不超過二十歲,而孽道成名在一甲子之前,兼之已數十年不見江湖。孽道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栗聲道︰「娃兒,你是誰?」白衣美少年氣定神閑地道︰「別問我是誰,只閣下自己是否仍記得六十年前黃河渡口的諾言。」孽道登時目暴凶光,厲聲道︰「小子,你是天山老不死的門下?」
白衣美少年俊面一沉,道︰「閣下放客氣些!」
「他……者不死坯在人世?」
「哈哈!邱光祖,虧你問得出口?」
「哼,老夫此次出山,就是要一洗黃河渡口之辱!」
空空祖師神情顯得相當激動,青衣蒙面客目光之中也是一片異樣表情。宇文烈對所謂天山神秘老人一無所知,但在直覺,他除了好奇之外,對這白衣美年產生一種難言的厭惡之感,為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白衣美少年面色一沉,道︰
「邱光祖,你是準備撕毀諾言,重新為禍武林了?」孽道一聲怪笑道︰「小兔崽子,老夫先劈了你再上天山找老狗算帳!」
「邱光祖,你這叫老而無恥!」
「住口!」
「還有你那伙伴呢?想來也是……」「不錯,孽遭、鬼婆,將聯手索債!」
宇文烈心頭大震!孽道、鬼婆匿跡數十年,想來必與這少年的師父神秘老人有關,而自己當初在南昌城外亂葬崗墓穴之中,曾以「修羅神功」助鬼婆療傷,這行為莫非是助長魔焰。單只鬼婆師徒少林尋仇一節,就幾乎使少林寺罹血洗之禍,雙邪聯手,武林更無寧日了。由此他連帶想起黑衣少女邱雯,他曾在她的香閨中調息運動,她也曾若有若無地暗示心曲,她的本性不惡,他為她錯投鬼婆之門而惋惜。他也想到了第一個邂逅的女子曹月英,為了報仇,不惜投在巨魔吸血狂人座下,幾乎毀了一生。邱雯、曹月英,這兩個女子的處境完全一樣。心念未已,只听白衣美少年哈哈一陣朗笑道︰「邱光祖,你永遠不能上天山了!」孽道一愕道︰「為什麼?」
白衣美少年面上浮起一片殺機,沉聲道︰「因為我要執行家師之命,殺你」
「嘿嘿嘿嘿,你也配,拿命來!」喝話聲中,欺身似電,一把抓向白衣少年當胸。
白衣少年似已知道對方武功路數,幾乎是同一時間彈了開去,兩者這間,間不容發,令人動魄驚心。雙方展開奇招絕式,頓時打得難分難解。只打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以空空祖師和青衣蒙面客這等身手,到後來竟然分辨不出雙方攻拒的招式,可見這白衣少年的身手,已是武林罕見的人物。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白衣少年漸落下風。五十招之後,白衣少年已是險象環生。孽道出手盡是狠毒,每一著都足以制對方死命。
空空祖師者臉肌肉始終緊緊的抽著,此刻顴上竟現出了汗珠。青衣蒙面客雖然青巾覆面,別人無法看出他臉上的表情,但目光中也是一片激動緊張的神色。
上弦月沉入山巒之後,大地一片晦暗,但在場的都是一代高手,視物不分白晝。
宇文烈在心中捕捉一個意念,為什麼這素未謀面的白衣少年,會使他產生厭惡之感!這的確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白衣少年在孽道狂迫之下,已到了生死決于俄頃地步。
宇文烈事機一觸,他想起來了,這白衣少年的面貌,有幾分象沈虛白。沈虛白一表人才,內懷奸詐,宇文烈恨之入骨,所以,他下意識地對這白衣少年產生厭惡這感。思想一貫通,這種下意識的感覺似乎被沖淡了些……青衣蒙面客靠近宇文烈,惶急地道︰「朋友,只有你能救他!」
「誰?」
「神秘老人的高徒!」
「在下為什麼要救他?」
「請看在中原武林的命運上,出手阻止這慘劇上演。」
宇文烈心中一動,對所謂中原武林命運幾個字的含意,仍然不甚了了。
一聲暴喝過處,白衣少年口血飛濺,栽了下去,旋即被孽道抓在手中。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雙雙驚呼一聲,同時出手攻向孽道。「砰!」然一聲巨震,勁氣卷涌如濤,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被一掌震得踉蹌而退。以他倆的功力,要想救白衣少年,根本是辦不到的事。「中原武林的命運」幾個字,再一次在宇文烈腦中回響。同時,他因為彩轎畫舫夫婦慘死的公案,誤會了兩人,心中很感歉疚,念頭一轉之下,向前欺近數步,冷冷地道︰「把他放下!」孽道凶楮一瞪道︰
「你對誰說話?」
「對你!」
「你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嘿嘿嘿嘿,小子,你想錯了!」
左掌一豎,朝白衣少年當頭拍落……這一掌拍實,白衣少年勢非頭碎額裂不可。宇文烈暴喝一聲︰「你敢!」
這一聲,鼓足丹田內力而發,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倒不覺得怎樣。孽道但覺耳膜欲裂,心神皆悸,不期然地放下了手掌。宇文烈再次道︰「姓邱的,你敢動他一毫一發,我把你生撕活剝!」語含無比殺機,令人不寒而栗。孽道眼珠一轉,道︰「你要他活不難,只須答應老夫一個條件!」
「條件?」
「不錯!」
「你說說看?」
「以鬼王御魔錄的封面交換!」
「辦不到!「「如此後會有期!」一提白衣少年,彈身和樹林方向奔去。
宇文烈一咬牙,厲聲喝道︰「站住!」
孽道邱光祖一剎身形,道︰「你答應了?」
白衣少年突地嘶聲道︰「閣下不可!」
孽道伸指一戳,白少年嗒然垂首,暈了過去。
空空祖師激顫地道︰「啖鬼客,這條件不能答應。」
宇文烈冷冷地道︰「讓他死?」
「這……」青衣蒙面客吁了一口大氣道︰「救人要緊。」
宇文烈略一躊躇之後,毅然道︰「把人放下,給你!」孽道邱光祖得意至極的一陣桀桀怪笑道︰「小子,老夫得先驗明東西的真假!」宇文烈不由氣結,憤然道︰「姓邱的,你以為別人都與你一般行徑?」
「小子,廢話少說,老夫不相信任何人!」
「哼,把人放下,後退五步!」
孽道果然依言把白少年放落地面,後退五步。宇文烈距離白衣少年躺臥位置約在兩丈之間,他估量如果孽道食言的話,他有把握截住對方,而孽道的心思卻是萬一東西有假,他有時間出手毀去白衣少年。宇文烈取了鬼王御魔錄的封面,一抖手擲了過去。
孽道接在手中,撕開夾層,內面是數頁薄絹,略一省視之後,揚聲道︰「小子,東西不錯,願不久再見!」聲落,猝然一掌揮向白衣少年。宇文烈目眥欲裂,厲叫一聲︰「你敢!」
白衣少年被震得凌空飛起,宇文烈本是彈身截阻對方,白衣少年的軀體卻對他迎面飛來,只好伸手接住。只這眨眼工夫,孽道已消逝在沉沉夜幕之中。空空祖師與青衣蒙客這才驚呼出了聲,雙雙向宇文烈身前奔來。白衣少年在如金紙,口血不斷溢出。宇文烈相了相地形,舉步向路旁一聲光韃韃的巨石走去,把白衣少年輕輕放落,伸指先替他解了穴道。少年睜開雙目,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愴然的苦笑,雙手撐石,想掙起身來,才起來一半,張口噴出一股鮮血,又倒了回去。宇文烈看得心頭一緊。空空祖師手持兩粒豆大的藥丸,塞入少年口中,道︰
「這是老偷兒歷代祖師所傳驗方,功能起死回生!」白衣少年似十分急躁,強提著氣道︰「請二位暫到一旁憩息,在下要療……」話未說完,又告昏了過去。
宇文烈心中大感愧疚,如果他早一刻出手相助,孽道不會遁走,鬼王御魔錄不會失去,白衣少年也不致受這麼重的傷。當下向空空祖師兩人道︰「請二位權充護法,在下替這位朋友療傷。」空空祖師喜形于色,道了聲︰「偏勞!」與青衣蒙面客雙雙退了開去,一個奔向不遠處的林緣,另一個折回官道旁。宇文烈這時方始注意到這位天山門下,肌膚賽雪,細膩如脂,面龐秀逸得近乎女兒態,暗忖,如果對方是個女子,必定是一個絕代佳人。首先,他須探查對方的傷勢,查看經穴受損程度。白衫前襟,已被鮮血染滿,宇文烈不由暗自皺眉。他解開了他的外罩,再解里衣。解了一層,又是一層,心中不由失笑,想來天山奇寒,所以衣服穿得這麼多,但像他這等功力,應該不畏寒暑才是。第四層,是一襲粉紅緊身。
宇文烈心中一動,遲疑著不敢下手。最後,在救傷要緊的心情下,伸手解開了的扭扣,只覺眼前一亮,一對尖挺的玉峰,彈了出來。「呀!」宇文烈驚呼了半聲,又機警地止住。他做夢了估不到這位神秘老人門下,會是個女子。剎那之間,全身如觸電似的一震,一顆心狂跳起來,似乎要奪喉而出,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尷尬的場面,弄得手足無措,冷汗涔涔。他想逃開,但後果將無法收拾。他感到頭暈目眩,四肢發麻。他慌亂地把對方衣服掩下,手指顫抖得無法扣好扭扣,他已沒有勇氣探查對方的傷勢了。幸而,對方仍在昏迷之中,否則這場面將更加尷尬。心念幾轉之後,自我寬解道︰「我又不是存心輕薄,動機是為了療傷,她又不曾表明她是女兒身,武林兒女,應該不拘這些小節。」于是,他強捺激蕩的心情,伸指連對方數處大穴,然後把她嬌軀側轉,一手附于命門,另一只按在天穴,隔衣傳功,替她療傷。宇文烈身具二百年以上功力,三種絕世神功集于一身,助人療傷,不但收效極速,而且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前後僅半個時辰,白衣少年經穴業已暢通。宇文烈收回了手掌。
白少年翻身坐了起來,定了一神,才激動地道︰「多謝朋友援手療傷……」
話聲中途頓住,玉面登時緋紅起來,她發覺身上衣衫竟是虛掩著的。「啪!」一記耳光,沉重地落在宇文烈的面頰上。宇文烈只覺一陣火辣辣的,雙眼冒出了金花。這可應了一句俗語︰「好心遭雷打!」。宇文烈一飄下了巨石,怒聲道︰
「你……這算什麼?」
白衣少年也下了巨石,看樣子羞急得似要哭了出來,咬牙道︰「你欺負人!
宇文烈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在下……欺負了你?」「你難道還不承認?」
「在下出手相助難道錯了?」
「你不該……」
淚水在她眶里滾動,不該什麼,她說不下去。
宇文烈暗念對方是個女子,踫到這種情況,當然免不了激動,當下氣也平了些,冷冷地道︰「姑娘,你冷靜些……」「什麼姑娘不姑娘,你敢泄露我的身份,我就殺你。」
宇文烈報以一聲苦笑,道︰「兄台,如人落在孽道手中,又當如何?」
「我願死不願受辱!」
「你!」
兩條人影,疾奔而來。
白衣少年狠狠瞪了宇文烈一眼,道︰「什麼也許提,這筆帳以後再算!」
宇文烈啼笑皆非,暗忖,孔老夫子說得不錯,天下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難道女子天生就是不講理的?當下吁了一口氣道︰「那在下告辭!」白衣少年壓低嗓音道︰「你還不能走!」
人影到了跟前,原來是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
空空祖師目光一瞟白衣少年道︰「少俠復原了?」
「不敢當這稱呼,在下東方瑛!」
「哦!令師輩份極崇,老偷兒稱你一聲老弟吧……」
「那在下豈非托大了?」
「不,理該如此,東方老弟此來是……」
「奉師命!」
「令師呢?」
「他……老人家業已辭世了!」
「哦!」
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同時驚哦了一聲,頹然有如所喪。
青衣蒙面客長長一嘆道︰「這真是天意了,神秘老人前輩這一歸天,中原武林恐怕劫數難挽了!」東方瑛眉頭一蹙道︰「先師臨終之時,交代了在下兩件事,第一,就是六十年前,黃河渡口十招降伏了兩邪孽道與鬼婆,兩邪指天為誓,永不再出江湖為惡,要在下注意兩邪動靜,現在孽道既已毀誓現身,看來武林又多事了,只恨在下學藝不精……」「老弟過謙了,當今武林,能擋孽道五十招以上的,可說少之又少。」
「但在下險些喪命,若非這位……」說著,目光一掃宇文烈,目光中恨意仍濃,第三者當然無法體味,只有宇文烈心中明白,冷聲道︰「小事不足掛齒。」
東方瑛又道︰「先師昔年入中原,受到隆重禮遇,曾說過要替中原武林做一件事,是以在下接到兩位傳書之後,立即啟程前來,為的是完成先師未竟的諾言!」空空祖師一拱手道︰「老弟高義,小老兒謹代表中原同道致謝!」東方瑛沮喪地道︰「可惜在下此來有點近于不自量力!」
「不,老弟身手,小老兒等望塵莫及,應付死城召集的‘萬流歸宗大會’,還要仰仗大力!」宇文烈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東方瑛雖屬女兒身,但能有志代師父實踐一句隨口所說的諾言,間關而來,把武道的精神表一無遺,實在可佩,空空祖師兩人到此,卻原來是迎接神秘老人。歐陽治傳訊各門派照常赴會,乃師另有對策,這對策竟然是把希望寄托在神秘老人身上,未免太天真也太冒險了。
東方瑛一指宇文烈道︰「有這位仁兄在,足可應付有余了!」
青衣蒙面客立即以一種迫切期待的目光。瞄向宇文烈道︰「朋友是否听說萬流歸宗大會件事?」「听說過!」
「朋友肯否願替武林挽回劫運?」
「在下必然參加的!」
「那本人在此行謝了。」
「彼此!彼此!誰也不用謝誰!」
「會期只剩下短短七天了!」
「在下知道!」
「如此,屈朋友與我們同路,先商對策……」
宇文烈因為不願意真面目被揭穿,同時也不願與東方瑛同路,以免無謂地糾葛,聞言之下,毫不猶豫地道︰「在下尚有事待辦,只好有違尊命了,準時到會就是!」東方瑛也道︰「在下也有事待理,暫時別過,屆期會場上見!」
青衣蒙面客與空空祖師互望了一眼,空空祖師無可奈何地道︰「事關武林劫運,小者兒謹請兩位不要誤時!」「當然!」宇文烈與東方瑛幾乎是同時出口回答,宇文烈首先一抱拳道︰「失禮,在下先行一步……」說完,彈身朝官道疾奔而去。東方瑛面上掠過一絲驚異的表情,也跟著朝同一方向奔去。
且說宇文烈一路疾奔。腦海中總是回映著那尷尬的一幕。似乎東方瑛那對堅挺的乳峰,仍在眼前晃動,揮之不去,這使得有些心神不屬。女子守身如玉,男女授受不相親,即使武林兒女不拘世俗小節,但被視為隱秘的地方,暴露在陌生人之前,可說是件很嚴重的事。無妄之災!他想,除此別無解釋。
夜盡天明!宇文烈在道旁小店打了尖,繼續趕路。旭日高照,晨風拂面,他覺得心頭松馳了些。于是,他的思念移到死城,移到即將開始的萬流歸宗大會,新仇舊恨,齊集心頭,同時也加上了武道無可推卸的責任——除魔衛道。他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功力,是否可以一斗死城令主,但他有一個堅決的意念,不計生死,周旋到底。正行之間,一道疾風掠身而過宇文烈不期然地剎勢注目,一顆心陡往下沉。東方瑛滿面怒容,橫阻道中。「啖鬼客仁兄,我們借一步說話!」
宇文烈無可奈何地道︰「兄台何故苦苦相逼,在下自問動機不錯,存心正大……」「道上來往人多,我們到前面林中再談……」
「有什麼好談的?」
「當然有,難道你不敢?」
「笑話,請!」人如兩道輕煙,眨眼沒入林中。到了林中,宇文烈冷峻地道︰
「姑娘有話請說,在下洗耳恭听!」東方瑛秀眉一挑,寒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在下啖鬼客!」
「何不揭下面巾?」
「這一點歉難照辦!」
東方瑛面色一慘,目暴寒光,淒厲地道︰「朋友,我自知功力差你很遠,但我願拼斗至死,希望你成全!」宇文烈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道︰「姑娘這是何苦?」
「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如果在下不願出手呢?」
「那我就殺了你然後自殺!」
「事情真有這麼嚴重?」
「哼,你這偽君子!」
宇文烈被偽君子三個字激起了怒火,冷極地一哼道︰「姑娘說話放尊重些。」
東方瑛不屑地一撇嘴,目中殺機隱隱,咬牙道︰「這已是客氣了,否則我叫你是狗!」宇文烈怒氣橫生,栗聲道︰「莫非你要逼我殺你?」
「隨你怎麼解釋,你心里明白!」
「明白什麼?」
「你是偽君子!」
「姑娘最好給在下一個滿意的解釋,否則……」
「否則怎樣?」
「在下一樣會殺人!」
「我不在乎,听著,你從我現身到現在,口音改變了三次之多,我听得出來,你那暗啞低沉的語調是裝出來的,不假吧!」宇文烈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頓時無詞以對,自己一時大意,竟在話音中露了破綻,這女子的確心細如發,竟然注意到了這一點。東方瑛冰冷地一笑,道︰「現在請閣下除下面巾!」
「辦不到!」
「我東方瑛清白之軀,已被你模完看遍,若不看看你的真面目,死不甘心!」
聲音淒厲得令人心悸。宇文烈心中一陣絞痛,他怎麼能夠向對方現露被毀的容貌?
然而,又不忍心峻拒對方,更重要的是如何消除對方這偏激的想法。東方瑛面上倏涌殺機,其中帶著三分悲憤又響在耳邊︰「你揭是不揭?」
宇文烈長嘆一聲道︰「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多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廢話!」
「姑娘一定要看?」
「不錯!」
宇文烈愴然道︰「如此請看!」一伸手,蒙面紫巾應手而落。
「呀!」東方瑛驚叫一聲,連退數步,面上的表情,一變再變,她惑于宇文烈的絕世風標,但更震驚于他額上那可怕的烙痕,這烙痕把臉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現象,美與丑並存,極惹眼,也極不調和。宇文烈第一次把這副容貌展露在第三者之前,內心的痛苦簡直無法形容。面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顫聲道︰
「姑娘滿意了?」東方瑛口吃地道︰「你……為了這而蒙面?」
「不錯!」
「這……為什麼會……」
「死城對囚犯的標記!」
東方瑛粉腮大變,栗聲道︰「你……做過死城的囚犯?」
宇文烈緊咬著下唇,從鼻孔里哼出了聲︰「唔!」
紫色絲巾再次遮上面龐,由這絲巾,他倏地想起那黑衣蒙面女——死城令主的女兒,她母親毀他,她救他,這是件非常耐人尋味的怪事。東方瑛黯然垂首,幽幽地道︰「那你也不是什麼啖鬼客!」
「在下叫宇文烈!」
「哦,我听人說過,鐵心修羅第二……」「姑娘說對了,正是在下!」
東方瑛倏地一抬頭,粉腮一片堅毅之色,沉凝十分地道︰「宇文烈相公,我很感激你救命之恩,但女子守身如玉,對這一點希望你有所交代,並非我借詞要挾,事實上一個女子不能與兩個男人發生肌膚之親!」宇文烈苦笑一聲道︰「姑娘,那是療傷。」
「是的,可是我沒有其他路可走!」
「在下已經是結了婚的人了。」
「你……結了婚了?」
「是的!」
東方瑛粉腮一變再變,狠狠地一跺腳道︰「緣與孽根本沒有多大的分別,我認命了!」宇文烈一顆心頓時往下沉,對方的意思竟然要嫁給他,想不到一時動了俠義心腸,反而惹來這大的麻煩。不答應,無法了局,,答應了,對姜瑤風將作何交代?一時之間,不由怔在當場,做聲不得。東方瑛眼圈一紅,淒怨欲絕地道︰「宇文相公,我並不是低三下四的女子,這一點請你了解……」宇文烈木然道︰「在下決不敢有這種想法!」
「你恨我嗎?」
「在下沒有恨姑娘的理由。」
「那麼你恨命運作這令人遺憾的安排?」
「這一點在下不否認!」
東方瑛點了點頭,幽幽地道︰「宇文相公,我沒有什麼苛求,此身已非君莫屬,如果你有苦衷的話,可以不必答應,但,希望你給我一個名份……」「名份?」
「是的,只要名份,浮生若夢,光陰彈指,此身既無可托,只求心有所寄!」
這幾句話,說得衷感悱側,有心人能不為之一掬同情之淚。宇文烈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心頭像籠上了一層陰霾。悔、恨、憐、愛、迷惘惶感,在腦海里翻攪,浮沉,真是回腸百轉,藹氣千回。他想安慰她幾句,又覺得無從安慰起。想解釋,那也是多余。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推翻的,悔恨只是自我虐待,何況對方的話,情在理中,她只要求名份,這等于自我犧牲,豈能完全抹煞對方的自尊。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夢,那他的夢未免太離奇曲折了。
東方瑛默注了宇文烈半晌,幽然一聲長嘆,臉色突地一變道︰「宇文烈,我不是向你乞憐,你有的是時間考慮,現在不必回答我,但你記住,我東方瑛即使認命,也是有限度的,再見!」說完,白影一閃,穿林而去。宇文烈如夢乍醒,月兌口叫了一聲︰「東方姑娘!」林空寒寂,東方瑛已消逝無蹤。宇文烈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苦笑,轉身正待……
數聲暴喝,倏告傳來,听聲音在左側不遠。宇文烈心中一動,向發聲處飄去。
林空之中,一個黑袍蒙面人,六個黑衣漢子,圍著一個遍身血污的蒙面人。被圍的,赫然是自稱誅心人的青衣蒙面客,全身血跡斑斑,一襲青衫幾乎變成了紅衫,身形搖搖欲倒。宇文烈逼近現場,見狀之下,心頭大震,自己與誅心人、空空祖師兩人分手僅只半天,怎的誅心人會被死城的人掇上?照理,以秘探總監的功力而論,不可能使誅心人傷成這樣。誅心人重傷被迫殺,空空祖師是否也遭逢了同樣命運?秘探總監陰森森地道︰「朋友,認命了吧,誰要你公然與死城為敵!」
誅心人慘厲地道︰「無情劍客,為虎作倀,本人替你不齒……」
無情劍客四個字,猶如晴天霹靂,震得宇文烈心神皆顫。他第一次出江湖,就是奉師父鐵心修羅之命,赴天台山隱仙谷,拜訪無情劍客,希望對方能在功力上給他助力。之後,由那被白小玲的母親迫死的誅心人相告,無情劍客被囚死城。
他曾誓言,要設法救出師父至友無情劍客。他被困死城的待決牢時,也曾向沈虛白的父親沈之岳探听對方的下落,但得不到線索。他做夢也估不到無情劍客會做了死城的秘探總監,專事迫害武林同道,助紂為虐。秘探總監被誅心人揭破來歷,似乎相當震驚,下意識地一退身,厲喝道︰「朋友到底是誰?」「誅心人!」
「何以知道本人來歷?」
「嘿嘿,這一點你不必問了!」
「誅心人,揭下你的面巾!」
「辦不到!」
「哈哈,你還想反抗不成……」
「無情劍客,有一天你會噬臍莫及的!」
秘探總監向五個黑衣漢子一揮手道︰「此人不簡單,留活口,抓下!」
兩名黑衣漢子,一左一右,彈身撲了過去……
「 ! !」慘號聲中,兩名黑衣漢于倒栽而回,僕倒而亡。同一時間,誅心人身形晃了兩晃,跌坐地面,顯然他在施出最後殺手之後,業已力竭氣枯。另三個黑衣漢子驚呼了聲,緊跟著撲出。
誅心人似已無能為力,坐以待斃。
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間,三個黑衣漢于,飛瀉向三個不同方向,慘號搖曳劃空。
誅心人身前,多了一個紫衣蒙面人。秘探總監粟呼道︰「啖鬼客!」
宇文烈充滿煞光的目芒,透過蒙面巾的小孔,直射在秘探總監的身上,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無情劍客,你死定了!」聲音令人听來不寒而栗。秘探總監下意識地退了三步,厲聲道︰「啖鬼客,敢與本城為敵者死!」
宇文烈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道︰「死在目前,還大言不慚!」
說著,回顧身後地下的青衣蒙面誅心人道︰「閣下傷勢如何?」
「死不了!」
「閣下怎會傷在他手下?」
「不,他只是乘危追殺!」「傷閣下的另有其人?」
「是的!」
「誰?」
「我會自己找對方算帳!」
宇文烈不由一怔,又轉向秘探總監道︰「無情劍客,你既是死城一分子,我只好殺你了!」聲落,腳步已緩緩前移。場面在剎那之間,緊張到了極限。啖鬼客最近的作為,已震驚了武林,無情劍客心頭大寒。距離從五丈縮短到不及兩丈。「找死!」暴喝聲中,無情劍客彈身出手,電光石火之間,疾攻五掌,這五掌玄奇詭辣,勁道之強,令人咋舌。「砰!砰!」連聲,五掌全結結實實地落在宇文烈身上。
宇文烈身形一窒。無情劍客卻被無形暗勁,反震得踉蹌後退,這種功力,的確已近乎神話。無情劍客亡魂皆冒,急轉身形……紫影一晃,宇文烈已鬼魅般地橫攔身前,揚手虛空一抓。
「呀!」驚呼聲中,無情劍客的蒙面巾應勢而落,露出一張死灰色的同字臉,灰白長髯,簌簌抖動,目中充滿了駭極之色。宇文烈語帶濃厚的恐怖殺機,冷森森地道︰「無情劍客,本人重述你剛才的話,認命了吧!」無情劍客暴退三步,「涮!」的一聲,寒芒耀眼,長劍已掣在手中。
宇文烈恍如未覺,挪身上步……
「 !」銀虹暴閃,劍氣撕空。
只這麼電光石火地一閃動,銀虹消失,宇文烈紫衫之上,現出了九個劍孔,每一劍孔,都在致命要穴的部位上,不差分毫。一劍九創,這種劍術,的確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但,宇文烈有如一具石像,劍孔中不見流血,身形連晃都不曾晃一下。無情劍客汗下如雨,長劍虛垂,顫栗地道︰「難道……這就是金剛不壞神功……」宇文烈一揚掌,推了出去。
「砰!」挾以一聲慘哼,無情劍客連退四五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宇文烈身形一彈,到了無劍劍客身前,舉掌當胸按去……
無情劍客雙目一閉。
就在掌鋒觸及對方胸衣,含勁將吐之際,宇文烈倏地收掌後退,冷冷地道︰
「看在你與鐵心修羅相交一場的份上,饒你一次不死,請吧!」無情劍客瞠目望著這紫衣蒙面人,老臉略見抽搐,他不明白對方何以知道他與鐵心修羅相交甚厚,更不明白為什麼因鐵心修羅之故而放過他。他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有說,口唇掀動了數下,終于片言不發,彈身飛逝。誅心人這時已站起身來。宇文烈轉身掃了他一眼,誠摯地道︰「在下可有效勞之處?」
誅心人頹喪地道︰「本人在一個月這內,恐怕不能與人動手,萬流歸宗大會舉行在即,完全仰仗大力回天了!」宇文烈激動地道︰「這是在下應該做的事,毋勞多囑!」
「本人代中原武林向朋友先致謝意。」
「用不著,在下也是中原武林一分子,閣下傷勢不輕,可否由在下助……」
「好意心領,倒是老偷兒……」。
「他怎樣?」
「生死未卜!」
「兩位何處遇敵?」
「距此五里外的官道上。」
宇文烈急匆匆地道︰「容在下前去查探一下!」聲落,人已彈出十丈之外,瞬息而杳。誅心人喃喃地自語道︰「他到底是何來路,竟有這般不可思議的身手,看來中原武林的安危,全系在此人身上,唉!……一失足成千恨,誅心人,你早該死了的啊!」說完,蹣踞地向林深樹密之處走去。且說,宇文烈出林之後,沿官道疾馳,五里距離,轉眼即到。官道上除了疏落的行人外,一無異狀。誅心人只說五里外的官道上,沒有指明確切的地點,空空祖師到底是生是死,截殺他倆的又是什麼樣的人?就事認事,截殺他倆的當然是死城派出的高手無疑,他倆共謀,應付死城召開的萬流歸宗大會,可能事機不密而被截殺,不久前五虎嶺朝陽觀被圍搜,足以說明死城對他倆已志在必得。但以空空祖師驚世駭俗的輕功,應該能全身而退才是。心念之間,只見眼前現出一片凌亂的腳印和斑斑剝剝的血跡,毫無疑問,這就是搏斗的現場。宇文烈停形,仔細觀察,發覺有一道似乎是人爬行的痕跡,伸向道旁林中,登時心中一動,循跡走去。五丈之外,便是疏落的楓林。身甫入林,突見一條人影匍伏地上。走近一看,忍不住驚呼出聲,這人影,正是空空祖師,業已死去多時了。死者是面孔朝地伏臥,口邊一灘血水,業已凝固。從那腳邊延伸的拖痕來看,死者是在重傷之後,爬行到了這林中的。一股無邊恨毒,直沖頂門,殺機在血利害中奔流。
一個武林正義之士倒下了,在這邪惡的逆流中,倒下的當然不止空空祖師一人,可悲的是絕大多數的人,喪失了武道的精神。突地,空空祖師手邊幾個粗斜的字變,映入宇文烈的眼簾。
那完整的三個字,赫然是︰「楊麗卿!」
宇文烈如觸電似的一顫,又是楊麗卿。空空祖師顯然是死在楊麗卿之手。
楊麗卿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就宇文烈所知,她殘害追魂判古庸,活埋死城總管戚嵩,使冷羅剎重傷而死,現在,又毀了空空祖師。她像幽靈似的出沒無常。
宇文烈面臨一個困人的謎。
誅心人顯然也是先傷楊麗卿之手,而後被死城秘探總監無情劍客迫殺,那無情劍客是適逢其會乘人于危?還是楊麗卿也屬死城一分子?如果不是,那她為什麼要殺害誅心人和空空祖師呢?他再次把目光移向那字跡,楊麗卿三個字之下,是一橫,空空祖師劃字的手指,停留在一橫的盡頭。下面的是什麼呢?空空祖師似乎要繼續寫下去的,但力不從心,生命之火熄滅了,如果再多兩三個字,也許可以借之推測出這個謎底,可惜,只寫了那麼一橫。一橫作起筆的字,多得不勝枚舉,根本無從推斷。楊麗卿在三十多年前,是鐵心修羅的愛人,鐵心修羅遺命要宇文烈生尋人,死覓骨,無論如何要找到她,言中之意,當然是希望宇文烈代他補償虧負了她什麼,宇文烈不知道。但楊麗卿的作為,已到了使宇文烈非殺她不可的程度,這使宇文烈惶惑、痛苦。他在空空祖師的遺體旁,痴立于近半個時辰,才動手把他掩埋,他用掌削切丁一塊青石,作為墓碑,運指大書︰武林先輩空空祖師之墓末學宇文烈敬立諸事完畢,在墳前默哀了片刻,祝禱道︰「老前輩,宇文烈當竭力完成您未竟之志,除魔衛道,誓滅死城!」驀地,一絲極微的響動,使他瞿然驚覺,冷喝一聲道︰「誰?」
「是我!」隨著這一聲回應,一條縴縴黑影,疾掠而來。
她,赫然是宇文烈的救命恩人黑衣蒙面女。
宇文烈月兌口道︰「姑娘,是你!」
黑衣蒙面女嬌笑一聲道︰「這話豈不是多余的。我,當然就是我,莫不成會變成你!」宇文烈卻沒有心情領受這輕松的話意,久已在心中的一個疑團,亟待證實,當即沉聲道︰「姑娘,在下對你十分不解!」「為什麼?」
「你竟然幫助一個敵人,背叛令堂!」
黑衣蒙面女陡地一震,栗聲道︰「你,說什麼?」
宇文烈淡淡地道︰「在下已知道姑娘的身份!」
「你知道我是誰?」
「死城令主的干金!」
黑衣蒙面女呆了片刻,道︰「我承認,你不會與我為敵吧?」
「當然,大丈夫恩怨分別,姑娘對在下的恩惠,在下無時或忘!」
「用不著放在心上!」
「請問白小玲與姑娘是什麼關系?」
「這……人是兩個,命是一條!」
「此話怎講?」
「生死交情。」
「哦!白小玲是否也是死城一分子?」
「這,對不起,無可奉告!」
「可是在下遲早會知道的。」「那又另當別論!」「姑娘此來,不是偶然的吧?」
「你說對了,我正要找你!」
「找在下?」
「是的!」
宇文烈心頭下意識地一震,道︰「有何指教?」
黑衣蒙面女幽幽地道︰「指教不敢,你容貌被毀,我時刻在心,為了替家母稍贖前愆,特來奉告一事!」「請講!」
「我打听到有一個人,醫術奪天地之造化,可以使你復原!」
宇文烈這一喜委實非同小可,如果能使容貌恢復如初,消除那丑惡的烙印,他願意付出任何人價,當下激動地道︰「真有這樣的人?」「我不會騙你!」
「他是誰?」
「魔鬼天使?」
「不錯!」
「這名號好怪!」
「我也有同感,據說此人雙重性格,好的一面,活死人而肉白骨,有如天使;壞的一面,他是用毒能手,所施之毒,天下無人能解,形同魔鬼!」「哦!這……
魔鬼天使在什麼地方?」
「听說在距此不遠的子午峽中!」
「姑娘只是听說?」
「是的,我沒有見過其人,也沒有到過于午峽,不過這消息不假!」
「何由斷定?」
「坦白告訴你,是本城秘探發現的!」
「子午峽在什麼地方?」
「由這里向東,越過三谷九嶺,便是子午谷,那谷終年為霧瘴封鎖,只有每天子午二時,可以分辨得出谷道。」「姑娘專為此事來找在下!」
「是的!」
「足感盛情!」
「用不著,我說過容貌是毀于死城,所以我才設法贖罪!」
「姑娘這樣做,不怕令堂……」黑衣蒙面女幽然一聲長嘆道︰「也許我是對的,也許我是徹底的錯了!」
宇文烈對這句話茫然不解,但可以意味出對方之所如此悖情理而行,必然具有深心,至于為什麼,可就不易揣測了。莫非她想盡量示惠,以抵消自己對死城的仇怨?但,不可能呀!自己被囚待決牢中,若非她相救,一百個也死了,她何必多此一舉,可是,她的目的究竟何在呢?她的解釋,僅是一種遁詞,真正的企圖,只她自己知道。毀滅死城,是自己的誓言,而她母親是死城令主,就是自己生死之敵,自己不能一方面接受她的恩惠,一方面與她母親為敵。心念中,毅然道︰「姑娘好意心領,在下不準備恢復容貌。」「為什麼?」「不為什麼,人各有志而已!」
「好一個人各有志,我知道你的存心!」
「在下什麼存心?」
「你怕將來恩怨牽纏,進退兩難,是不是?」
一句話說中了宇文烈的心事,使他面上一熱,隨即坦然道︰「不錯,姑娘說對了!」「我沒有施恩圖報的心,也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只是……」「只是什麼?」
「我不忍見白小玲憔悴而死,我不得不這樣作!」
宇文烈弦一震,白小玲美賽天仙的倩影,深沉如海的痴情,倏然浮上心頭,他對這現實顫栗了,將來如何了局?青衣蒙面誅眩人的警語,又響在耳邊︰「……
你倆不能相愛,否則將是一場悲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誅心人的話,決非無的放矢,雖然他沒有說出原因,但這可能性是很大的。慧劍斬情絲,懸岩勒馬,結束這一段情,可是人非太上,世間最難拋卻的便是這一個「情」字,上至大智,下至大愚,誰也不能例外,師父號稱鐵心修羅,然而他的心仍是肉做的,否則必不會有楊麗卿這一段事。何以對人?何以自處?突然之間,他感到彷徨無依,不知何去何從?!兩人之間,經過了一段難堪的沉默。
宇文烈突地下了決心,道︰「姑娘,你當知道在下立場?」
「黑衣蒙面女沉聲道︰「什麼立場?」
「與死城誓不兩立!」
「這……」
「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這立場!」
黑衣蒙面女顫抖著聲音道︰「也沒有人要你改變立場……」
「姑娘曾救在下逃出死神掌握,是否後悔?」
「不!」語意是那麼堅定,但聲音卻不免有些顫抖。
「在下恩怨分別,對姑娘……」
「不,是白小玲,一切都是她的意思。」
「唉,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她愛你,在她的生命中,除了人什麼也沒有!」
「連她母親在內?」
黑衣蒙面女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目露幽怨之光,栗聲道︰「她曾請我要求你,在任何情況下,不要傷她的母親。」宇文烈咬了咬牙,道︰「是的,我說過我有自處之道!」
「你的意思是不答應這要求?」
「姑娘,身為武林人,有所為亦有所不為。比如說,在恩與怨,情與仇,背信與取義的情況下,你取什麼?舍什麼?」黑衣蒙面女默然片刻,傷感地道︰
「在愛情與親情之中,你又何以取舍?」「這……」
「宇文相公,為什麼不謀取兩全之道?」
「很難!」
「很難,並非不可能,事在人為。」
宇文烈輕輕一嘆道︰「是的,姑娘說得對,但如事無兩全之時呢?」
「這……算它是命運吧!」
「命運?是的!」
「宇文相公,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
「我,記得的!」
「這就好,我放心了!」
「姑娘放心……」
「不,我指白小玲而言,她愛你與愛她母親一樣不分軒輊!」
宇文烈心頭又是一震,痛苦地道︰「姑娘,請寄語玲妹,我永遠記得她,我所能做到的僅是如此!」黑衣蒙面女嬌軀微微一顫,道︰「此情只應作追憶,宇文相公,這往後的歲月,她將……」「姑娘,我是結過婚的人了!」
「可是你並不愛你的妻子,你沒有幸福。」
「人生是多變的!」
「你愛你的妻子!」
「在下認為那是應該的。」
「沒有愛情的婚姻,你不感到痛苦?」
「時間會改變一切!」
「好,言止于此,願時間真能改變一切,現在你可以赴子午峽了!」
恢復容貌,在宇文烈來說,是一件大事,也極富誘惑惑,他盤算萬流歸宗大會待期還有六天,盡四天的時間,他可以趕到,以兩天的時間求醫,是很從容的。
于是,他下了決心,當下一頓首道︰「好,在下記住這一份指引之德。」「記在白小玲的名下吧,我不也居功!」
「再見了!」
「再見,但願下次能見到你完整的容貌!」
宇文烈轉身面對空空祖師的墳墓,作了一番內心的哀悼,他本想問問楊麗卿的行蹤,有關萬流歸宗大會的情況,但一想對方是死城令主之女,豈能強人所難,心念之中,把即將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身向東方奔去……「宇文相公!」
宇文烈聞聲剎住奔勢,回顧道︰「姑娘還有話說?」
黑衣蒙面女彈身追了上來,道︰「魔鬼天使,亦正亦邪,行事怪僻,盼能好好應付!」「謝姑娘指點!」
「這里帶上白小玲的祝福……」
「一並致謝了!」
「請吧!」
「再見!」
宇文烈展開身形,朝東方山巒奔去。
照黑衣蒙面女所說,越過三谷九嶺,便是子午谷,該谷每天子午兩個時辰霧開瘴散,此刻業已過午,看來只有半夜入谷了。顧盼之間,登上了第一道山嶺,極目望去,果見三嶺相連,連接處形如馬鞍,三峰之外,突地中斷,想來便是第一道谷了。他內心感到無比的興奮,畢竟恢復容貌是他時刻期望的一樁心願。在他想,使容貌復原,只有期待奇跡,然而此刻,他逐漸接近了這奇跡。翻山渡谷,半個時辰之後,他登上丁第七個峰頭。
驀地,一個奇怪的現象,使他愣愕住了。
對過,第八座山峰的頂上,出現了一幢銀色光影,似乎是一個人,穿著閃光的銀衣。難道真的是一個人?由于陽光反射的熾烈,無法確切地判明。
心念幾轉之後,身形一起,飛下第七峰,從山隘繞過右側方登上第八峰,目的是怕驚動了那銀色怪物。雖說他藝高膽大,但對這聞所未有的異象,心中仍不免有忐忑之感。
峰側是峭壁峻岩,猿猴難攀,幸而是宇文烈功力已達通玄之境,身輕如燕,只須些微借力,但可筆直拔升。工夫不大,上了峰頭,如幽靈似的向前逼近,不帶任何聲息。側面背光,視力已有受阻。繞過一片危石之後,眼前陡地一亮。
「呀!」他在心里驚呼了一聲,眼前,果然是一人身著銀色長衫的怪人,白發紛披,與銀衣成了一色。銀衣怪人面對西方,像一尊雕像,寂然木立。
「銀衣人!」宇文烈心頭電閃般浮起了這一外名稱,忍不住心頭狂跳,血脈賁張。難道對方就是師伯母長公主口中,毒殺師伯玉影修羅的那「銀衣人」?宇文烈心頭呈現一片空前的緊張。他長身,現蹤,移步……「銀衣人」迄無反應,顧盼間,他逼到「銀衣人」身側三丈不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