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武進入屋中,一看,心里發了毛,這屋子與怪人一樣怪,平生從沒見過,除了前面的門,沒有半個窗戶,牆壁黑黝黝的,不是磚也不是土,不知是什麼材料造的,頂上是粗鐵條織成的網。屋里沒有分隔,整整一大間,靠左邊是一張木板床,除了木板就是木板,連被褥枕頭都沒有。正中央一張方案,案上點了盞燈,土屋子就這麼點東西,再沒有了。
怪人站在方案邊,齜著獠牙,陰陽眼不斷地閃動。
奇怪,蒙面客呢?這屋子里連只老鼠也藏不住,除非他是鬼,消失于無形。怪人開口道︰
「你說的人在哪兒?」
田宏武答不上話來,一股寒氣,從背脊骨冒起,直到頭頂心。
這種怪事,從小到大,連听都不曾听說過。
「鏘!」地一聲,屋門竟自動關上了。
听聲音顯然是鐵的。田宏武驚魂出了竅,四肢百骸,宛若被拆散了。
怪人嘿嘿一聲冷笑道︰「這是堡中禁地,擅入者死,連堡主都不例外!」
鐵屋回聲,听起來靂耳栗心。
田宏武驚著直哆嗦,一腦子的狂亂驚怖,堡中竟然有禁地,連堡主都不能擅入,這怪人到底是什麼身份。現在鐵門關上了,退身已不可能,這怪人將如何對付自己。
想不到堡里竟然有這等邪門的地方!他後悔在發現人影之時,應該出聲喊叫,由堡里人自己對付,便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但現在後悔已嫌遲了。令人駭異的是那同入的蒙面客,何以突然消失了?雙方曾動手,對方還受了傷,當然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覺。他竭力鎮定心神,事情擠到頭上,非應付不可,怕也沒用。
怪人又道︰「這是鐵屋,除非你會五行遁法,否則休想出去。」
慢慢,他冷靜下來了,人,到了絕境,便什麼也不在乎了。
冷冷開口道︰「閣下是誰?」
怪人道︰「沒有人敢問老夫是誰!」
田宏武的傲氣復生了。
他想,如果不是小師妹偷偷放了自己,已死于門規之下,如果那天不是余總管出頭,也毀在三師兄劍下了,兩番不死,今晚如果死在這鬼地方,算是生有地,死有方。有生必有死,人總是要死的,遲早而已。
死有什麼可怕,怕死就能不死麼?想到這里,他不由笑了,一個人連死也不怕,天下再沒有可怕的事了。于是,他平靜地道︰「閣下準備如何處置在下?」
怪人大鼻子一掀,道︰「容易之至,由你自了,或由老夫動手!」
田宏武捏了捏手中劍,橫起心道︰「如果在下不願自了,也不甘心束手待斃呢?」怪人狂笑了一聲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反抗,是麼?不過,那是白費,這屋里盡是機關,要制你死命,易如反掌!」
田宏武道︰「在下就算必死,閣下也活不了!」
怪人道︰「你對自己的武功如此自信?」
田宏武道︰「大概有幾分把握!」
怪人的聲音突地變得很冷酷地道︰「就算你有十分把握,你也殺不了老夫,你出手再快,總不及老夫按動機關快,機關就在案邊,老夫只是伸指之勞,再說,你能出手,老夫也能,不見得你的功力高過老夫?退一萬步說,你的功力真的高過老夫,一切如你預計,出劍便制老夫于死地,但你仍然逃不出去,你出不去,這里每逢朔望,才有人來送飲食,這個月十五剛過,你能十幾天不飲不食?還有,犯禁者死,你不餓死渴死,也不會有人饒你。」
田宏武劍眉一挑,道︰「無論怎樣,大不了是死,在下已把死字從心里剔除,還有什麼好顧慮的,武林人與賭徒一樣,總是要下往的,反正不贏便輸,不輸便贏……」
怪人突地拍手道意「妙啊,老夫突地拍手道︰「老夫改變主意了!」怪人興沖沖地道︰
「老夫生平無所好,就是好賭,你對老夫的心意了,咱們來賭吧!」田宏武道︰「賭什麼?」
怪人道︰「賭命!」
田宏武此刻恐怖之念已完全消失了,對方再怪,總是個人,星目一睜,道︰「賭命!怎麼個賭法?」
怪人偏頭想了想,道︰「有了,我們擲骰子!」
田宏武不由笑出聲來,道︰「有意思,擲骰子賭命!這里有賭具?」
怪人道︰「當然,一個嗜賭的人,身邊隨時帶得有賭具的!」
說著,伸手在腰里一模,果然模出一個大號的骰子。
還有個小瓷瓶,朝桌上一放,說道︰「這不是,咱們用這顆骰子,玩趕獨牛,你會麼?」
田宏武道︰「當然會!」
怪人大嘴一咧,道︰「咱們只比麼六,擲出其他的點子不算!」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輸贏怎麼算法?」
怪人道︰「擲出六點算贏,你贏了便可安然出這鐵屋!」
田宏武道︰「如果兩人同點呢?」
「再來過!」
「在下如果擲出麼呢?」
「那你就輸了!」
「輸了怎樣?」
怪人抬起了小瓷瓶道︰「這是斷腸毒藥,一滴便可制命,輸了便喝下去!」
田宏武打了一個冷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天底下再沒有更大的賭注了,暗暗咬了咬牙,道︰「如果閣下擲出麼來呢?」
怪人滿不在乎地一翻陰陽眼,道︰「賭博講究的是公平,沒有光贏不輸的,老夫輸了,照喝不誤。」田宏武瞪眼望著對方,道︰「閣下輸了也喝?」
怪人道︰「為什麼不喝?」
田宏武道︰「在下贏了可以走,閣下輸了賠上命,這不太吃虧了?」
怪人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你倒是很有賭德,不過,老夫說了算數,你贏了便可以走,等于老夫自毀禁例,還不該死?」他說的很輕松就像對死一點也不在乎。
田宏武心念一轉,道︰「話先說清楚,在下輸了沒話說,閣下如果輸了,服毒而死,在下怎麼出去?」
怪人道︰「笑話,你以為老夫輸不起,先給你開門!」伸手在案底下只一模,鐵門果然開了。
田宏武不由大大地激動起來,兩眼望著門外,要走,現在便是機會,可以不必冒服毒之險。好生惡死,是人的本能,這是極大的誘惑。
但也是對一個真武士的考驗。
他毅然收回了目光,道︰「來,我們開始!」
這需要極大的勇氣,但他辦到了。
怪人哈哈一陣狂笑道︰「老夫踫上知音了,你有資格做真正的賭徒,過來吧!」田宏武挪步走向案邊,道︰「閣下先擲!」
怪人拾起骰子道︰「那老夫就佔先了!」
說完,雙手捂住骰子,搖了又搖,口里還念念有詞,那模樣,真像個賭徒。一個骰子賭命,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更荒唐、更驚人的事了。
田宏武的眼楮睜大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當然,他還是萬分緊張的,因為這是賭命,銀錢珠寶輸了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人也只能死一次,輸了便完結,永遠無法翻本。大粒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了,手心也在冒汗,一顆心抽得老緊。
賭命,一擲定生死!一顆骰子,任怎麼搖,也是不會有聲音的。
靜,靜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怪人還在搖著,他那不像是人的怪臉,沒有人看出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緊張呢?
田宏武的眼珠,隨著怪人搖骰子的手在晃動。「六!」怪人大叫一聲,擲出了骰子。
田宏武的心提到了腔子口。
骰子在案板上轉了幾轉,停住了。
田宏武的呼吸也停住了,天啦,果然是一個六,他的兩眼發了直,從腳板心直涼到了頭頂。現在,他只有一個機會,也擲出六點,雙方重新來過。
但這機會太渺茫了,命,等于已經輸了半條。
怪人抓起骰子,遞與田宏武道︰「該你了!」
田宏武接過骰子來,他沒有搖,但手卻不停地發抖,身上在冒冷汗,他在心里祈望著能擲個六點。發了一回呆,骰子擲了下去,滴溜溜一轉,不動了。
「麼!」怪人哈哈狂笑起來。
田宏武的頭開始旋轉,眼前冒起了朵朵金花。
他竟然輸了,輸的不是錢,是命!他轉身望著門外,明亮的月光在他看來是一片灰白,死的灰白。沖出去!」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大叫,生與死,只隔了一道門限,幾寸寬,數尺長的門限。他無法看到自己的臉色,但不消說,相當的難看。
怪人沉緩地道︰「你不會賴吧?」
田宏武霍地回過身來,道︰「笑話!」
怪人道︰「既然輸的起,就喝下去!」
驀在此刻,屋外院子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參見太上!」
田宏武轉身一看,來的赫然是總管余鼎新,遠遠地站在院子中央,這時,他才發現院地上有一條白石子砌的線。余鼎新站在白線之外。
他敏感地想到那條白線可能便是禁界。
他說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不是悲傷,不是怨恨,不是激憤,什麼都不是。他想說話,但喉嚨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怪人被稱作「太上」,這到底算什麼玩意?怪人冷森的道︰「並非朔望之期,你來做什麼?」
余鼎新打了一躬,恭謹地道︰「稟太上,這位田少俠是客人」
怪人道︰「老夫知道他是客人,堡里沒見過他,客人怎麼樣?」
余鼎新期期地道︰「他無心犯禁,請太上開恩!」
怪人怒哼了一聲道︰「胡說,你要老夫毀禁麼?」
余鼎新又打了一躬道︰「弟子不敢,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有這禁例!」
怪人道;「少廢話,退出去!」
余鼎新栗聲道︰「這是弟子之錯,因為弟子忘了向田少俠交代。」
怪人道︰「老夫不管這些,例不可破,忘了交代是你的事。」
余鼎新激動地道︰「由弟子代替他吧,否則將終生難以心安。」
這一說,田宏武大受感動,高聲道︰「余總管,盛情心領,小弟認命了。」余鼎新激動地道︰「田老弟,你使我負疚終生。」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小弟是發現有外人入侵,所以冒失進了來,是個蒙面人,入了鐵屋,便失去蹤影,希望余總管能設法一查。」余鼎新驚聲道︰「有這等事?」怪人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胡說八道,沒有這樣的事!」
田宏武大聲道︰「余總管,請轉吧,小弟心安理得。」
話說完,回開身去。
怪人翹起大拇指道︰「你是條漢子,有種!」
田宏武苦苦一笑,並非由于對方的稱贊,而是自嘲,一條漢子,不錯,但馬上就要成為一條死漢子了。
怪人一大一小的眼楮,透射出迫人的奇芒,直照在田宏武的面上,沉緩的道︰「田少俠,你有什麼未了的事要交代麼?」田宏武想了想,道︰「沒有!」
怪人道︰「那你是毫無牽掛了?」
這句話,近乎調侃。
田宏武怒視了怪人一眼,拔開瓶塞,仰頸喝了下去。
怪人爆發出一長串狂笑,道︰「真英雄,真武士,了不起!」
田宏武內心此刻反而出奇的平靜,睜著眼,等待死神的光臨。
怪人手指案上的骰子道︰「你再擲擲看?」
田宏武橫了他一眼,道︰「什麼意思?」
怪人道︰「在毒勢還沒發作之前,你再試試手氣。」
田宏武年紀輕,多少還有些童心未泯,依言抓起骰子,一擲,又是一個麼,不由嘆了口氣道︰「在下從來不相信命運二字,現在相信了。」怪人哈哈一笑,一抖手,袖子里滾出同樣的一粒骰子,在案面上一陣翻滾,停下來,赫然是一個六。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動,一把抓起怪人袖子里滾落的骰子,抖手擲出。
怪事發生了,是個六。
他面色沙變,狂聲道︰「陰謀,可鄙的陰謀!」
怪人若無其事地道︰「你現在才知道?」
田宏武目露殺光,長劍橫胸,左手抓緊劍柄,栗聲道︰「現在知道並不晚!」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案桌下面,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赫然就是那個蒙面客。田宏武氣得幾乎昏過去,這分明是布好的圈套,引他上鉤。
殺機直沖頂門,他從來沒這樣激動過。
怪人伸手在臉上一抓,露出了本來面目,赫然是替他療傷的師爺姜執中,原來他戴的是一付制作精巧的惡形面具。田宏武正要拔劍,不由驚呆了。
蒙面客也揭下了面巾,竟是余總管曾特別引見過的總教習胡大明。
師爺姜執深深一揖,道︰「田少俠,得罪,得罪,那斷腸毒藥不死人,反倒益氣補元。」
田宏武一時之前,哭笑不得。
這玩笑開的太大了,簡直是惡作劇。
總教習胡大明也賠笑作揖道︰「田少俠的劍術,堪稱當今獨步,佩服之至,若非手下留情,區區這玩笑就把老命給開掉了!」說看,拉開胸衣,一道半尺血口,後翻肉轉,雖已敷了藥,但看來,還是很驚人。
玩笑歸開玩笑,田宏武的火可大了,板著臉道︰「這玩笑開得未免太過分了些?」
「田老弟,失禮之至!」余鼎新跨入鐵屋,道;「此地是本堡的練功房,並非什麼禁地,這全是區區的主意,現在向老弟賠不是!」說看,抱了抱拳。
田宏武余憤未消,但想到自己曾受過余總管的好處,只好忍氣還了一禮。他心里想︰
「如果自己精明些,便不致受愚弄,現在回想,這件事破綻很多,怪自己粗心大意設發覺。
首先,以‘風堡’的威望,誰敢亂闖,蒙面客停身屋頂,堡門上不會不發覺,自己與他追逐交手,從跨院到功房,也不見任何反應,這是說不通的。」心念之間,道︰「實在說來,怪小弟粗疏愚鈍!」
余鼎新笑笑道︰「田老弟,換了誰也是一樣,這件事是經過堡主同意的,目的在證實一下老弟的武功為人,單憑從容服毒這一點,就令人折服,區區自問絕辦不到!」
田無武本想頂他幾句,該種做法有欠光明,但轉念一想,把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各,輕輕「唔!」了一聲。
師爺姜執中打著哈哈道︰「田老弟,憑良心說,我是提心吊膽的,如果老弟出了手,我真不敢想像會是什麼後果!」這倒是句實在話,田宏武如果直的出了手,非有人流血不可。
余鼎新正色道︰「田老弟,我知道你很生氣,這種手段實在欠光明,不過,令師是南方知名之士,而令師兄說老弟有弒師兄之嫌。本堡依例留下老弟,試試老弟的真正為人心性是必要的,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幕,現在,疑慮盡消,希望老弟別放在心上。」這一說,田宏武的氣便平了。
的確,這是必要的,「風堡」不能容留個叛徒,再則,一個欺師滅祖的人,是不能見容于武林的。姜執中拱手道︰「敝堡主在花廳專候,請老弟過去相見,請吧!」
口口口口口口
後院花廳里,擺了桌豐盛的酒席,田宏武被強拉上了客座,堡主朱延年坐了主位。余鼎新等作陪。
田宏武看這位名震遺跡的堡主,方面大耳,不怒而威,一團正氣,是個正派人物,談吐也十分豪放,年約在花甲之間。酒過數巡,堡主朱朱延年面色一肅,道︰「田少俠,老夫有件事,想征求少俠同意?」田宏武欠身道︰「請指教!」
朱堡主道︰「少俠是武林中難得的奇材,老夫想屈少俠留在本堡,擔任‘旋風’武士隊的統領不知肯屈就否?」在座的目光,全投注在田宏武面上,神色中充滿了期待之意。
田宏武大感意外,登時心念疾轉︰「自己現已成了江湖亡命者,連個落腳處都沒有,能有這麼個安身立命之所,當然最好不過。可是在師門而言,自己是待罪之身,二師兄離奇墜岩的這件冤枉,非查明不可,否則這一輩子將永遭同道唾棄。同時自己如果留在堡里,將招致師門與‘風堡’之間的怨結。再者未婚妻小秀子一家的血仇,得由自己來清理,如果受命于人,便不能自由行動了。」
心里想著,再次欠了欠身,訕訕的道︰「蒙堡主錯愛,在下受寵若驚,不過……自忖難以當此重任。」
朱堡主微一皺眉道︰「少俠的意思是不願屈就?」
田宏武道︰「並非不願,而是不能!」
朱堡主道︰「能說說不能的理由麼?」
田宏武想了想,才道︰「在下是師門罪人,在弒同門師兄的罪名沒洗刷之前,不敢沾辱貴堡。」朱堡主道︰「這是推托的話麼?」
田宏武道︰「實情如此!」
朱堡主誠摯地道︰「田少俠,這是兩檔事,老夫是想到堡中‘旋風隊’乏人統率,得有個管束的人,少俠要辦私事,盡可自由行動,至于所謂沾辱二字,實在用不上,現在老夫已經確知少俠的為人了。」田宏武不由面現十分為難之色。
余鼎新接話道︰「田老弟是否不願屈居人下?」
田宏武正色道︰「總管言重了,我田宏武不過江湖無名小卒,蒙堡主知遇,視為莫大的光榮,怎會有那等不識好歹的想法!」
姜執中笑笑道︰「那田老弟就答應了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容小弟再考慮如何?」
朱堡主舉杯道︰「好,好,田少俠不妨慢慢考慮,現在只飲酒,不談別的。」
口口口口口口
席散,已將近天明。
田宏武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直瞪眼,他心里亂得很,對行止無法做訣斷,能當上「風堡」
的「旋風隊」武士統領,在江湖中便可立即成名。
可是將失去了自由之身了,朱堡主邑然答應自己自由行動,但自己卻也不能不忠人之事。
「鳳凰莊」的血案,可以慢慢調查,但師門這樁公案,卻是急不容緩,依師父的性格,定會率人北上的。他自己投入了「風堡」,一來未經師令,二來雙方難免直接沖突,後果難以想象的,自己豈非罪上加罪,今生今世,就難想昭雪了。可是,自己受了「風堡」援手庇護之恩,又蒙堡主知遇,受人涌泉之恩,必當涌泉上報……
想來想去,利害參半,還是拿不定主意。
窗上透進了日影,他才朦朧睡去,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了,他趕緊起身漱洗更衣。他現在的白衫,是堡里替他新做的,原來的被血污染,已經不能穿著了,剛剛穿好衣服,一名青衣婢女,端著食盤,走了進來,道︰「少俠,請用早點!」說完,放在桌上,人站著沒走。
田宏武抬起頭來,不由呆了一呆,一雙又圓又大,明光清澈的眼楮,正定定地望著他,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眼楮。有,那是在畫中。
太美了,美得使人自慚形穢。
不單是眼楮,她的臉形、眉、鼻、嘴,無一不美,身材也十分勻稱,像是造物主特別對她優厚,把她造得這麼完美。這樣的美人,卻做了服侍人的婢女,實在太冤枉了。
一朵美麗的花,值得人眷戀、欣賞,美人也是一樣。
田宏武並不是輕薄之流,但愛美是人的天性,他看的痴了。
這女子也怪,她不但讓他盡情的看,她也看他。
是由于他長得英俊麼?
兩人就這麼對望著,眼光似乎膠著了。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田宏武立即警覺了,一個被視為上賓的人,與下人如此眉眼相對,實在有失身份,他的臉孔頓時發了燒,輕輕一咳,藉以掩去窘態,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青衣女子笑笑道︰「我叫丁香!」
丁香,這名字不錯,人如其名,她的確像朵美麗的丁香。
田宏武突然想到這些日子,都是余鼎新他們陪著吃飯、用點心,今天怎麼忽地叫人送到客房來?「丁香,余總管他們有事?」
丁香道︰「是的,天亮前堡里發生了大事,他們都忙著!」
不知是有意,還是她生來就是喜歡笑,她又笑了,笑得很甜,兩個深深的酒窩,實在迷人,會使人心跳。田宏武倒是為這句話吃了一驚,追問道︰「堡里發生了什麼大事?」
「有人被害。」
「被害,誰?」
「執法的閔三爺!」
「噢」田宏武臉色為之一變,閔三爺他是見過,是個城府很深,不苟言笑的半百老者之人。
記得三天前,余總管請客,閔三爺也應邀作陪,他神態冷落似乎很瞧不起自己,自己想到暫時做客,沒放在心上,他怎麼被害的呢?
丁香自顧自地又道︰「閔三爺是堡里有名的高手之一,在外面提到‘鐵面閔三’,沒有人不發抖的。」田宏武皺眉道︰「在哪里被害?」
丁香道︰「西跨院,他的臥室里!」
田宏武更加吃驚,竟然有人膽敢人堡殺人,殺的還是執法者。
「什麼人下的手?」
丁香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少俠用了早點,可以去看看,我得走了,待會來收拾!」說完,轉身出房,到了房門口,又回眸一笑,才姍姍而去。
田宏武發了一陣子呆,忽地自責道︰「田宏武,你是怎麼了?你平素自命英雄,卻恁地如此沒出息,見了個女人便魂不守舍。」他定了定神,把丁香的影子從腦海中逐出去,然後匆匆用了早點,出房朝西跨院走去了。一路上,見到的每一張臉孔都是沉重的。
院門有人把守,不許閑雜人進去,田宏武身份不同,負責守衛的武士含笑側身,讓他通過。
口口口口口口命案現場,只四名武士和總管余鼎新守著。
余鼎新見田宏武來到,忙迎上前,苦笑看道︰「田老弟,想不到的意外!」
田宏武站在門邊,目光朝房里望去,只見閔三爺直挺挺地躺在床前地下的血泊里,身上僅穿了內衣褲,看來是睡中被殺。現場沒有格斗的跡象,一柄劍好端端地掛在床欄上。死者的傷口,似在喉頭下的頸腔口。田宏武栗聲道︰「誰是凶手?」
余鼎新用手一指板壁,沒有說話。
田宏武順著手指方向看去呼吸為之一窒,壁上赫然是「復仇者」三個大字,是蘸著血所寫的,令人驚目驚心,不由月兌口道︰「誰是‘復仇者’?」
余鼎新搖頭道︰「不知道,自有本堡以來,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田宏武道︰「看來是仇殺?」
余鼎新道︰「從留的血字看來,應該是仇殺,但不知道閔執法與凶手結的是什麼仇,以閔執法的身手,被人像殺雞般的取了上命,毫無掙扎反抗的跡象,殺人者的身手,必定相當可怕!」頓了頓,又道︰「致命的傷口看來,凶手用的是極鋒利的匕首。」
田宏武沉吟著道︰「沒有任何人發現動靜麼?」
余鼎新道︰「這就是令人駭異之處,堡中戒備一向森嚴,凶手竟能從容來去,不露一點痕跡,而且會找到閩執法的臥室,不驚動任何人。」
田宏武道︰「凶案發生在什麼時候?」
余鼎新道︰「發現時,傷口血液還沒凝固,大約是在我們喝酒時,或散席之後。」田宏武道︰「是何人首先發現的?」
余鼎新道︰「是巡夜的武士,在巡經此地時,發現了閔執法的房門上插了支竹簽」
田宏武驚聲道︰「竹簽?」
余鼎新點點頭,從衣袖里取出來,遞與田宏武道︰「就是這東西,老弟無妨過目!」
田宏武接了過來,只見這竹簽五寸長,一寸寬,下端削得很尖銳,竹簽上還寫得有字,寫的是︰「第十八號,閏三,風堡執法。」名字上抹了一點血。這太驚人了,殺人、題字、留簽!
余鼎新沉重地道︰「區區與堡主倆研究的結果,判斷這‘復仇者’要殺的人不在少數,同執法被編列為十八號,證明前面還有十七個號數,十八之後,可能還有,而閔執法可能是第一個被殺的,因為前此從沒听說過‘復仇者’這名稱,也沒听說哪里發生過同樣的事。」
田宏武點頭道︰「這分析很有道理,準備采取什麼對策?」
余鼎新沉吟著道︰「這是無頭案,毫無線索可循,一時之間,也難有好的對策……」
田宏武把竹簽遞向余鼎新道︰「小弟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余鼎新道︰「老弟有什麼話盡管說。」
田宏武道︰「會不會是自己人所為,故意布這疑陣?」
余鼎新皺起眉頭抿了抿嘴,深深一想,道︰「唔!這未始不可能,田老弟怎會想到?」
田宏武道︰「第一,如果是外人入侵,很難逃過警戒的眼目。第二,死者沒有反抗的跡象,可能是熟人出其不意的下手。第三,外來的人很難一下子便找到閔執法的臥房,如果慢慢模索的話,難免不露形跡。」
余鼎新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田老弟的心思真是縝密,不過……會是誰呢?堡里都是多年的弟兄伙友,沒有新進的,假使真的是自己人所為,怎會等了這麼多年才下手,機會應該很多」
田宏武道︰「三爺是執法,難免會招怨,有沒有……執法不公的事?」
余鼎新道︰「讓我想想看!」
一具棺木抬入院子,四名武士進房開始料理死者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