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的聲音很寂寞。
水流的聲音也是。
終究,人生是寂寞的。
唐方看著荷塘的水流自暗槽里吸進去,然後又自龍嘴里灑出來,流水就信樣回圜看,幾朵花在水面上打轉,始終轉不出去。
正像它的歲月一般,無所事事,無可等待,流水和落花一樣的轉不出去。
也許是因為沒有出口吧?
她的病沒有好起來,且一天比一天虛弱。個月前還明陣齒伶俐清爽的她,給病意耗得只剩下倦意,還有相伴不的?她用手探著水流。
水很暖。
天氣轉溫了嗎?
還是她的手太冰?
今天好一些了嗎?
總比昨天好一點了吧?
盡避她其實並沒有好轉,(一天下一次的毒,毒只有積得更深,怎會好轉?)但她總是認為自己每天都比過去的一天好一點點。
"今天覺得怎麼樣?"
她听到有人間她,恍惚間,好像是太陽的暖意在發問。
其實問她的人已間了第遍了。
她衰弱得甚至失去了听覺。
"嗯?"
"好一些嗎?"
一個滿臉病氣、滿酒氣的公子已到了她身邊,就坐在他攜來的一缸酒壇子上,也帶看滿滿的關和問候︰"好一些了吧?"
"好一點了。"
她照往常的答,像說一句經常的謊言。
"可有服藥?"
唐方點頭。
"好,我跟你把把脈。"
唐方把手伸了給他。
這滿身都是病氣和酒氣的青年,只有雙眼充斥看令人不敢迫視的正氣,而他好像也為了自己目中流露過別的正氣,而不敢正視唐方(至少,他為自己這樣解說,而不願承認是因為唐方的嬌媚英麗吧)。
陽光下柔弱的小手,和水流映看一張美臉,令人覺得這是一幅畫里的人間。
唐方反問他︰"怎麼樣?"
他望酒缸︰"是好一點了。"
唐方也看酒缸︰"你又喝酒了!"
鮑子微唱︰"人生在世,怎能不醉!"
唐方氓嘴︰"要醉不一定需喝酒。"
鮑子笑道︰"喝酒真是人間一大享受,醉了才可以放蕩形骸,才可以盡情任意。"
唐方笑道︰"真正盡情任意,真的放浪形骸,又何必藉酒行之?喝酒才能盡情,醉了才能瀟酒,那就不是真情、還不夠酒月兌。"
鮑子嘆道︰"那是因為你不懂喝酒,或是不知人間險惡。你該我一醉!"
唐方笑道︰"我病成這個樣子,還能喝酒?"
鮑子傲然笑道︰"你的痛酒無涉。喝酒不會有害,我'缸公子'溫約紅說的,大抵天下無人敢說不對。"
唐方笑說︰百你對毒力和藥物的精研,誰又敢在你面前班門弄斧?
只不過我一向不喜歡喝酒。
請我喝酒?
那是跟我有仇!
"溫約紅惋惜的說︰"那是因為你從未醉過,醉過便知其妙無窮。"
唐方道︰"我早已醉了,又何必喝醉!"
溫約紅試探看問︰"還是喝一點吧?"
唐方堅情的笑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請我喝酒就是找我麻煩。"
溫約紅望看這個在病里尚且絕艷的女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不肯共醉,讓我獨醉去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幾時才可以去拜見大當家?"
唐方忽然問,"我不是要等到拜別他的那一天才可以見看他吧?"
"什麼?"
溫約紅似嚇了一跳,"你到現在還沒見過花大主?"
唐方覺得陽光泛花,一陣昏眩。
這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是一天比一天厲害,而且頻密了。
她開始感覺到死亡的經手開始掠過自己身旁體側,要輕輕的把自己的眼蓋合上。
常常,在一失神間,她都可以睡著而不知不覺,睡了整整一天,她還以為只打了一個純。
這一點,令她覺得非常悲傷。
不,不可以,在它末把她覆沒之前,她一定要推開這些柔和的覆蓋,殘酷的掠奪。
"從我來這兒開始,要求到今天,"唐方有點訴怨的,但又恰到好處,並未構成痛恨,"到現在,花大當家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
"好,"溫約紅下定決心的說,"我跟你設法安排。"
"那麼,"唐方柔聲的說,"我幾時才可以走?"
她覺得這好酒的神醫一向對她都應是善意的,所以她才這樣問。
溫約紅似電似的一震,然後才說,"你病成這樣子,只怕遠走不出門口,就要回來躺著了。"
然後他匆匆的說,"我有事,要走了。"
唐方強抑住心頭的失望,淺笑道︰"怎麼?公子又去喝缸酒了吧?"
溫約紅拖看他那看似蹣跚和酩酊的其實是踉蹌和逃避的步子走遠了。
他一面走看,雙手抱看酒壇肚子,咕嚕嚕約又吃了十幾口酒。
然後喃喃自語的說︰"我的酒里原有你的解藥,你真不懂我的心事。都錯在你不會喝酒。"
他傷的自語,唐方當然不會听見(何況她的听覺已不如以前靈敏了)。
他仰脖子又想喝酒,卻見瀑里映著一個巧笑倩兮的唐方。
他飲得下她嗎?
"花大當家要見你。"
"什麼時候?"
"現在。"
現在是華燈初上的時候。
這山唐方還沒好好的走遍。
一個像她那麼愛玩的女子,沒有理由不邀游這美麗如晝的山的。
可惜她走不動。
她多走幾步,都會倦得像四肢百骸散月兌一般。
但她每天都想︰我總算此昨天好上一些了吧?
就算她走得動,這里遍布機關奇陣,她若無人指點引路,也絕轉不出去。
現刻,有兩個小女孩撬扶她,走路,對她而言,非要人撬扶看她才能任。
暮色四合,燕子穿梁越脊,回到舊巢,唐方想到自己已多時末施展過一向得意的"燕子飛雲縱"。
這兒比意想中更大。
走過山、走過水、越橋穿亭、轉閣回廊,這兒平靜宜人的景致略帶淒涼。
唐方畢竟是唐家堡出身的人。
她依稀能看出這兒是看似平靜無波,其實暗潮洶涌,在這生美輪美奐、如詩畫的亭台樓閣中,不但防衛森嚴,簡直是危機四伏。
奇怪的是,就算是在自己的房間里,唐方也感覺到這種危機。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兒發生了還是發生過抑或是將要發生什麼事?)廿四叔、川二叔,還有雷伯伯、溫公子他們都對自己那麼好,還有過救命之恩,唉,都是自己這個不爭氣的病……
忽然止步。
她們已到了一處房門前。
唐小鶴和唐小鴨馬上止步。
看她們恭謹的神態,不但是不敢越入雷池一步,彷佛這一步跨出去,就是天涯末路、還見血封喉。
從此看去,房間很黯。
很黯的房間。
"進來。"
房里的人用帶點命令的語氣。
語音極冷。
唐方走了進去。
只她一人。
她雖然倦,而且累,但她不怕。
她雖年輕,所闖的江湖也有風有浪,但仍未經大風大浪,她從未怕過誰︰越是強敵,她越不怕。
她只因而感到振奮。
她雖只闖過小小的江湖,但她有大大的膽子。
其實江湖無分大小,敢闖就是江湖。
房間沒有燈,但有光。
扁是從外面的燭光映進來的,所以淡得有點浮泛。
她看到一個絕美的人。
男子。
一個令人感到"殘艷"的男子。
他的眉宇略帶挹色,眼神看似深遠,但又流露出一種空洞的寂寞或者那不像是眼楮,而是像沉在海底一千九百八十九里下的珠寶,而且已經沉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了。
唐方說︰"這里很黯。"
那人說︰"你不是要拜見我嗎?"
唐方說︰"我根本看不清楚你的樣子。"
那人說︰"亮燈你也不會看得清楚我。"
唐方說︰"我不喜歡故弄玄虛的人。"
那人說︰"你要見我就是要說這句話?"
唐方說︰"本來還有的,但你擺架子,裝神秘的,我不喜歡你,所以不想說了。"
那人道︰"你住在我這里,力氣全消,你還敢這麼凶悍?"
唐方英了︰"難道你要我耐心守候,等到有一天我連站起來的力量都失去了的時候,才跟你斗嘴不成?我現在不凶,什麼時候才凶?"
那人忽然問︰"你有酒渦是不是?"
唐方倒是詫然︰"你自己不會看?"
那人忽把話題一扯︰"你是說︰如果你又回復了功力,你就會溫柔些是不是?"
唐方又笑了︰"給你看的溫柔不是溫柔。自己的美、自己的溫柔才是真的溫柔。既然又美又溫柔,更應該凶些了,不然要給人覷準了欺負。"
那人彷佛也有點笑意︰"你總有理由兒的。"
忽又問︰"轉來你不像是有病。"
"我是有病。"
唐方說,"既然我的身體已經病了,為何我心里不能開朗些?"
那人靜了半晌,才通︰"那是因為你未曾真的病倒過。"
唐方笑道︰"我病得快要倒下去了,還說沒病餅!"
那人真的有點笑意了。
這微微的笑意牽動了他那殘艷的風姿,彷佛是一縷活著的美,像對方飛掠了過來,"你很美!"
他問,"美人只有兩種,一種是美麗,一種是媚麗你是那一種?"
唐刀半帶玩笑說︰"你眼力太差了。我當然是兩者皆有。"
那人笑了,且笑道︰"唐方姑娘,你既然一直都不肯拜見我,讓我先拜見你吧︰我是'五飛金'的大當家花點月,素仰素仰,幸會幸會。"
唐方笑道︰"這還差不多。大當家的,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