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秋,木葉蕭蕭。蕭瑟的秋風穿林而過,听起來就象是剛從仇人咽喉間劃過的刀鋒一般。
山間的小路上落葉滿徑,秋林中杳無人蹤,連鴉群都飛得一只不見,卻有一個人高臥在一棵棗樹的枝椏間,手里倒吊著一只羊皮酒袋,風吹木葉,簌簌的動,他的人仿佛也在隨風搖曳。
一個頂禿如鷹,目光也銳利如鷹的人,卻有一只獵犬般的鼻子,一只狡兔般的耳朵,一個如駱駝般的胃,和一只狒狒般強而有力的大手。
他的情人胡大小姐曾經形容過他——
"這個人就象是很多種野獸混合成的,人的成分反而很少,也許只有一張嘴,因為只有人的嘴才有這麼好吃,而且吃得這麼挑剔。"對于這種評論,他從來不予反駁爭辯。
——一個男人如果要和女人爭辯,就好象要和一條狗搶肉骨頭。
這個人當然就是卜鷹。
山路上居然又有人來了,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衫的年輕人,百衣如雪,一塵不染,背後斜背著一柄烏黑劍鞘的長劍,配著同色的絲絛,和一雙用硝過的小牛皮制成的黑色短靴。
這個看起來就象是個春秋佳日在僕從陪伴下出來行獵的貴公子,可是他的神情卻極謹慎,行動更輕健矯捷,走在干枯的落葉上,發出來的聲音決不會比一只松鼠大很多。
他的目光更銳利,也跟卜鷹一樣,看起來就象是一只鷹。
他很快就看見了卜鷹。
魁偉的身子穿著件軟軟而貼身的黑絲長袍,赤足上套著只帶著異樣光澤的多耳涼鞋,手里一袋羊乳酒,像一片雲一樣斜臥在樹梢。
這麼樣一個人會是誰?
年輕人笑了,笑容純真而帶著稚氣,在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驟然出現這種笑容,就象是烏黑雲層中忽然出現了陽光。
"卜先生?"他問,"卜鷹?"
"是的,我就是卜鷹。"懶洋洋地喝了口羊乳酒之後,卜鷹才反問,"白荻?白荻花?""是。"
卜鷹大笑︰"你一眼就認出了我,我也一眼就認出了你,看來我們兩個都可以算是名人。""尤其是我,最近好象更有名。"白荻苦笑,"如果閣下是在這里等著我的,我也不會奇怪。""我為什麼要等你,難道我還想拿著你的人頭去領賞金?"他把羊皮酒袋拋給了樹下的年輕人,酸酸的羊乳酒,一下咽喉,就變成了一道烈火。
"我只不過是來看看的。"卜鷹說。
"看什麼?"
"看人殺人,看殺人的人。"卜鷹說,"那都比殺人有趣的多。""這里有人殺人?"白荻問,"這里有殺人的人?""現在沒有,很快就有了。"
"有殺人的人,當然就有被殺的人。"
"當然!"
"你看我象哪種人?"
"我看不出。"
卜鷹接過年輕人拋上去的酒袋,又喝了兩大口。"我只看得出這里是個好地方,無論要殺人還是被殺,都是個好地方。""你還看出了什麼?"
"我若是被人追殺,逃到這里,一定會停下來,因為前面的那段山路很難走,能進到這里來的人,絕不會太多。""非但不會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一個。"
"所以我就會等在這里,先觀察好地形和地勢,選擇好一個一出手就能制敵機先的地方,先取得優勢,"卜鷹說,"高手決勝,這一點是很重要的。""然後呢?"
"然後我也許會設下一些小小的陷阱,兵不厭詐,在生死之戰中,更不妨用一點手段。"卜鷹說,"這也是兵家常事。""所以你並不想管這件事。"
"我說過,我只不過是來看看的。"卜鷹說,"所以從現在開始,你不妨把我當作一塊石頭,一段樹枝,你盡管做你自己要做的事,就好象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白荻立刻用一種很肯定的態度說︰"好,我相信你。"暮雲四起,升于腳下,天色已漸漸暗了。
卜鷹早已閉上眼楮,仿佛已睡著,白荻做了些什麼事,他好象真的完全不知道。
可是現在他卻忽然問白荻︰"你已經準備好了?""嗯。"
"現在你對這一戰已經有幾分把握?"
"現在我只想喝口酒。"
"慶功酒?"
"對,慶功酒。"
"決戰之前,先喝慶功酒。"卜鷹問,"難道你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白荻微笑,喝酒。
"你會不會低估了你的對手?高估了自己?"
白荻帶著微笑,很平靜地說︰"我這一生,如果有一次把這一類的事估計錯誤,只要有一次,現在我早就已是個死人了。"高手決戰,如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對手,無論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種不可原諒的致命錯誤。
卜鷹看著樹下的年輕人,眼色中帶著種非常奇怪的表情。
"那麼現在你就等著殺人吧。"卜鷹說,"我相信要殺你的人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