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白看到眾人臉色一陣變幻,解釋道︰「我這次行走江湖有許多要事待辦,所以不能進入衙門,更不能做官,否則行動受到拘束,就太不方便了。」
張永和蔣弘武對望一眼,道︰「當然,人各有志,我和蔣大人都不會勉強你的,不過你答應護衛舍親之事,可一定要做到。」
金玄白點頭道︰「在下既然答應了,便一定盡全力保護令親的安危,你大可以放心。」
他頓了一下,問道︰「諸葛老兄,你連夜派人找我,便是為的這件事嗎?」
諸葛明道︰「這只是其中的一件事,另外,我還要和你商量其他兩件事。」
張永道︰「金老弟,你請坐,我們慢慢說。」
金玄白依言坐了下來,張永吩咐道︰「定基,你將那一串兵器收好,就放在我帶來的那個大櫃里,不久之後,我要拿給故親看,也讓他見識見識。」
趙定基走到大廳當中,拔出插在石磚上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串用樹枝穿起來的兵刃,往後面房舍行去。
張永又道︰「範銅,你和劉康兩個站到門口去守著,誰都別讓進來,哦!南水,你去通知未知府,要他叫人準備早膳,半個時辰後送來,我要陪金大俠用膳。」
範銅等三人听到吩咐,全都快步離開走出蘭雲堂,兩人守住門外,一人遵命去通知宋登高。
直到此刻金玄白才發現宋知府竟然沒有跟進蘭雪堂,顯然以宋登高一府之長的身分,還不夠資格和張永,蔣弘武兩人平起子坐。
金玄白暗忖道︰「這個說起話來像女人一樣的家伙,怎麼看都不像個大官,怎會成為錦衣衛里的官員,連宋知府都怕他怕成那樣?」
他自幼隨父親住在荒郊野外,後來進入深山石窖中隨著五位師父習藝,所得到的知識幾乎大半是關于武林的軼事或江湖傳聞,罕有關于朝廷的知識。
所以他本不知道世界上真有太監這種人,而在以往,他得到有關于太監的訊息,是小鎮容樣的店小二小李跟他提起的,當時,小李的認知是︰太監就是沒卵蛋的男人。
至于為何沒卵蛋的男人叫太監?太監又因為什麼原因失去了卵蛋?太監是做什麼的?
這一切的一切,金玄白完全不清楚。
當然,他更不明白大明帝國自從成祖以來,便重用太監,當今武宗皇帝更是命太監劉瑾掌司禮監,太監馬永成掌東廠,太監谷大用掌西廠。
北京城里最強而有力的太監勢力集團,是以劉瑾為首,其黨伙有馬永成、羅祥、魏彬、高鳳、谷大用、丘聚、張永等人,被稱為「八佛」。
這八人掌握了軍政大權,橫行一時,別說是知府、巡撫,就算是內閣大學士,尚書,都御史都不放在他們的眼里。
金玄白身處南方鄉下,當然不明白太監的可怕,故此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張永這種娘娘腔的男人,怎會成為比知府還大的大官。
張永怎知他心中想些什麼?看到他坐在紫檀木的大橋上,緩緩取下肩上的槍囊放在茶幾,這才記起沒叫人泡茶,于是吩咐褚石去找宋登高張羅茶水。
褚石出去之後,他才滿意地對諸葛明道︰「諸葛老弟,你這回立了大功,等到我見了永成老兄之後,想必他對你定有賞賜。」
諸葛明欠身道︰「多謝張公……」
張永揮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道︰「你要找金老弟說的兩件事,你就坦白相告,我想金老弟一定會傾力相助白勺。」
「是!」諸葛明應了聲,轉過臉來,向著金玄白道︰「老弟,昨天我曾經拜托你助我逮捕京城里最厲害的賊‘千里無影’,是受到了我的頂頭上司的命令,限我三個月內要破案,所以逼于無奈才向你求助!」
金玄白點頭道︰「在下于席中已經答應諸葛兄的請托,自然會出手相助,老兄請放心好了。」
諸葛明道︰「我本來已找好蘇州集寶齋和珍寶齋兩家珍寶古玩店鋪相助,設下陷阱,準備引誘千里無影來自投羅網,但是,昨天發生一件事,以及張公和蔣兄的到來,使得誘捕千里無影的事,已變得不重要了。」
金玄白望了張永和蔣弘武兩人一眼,沒有說話,諸葛明頓了頓,繼續道︰「這件事非常奇怪,那便是昨日黃昏開始,蘇州城里出無數的鴿子,也不知飛向何處,不過,蔣大人的屬下曾經打下三只,其中有兩只鴿子的腳上都系有銅環,環中藏有紙柬。」
說到這里,他從懷中取出兩片卷著的小紙柬,遞了過來,金玄白打開紙束一看,只見上面同樣的用筆寫了幾個字︰「龍跡已現,追龍十七。」
他反覆看了兩遍,弄不清楚上面的意思,將紙東交還給諸葛明道︰「請恕在下愚昧,實在不明白上面寫的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諸葛明將小紙柬卷好放回懷中,道︰「在過去的五年里,我們東廠使陸續截獲這種紙柬,一共有七張之多,另外錦衣衛的同仁也曾在無意中攔截到了二張,故此廠公曾為此組織了一個專案調查小組,不過查了幾年都沒有頭緒,這個小組已于一年前解散。」
金玄白問道︰「諸葛兄,那些小紙片上寫的都是同樣的字嗎?」
諸葛明見他似乎感到興趣,笑了笑道︰「字跡不同,內容不同,不過最後的署名大同小異,從追龍三號、追龍七號、八號、到追龍十二都有……」
金玄白恍然大悟,道︰「原來這追龍十七的意思是指這發出訊息的負責人!」
「不錯,」諸葛明道︰「這不僅可代表人,也代表地,可見這追龍十七是駐在蘇州城。」
金玄白道︰「那麼龍跡己現的意思,是表示他們已找到那條龍了?」
諸葛明點了點頭,隨即問道︰「老弟,你知道龍是代表什麼?」
金玄白想了一下,搖頭道︰「這個在下不清楚。」
諸葛明道︰「龍便是代表當今的天子,也就是皇帝。」
金玄白訝道︰「有這種事?」
諸葛明道︰「你沒見過皇帝身上穿的龍袍,上面繡的五爪金龍,皇宮中的梁柱,用具,到處都是龍,所以只有皇帝才能代表龍。」
金玄白模了下腦袋道︰「這麼說來,皇帝的兄弟就不是龍了?」
諸葛明道︰「皇帝自然有許多的親戚,那些人分封各地為王,雖是龍子龍孫,卻只能算是四爪的龍。」
金玄白想了一下,笑道︰「皇帝在北京城,那些王爺在全國各地,那紙條上寫的‘龍跡已現’四個字,你怎知道他指的是那條龍?」
諸葛明和張永、蔣弘武對望一眼,蔣弘武道︰「不管這條龍指的是誰?這件事我們都要查個清楚,否則無法向上面交待。」
金玄白道︰「你們查你們的,跟我說有什麼用?我對這種事是一竅不通。」
諸葛明婉轉地解釋道︰「這當然是我們的事情,不過這個組織既然存在多年,定然根基穩固,我們怕里面隱藏什麼高手,萬一到時候我們人員調派不齊,恐怕會吃虧,所以蔣大人的意思,是請你協助……」
金玄白道︰「說來說去,還是要我幫忙!」
他抓了抓腦袋道︰「我自己的事很多,再加上又要做張大人的親戚貼身保鏢,恐怕不能幫你辦這件事了!」
張永道︰「金老弟,這兩件事並無沖突,諸葛老弟也是先跟你打個招呼,希望你能在最後捕捉元凶時施以援手……」
他的話聲稍頓,望向蔣弘武道︰「蔣大人,我記得你們曾經懸賞過,不知數目是多少?」
蔣弘武看來外表雖然粗魯,可是心思卻很細密,一听張永之言,忙道︰「張兄不提,我倒忘了,記得以前懸賞過三千兩白銀……」
諸葛明接著道︰「我們廠公也懸賞過一千兩黃金,如果能生擒元凶,偵破這個組織,甚至可能再加五百兩。」
金玄白听他們這麼一搭一唱的,笑道︰「諸葛老兄,你們真以為我是見錢眼開?」
諸葛明一愣,道︰「老弟,你的意思是……」
金玄白道︰「我的意思是,要我專程幫你們辦這件事,我是沒辦法,不過如果你們查出了整個組織,到時需要我動手,我倒可以考慮。」
張永等人一齊大喜,蔣弘武忙道︰「金老弟,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捉住了元凶,那份賞金還是由你領取,我們只要建功就行了。」
金玄白笑道︰「雖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不是君子,只是個武林人物,但是你們要把黃澄澄的金子送給我,我也不好推辭,否則,我以後拿什麼東西安頓我的妻室?」
蔣弘武和諸葛明吃了一饞,兩人對望一眼,諸葛明問道︰「老弟,你年紀輕輕的,何時娶了妻室?」
金玄白道︰「我現在還沒娶,不過我的師父和先父在我幼年時便替我訂了幾門親,唉!我那幾個老婆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將來她們相處得如何?古人說,齊人之福非福,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這番感嘆之言,惹得張永等人一齊大笑,直到笑聲稍歇,張永才說道︰「女人的事嘛,非常好辦,只要你供應她們大把銀子花用,三不五時地送點珠寶黃金,包她們個個服貼,我在北京城里的三個老婆就是這樣,被我管得服服貼貼的,沒一個敢調皮……」
金玄白暗暗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像沒卵蛋、娘娘腔的家伙,竟然有三房妻室,正自思量問,只听蔣弘武道︰「金老弟,張兄說得不錯,女人就是這麼回事,現實得不得了,有銀子就好打發,老弟,雖說你的武功蓋世,但是御妻之術,你還得要向張兄多多討教才行。」
張永尖細著嗓子大笑,道︰「討教可不敢當,互相切磋倒是可以的。」
他眯著眼,道︰「我在北京還有一所宅院空著,那天你成了親,我就把那個宅院送給你作為賀禮。」
蔣弘武苦著一張臉道︰「張兄如此大手筆,叫我們這些做屬下的怎麼辦?」
張永笑了笑,正待說話,只見褚石領著四個長相標致的丫鬟走了進來,那些丫鬟大約都只有十五、六歲,長得皮膚細白、臉蛋清秀,手里捧著茶具和水壺,進人室內之後,朝眾人行了個禮,便開始沖泡茶水起來。
張永道︰「蘇州好山好水,不但茶好,連人也長得漂亮,下次返京,我得帶上幾個丫鬟,也好侍候我那幾房妻室……」
蔣弘武道︰「張兄只要開口,宋登高還不乖乖地送上十個、八個的?」
張永發出一陣尖笑,道︰「他這幾年來也撈了不少,不弄他幾個花花,太對不起他了,其實,我若不收,他反倒不安心……」
諸葛明道︰「張兄說得不錯,這宋知府八面玲瓏,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撈了多少銀子……」
他揚了揚剛從褚石手里遞過來的一疊銀票,道︰「這是他剛剛托褚石送來的,說是要請我轉交給金老弟,因為我們這位老弟把那二百兩黃金送給蘇州城里的各路地頭蛇,宋登高覺得過意不去,認為要補償金老弟的損失。」
張永笑道︰「這宋登高也真是會做人,曉得金老弟特別受到我們責重,所以就急于想討好他,以免日後吃虧,看來這家伙也真是不簡單。」
蔣弘武道︰「他的表哥是鄭宏基鄭千戶,這次我到蘇州來,還特別跟我打過招呼,要我多關照他,看來這個人很識趣,的確應該多多關照。」
諸葛明把銀票交給金玄白,道︰「老弟,這是宋知府孝敬你的,你就收下好了,別跟他客氣,不然他今晚會睡不著的。」
金玄白猶疑了一下,接過那疊銀票一看,發現有五千兩百銀之多,換算起來,最少也有四百多兩黃金,禁不住嚇了一跳,道︰「諸葛兄,這個不太好吧?」
諸葛明笑道︰「這有什麼不好的?他是我義弟的親表弟,也等于是我的表弟一樣,收下他的重禮,以後找機會還他個人情就行了。」
金玄白道︰「可是這里的錢未免太多了,無功不受祿,我怎能平白收這個錢?」
他想起以前,每天上山砍柴練功,砍好帶回家的柴還得曬干,半個月進單上送一趟柴,只賺幾錢銀子,算起來一個月跑兩趟,還賺不到二兩紋銀。
如今遇到了宋知府,隨便一出手便是五千兩白銀,比較起來,真是像做夢一樣。
張永道︰「老弟,你只管收下就是了,宋知府在官場上混了那麼久,這種眼光還是有的,他曉得你不是池中之物,必將飛黃騰達,所以先下點本錢討好你,以後,你只要拉他一把,就夠他吃三輩子了。」
金玄白有些茫然,道︰「我又不想做官?哪里還有什麼飛黃騰達的日子?我看這宋知府是看錯人了。」
張永等人听他這麼說,全都大笑,蔣弘武道︰「金老弟,你的人生已經面臨最大的轉折點,宋登高沒看錯人,我們也沒有看錯你,老弟,你可要記住我們,有朝一日,你發達了可要拉我們一把唷。」
諸葛明道︰「對對對!老弟,你千萬別忘了老哥哥我的功勞,要多多關照才行。」
金玄白愣愣地望著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這時,四個丫鬟已經泡好了茶,悄然行了個禮,退出大堂。張永端起桌上茶杯,端詳了杯上的花紋一下,然後掀開杯蓋,喝了一口,嘖嘖稱贊道︰「久聞洞庭‘嚇殺人香’茶是天下十大名茶之一,如今得以品嘗,真是名不虛傳。」
金玄白望著諸葛明,只听他說︰「老弟,把銀票收起來,喝茶吧!」
金玄白只得把那疊銀票收入懷里,喝起茶來。
諸葛明啜了兩口茶,道︰「太湖東山俗稱東洞庭山,此間茶樹據說和果樹間種,因此所產茶葉有種特殊的花香,再加上這片片茶葉皆是全部以早春時的女敕芽,以所謂的‘一旗一槍’方式制成,所以香氣馥郁,回味甘甜……」
他喝了口茶,繼續道︰「東山除了產茶之外,還盛產楊梅和洞庭橘、白沙枇杷,其中洞庭橘釀成美酒,是為‘洞庭春色酒’,想那蘇東坡便曾作過洞庭春色賦歌頌,可見此酒之美味了。」
蔣弘武笑道︰「諸葛明到過兩趟蘇州,人倒變得文雅起來,更熟知此地的典故,真是讓小弟欣羨不已。」
張永敞著尖細的嗓門一陣「喀喀」怪笑,道︰「諸葛老弟,你記得中午一定要叫宋知府準備幾壇洞庭春色美酒,我好跟金老弟多干幾杯……」
他們邊喝茶邊談天,沒多久功夫,陳南水便入內稟報早膳已經準備好了,于是眾人便進入膳房用早餐。
膳房中擺著一張大圓桌,桌旁的椅子只十二張,可是穿梭在屋里的丫鬟足有二十多名,當張永等人進入膳房時,只見宋登高忙著指揮那些丫鬟擺放菜肴。
那些餐具碗碟都是精致的細瓷,筷子也都是閃閃發光的銀著,菜肴更是盤盤美艷似花,看得金玄白都有些眼花撩亂。
他被張永拉著坐在上位,夾在蔣弘武旁,兩人殷勤勸食,便有標致的丫鬟在旁夾菜布食,使他覺得暈淘淘的,彷佛神仙一般。
知府宋登高坐在席上,蓄意奉承,不時說些蘇州的掌故和一些任上的笑話,逗得眾人大笑,這一頓早膳吃下來,足足花了半個多時辰,大家都覺得心滿意足,口齒留香之余,這才又回到蘭雪堂。
金玄白在諸葛明和張永的勸說下,終于答應住進拙政園,他本來以為自己僅是一個槍袋、一個包袱,豈知入室之後,才發現櫥櫃里已陳列著十二套各色各式的衣服,包括勁裝、儒衫、便服等等,鞋子也足足有十二雙之多,包括快靴、布鞋、絲履等,全都是照他的尺寸添購的。
金玄白吃驚之下詢問服侍的丫鬟,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宋知府下令,羅師爺帶人到蘇州城里臨時采購的,就在短短的一個多時辰里,買齊了所有的物品,使得金玄白听了之後,頗為感動。
他換好衣服之後,向諸葛明表示要到五湖鏢局一趟,因為他已答應彭浩,要將獨臂刀法傅授給彭浩,于是諸葛明向張永稟報之後,由蔣弘武陪同,金玄白便在諸葛明、褚山、褚石等人簇擁之下,往五湖鏢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