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太遺憾了,既然如此,別的不必談了。」
「不過,莊主謬愛,小弟仍然心感。」
兩人又談了些閑話,葉茂亭盡興辭去,下人撤了殘席。
丁浩獨坐樓頭,望著浩渺碧波,心亂如麻。
來此已將半月,總不能在仇人家中長久作客。
照情況推斷,昔年凶手,已無一留在莊中,難怪「半半叟」費了長時間偵查,一無所獲,是否挑明了質問余化雨?
身在虎穴莊中高手如雲,自己能否應付得了?
忽地,他想到了凶手之一的「酆都使者」曾在王屋山中現身,而「雲龍三現」可能匿身「望月堡。」
這樣看來,自己推斷可能悉遭殺害滅口便不盡然了。
靈機一動,暗忖,自己何不如此如此試他一試?
※※※
二鼓初過,莊中一片沉寂。
莊主「南天神龍余化雨」的內宅院地中,出現了一條黑色士。
一名侍婢,穿廊而過,突然發現了這黑衫人,不由高聲尖叫起來︰「有人闖內宅!」
她這一喊嚷,立即有數名身手矯健的僕婦,持劍現身,圍了上來。
黑衫人連正眼都不看來人一下,兀立如石像。
莊主余化雨隨即現身,目泛稜芒,一掃黑衫人,大聲喝道︰「你們都退下去!」
僕婦們紛紛退入房內。
余化雨移步階沿,而對黑衫人,沉聲道︰「朋友何方高人?」
「黑儒。」
「呀!」余化雨驚呼了一聲,臉色大變,栗聲道︰「閣下……是黑儒?」
「不錯。」
「光降敝莊有何見教?」
「找人。」
「閣下……要找人……不知找的是什麼人?」
「江湖惡客胡非和長白一裊!」
余經雨驚楞地退了兩步,道︰「敝莊並無此兩人!。
「如果有呢?」
「任由閣下搜查全莊,如果莊中有此二人,悉听閣下如何處理便了。」
「本儒無暇搜查,希望莊主交出二人,或說出二人行蹤。」
余化雨苦苦一笑道︰「本人從未與二人來往過,這……從何說起?」
「不要推得太干淨……」聲音冷得令人發顫。
「事實如此」
「余化雨,你相信本儒有力量摧毀你這‘齊雲莊’麼?」
余化雨全身一顫,栗聲道︰「閣下總不能無中生有,強人之所不能?」
「言止于此,本儒提出警告,你多多思量,本儒去也!」
聲落人杳,有如幽靈鬼魅。
「南天神龍余化雨」怔在當場,口里夢吃般喃喃道︰「黑儒,黑儒,這可怕的人物竟然還在世間……從何說起?」
內外手下多人,涌到內院,大部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莊主的面色,使他們不敢造次動問,只互相竅竅耳語。
莊主余化雨一揮手道︰「你們都散去,請英總管、葉總教習方師爺留下。」
所有人全部散去,剩下葉茂亭,一個猴相老者與一個二十多歲的文士,三人隨莊主進入內宅的客廳中坐定。
猴相老者首稱開口道︰「莊主,發生了什麼事?」
余化雨沉重地道︰「適才‘黑儒’來訪。」
「黑儒。」三人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面色立變。
葉茂亭皺眉道︰「承在下在北方曾听人提及‘黑儒’重現江湖,只以傳聞失實,想不到真有其事,他來此的目的何在?
「找人!」
「找什麼人?」
「向本莊主要‘江湖客胡非’與‘長白一裊’這兩個聲名狼藉的魔頭……!
「這從何說起?」
「本莊主也想之不透。」
「結果呢?」
「他去了。留下話要本莊主多多思量,可能……他會再來。」
年輕書生接口道︰「屬下出生晚,沒見識過這怪杰,但听老輩的提起,‘黑儒’並非強梁霸道之人,生平並無惡跡,昔年‘九龍令’公案,據說尚屬疑案。」
余化雨頷首道︰「方師爺說得是,如果對方再來,講理講不通,動武的話,自本人以下,無有他三招的對手,後果非常可怕……」
葉茂亭道︰「江湖還有一說,這出現的‘黑儒’是假冒的,真的確已死于當年邙山之役。」
余化雨搖頭道︰「設若如此,那就更可怕了。」
「他尋這兩個魔頭不知何為?」
「不知道!」
「為什麼進本莊找人呢?」
「無法思議、」
「莊主可曾問他?
「沒機會多問,他去了。」
「如今之計呢?」
「如果能知道那兩魔的行蹤,便可答覆他!」
「這兩魔一向不在南方活動,而且早已沒听人提及兩魔之名,一時之間何處去查。如果對方冒‘黑儒’之名,以此為藉口,另有居心,問題便大要……」
年輕書生道︰「如果來的是冒名使詐之輩,便不足慮了!」
余化雨眉毛一軒,道︰「為什麼?」
「冒名總不能冒武功,‘黑儒’一代怪杰,武林中沒听說身手蓋過他的,如真是冒名者,憑本莊的人力,應可對付,怕只怕是真的。」
「有理,師爺真是言必有中。」
「有了!」
「師爺又有何高見?」
「請那位‘酸秀才’來共商。」
「師爺怎會想到了他?」
「他出身北方武林,據葉總教習所述被救經過,他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也許他能提供些眉目。」
「他……是客人?」
「同屬武林一派,這倒無所謂。」
「那就請葉總教習去請一趟!」
葉茂亭應聲起立,匆匆奔了出去。才半盞茶功夫,便帶著丁浩進入客廳,三人起立相迎。
丁浩目光一轉,都不陌生,入莊時就已引見過。
那猴相老者是總管「金猿莫偉」,年輕書生是師爺方家俊,當下—一見過禮。
余化雨一擺手道︰「少俠請坐下說話!」
「謝坐。」
「適才發生之事,葉總教習想已奉告?」
「是的!」
「以少俠高見,如何處置?」
丁浩沉吟了一會,悠悠啟口道︰「恕在下多問,‘黑儒’要找的人,是否在莊中,抑是曾在此停留過?」
余化雨毫不思索地道︰「根本沒這回事!」
「不過……‘黑儒’現身,必非無因!」
「是的,但想不透其中究竟,目前令人困惑的是‘黑儒’真假問題,少使對北方武林並不陌生,不知有何高見?」
丁浩沉聲道︰「在下鄭重進言,‘黑儒’東山復起,是千真萬確的。」
「啊!依少俠看來,本莊該如何應付?」
「唯一方法,莊主設計證明‘黑儒’要找的人不在莊中。」
「這……如何證明,憑口頭難邀對方之信……」
「不管死活,查出兩人下落?」
「這更難,‘長白一裊’與‘江湖惡客胡非’根本不在南方武林活動,而北方是‘望月堡’天下,力不從心,奈何?」
話鋒一頓,又道︰「還有,‘黑儒’能慢慢等候我方偵查麼?」
「此點在下可以為力!」
「什麼,少俠……」
「在下與‘黑儒’有一面之雅,很蒙他青睞,可以緩頰。」
「啊!太妙了!」
「不過事情最終仍須交待。」
「這……只有盡力而為,成事在天了。」
「在下明日出莊走走,看是否能找到對方,把話傳到!」
「很好,這事就重托了。」
說完,轉向「金猿莫少偉」道︰「莫總管,修火急令與小女,要她全力偵查兩魔下落!」
「是。」
丁浩心中一動,莊主千金竟在北方武林,這樣大的事要她去辦,必是個了不起的女子,但話又說回來,也許這只是過場。
現在,是一個機會,是否就此挑明身份,開始行動?
心念及此,不由略感緊張,但掩不住那血海深仇的恨毒,伙人就在眼前,仍繼續作客麼?
又一想,不成,兵刃不在身邊,過了今夜再說吧!
又一個意念升上腦海,如果昔年凶手,又被殺害滅口,為了應付「黑儒」,對方會交待出死人。那便鐵證如山了,不怕對方狡賴。
等,再等上一段時日,他作了最後的決定。
聚談就此結束,各自回房安寢。
丁浩回到了「覽碧樓」,心頭起伏如潮,一夜未曾合眼,以本身功力,大可指名索仇,但真相可就永不能查明了。
當年家門血案,誰保沒有別的原因。
目前活著的凶手,已知的是「酆都使者」與「雲龍三現趙雲生」,只要抓到其中之一,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但兩凶一個下落不明,一個在王屋山驚鴻一現,自己勢不能回轉北方,先緝凶手曠日廢時?……
第二天一大早,丁浩騎了莊中預備的馬匹離莊外出。
過午時分,來到了岳陽城,他不入城,叩馬直奔岳陽樓。
剛剛抵步下馬,一眼便望見「半半叟」設在僻角里的布招。
登時心中一震,在樹陰下栓了馬匹,若無其事地晃了過去。
「半半叟」眼尖,遠遠便招呼道︰「公子要看相麼,禍福窮通壽夭,老夫言無不驗。」
丁浩笑了笑,走了過去,在小桌前椅上坐下,此刻正是進餐之時,來往的人不多,一目便可了然。
這桌位又遠離攤棚,談話便少了忌避。
「少主作客南莊?」
丁浩一驚道︰。洪老如何知道?
「半半叟」神秘地一笑道︰「不然怎能作耳目!」
「洪老在此不受疑麼?」
「不會,跑江湖自有法門,少主作客多時,可有什麼發現?」
丁浩這些日來的經過,略述了一遍、隱起了「黑儒」一節,最後道︰「洪老認為可以行動否?」
「半半叟」一搖手道︰「幸而少主沒有魯莽行事,這不成!
丁浩一愕道︰「什麼不成?」
「事情大有蹊蹺!」
「洪老有何發現?」
「據我調查,除了‘雲龍三現趙元生’曾是該莊的總管而外,所知的凶手,沒有一個是余化雨手下,也沒與余化雨有過往來!」
丁浩默然了片刻道︰「他難道不可以付代價買凶手?」
「當然有此可能,但以江湖中的往例來看,通常買凶手是在自己力有不逮,或不能出面的情形下為之,而且只限于一二人。
當年參與其事的,除為首的八人外,還有手下數十人之多,總有—一緘其口?」
「也許已經全封上了嘴……」
「少主慮的是,但小老兒消息來源可靠。」
「怎樣可靠?」
「我新近拉攏了一個人,是‘齊雲莊’退休武士,年已古稀,他的話不會假。」
「這種事並非人人知情?」
「不錯,但據他所知,莊中武士從沒無故失蹤過。」
「洪老的意思是血案主謀不是余化雨?」
「我不敢斷言,但揆情度理值得商榷。」
「洪老當年是在場者之一,對方分明說是奉莊主之命?」
「當年我也一直深信不疑,但現在仔細推想,頗有破綻!」
「什麼破綻?」
「第一、從當晚的一切部署看,流血殺人是預謀,而余化雨對主人是慕名羅致,沒有行凶的必要。
第二、彼此從無夙怨。
第三、主人雖未應南莊之聘,但也沒歸附北堡,南莊北堡各處一地,河井不相犯,沒有利害關系存在,而余化雨並非梟雄之性,不會做出不得則毀之的毒辣行為。」
丁浩一想,「半半叟洪錦」分析的不無道理,而照自己以「黑儒」之面目試探的結果,事實似乎也有出入。
心念之中,沉凝地道︰「就此罷手不成?」
「半半叟」搖手道︰「不是這意思,我認為有詳查事實真相的必要,如果一旦把事情鬧開,而找錯了對象的話,豈不打草驚蛇,使事情更趨棘手?」
丁浩皺緊了眉頭道︰「洪老的意思是暫時隱忍,設法找到當年凶手之一……」
「對了,正是這句話,據少主方才所說‘雲龍三現’可能受‘望月堡’包庇,而‘望月堡主’又買通那白眉老僧殺葉茂亭,此中便大有蹊蹺了。」
「我也曾懷疑過這一點。」
「目前我認為有兩條路可走……」
「那兩條?」
「第一、少主可先北返,查明‘望月堡’包庇‘雲龍三現’是否有其事,買凶手殺葉茂亭的原因。
第二、‘酆都使者’既曾在王屋山現身,應盡力提到他…
「嗯!」
「最好能得到‘全知子’的助力……!」
「為什麼?」
「他是極好的偵探名手,而且江湖閱歷之豐,當今武林無人出其右。」
丁浩捫緊嘴唇,點了點頭,道︰「好,我去做!」
「半半叟」略一沉思,道︰「老夫仍留此地繼續注意‘齊雲莊’動靜。」
就在此刻,一陣吟哦之聲傳了過來。
丁浩扭頭一看,低聲道︰「洪老,就此別過。」
說完,匆匆去向樓邊的樹陰。
一個衣冠古舊的老儒,面對蒼茫煙波,負手吟哦。
丁浩趨近前去,拱手道︰「何老哥,你也來了?」
柯一堯轉過身來,滿面凝重地道︰「此行如何?」
「小弟在莊中作客。」
「哦,作客……」
「柯老哥仍然要向葉茂亭打听那個人?」
「不過,是的,既已到此,對象便不止他了,可以多方面設法。」
丁浩想了想,道︰「小弟可以為力麼?」
柯一堯遲疑地道︰「這不能明著打听的……」
「林老哥說出人名,小弟可以設法打听。」
「雲龍三現趙元生的生死下落!」
丁浩登時心頭劇震,想不到柯一堯要打听的是「雲龍三觀趙元生」,這真令人駭異,這一來情況變為更復雜了……
柯一堯眉頭一緊,道︰「怎麼,「丁老弟莫非認識趙元生其人?」
丁浩竭力保持冷靜,平淡地道︰「老哥找錯了對象!」
「為什麼?」
「葉茂亭此番北上,目的就是探查趙元生的下落。」
柯一堯面色一變,道︰「姓趙的不是莊中總管麼?」
「那是過去的事了,他失蹤已久,下落不明,可能……」
「怎樣?」
「匿居‘望月堡’!」
「啊!這……這從何說起?」「
「老哥與趙元生是什麼關系?」
柯一堯咬了咬牙,道︰「我要找他算一筆帳!」
「算什麼帳?」
「丁老弟,恕我不能奉告,是件私人間的糾紛。」
「哦,小弟失言了!」
「那里話,老弟作客‘齊雲莊’,也是辦事?」
「是的!」
「情況如何?」
「這……容異日再為奉告。」
「可有什麼要愚兄我效勞?」
「老哥盛言,小弟十分感激,今後如有借重鼎力之處,再為奉懇。」
「丁老弟太謙了,什麼鼎力,只希望有機會替老弟跑跑腿,略盡棉薄,也算你我相交一場,如此而已!」
「老哥把小弟捧得太高了……」
「事實本是如此!」
丁浩突地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與企圖,在南莊的勢力範圍中,不宜多接近朋友,以免牽連對方。
他當下雙手一拱道︰「小弟尚有要事,就此告辭,恕無法相陪!」
柯一堯欲言又止,最後抱拳道︰「另圖他謀,再會了,老弟珍重!」
丁浩也無暇欣賞這名樓之勝,騎上馬,無目的地在荒僻兜了一會圈子,回轉「齊雲莊」,葉茂亭又已迎候樓下,迫不及待地探問情況。
丁浩煞有介事地︰「小弟已見到了‘黑儒’,他允諾寬限一些時日,但仍要貴莊主明確交待。」
葉茂亭苦苦笑道︰「這一代怪杰會向敝莊要人,實在是匪夷所思!」
「其中可能有道理的,決非無緣無故,比如說‘雲龍三現趙元生’曾是貴莊總管,而他所找的人……可能與趙無生有關……」
「他如此表示麼?」
「不,是小弟的揣測!」
「老弟怎不乘機代為詢問清楚?」
丁浩神秘地一笑道︰「有些話無法奉告,‘黑儒’作事十分嚴謹,曉舌足以賁事。」
「啊!是的!」
「小弟此次南來,多承優禮有加,甚為感激,準備明日告辭。」
「什麼,老弟要走?」
「因有急事要辦,容改日再來拜望。」
葉茂亭期期地道︰「老弟台,有句話……早該奉告……」
「有何指教,但講無妨?」
「莊主有意要屈留老弟在敝莊長住……」
丁浩語含深意地道︰「莊主優渥至為心感,小弟亦十分念戀于洞庭之勝,不久……當再來!」
「一言為定麼?」
「當然,小弟從不虛言的。」
「好,客愚兄稟明莊主!」
「尚望代申愧疚之忱!」
「愚兄深引以為憾的是弟台已有婚約,未能與莊主千金共結秦晉……」
「也許三生石上無緣、哈哈哈……」
驀在此刻,得個狂放的聲音道︰「無緣即是有緣,有緣未必是緣。」
葉茂亭面色一變,低聲道︰「我們上樓!」
丁浩驚奇地轉頭望一望,只見小徑之中,站著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雙目灼灼地望著這邊,若非是在莊中,還真以為是個沿門乞討的老叫化子。
丁浩不由驚問道︰「這位是何人?」
葉茂亭答非所問地道「我們上樓去吧!」
老人目不稍瞬地,望著丁浩,口里喃喃道︰「與文蘭正是一對,這姻緣不可錯過。」
丁浩大惑文蘭是誰?「齊雲莊」南方之霸,怎會有這形同乞丐的老者。
葉茂亭見丁浩不走,沒奈何上前向老者恭施一禮,道︰您老人家好!」
老人雙眼一翻,道︰「一時還死不了,什麼好不好!」
葉茂亭滿面尷尬之色,訥訥不能出聲。
那老者卻舉步上前來,把丁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哈哈一笑道︰「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葉茂享有些啼笑皆非地道︰「這位了少俠業已訂過親了!」
丁浩頓然明白,所說的文蘭,必是莊主的千金,但這老人是什麼身份呢?看葉茂亭有些敬而遠之的樣子,不知是什麼緣故?
老人又瞪眼道︰「胡說,除了文蘭,誰能配他?」
葉茂亭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老人轉向丁浩道︰「小子,你別打錯了主意!」
丁浩淡淡一笑道︰「區區一向很能自主的!」
老人「嗯!」了一聲,」道︰「很好,晚上到我老人家那里來,我被關在那邊!」說著,用手朝花徑盡頭的一道小紅門指了指。
丁浩點了點頭道︰「區區晚上準到。」
老人不再開口,自顧自地轉身去了。
丁浩望著他的背影,困惑不已,他晚上約自己見面,談些什麼?親事?這相當可笑。
他忍不住又道︰「葉兄,這位老人家是誰?」
葉茂享有些難以出口似的,道︰「他……是敝莊小姐的師父!」
丁浩倒真的大感意外,激奇地道︰「噢!小姐的師父,這位老人家看來……豪放不羈……」
「心神失常,連莊主也不敢領教,平日只小姐能與他談談,小姐不在,他有時數月不出小紅門一步,他剛才提到婚事,多份是侍候他少婢繞舌。」
「哦!」
「老弟上樓歇息吧,愚兄我不打擾了!」
兩人拱手而別,丁浩回到「覽碧樓」,倒床假寐,心想︰那怪老人的約會該不該去?他將說些什麼?
葉茂事說他心神失常,一個失心瘋的人,怎能教弟子呢?何況是莊主的掌上明珠,這真有些不可思議?
會不會是假裝的,抑是新近失常?但听他方才所言談,除了有些古怪之外,而無異樣,但他的衣著形態,倒真不堪承教。
晚膳照例開在「覽碧樓」,由葉總教習陪伴。
席間,葉茂亭期期艾艾地道︰「丁老弟……莊主……希望你別赴老人之約。」
丁浩心中一動,道︰「為什麼?」
「怕……出言無狀,唐突了你。」
「這個麼?無所謂,小弟又不是什麼貴客上賓,江湖小卒而已。」
「還是……以不去為佳!」
丁浩心念電轉,莫非對方有什麼顧忌,怕老人信口狂言,泄露秘密,對了,這是個機會,也許能從老人口中得到當年血案的蛛絲馬跡。
心念之中,正色道︰「小弟一向極重然諾,這約會是必赴的,請向莊主致歉。」
葉茂亭無言地點了點頭。
飯後,葉茂亭辭去,臨行,殷殷叮嚀道︰「如果那位老人家有所得罪,尚望老弟擔待一二?」
丁浩頷首道︰「當然,這點小弟省得的。」
約莫起更時分,丁浩下了「覽碧樓」,沿花徑行去,盡頭,一道高約七尺的圍牆,開了一道小紅門,門縫裂開半尺,是虛掩著的。
丁浩輕咳了一聲道︰「區區可以進來麼?」
門內傳出了那近乎狂放的聲音道︰「小子,門不是開著嗎?」
小子兩字听來有些不是意思,丁浩也不放在意下,推開門,花樹成陰,一椽三開間的茅屋,透出昏黃的燈光。
在這畫棟成雲的巨宅中,蓋了椽茅屋,雖說別具風情,但總有些不倫不類。
丁浩逕趨屋門,只見怪老人盤膝坐在一張木榻上,兩雙眼灼灼放光,燈光昏暗,那雙眼楮有點像夜貓子。
當下,踏入屋中,雙手抱拳道︰「區區遵令赴約!」
老人大刺刺地道︰「坐下!」
丁浩在靠桌邊的木椅上坐了,目光略微一巡,見這屋中陳設十分簡陋,除了桌椅竹榻之外,別無長物。
目光移向右首的房門,不由駭了一大跳,房內擺著一口烏木大棺材,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怪老人開了口︰「你叫丁浩,外號‘酸秀才’,對麼?」
「不錯!’」
「今年幾歲?」
「十九了!」
「嗯,今晚叫你來,不為別的,老夫要作主把女弟子余文蘭許配給你。」
話說得開門見山,而且斬釘截鐵,丁浩莞爾道︰「前輩盛情,晚輩心領……」
「心領,什麼意思?」
「晚輩業已訂過親了。」
「退掉,老夫女徒打著燈籠沒處找,你決不吃虧的。」
丁浩為之哭笑不得,這老人可能真的是失心瘋,竟然要人退婚,的確是千古奇談,當下一本正經地道︰「前輩,婚姻並非兒戲,豈能動輒退掉?」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老夫說退掉,沒錯。」
「這……恐怕有方尊令……」
老人怪眼一翻道︰「非退不可,否則你會後悔終身。」
丁浩啼笑皆非地道︰「大概還不至于後悔終生。」
「小子,你不干?」
「事實上不可能,沒有停婚再娶的。」口在說,心里卻在想,余文蘭不過是你的門徒,她有父母作主,何必由你強出頭。
「小子,老夫這女徒論才貌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有其匹,你多想想。」
「晚輩想透了,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不行,老夫一生出言不改。」
「前輩,別事猶可,這男女婚姻是不能勉強的,何況……」
「何況什麼?」
「今高足還有雙親在。」
「她早歲喪母,只有父親,你的意思是老夫作不得主?告訴你,老夫作主九成,余化雨得听老夫的。」
「她本人呢?」
「完全听老夫的。」
丁浩冷冷地道︰「但晚輩可以不听前輩的,是嗎?」
「哈哈哈,沒有的事!」
「這就怪了?」
「一點不怪,你不答應,今晚就別打算出這小院。」
丁浩不由心頭冒起了火,天下居然會有這種事,恃強迫婚,當下冷然一哂道︰「前輩恐怕留不住晚輩。」
「如果留得住呢?」
丁浩月兌口道︰「那晚輩就從令!」
說完心里有些後悔,萬一不巧,這老人有什麼絕招施出來,難道真的要娶仇人之女?
但,話一出口便無法改了。
他心頭不期然地浮現了邙山古墓間,所見的白衣女子,若說美,天下還有比她更美的嗎?論武功,單只她那侍婢所表現的那一手,便可概其余了。
怪老人一出掌道︰「小子、你說話算數麼?」
丁浩便硬起頭皮道︰「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得,夠了,現在談談你的師承來歷?」
「這個……恕難奉告!」
老人怪眼翻了翻,道︰「罷了,不急在一時,小子,你听著,你根本沒訂過親,那是欺人之談……」
丁浩心頭一震,道︰「何以見得?」
「誠于中,形于外,老夫自信雙眼無誤,你在說此話時,目中神色毫無誠意,顯見是推托之詞。至于你推托之原因有二,第一,你沒見到文蘭本人,怕她配不上你。第二,你別有懷抱。」
這一番話,說得丁浩心頭泛寒。
這老人不但沒失心瘋,相反的是個可怕的人物,那入微的觀察力,實在駭人,如果有天展開復仇行動,他是個勁敵。
丁浩經一代異人兩年多的薰陶,在定力與情緒控制方面,仍然是未可輕視的,當下微微一笑道︰「前輩說的也許有理,」但任何人皆有其不足為外人道的私衷!」
老人沉緩而有力地道︰「小子,你的為人態度,超過你的年齡!」
「晚輩倒無此感覺。」
「很簡單,你進屋之後,業已發現房內的棺材,這種怪事,任何人都感驚奇,而你卻神色自若,毫無反應,亦不相詢,這顯示你定力驚人。」
「老夫在此不說你城府深,而說定力高,何故?你神清氣朗,決非奸詐之徒,否則便不可取了哩!」
丁浩又是一震,這老人的確不簡單,事事觀察入微,令人折服,當下故意一笑道︰「前輩只是據理而測,也許與事實有出入。」
「你這話是心服口不服,少年傲性,莫不皆然。」
「現在晚輩先請教前輩的稱呼?」
「草野客,無名。」
「請問房內的棺材?」
「草野客」倏地目射奇芒,沉聲道︰「是老夫一位莫逆至交的朋友,慘遭橫死,特迎遺蛻,朝夕相伴……」
丁浩大感駭異,這真是怪人異行,完全悖乎常理,好奇之念大熾,月兌口道︰「前輩是性情中人……」
「談不上!」
「但死者以入土為安,前輩這樣做……」
「不近乎人情,是麼?」
丁浩坦率地道︰「晚輩確有此想!」
草野客狂聲道︰「在未為友復仇之前,此柩決不入土。」
丁浩不由肅然起敬,想不到此老竟如此重義,當下又問道︰「貴友是何許人物?」
「名聞天下的俠士!」
「晚輩可以問及貴友名號麼?」
「老夫不對任何人提,你並不例外。」
丁浩立起身來,道︰「晚輩告辭!」
「草野客」老臉一沉,道︰「你這是要向老夫挑戰了?」
丁浩沉聲道︰「實逼處此,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最後一次機會,你答不答應,如你應承,便免動干戈!」
「不!」
「到時灰頭土臉……」
「那只怪自己不成材!」
「好,你走吧!。
丁浩不由一愕,方才說過的話,老人自不會放自己安然離開,他這「你走吧」是什麼意思?他準備以什麼手段困留自己?
心念之中,從容地作了一揖,轉身出門,才只走得幾步,忽覺情形不對,眼前景物全變,紅門不見了。
回頭一望,茅屋也沒了,只見黑壓壓,烏沉沉,盡是林木丘壑,東西南北不辨。
丁浩頓時明白,這方寸之地,竟是一座奇門陣勢,原來這老人是憑這困住自己。
除非懂得生克之理,莽撞是自費,丁浩深明此點,是以並不采取行動,止步停身,兀立原地不動,思索破解之法。
這奇門之學,師父曾傳授過,只是不精而已。
首先,他寧神靜氣,保持冷靜,然後默想來時花樹木石的位置形勢……
忽地,老人傳出了話聲︰「小子,如何,走不月兌吧?」
丁浩平靜地道︰「早知前輩倚情的是這個,晚輩決不至被困。」
「你不服氣?」
「當然!」
「為什麼?」╴
「如果方才委屈前輩相送,又當如何?」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憑真實功力,身手在老夫之上?」
「晚輩不敢自夸,但卻有意一試。」
「老夫給你機會一試如何?」
「自然,那比較公平!」
「好,現在你前行三步,右橫八步。」
丁浩依言向前走了三步,然後朝右邊橫跨八步,眼前一亮,幻像全消,一看立腳位置,是在屋角的側道花樹穴地中,「草野客」在對面不及八尺之處。
現在,他有機會默察花樹木石的位置形勢……
「草野客」沉聲道︰「小子,你的意思我們要打上一架?」
「看來只好如此!」
「動手吧!」
「前輩的目的是要留人,而晚輩但求月兌身,現在晚輩向外走,前輩盡力阻止就是。」說完,舉步便走,只這眨眼功夫,他已約略看出了這陣式的奇妙所在。
「老夫出手了!」
喝話聲中,一道排山勁氣,罩身疾撞而至,其勢之強,令人咋舌。
丁浩有心要考驗一下自己的耐受力,氣沉下盤,故作不知。
「砰!」然一聲巨響,他前蹌了三步,隨即穩住身形,頭也不回地道︰「前輩盡管下重手就是!」
「草野客」怪叫道︰「好小子,你真能挨打,竟能硬接老夫一擊,看這第二掌……」
一道撼山栗丘的勁氣,隨話聲裂空卷至,勁道未上身;丁浩已覺出勢非小可,猛一挫牙,以師傳獨門心法,封閉住要害經脈。
「轟!」然一擊,猶如萬鈞雷霆襲體,四肢百駭,一陣麻木,前跨的腳,入土半尺,其深及腔,雙眼冒起一片金花,但,這一掌又算硬接下了。
人影一晃,「草野客」截在頭里,滿面驚容,栗聲道︰「小子,你這是那一門子功夫,你是專學挨打的麼?」
丁浩冷冷地道︰「晚輩所習武技的特色,便是略能挨打。」
「你似乎已看穿了老夫這莊院奇陣?」
「略有門路!」
「你準備不還手到底?」
「那卻不一定!」
「老夫看看你掌上功夫……」
雙掌一錯,從兩個幾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劃出,勢疾力猛,奇奧無方,丁浩微微一哂,出掌反擊,采的是攻勢,以攻應攻,以奇制奇。
「砰!砰!」連震擊中,「草野客」退了一個大步。
丁浩一個箭步,搶到了小紅門邊,淡淡地道︰「前輩承讓了!」
「草野客」彈身上前,激動地道︰「你慢著!」
「前輩還有何指教?」
「老夫賭輸了,不過,盼你能夠考慮這件婚事!」
「晚輩恐怕要使前輩失望……」
「什麼,你不干就是不干?」
「晚輩已心有所屬!」
「去!去!去!並非我那徒兒無緣,是你小子無福。」
丁浩依然平靜如常地道︰「也許是晚輩無福,告辭了!」
雙手一拱,彈身出了小紅門。
「砰!」小紅門重重地合上,這怪老人火氣可真不小。
丁浩自顧自冷冷一笑,奔回「覽碧樓」,方登上樓台,只見一條人影,西湖靠欄桿而立,從背影看,是個半百老婦人。
丁浩不由一怔神,發話道︰「是那一位?」
那婦人沒回頭,語冷如冰地道︰「你見到了那老不死的怪物?」
這口氣,使丁浩又是一驚,但仍保持一貫的冷靜作風道︰「是的,有何指教?」
「他找你什麼事?」
「沒什麼,閑談而已!」
「但你們曾動過手?」
「一時興趣,印證罷了。」
「胡說!」
「請表明身份?」
婦人緩緩回過身來,只見她長得一臉福泰相,年紀在五十左右,只是表情太冷,像罩了一層秋霜。
先上下打量了丁浩一陣,才冷冷開口道︰「我是文蘭的乳母,莊中都叫我‘關大娘’。」
「哦!大娘來此,有何見教?」
「我要知道那老不死的對你說了些什麼。」
又一個「老不死」,丁浩明白過來了,她定是「草野客」妻子,無怪乎這等刺耳的稱呼,心念之中,月兌口道︰「大娘是那位前輩的……」
「別再說下去。」
「嗯!」
「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曾談及小姐的婚事。」
「哼!他能作主……你答應了?」
「不,區區業已訂過親了!」
「他為強迫你答應,所以動上了手?」
知夫莫著妻,她一猜便中,看來是夫妻失和……
「動手只是為了一句賭約!」
「賭什麼?」
「那位前輩說不應承便不許月兌身,區區說如真的被留下便應承這親事。」
「結果他輸了?」
「區區勉強月兌身。」
「哼!丟人現眼,愈老愈糊涂。」
「大娘光臨,便是為了這件事?」
「請見示?」
「頭一件,你不必因高傲而沾沾自喜,文蘭比你更高傲,縱使你答應了,她是否看得上你還在未定之……」
「區區好在未曾答應,但亦未沾沾自喜,第二件事呢?」
「關大娘」目芒如冷電,直照在丁浩面上,沉凝十分地道︰「我要知道你來本莊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丁浩心中一動,道︰「是莊主的意思麼?」
「不,是我的意思!」
「大娘因何有此想法?」
「因‘黑儒’的出現!」
「區區是由葉總教習堅邀而來……」
「不錯,但也許另有文章。」
「這話從何說起」丁浩寒聲說。
「因為‘黑儒’對本應無理取鬧,而你與‘黑儒’有淵源。」
「何謂無理取鬧?」
「平白要莊主交出兩個不相干的人,這不是無理取鬧是什麼?」
「大娘能斷言‘黑儒’是無理取鬧?要找的人與貴莊是不相干?」
「關大娘」冷冷一哂,道︰「酸秀才,你是莊中上賓,因為你曾救過葉總教習一命,而莊主亦十分賞識你的人才武功…
「區區十分感激。」
「但你現在說話的聲口,等于是‘黑儒’的代言人?」
「區區只是據理而論。」
「這話很難使人相信。」
「信不信在于大娘。」
「大娘今晚來意不簡單?」
「的確如此,因你入莊企圖不明。」
這丁浩依然冷靜,不溫不火道︰「區區需要向大娘解釋麼?」
「大概要!」
「區區如果說不呢?」
「酸秀才,可能辦不到。」
「大娘的意思……莫非要伸量區區一下?」
「有這意思!」
「區區在此是作客,恐怕不便得罪。」
「哈哈哈,別自視太高,你以為輕易地便贏了那老不死麼?你錯了,他沒有施出絕活,因為也不把你當敵人看待…
丁浩心中一動,道︰「大娘準備把區區當敵人看待?」
「目前很難說,但想要你知道並非‘齊雲莊’無人。」
丁浩內心暗忖,如果將來證明余化雨是當年血案的幕後主凶,「齊雲莊」將是一片尸山血海,但表面上仍力持鎮定,嘴角一披,道︰「大娘是在對區區挑戰?」
「關大娘」沉聲道︰「未始不可!」
丁浩心中暗覺好笑,自己本懷滿腔怨毒而來,卻做了仇人的上賓,偏又逢上這一對難夫難奏有志一同,為了一個余文蘭,鬧得滿天雲霧,人家自有父親作主,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當下淡淡地道︰「大娘劃出道來吧?」
「動刀動劍,驚動了人不好,咱們來個文比……」
「有意思,怎麼個比法?」
「你我互接一擊算完!」
「這好,省時省事,大娘出手吧!」
「你先!」
「區區先出手的話,大娘恐無力反擊,還是大娘請先吧!」
這話可說相當狂傲,「關大娘」雙眼一翻道︰「你狂得相當可以,大娘我先警告你,如你接不下的話,不死也得殘廢。」
「那是區區自己的事了,大娘盡可以不必操心,放手出擊吧!」
「小心了!」
喝話聲中,身軀微挫,雙掌一圈一劃,一股和風,輕施而出。
丁浩可不敢大意,疾運神罡護體,那看似輕柔的和風,甫一觸體,立變為襲岩狂濤般的旋勁「轟!」然一聲。
丁浩如遭雷擊,耳鳴眼光,全身氣血逆流,蹬蹬蹬退了四五步,才勉強拿樁站穩,護身罡氣幾被震散,內心大是駭然,這一擊,相信武林中沒幾人能接得下。
「關大娘」收掌道︰「你確實有兩下,不過,你注意可能多少受了些內傷,不信運運氣看看如何?」
丁浩自知本身功力的奇妙,受傷是極不可能的事,當下毫不遲疑地道︰「也許,但區區自信還無大礙。」
「關大娘」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極不自然地道︰「現在該你出手了?」
丁浩雙掌上提平胸,掌心向外,把功力提聚到了十成,雙眼射出懾人核芒,突地心念電轉,這一擊,對方非受傷不可。
目前正在偵仇的階段,留點余地,作為下次登門之階,如是索仇,這一掌並不能解決問題,時辰未至,樂得表現風度,放對方一馬。
「關大娘」惑然道︰「什麼意思?」
丁浩若無其事地淡然道︰「沒什麼,區區不想出手了!」
「為什麼?」
「區區認為毫無意義!」
「你……認為我接不下你一擊麼?」
「隨關大娘如何去想好了。」
就在此刻,葉茂亭上了樓,大聲道︰「大娘,莊主有請!」
「什麼事?」
「不知道!」
「關大娘」深深注了丁浩一眼,半話不吭,下樓去了。
葉茂亭這才尷尬地一笑道︰「老弟,對不起,使你受到打擾!」
「無所謂。不足掛齒的?」
「這兩位老人一樣的毛病,有時很不近情!」
「小弟倒覺得率真可愛,真性真情,毫不造作。」
「老弟明日真要離開?」
「是的,有件事非辦不可?」
「何時能再把晤?」
「小弟不久當再來。」
「明早為老弟餞行……」
「不必了!」
「這是莊主的意思,請別推辭,夜深了,請安息吧!」
說完,告辭下樓。
丁浩進入房中,回想這半夜所經,在在出人意料之外,以「草野客」夫婦的身手,莊中當不乏同等或更高的高手,余化雨獨霸一方,其勢力當然未可輕視,加展開復仇行動,除武功之外,必須輔以機智,否則難以成功。
想當年師父獨擋黑白兩道近千高手,實是武林史上空前的驚人之舉。
一宵無話。
次日尚未及午,葉茂亭來請到正廳赴餞別之宴。
座中,仍是幾個熟面孔,莊主余化雨,總管「金猿莫少偉」,師爺方家俊,連總教習葉茂亭一共只五人。
莊中有地位的當不止這幾人、也許余化雨有意隱秘,不便出現,丁浩略作客套之後,分賓主入座。
尚未開席,只見一名莊丁,匆匆入廳,又手呈上一份大紅拜帖。
余化雨接在手中一看,大聲道︰「有請,莫總管代本莊主迎賓!」
「是!」
「金猿莫少偉」站起身來,與那莊丁匆匆出廳而去。
丁浩心想,不知是何許人物,看來身份不低。
過了片刻,廳門外傳來一陣豪笑之聲,一個尖嗓子的聲音道︰「莊主,數載睽連,無時或忘莊主風範,今日始克前來拜謁!」
余化雨離席而起,打了個哈哈道︰「難得東方兄光降,蓬壁生輝,有客未克親迎,請海涵!」。
話聲中,一個干瘦的白發黑衫老者,已跨入廳中。
座中人全部起立,丁浩也不例外。
黑衫老者作了個半圈揖,道︰「不知莊主有貴賓在座,冒昧之至。」
余化雨一笑道︰「好說,好說,這位是‘酸秀才丁浩’,少年英雄,今日便是餞別他的!」
黑衫老者眉毛一軒,拱手道︰「久仰!久仰!少俠大名如雷貫耳,想不到今日得識荊,幸會之至。」
丁浩談談地道︰「江湖小卒耳,不敢當!」
余化雨又指著黑衣老者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五獄尊者東方一星’,本莊的各位都是素識。」
丁浩心頭猛地一震,此老榜上有名,也是昔年參與邙山血案的高手之一。當年參與的人數雖說近千,但有頭有面的不過數十人,除九大門派之外,榜上列名的不足十人。
當下隨和著拱手道︰「幸會!幸會!」
賓主重新入座,正式開席。
丁浩冷眼觀察這「五獄尊者東方一星」,除了有些剛愎之外,倒不像是什麼大惡不赦之輩,但既屬榜上有名,就非找他了斷不可,心念數轉已得了主意……
席終,余化雨殷囑後會之期,丁浩即席告辭,由葉茂亭伴著回到「覽碧樓」,略事收檢,然後由後門水路乘莊中船只到了對岸岳陽樓。
葉茂亭倒是一片至誠,送丁浩登岸,才依依告別。
丁浩目送葉茂亭離去、這才轉身走向「半半叟」的攤棚。
「半半叟」目迎丁浩入棚,低聲道︰「少主還在莊中?」
「我今日便要離開!」
「可有什麼吩咐小老兒的?」
「沒有什麼,我打算順道上荊山尋訪‘雷公’,求得‘雷公匕’,先救出‘全知子’,然後再追查昔日凶手的下落!」
「全知子的事,小老兒還不甚了了……」
丁浩把情形詳說了一遍,又道︰「洪老可曾再見那天與我說話的那老窮酸?」
「可能離開此地了,沒再見過,他是……」
「柯一堯,人還不錯!「
「什麼來路?」
「不知道,他也在找‘雲龍三現趙元生’……」
「他……找趙元生何事?」
「說是個人恩怨!」
「少主,江湖詭譎萬分,凡事要謹慎。」
「這我理會得!」
「少主听說否,‘黑儒’在此地現身?」
「唔!听人提到!」
「這一代怪杰,竟還活在世間,真是想不到?」
「嗯!在洛陽城我與他有一面之雅……」
「半半叟驚聲道︰「少主見到了他本人?」
「還交談過!」
「啊,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奇緣,一般武林先進,大多是僅聞其名,後輩的不用說了,只能當掌故來听。」
「對了,我還忘了問一句,當年家遭凶案之後,先父的遺骸葬在何處?」
「半半叟」面色一慘,咬牙悲聲道︰「事後在灰燼中尋了些枯骨,但……如何辨認……」
丁浩感到似刀扎心肝,淒厲地道︰「家父算是尸骨無存?」
「半半叟」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丁浩站起身來道︰「我走了!」
「少主何時再南下?」
「有了線索,我馬上來!」
「少主珍重!」
「洪老也珍重!」
丁浩別了‘半半叟洪錦」,先到城中兜了一回圈子,然後繞道奔回「齊雲莊」北面約三十里的鎮集,打了尖,他不投店,繼續上路,入暮,他繞小道折了回頭。
二鼓初過,一條幽靈似的人影,進入了「齊雲莊」,那些一向平安慣了的哨卡,根本無法覺察。
大廳中,莊主與「五獄尊者東方一星」在挑燈夜話。
只听「五獄尊者東方一星」以震驚的口吻道︰「什麼,‘黑儒’曾來過貴莊?」
「目的是什麼?」
「向本莊要‘長白一裊’與「江湖惡客’兩人!」
「為什麼?」
「區區也想不通,此二人與本莊可說風馬牛不相及……」
「結果如何?」
「由那位‘酸秀才’緩頰,答應延時交代!」」
「那‘酸秀才’與‘黑儒’是一路麼」
「說是有一面之緣,‘黑儒’很賞識他!」
「據老夫看……可能另有文章,‘酸秀才’是如何入莊的?」
「他在襄陽附近,救了本莊總教習一命,是總教習請來的。」
「此人功力如何?」
「相當高。」
「會不會是……‘黑儒’的傳人?」
「這個……區區曾想過,但不便動問。」
「五獄尊者」默然了片刻,道︰「老夫想立即告辭……」
「為什麼?」
「當年一時逞強,參與了邙山之役,‘黑儒’既在此地現身,他不會放過老夫的,如果發生事情,對莊主不便。」
余化雨顯得十分為難地道︰「如讓閣下就此離去,顯出區區不夠江湖義氣……」
「莊主,話不是這麼說,情勢所迫,不得不然,說實話,莊主恐怕包庇不了老夫,再與對方結怨,後果難料。」
「不錯,但‘黑儒’並非蠻橫不講理之輩?」
「老夫告辭!」
說著。站起身來。
余化雨也跟著離座而起,眉毛一蹙,沉聲道︰「東方兄,如區區所料不差,‘黑儒’業已來臨!」
「五獄尊者」打了一個哆嗦,老臉大變,栗聲︰「他……業已來臨?」
「可能的!」
「莊主……根據什麼如此判斷?」
「我們到外面看看!」
「五獄尊者」顯得有些畏縮,但看見‘齊雲莊主’業已挪動腳步,只好硬著頭皮跟隨出廳,這大廳內燈光明亮,對院內動靜無法看清,這一出了廳門,視線便不同了。
「呀!」
兩人齊齊驚呼了一聲,窒在階沿上,四只腳頓時生了根。
院地中央,兀立著一個黑衣中年儒士,雙目在暗影中有若寒星,他,赫然正是令人膽落的一代怪杰「黑儒」。
空氣無形中顯得緊張而恐布,隱隱泛出了殺機。
「東方一星,幸會!」
「黑儒」開了口,聲音冷得怕人。
「五獄尊者」望了余化雨一眼,突地一個箭步踏入院中,激越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黑儒」寒聲道︰「你應該明白的,何必多此一問。」
余化雨緩緩移步,走下階沿,沉聲道︰「區區可否說句話?」
「黑儒」冷冷掃了他一眼︰「可以,想說什麼便說好了!」
「當年公案,區區只是耳聞,但據說參與其事的高手,傷亡數以百計,九大門派因之一蹶不振,血案不宜重演,閣下是否可以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唔!每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余化雨閉上了口。
「五獄尊者」栗聲道︰「老夫應付何等代價?」
「黑儒」毫不思索地道︰「本儒上體天心,不為已甚,只要你交出武功!」
這對一個成名的武林人來說,交出武功,比交出生命更殘酷。
「五獄尊者」全身一震,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咬牙道︰「黑儒,這不太過份了麼?」
「比死還差了一段!」
「老夫……將盡力反抗……」
「當然,你可以反抗?」
就在此刻,五六條人影倏涌,「總教習葉茂亭」,「總管金猿莫少偉」,師爺方家俊,關大娘,還有兩名錦衣中年,可能是管事之流。
余化雨皺眉道︰「沒有事,各位請下去!」
關大娘越眾上前數步,大聲道︰「黑儒,你一再上門,是何道理?」
余化雨急聲道︰「大娘,你下去,別胡來!」
關大娘執拗地道︰「他想在此地殺人流血,不成!」
「黑儒」冷冰冰地道︰「你叫關大娘,想怎樣?」
「不怎麼樣,尋仇報復得看時地,東方前輩現在是本莊客人。」
「你想阻止麼?」
「可能會!」
「但你阻止不了?」
「我關大娘不信這個邪!」
「五獄尊者」激動地道︰「大娘仗義,老夫十分感激,但為了不旁生枝節,請依莊主之勸退下,老夫之事老夫自了……」
關大娘寒著臉道︰「前輩是本莊客人,欺客便是欺主!」
余化雨大聲道︰「關大娘,我命令你退下!」
關大娘咬了咬牙,倔強地道︰「今晚我非斗斗他不可!」
葉茂亭等人,個個面冷如冰,但都噤若寒蟬。
「黑儒」目注關大娘道︰「你是要阻止?」
「不錯!」
「拔劍吧,你如能接本儒一劍,本儒立刻掉頭。」
「我不用劍!」
「很好,隨你用什麼,出手吧!」
「我不怕你!」
話聲中,突地彈身上前,在距「黑儒」八尺之處,停身取勢,雙掌上提平胸……
余化雨厲聲道︰「關大娘,你抗命麼?」
關大娘頭都不轉地道︰「事後請莊主按莊規處置就是!」
「你這樣任性而為,恐怕沒有事後了。」
「身為江湖人,生死不必看得太重!」
「嘿!」
「五獄尊者」顫聲道︰「大娘,不可!」
關大娘置若無聞,身上的衣裙無風自動,看來功力已提到了極限,「黑儒」垂手而立,像一尊神聖不可侵犯的塑像。
場面頓時緊張得令人鼻息皆窒。
余化雨嘆了口氣,轉頭道︰「莫總管,傳我令不許任何人入內!」
「道命!」
「金猿莫少偉」恭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傳令去了。
關大娘雙掌一圈一劃,卷出一股颯然旋風。
「黑儒」迅疾地揚掌,猛然登出……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一聲巨響,猶如平地起了個焦雷,罡風涼冽,向四下暴散,悶哼聲中,關大娘連連踉蹌後退「哇!」地噴出了股血箭,「砰!」地跌坐在地,面目一片淒厲。
在場的,人人臉上失色,驚怖之情,溢于言表。
「啊!」
余化雨深深吐了一口氣,似乎慶幸關大娘沒有當場橫尸。
「好哇!黑儒!你欺人太甚!」
怪叫聲中,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奔入場心。
他,正是那茅屋伴棺材的「草野客」,也就是關大娘的丈夫。
他掃了一眼坐地不起的關大娘,大聲道︰「老乞婆,你丟人現眼,滾進去吧!」
關大娘用衣袖一抹口邊血漬,橫眉豎目地道︰「老不死,你敢侮辱我?」
余化雨急得一頓腳道︰「關老哥,請別打岔好不好?」
「草野客」瞪眼道︰「老婆被人打得吐血,能不管?」
「可是關老哥,別人已手下留情了!」
「不成,這口氣非出不可,‘黑儒’,我‘草野客’領教你幾手!」
話聲中,「嗆!」地拔劍在手。
場面緊張得無以復加。
余化雨的臉孔,起了抽搐。
「五獄尊者」可能被這場面激發了豪情,雙目泛出熠熠光焰,枯瘦的臉孔,染上了一場紅暈嘴唇緊閉,身軀在微微發顫。
「黑儒」緩緩抽出長劍,一運勁,劍芒暴漲八尺,朝地面虛虛一劃,青磚地上立時現出一道數尺長的細槽。
這一手劍芒劃磚,使所有在場的震驚莫名。
「草野客」老臉一變,但卻沒有罷手的意思。
余化雨栗聲道︰「關老哥,應適可而止?」
「草野客」狂聲道︰「不行,這唬不了老夫,非見真章不可,不然對不起老乞婆!」
「黑儒」長劍斜揚,冷冰冰地道︰「出手罷!」
「五獄尊者」倏地拔劍向前,道︰「這是老夫個人的事!」
「草野客」一瞪眼,道︰「別喧賓奪主,這里是‘齊雲莊’,老夫是主人。」
「五獄尊者」尷尬至極地退了開去。
關大娘呢!「呸」了一聲,道︰「老不死,別不識羞,當著莊主,你是主人?」
「草野客」回頭橫了她一眼,不予理會,一抖手中劍,道︰「來,老夫討教?」
「黑儒」冰聲道︰「你先出手,否則你無機會!」
這話相當狂傲,但出自「黑儒」之口,便不覺其狂傲;反而使人心弦震顫,增加了氣氛的緊張。
「草野客」是個狂人,但在「黑儒」面前,他無所逞其狂,聞言之下,沉哼了一聲,展劍便攻,勢如駭電奔雷。
「黑儒」的劍向左下方一撇,奧妙無方,人人咋舌。
金鐵交嗚聲中,劍氣四溢,「草野客」驚人的一擊,完全被封閉于外,人也被震退了一個大步。
關大娘怪叫道︰「老不死,真虧你,接下一個回合了!「「草野客」精神大振,上步欺身,再次出手,一上手便是疾攻。
「黑儒」東一撇,西一劃,輕描淡寫,但攻守兼備,殺著重重。
轉眼到了第五個回合,「黑儒」冷喝一聲︰「夠了!」
一聲震耳金鳴,「草野客」連退了四五步,手中劍徐徐下垂。
他喘了兩口氣,挺劍再進……
「黑儒」寒颼颼地道︰「你真的要本儒把劍穿進你的心窩才肯罷休?」
余化雨粟呼道︰「關老哥,看你身上!」
「草野客」低頭一看前身,蓬亂的頭發根根倒豎起來,胸前,五個孔。如梅花形排列,居中一劍,正在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