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筵擺在水閣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橋欄卻是鮮紅的。
珍珠羅的紗窗高高支起,風中帶著初開荷葉的清香。
已經是四月了。
花滿樓靜靜的領略著這種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闊和芬芳他當然看不見霍天青的模樣,卻已從他的聲音中判斷出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霍天青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說話時緩慢而溫和,他說話的時候,希望每個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
這正表示他是個很有自信,很有判斷力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則,他雖然很驕傲,卻不想別人認為他驕傲。
花滿樓並不討厭這個人,正如霍天青也並不討厭他。
另外的兩位陪客,一位是閻家的西席和清客蘇少英,一位是關中聯營鏢局的總鏢頭"雲里伸龍"馬行空。
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錯,並不是那種徒有盛名的人,今花滿樓覺得很奇怪的是,他對霍天青說話時聲音里總帶著種說不出的餡媚討好之意。
一個像他這種憑本事打出天下來的武林豪杰,本不該有這種態度。
蘇少英反而是個很灑月兌的人,既沒有酸腐氣,也不會拿肉麻當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紹他是個飽學的舉人,可是听他的聲音,年紀卻仿佛很輕。
主人和客人加起來只有五個,這正是花滿摟最喜歡的種請客方式,顯見得主人不但殷勤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現在,酒菜還沒有擺上來,花滿樓顯然不著急,卻也不免有點奇怪。
水閣里的燈並不多,卻亮如白晝,因為四壁都懸著明珠.燈光映著珠光,柔和的光線,令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蘇少英談笑風生,正在說南唐後主的風流韻事"據說他和小周後的寢宮里,就是從不燃燈的,小說上記載,江南人將獲李後主寵姬,夜見燈,飄閉日說"煙氣,易以蠟燭,亦閉日,說煙氣更生,有人問她宮中難道不燃燈燭?她說道"宮中本閣,每至夜則懸大寶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霍天青微笑道"後主的奢靡,本就太過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本就是遲早間的事。"蘇少英道"但他卻是個多情人,他的同淒婉絕倫,更沒有人能比得上。"霍天青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適于做皇帝。"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總管這種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許就不會滅亡了。"陸小鳳忽然嘆了口氣,道︰"看來這只怪李煜早生了幾百年,今日若有他在這里一定比我還要急著喝酒。"花滿樓笑了。
霍天青也不禁失笑回道"酒菜本己備齊,只可惜大老板听說今天有陸小鳳和花公子這樣客人,也一定要來湊湊熱鬧。",陸小鳳道」我們在等他?"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煩,我們也不妨先擺上菲食引酒。"馬行空立刻搶著道︰"兩多等等也沒關系,大老板難得有今天這麼好的興致我們怎能掃他的興。"突听水閣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掃你們的興,來,快擺酒快擺酒"這個人大笑著走進來,笑聲又尖又細……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皮膚也細得像處女一樣,只有臉上一個特別大的鷹鉤,鼻子還顯得很有男子氣概。
花滿樓在心里想"這人本來是大金鵬王的內庫總管,莫非竟是個太監?"馬行空已站起來,賠笑道︰"大老板你好!"
閻鐵珊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陸小鳳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忽又大笑,道"你還是老樣子跟一上次俺在泰山觀日峰上看見你時,完全沒有變,可是你的眉毛怎麼只剩下兩條了?"他說話時時刻刻都不忘帶著點山西腔,好像唯恐別人認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長的人陸小鳳目光閃動,微笑道"俺喝了酒沒有錢付帳,所以連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去當粉刷子了。"閻鐵珊大笑道"他女乃女乃的,那騷娘兒們,定喜歡你胡子擦她的臉"他又轉過身,拍著花滿樓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幾個哥哥都到俺這里來過,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大"花滿樓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幾杯的。"
閻鐵珊撫掌道"好,好極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幾壇老汾酒拿來,今天誰若不醉,誰就是他女乃女乃的小舅子。"十炸奇門,紅燒馬鞍橋,外加軟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頤。
閻鐵珊用一只又白又女敕的手,不停的夾菜給陸小風道"這是俺們山西的拿手名萊,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在外地卻他女乃女乃的真吃不著。"陸小鳳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閻鐵珊笑道"俺本就是個士生士長的土人,這幾十年來,只到泰山去過那麼一次.去看他女乃女乃的日出,但是俺看來看去,就只看見了個大雞蛋黃,啥意思都沒有。"他一口口"他女乃女乃的"也好像在盡量向別人說明.他是個大男人,大老粗。
陸小鳳也笑了,他微笑著舉杯,忽然道︰"卻不知嚴總管又是哪里人?"馬行空立刻搶著道"是霍總管,不是嚴總管。"陸小風淡淡道"我說的也不是珠光寶氣閻的霍總管,是昔年金鵬王朝的內庫總管嚴立本。"他眨也不眨的盯著閻鐵珊.一字字接著道"這個人大老板想必是認得的。"閻鐵珊一張光滑柔女敕的白臉,突然像弓弦般繃緊,笑容也變得古怪而僵硬。
平時他本來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陸小風的話卻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幾十年的老瘡疤,他致命的傷門又開始在流血。
陸小鳳的眼楮里已發出了光,慢慢的接著道︰"大老板若是認得這個人,不妨轉告他,就說他有一筆幾十年的舊帳,現在已有人準備找他算了。"閻鐵珊緊繃著臉,忽然道"霍總管。"
霍天青居然還是聲色不動,道"在。"
閻銑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陸公子巳不想在這里耽下去快去為他們準備車馬,他們即刻就要動身。"不等這句話說完,他已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出門,門外忽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們還不想走,你也最好還是留在這里"一個人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劍卻是黑的,漆黑,狹長,古老。
閻鐵珊瞪起眼、厲聲喝問︰"什麼人敢如此無禮?""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這名字本身就像是劍鋒一樣,冷而銳利。
閻鐵珊競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突然大喝"來人呀"除了兩個在一旁等著斟酒的童髫小鬟,和不時送菜上來的青衣家奴外,這水閣內外部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
但是閻大老板這一聲呼喝後,窗外立刻有五個人飛身而入,輕靈的身法,發光的武器一柄吳鉤劍一柄雁翎刀,一條鞭子槍一對雞爪鐮,二節鑌鐵棍。
五件都是打適得非常精巧的外門兵刃,能用這種兵刃的,無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門吹雪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冷冷道"我的劍一離鞘,必傷人命,他們定要逼我拔劍?"五個人中,已有二個人的臉色發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處都有的。
突听風聲急響,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門吹雪連劈七刀。
三節棍也已化為了一片卷地狂風,橫掃西門吹雪的雙膝。
這兩件兵刃一剛烈一輕靈,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們平時本就是常在一起練武的。
西門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縮,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劍巳出鞘霍天青沒行動,只是靜靜的看著陸小風,陸小風不動他也絕不動"馬行空卻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霍總管好意請你們來喝酒,想不到你們竟是來搗亂的。"喝聲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筆直的刺向花滿樓的咽喉。
他看準了花滿樓是個瞎子.以為瞎子總是比較好欺負只不過他這條滾龍棒上,也實在有與眾不同的招式,棒刺出後,只斷"格"的一聲.龍嘴里又有柄薄而鋒利的狂劍彈了出來。
花滿樓靜靜的坐著,等著,突然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又是"格"的一聲.這柄百煉精鋼的龍舌短劍已斷成了三截。
馬行空臉色變了變一抖手,滾龍棒回旋反打一雙龍角急點花滿樓左耳後腦。
花滿樓嘆了口氣,袍袖已飛雲般揮出,卷住了滾龍棒輕輕一帶。
馬行空的人就巳倒在桌上,壓碎了,大片婉碟,花滿樓再輕輕往前面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飛起,飛出了窗外,"噗通"聲,跌在荷池里。
蘇少英不禁失聲道"好功夫!"
花滿樓淡淡道"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雲里神龍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過剩下五成,莫非是受過很重的內傷?"蘇少英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確挨了霍總管一著劈空掌。"花滿樓嘆道︰"這就難怪了。"
他這才終于明白.馬行空為何會是這麼樣一個餡媚討好的人,在刀頭舌忝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了大半,就不得不找個靠山,能找到"珠光寶氣閣"這種靠山,豈非再穩當也沒有。
蘇少英忽然道"我也想請教請教花公子聞聲辨位,流雲,飛袖的功夫,請""請"字出口,他忽然將手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來。
這個溫文儒雅的少年學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劍,施展出,正宗的內家劍法.一霎眼間,就已向花滿樓刺出了七劍。
陸小鳳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著霍天青,霍天青不動,他也絕不動。
地上已經有三個永遠不能動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欞上,三節棍已飛出窗外,練子槍已斷成四截。
劍拔出來的時候,劍尖還帶著血。
西門吹雪輕輕的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上滴落下他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但雙冷漠的眼楮,卻己在發著光,冷冷看著閻鐵珊,冷冷道︰"你本該自己出手的,為什麼定要叫別人送死"閻鐵珊冷笑道"因為他們的命我早已買下了。"他一揮手水閣內外又出現了六七個人,他自己目光閃動,似已在找退路。
現在他說話已完全沒有山西腔,也不再罵人了,但聲音卻更尖更細,每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像是根尖針,在刺著別人的耳膜。
陸小鳳忽然笑了笑,道'原來大老板也是位內功深湛的人"霍天青談淡道"他的武功這里只怕還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陸小鳳道"只可惜無論他武功多高都沒有用。"霍天青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他有個致命的弱點。"
霍天青道"什麼弱點?"
陸小鳳道"他怕死!
蘇少英已又攻出了第二式連環七劍,劍法光輕靈,變化,奇巧,劍劍不離花滿樓耳目方才間。
花滿樓還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輪輕一劃,就立刻將蘇少英凌歷的攻勢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蘇少英第二次七劍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發現這始終帶薦微笑的瞎子,對他所用的劍法,競像是比他自己還要懂,得多。
他一劍刺出,對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著,他忍不住問道︰"閣下也是峨嵋傳人?也會峨嵋劍法?"花滿樓搖搖頭.微笑道"對你們說來,劍法有各種各派,用式變化都不同,但是對瞎子說來,肚上所有的劍法,卻都是一樣。"這本是武學中最奧妙的道理,蘇少英似懂非懂.想問,卻連問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問。
花滿樓卻已在問他"閣下莫非是峨嵋七劍中的人?"蘇少英遲疑著,終于道"在下正是蘇二俠。"
突听西門吹雪冷冷道"這個人既然也是學劍的,為什麼不來找我?"蘇少英的臉色忽然蒼白,"格"的一聲,連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扭斷了。
西門吹雪冷笑道"傳言中峨嵋劍法,獨秀蜀中,莫非只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蘇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轉身,正看見最後一滴鮮血從西門吹雪的劍尖淌落。
陸小鳳和霍天青還是互相凝視著,靜靜的坐在那里,好象都在等著對方先動。
地上卻已有七個人永遠不能動了,七個人中,沒有一個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卻已都在瞬間被西門吹雪的劍洞穿了咽喉。
閻鐵珊眼角的肌肉已開始在顫抖直到現在.別人才能看出他的確已是個老人。
可是他對這些為他拼命而死的人,並沒有絲毫傷感和同情。
他還沒有走,只因為他還沒有等到十拿九穩的機會,現在也沒有到他非走不可的時候。
還能出手的四個人,本已沒有出手的勇氣,看見蘇少英走過來,立刻讓開了路。
蘇少英的腳步還是很穩定,只不過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著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麼劍?"蘇少英也冷笑道︰"只要是能殺人的劍,我都能用。"西門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劍,你選一柄。"
地上有兩柄劍,劍在血泊中。
柄劍窄長鋒利一柄劍寬厚沉重。蘇少英微微遲疑足尖輕挑一柄劍就已憑空彈起落在他手里。
峨媚劍法本以輕靈變化見長,他選的卻是較重的一柄。這少年競想憑他年青人臂力,用沉猛剛烈的劍法,來克制西門吹雪鋒銳犀利的劍路。
這選擇本來是正確的.獨孤一鶴門下的弟子,每個人都已被訓練出良好的判斷力。
可是這一次他卻錯了,他根本就不該舉起任何一柄劍西門吹雪凝視著他,忽然道"再過二十年.你劍法或可有成"蘇少英道︰"哦"
西門吹雪道︰"所以現在我不想殺你,再過二十年,你再來找我吧。"蘇少英突然大聲道"二十年太長了我等不及!"他畢竟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只覺得臉中一陣熱血上涌,手里的劍連環擊出,劍法叫竟似帶著刀法大開大合的剛烈之勢。
這就是獨孤一鶴獨創的"刀劍雙殺七七四十九人",他投入峨媚門下時在刀法上已有了極深厚的功力經過三十年的苦心,競將刀法的剛烈沉猛,溶人峨嵋靈秀清奇的劍法。
他這七七四十九人獨創的絕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劍,正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功夫。
這種功大竟連陸小風都沒見過。
西門吹雪的眼楮更亮了,看見一種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們看見新奇的玩具一樣,有種無法形容的興奮和喜悅。
他直等蘇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劍才出手。
因為他已看出了這種劍法的漏洞,也許只有一點漏洞,一點漏洞就已足夠。
他的劍光一閃,劍就已洞穿了蘇少英的咽喉。
劍尖還帶著血,西門吹雪輕輕的吹了吹血就從劍尖滴落下來。
他凝視著劍鋒,目中竟似已露出種寂寞蕭索之意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這樣的少為什麼總是要急著求死,二十年後,你叫我到何處去尋對手?"這種活若是從別人嘴里說山來,定會有人覺得很肉麻可笑,可是從他嘴里說出來,卻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悲涼蕭殺之意。
花滿樓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殺他?"
西門吹雪沉下了臉,冷冷道︰"因為我只會殺人的劍法。"花滿樓只有嘆息,因為他知道這個人說的並不是假話這個人使出的每一劍,都是絕劍,絕不留情,也絕不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一劍刺出,就不容僅何人有選擇的余地,連他自己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一陣風從長閣外吹進來,還是帶著荷葉的清香,卻已吹不散長閣里的血腥氣了。
西門吹雪忽然轉身,面對著閻鐵珊,冷冷道︰"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動,就得死"閻鐵珊居然笑了道︰"我為什麼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應該知道的"
閻鐵珊道"但我卻不知道。"
陸小鳳道"嚴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閻鐵珊的眼角突又開始跳動,白白胖胖的臉,突然露出種奇特而恐懼的表情看來又蒼老了很多,過了很久他才嘆息著,喃喃道"嚴立本早已死了,你們又何苦再來找他?"陸小風道"要找他的人並不是我們。"
閻鐵珊道︰"是誰?"
陸小鳳道︰"大金鵬王。"
听見了這名寧,閻鐵珊看來本已奇特的臉,競突然變形更詭異可怖,肥胖的身中突然旋陀般的溜溜一轉.那閣里突然又閃耀出一片輝煌的珠光。
深光輝映,幾十縷銳風突然暴雨般射了出來.分別擊向西門吹雪.花滿樓和陸小風。
就在這時,珠光中又閃出了一陣劍氣。
劍氣森寒劍風如吹竹"刷、刷,刷、刷"陣急響劍氣,與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見,卻有幾十粒珍珠從半空中落下來,每一粒都被削成了兩半。
好快的劍。但這時閻鐵珊的人竟已不見了。
陸小鳳也已不見了。
水閣外的荷塘上,卻似有人影閃動,在荷葉上輕輕一點就飛起。
有兩條人影,但兩條人影卻似黏在一起的,後面的一個人,就像是前面一人的影子。
人影閃動,突又不見,但水閣里卻巳響起了一陣衣抉帶風聲。
然後閻鐵珊就忽然又出現了。
陸小風也出現了,忽然間,他已坐在剛才的位子上,就像是從來也沒有離開過。
閻鐵珊也站在剛才的地方,身體卻己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就在這片刻間,他仿佛又己衰老了許多。
走入這水閣時,他本是個容光煥發的中年人.臉上光滑,柔細,連胡子都沒有,但現在看來,無論誰都已能看得出他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他臉上的肉已松弛,眼皮松松的垂下來,眼楮也變得暗,淡五光,喘息著,嘆著氣,暗然道︰"我已經老了……老了'陸小鳳看著他,也不禁嘆息了一聲,道"你的確已老了"閻鐵珊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子來對付一個老人?"陸小風道"因為這老人以前欠了別人的債,無論他多老,都要自己去還的。"閻鐵珊,"我欠的債.當然我自己還,但我幾時欠過別人什麼?"陸小鳳道︰"也許你沒有欠,但嚴立本呢?"
閻鐵珊的臉又一陣扭曲,厲聲道"不錯,我就是嚴立本,就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嚴總管,但自從我到這里之後.我"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扭曲變形的臉,卻又突然奇跡般恢復平靜。
然後每個人就會都看到一股鮮血從他胸脯上綻開,就像是朵燦爛的鮮花突然開放。
等到鮮血飛濺出後.才能看見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劍.
他低著頭.看著這截發亮的劍尖,仿佛顯得很驚訝,很奇怪。
可是他還沒有死,他的胸膛還在起伏著,又仿佛有人在拉動著風箱。
霍天青的臉色也已鐵青,霍然長身,厲聲喝問"是誰下的毒手?""是我!"銀鈴般清悅的聲音,燕子般輕巧的身法.一個人忽然從窗外躍而人,一身黑鯊魚皮的水靠緊緊裹著她。
苗條動人的身材,身上還在滴著水,顯然是剛從荷葉塘里翻到水閣外的。
閻鐵珊勉強張開眼,吃驚的看著她.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三個字"你是誰?"她已扯下了頭巾,一頭烏雲般的柔發披散在雙肩。
襯得她的臉更蒼白美麗。
可是她眼楮里卻充滿了仇恨與怨毒,狠狠的瞪著閻鐵珊,厲聲道︰"我就是大金鵬王陛下的丹風公主,就是要找你算算那舊債的人。"閻鐵珊吃驚的看著她.眼球忽然凸出,身子一陣抽搐,就永遠不能動了,但那雙巳凸出眼外的眼楮里,卻還帶著鐘奇特而詭異的友情,也不知是驚訝?是憤怒?還是恐懼?
他還是沒有倒下去,因為劍還在他胸膛里。
劍是冷的.血也冷了。
丹鳳公主終于慢慢的轉過身,臉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變成一種淡淡的悲哀。
她想招呼陸小鳳,卻突然听見西門吹雪冷冷道︰"你也用劍。"丹風公主怔了怔,終于點點頭。
西門吹雪道︰"從今以後,你若再用劍,我就要你死"丹鳳公主顯然很吃驚,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西門吹雪道︰"劍不是用來在背後殺人的,若在背後傷人,就不配用劍"他突然揮手"叭"的一響他的劍尖擊中了閻鐵珊胸膛上的劍尖。
閻鐵珊倒了下去,他胸膛小的劍己被擊落,落在水閣外。
西門吹雪的人也己到了水閣外,提起那柄還帶著血的劍,隨手一抖這柄劍就突然斷成了五六截,截截落中地上。
又有風吹過,夜霧剛從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已忽然消失在霧里。
霍天青又坐下來,動也不動的坐著、鐵青的臉上仿佛帶著個鐵青的面具。
但陸小鳳卻知道沒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傷的表情,他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道"閻鐵珊本是金鵬王朝的叛臣.所以這件事並不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別人所能插手的。"霍天青慢慢的點點頭,道"我明白。"
陸小風道'所以你也不必責備自己。"
霍天青沉默著,過了很久,忽然抬起頭,道︰"但你卻是我請來的"陸小風道"我是的。"
霍天青道"你若沒有來.閻鐵珊至少現在還不會死。"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
霍天青冷冷道"我也並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想領教領教你雙飛彩翼陸小鳳的輕功,和你那心有靈犀一點通獨門絕技而已。"陸小鳳苦笑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霍天青道"一定。"
陸小鳳剛嘆了口氣,丹風公主已突然轉身沖過來,大聲道︰"你為什麼要找他?你本該找我的。"霍天青道"你?"
丹鳳公主冷笑道︰"閻鐵珊是我殺死的,從背後殺他的,你不妨試試,我是不是只有在背後殺人的本事?"她剛受了西門吹雪一肚子氣無處發泄,競找上霍天青。
霍天青看著她,緩緩道"閻鐵珊欠你的,我會替他還清,所以你可走了。"丹風公主道"你不敢跟我交手?"
霍天青道"不是不敢,是不想。"
丹風公土道︰"為什麼?"
霍天青淡淡道"因為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丹鳳公主臉都氣紅了,突然伸出一雙縴縴玉指,競以毒龍奪珠式,去刺霍天青的眼楮。
她的手指雖柔若春蔥,但她用的招式卻是極狠毒,極辛辣的.出手也極快。
霍天青肩不動,臂不舉.身子卻已突然移開七尺,抱起了閻鐵珊的尸體,大聲道"陸小風,日出時我在青風觀等你"一句話還未說完他的人以在水閣外。
丹鳳公主咬著嘴唇,跺了跺腳,氣得連眼淚都仿佛已要掉下來。
陸小鳳卻忽然對她笑了笑,道︰"你若使出你的飛鳳針來,他也許就走不掉了。"丹鳳公主道︰"飛風針?什麼飛風針?"
陸小鳳道︰"你的獨門暗器飛風針。"
丹鳳公主瞪著他,忽然冷笑,道︰"原來我不但會在背後殺人,還會用暗器殺人"陸小鳳道"暗器也是種武器武林中有很多君子也用這一種武器。"丹風公主道︰"可是我從來也沒有用過,我連飛風針這三,一個字都沒听過。"這回答陸小鳳倒不覺得意外,他問這件事,也只不過要證實那小妖怪說的又是謊話而已。
丹風公主卻連眼圈都紅了.咬著嘴唇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來編排我"陸小風道"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丹風公主道︰"因為你認為我根本不該來的,更不該殺了閻鐵珊。"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曲,眼楮里又涌出了淚光,恨恨道︰"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把我們家害得有多慘,若不是他,忘義背信,我們本來還可以有復國復仇的機會,但現在……現在……"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眼淚巳終于忍不住珠串般掛滿了臉。
陸小風什麼也不能再說了。
誰說眼淚不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她的淚珠遠比珍珠更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