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年,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朱昶算是完成了劍術之篇,接下去該是'金剛神功入門','金剛神功'是武學的至高境界,也可說是血肉之軀的人,習武的極限,能達到這一極限的,數百年難找一人。
細參口訣,非數十年苦練不為功。
朱昶在再三考慮之後,決定先悟其訣竅,以後俟機修練。
至此,算是大功告成。
過了一年多渾然忘我的生活,如今一旦功成,原來被壓抑了的仇、恨、恩、怨,一齊抬頭,使他感到片刻難耐。
然而他必須等待師父'空空子'來臨,才能決定行止。
現在,他是度日如年了。
一連數日,不見'空空子'的影子,朱昶在百無聊耐之下,步出洞外,越過'金鎖陣',但見白雪皚皚,覆蓋了大小峰頭,罡風凜冽,但他並無寒冷的感覺,這是功力到了某一極限的必有現象。
他登上最高峰。
遙望洱海,像一個大池塘,名傳南北的勝景雞足山,像一座尖塔,矗立池邊,大理城變做了一圈藩籬。
他坐在一根奇突的冰筍上,細細地想,從孩童時代一直想到現在,他年未滿二十,但所經歷的憂患變故,已罄竹難書。
他探手取出那半截'聖劍',下意識地用手撫模著,這是父親的遺物,也是將來報仇的兵刃。
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又神游于那招曠古凌今的'天地交泰'之中。
突地──
一種極微微的響動,傳入耳鼓,不,不能說是響動,只是一種微妙的感受,如非功力到了他這種程度,根本無法覺察。
'誰?'
他沒有回顧,全身紋絲不動,兀坐如石像,聲音冷得不亞于周遭的冰雪。
'哈哈哈哈……'
笑聲已說明來者是誰。
朱昶飄下冰筍,只見師父'空空子'站在兩丈之外,忘形地狂笑,忙趨前道︰'師父您老人家終于來了!''空空子'斂住笑聲,道︰'听口氣你似等得不耐了?'朱昶訕訕地道︰'是的,弟子是有此感覺。''孩子,你大功告成了?'
'謝師父栽培!'
'哈哈,孩子,這是你的成就,為師的豈能居功……''師父這麼一說,弟子無地自容了。'
'空空子'似乎歡悅難抑,又是一陣哈哈道︰'孩子,為師的生平唯一自負的,便是一套"空空身法",不敢自詡來無影,去無蹤,但能識破的武林中沒有幾人,而今你竟能在為師行近三丈之時覺察,這一份听力,武林無匹了……'朱昶也掩不住內心的喜悅,笑著道︰'師父您老人家謬獎了!''這是實話。'
'但一切皆屬您老人家所賜!'
'孩子,參修金經最大的心得是什麼?'
'劍術!'
'露一手給為師的看看。'
'不敢,當應請師過目指正!'
'指正,哈哈哈哈,孩子,那談不上啊!'
朱昶凝神一志,手中斷劍橫胸!……
'空空子'驚訝地道︰'孩子,國庫中不乏寶刃,改日你自己揀一柄稱手的……︰'朱昶肅然道︰'師父,這是先父遺物,弟子請準以之作為終生兵刃?''空空子'白眉一皺,道︰'此劍只得半段,對你的劍術沒有影響嗎?''弟子一直均以此斷劍習練,威力不減!'
'這與常理不合……'
驀在此刻,一只蒼山雪地特產的鴟鷹,低飛掠頂而過,朱昶意念電轉,一抬手,一股劍氣,沖空射出。
'呱!'地一聲哀鳴,那鴟鷹自兩丈高的空中,垂首下落,鮮血飄灑,雪地上頓時開了一大片鮮艷的桃花。
'空空子'先是一楞,繼而拊掌道︰'為師的明白了,你已練成了劍氣應敵的至高劍術,孩子,可喜可賀啊!'朱昶紅著臉不能置一詞。
'空空子'又道︰'為師的將替你配一只劍鞘。'朱昶把斷劍納入懷中,道︰'弟子先謝過。''我們回洞去……'
'師父請先行。'
師徒倆返回洞中,坐定,朱昶雙手捧起玉匣,奉與'空空子'道︰'請師父收回,璧還皇爺歸入國庫!''空空子'接過藏好,連連點頭道︰'好!好!孩子,為師的本預期你非三年五載不為功,想不到一年多的日子,你便功行圓滿……''稟師父,弟子尚未全部竟功!'
'噢!什麼?'
'經內最後一篇附錄"金剛神功入門",弟子僅參悟了口訣,不曾習練!''哦!金剛神功,曠古絕學……為什麼放棄?''弟子估計非三年五載不能有成!……'
'你志切復仇?'
'是的,不敢欺瞞師父!'
'好吧!不過你既已悟了口訣,無妨抽暇修習。''弟子正是這意思!'
'很好,孩子,听為師的說,你這一出山,便扛上了極重的擔子,魔焰已開始囂張,除魔衛道,此其時矣,雖然你目前功力已臻至上境界,但仍不可掉以輕心,智勇必須相輔,同時最要緊的,不可墜了武士名節,不可濫肆殺戮。''弟子謹受教!'
'為師的為了維護國城安全,不能伴你入中原,但有本國四大高手暗中隨行,助你行事……''是!'
'現在你收拾一下,隨為師的下山!'
'弟子沒什麼好收拾的,一身之外無長物。''面具還是戴上吧,到了宮中再除下。'
朱昶取出面具戴上,與'空空子'離洞下山。
一年多的獨居生活,使他對這岩洞有些依戀不舍之情,他想,如果不是血仇在身,重任擔肩,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過上一生,亦無不可。
初更時分,師徒倆回到'滌塵宮'。
只一年多時間,兩僮已長大了許多,'仰山'奔上前來,行了一禮,道︰'少師,您害得小的好苦!'朱昶想起年前誑他的那一幕,不由莞爾道︰'你恨我嗎?'仰山急道︰'少師,小的斗膽也不敢。'
盥洗之後,'空空子'在殿內排了一桌盛筵,為朱昶接風,並賀他大功成就,相陪的還有所謂國中四大高手。
'空空子'為雙方引介之後,開懷暢飲。
正飲之間,慕水高叫一聲︰'公主駕到!'
四大高手立即離席肅立,朱昶心中不忘年前被蔑視的恥辱,但在禮數上他不能不站起身來,只有'空空子'端坐不動。
淡香沁鼻公主姍姍入殿,後隨四名宮娥。
四大高手躬身道︰'公主好!'
'各位少禮,請坐吧!'
朱昶雙手一拱,照樣說了一句︰'公主好!'公主爽朗地一笑,向朱昶道︰'上次對你失禮,特來賠罪!'說了居然一襝衽。
朱昶倒被弄了個面紅耳赤,連道︰'不敢!不敢!公主忒謙了!'這種爽朗的作風,在中原是很少見的。
'空空子'捻髯微笑道︰'公主有興喝一杯嗎?''如果楊公公認為不損興致的話,我想坐一會!''好,坐老夫身邊吧,看座!'
四名隨行宮娥,趕忙挪椅,布箸,擺杯,斟酒。
四大高手告了罪,重新入座,因有公主在座,氣氛便嚴肅了些。
公主舉杯道︰'少師,我敬你一杯!'
朱昶起身道︰'不敢當公主如此稱呼,在下姓朱名昶,永日之昶……''我叫段瑞芝,朱少師干!'
朱昶雙手捧杯,一氣飲光,照了照杯。
公主也一飲而盡。
朱昶這才坐下。
公主又舉杯向'空空子'道︰'楊公公,先敬令高足你不怪吧?''空空子'打了一個哈哈道︰'應該!應該!這酒本為他而擺的!'兩人干了杯,四大高手起身向公主敬了酒,然後才恢復了原先的氣氛。
突然,皇宮總管邱文稽形色倉惶,匆匆奔入,直趨席前,道︰'國師,皇爺立刻召見!''什麼事?'
'緊急大事!'
'好,老夫隨後即到!'
總管邱文稽深深地望了公主段瑞芝一眼,退出殿外。
'空空子'起身理了理衣衫,也匆匆離去。
朱昶心中十分納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公主段瑞芝在'空空子'離去之後,含笑向朱昶道︰'朱少師習成絕藝,可喜可賀,願意讓我們開開眼界嗎?'朱昶心中不由為了難,他不願炫技,但對方是公主,她雖說得委婉,其實等于下了命令,自是不便拒絕,想了一想,站起身來道︰'公主這一說,令在下汗顏……︰''別說那些虛文。'
'是,在下敬公主一杯酒,如何?'
'酒嘛!不必敬了!……'
'這一杯務請公主賞臉!'
說著,取過一只空杯,慕水忙著斟滿,朱昶一手持杯,一手搭在杯緣,雙手朝前一送,酒杯月兌手,援援地凌空飄向公主段瑞芝。
這像是表演幻術。
四大高手為之目瞪口張,公主段瑞芝伸皓腕,接過酒杯,亦為之玉面變色。並非他們不懂,而是驚異于朱昶的功力超出他們的想像太多。這完全憑一股精純的真元,也就是武林中傳聞的以氣御劍之術。
朱昶道了聲︰'獻丑,不成敬意!'然後安詳地坐下。
公主干了杯,微現激動的道︰'少師的成就,可見一斑了!'就在此刻,一名宮娥匆匆奔至,神色不正地道︰'請公主回內宮!'段瑞芝皺了皺眉,起身道︰'失陪了!'
朱昶與四大高手齊齊起身離座,道︰'送公主!''不必多禮,你們盡興吧!'說完,偕同伴隨的四宮娥,姍姍出殿而去。
朱昶與四大高手重新歸座,但已意興闌珊,心里同時打上了一個問號,到底宮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五人喝了幾杯悶酒,'空空子'去而復返,神色相當凝重。
朱昶與四大高手起身相迎,朱昶開口道︰'師父,發生了什麼事?''空空子'並不落座,隨便在席旁一站道︰'緬邊苗王遣子率十大高手求親!'四大高手齊齊'哦!'了一聲。
朱昶不明究里,訝異地道︰'苗王遣子來此求親?''不錯,對象是公主!'
'啊!皇爺聖意如何?'
'當然不允!'
'那回絕就是……'
'事情沒這麼簡單。'
'弟子不解?'
'苗族禮俗,不能結為親家,便是冤家!……''冤家?'
'不錯。他們視此為極大侮辱,不惜流血拚命,世代為仇。'朱昶確是聞所未聞,激奇的道︰'一個化外苗王之子,竟向公主求婚,真是太不自量了!''其中恐另有文章!……'
'哦!乞道其詳?'
'那苗王之子叫古不花,熊度十分囂張,不只求親,還提出了以"玉匣金經"作為陪嫁的條件……''豈有此理!'
'同時隨行高手之中,有六人是漢人,以為師觀察,都屬一流高手。''皇爺如何裁奪?'
'皇爺委決不下,找為師的謀應付之策。'
'師父的意思呢?'
'不允只有流血,別無他途。'
朱昶心頭一震,道︰'流血?'
'不錯,難在皇爺一向禁忌流血!'
'對方現在何處?'
'迎賓館!'
'區區十數人,竟敢到國中來胡鬧,未免太猖狂了……''為師的判斷對方必有所恃。'
'師父的對策……'
'只好照苗蠻規矩,接受對方挑戰!'
'接受挑戰?'
'嗯!流血勢所難免……'說著轉向四大高手道︰'四位即將有中原之行,最好不要露面,今晚之戰,你們不必參加,現在可以退下去休息了。''是!謝國師盛筵!'
四大高手告退之後,'空空子'正色向朱昶道︰'你任重道遠,目前不宜顯露真面目,仍戴著那面具遮掩,皇爺命為師的傳口詔,封你為"鎮殿將軍"……'朱昶一楞神,月兌口道︰'師父,弟子無意為官?''孩子,這頭餃對你並無拘束,主要是為了應付今夜之局你不能出手無名,待會你隨侍皇爺,听命行動。''敬遵師命!'
'你的披掛行頭,在你房中,立即去更換吧!''是!'
朱昶回到房中,果見桌上擺著一套鎧頭甲盔,一雙朝靴,還有一只寶石瓖嵌的劍鞘,光耀奪目,這是'空空子'答應送他配那半截'聖劍'的。
仰山進來幫著朱昶穿戴,工夫不大,便已舒齊。
朱昶攬鏡自照,忍不住笑出聲來,想不到自己當上了將軍,這一披甲戴盔,連自己都幾乎不認識了,差的是戴了面具,不是本來臉孔。
'少師,國師在等候?'
'這就走吧!'
到了前殿,'空空子'哈哈一笑道︰'孩子,真像那麼回事,來,我們到"承武殿"!'※※※
承武殿──構築的格調像將台,由十六根巨型大理石柱支撐。
燈火通明,衣甲鮮明的皇宮衛士,排滿了殿廊,殿內長案居中,端坐著大理國之君段皇爺,右側是國師'空空子',左側是公主段瑞芝。
皇爺身後並排著皇宮總管邱文稽與內侍長洪滿。
偏右的大理石殿柱旁,一個盔甲佩劍武士,他便是'鎮殿將軍朱昶'。
殿柱外側兩廂,是兵器架,排著正規的十八種武器。
殿前廣場兩側,雁翅般伸出兩座露天平台。大理石墩井然排列,左邊,文武官混雜而坐,右邊,前排居中,是一個奇裝異服的黧黑驃悍少年,後排一共十人,四個中年武士,六個老者,雖全系苗裝,但仍可分辨得出其中四老者兩中年是漢人。因耳無環眼。
全場鴉雀無聲。
氣氛在嚴肅中隱泛著殺機。
一個苗族老者,緩緩起立,操著流利的漢語道︰'老夫"天耳峒主孟丘",奉老王之命,伴小王古不花來貴國求親,未蒙允準,此乃對本族最大之侮辱,老夫代表老王,向貴國武士挑戰,五場為限,贏三場者為勝方,如敝方幸勝,仍請履行所求。'說完,坐回原坐。
所有在場'大理國'武士,全都面露憤然之色。
'空空子'起立,揚聲道︰'本國師代表皇爺,接受貴方挑戰!'空氣在剎那之間,驟呈無比的緊張。
'空空子'身形甫一坐下,苗王子古不花業已起身躍落場子中央,面露獰笑,道︰'本王子素仰貴國公主文武雙修,這第一場由本王子向公主挑戰!'此語一出,全場皆震。
段皇爺不由長眉深鎖,目注國師,似乎征求他的意見。
'空空子'白眉一皺,向段皇爺低語數聲,皇爺點頭,然後又向段瑞芝說了幾句,方才開聲發話道︰'公主乃玉葉金枝,既然貴王子提出此情,依禮不便拒絕,皇爺聖意,不宜刀槍互見,應點到為止,不知貴王子意下如何?'王子古不花黧黑的面孔綻開了笑意,臉上的刺紋由于這一笑而攢聚扭曲,反顯得其貌猙獰可布,令人惡心。
'本王子同意!'
'比賽什麼項目?'
'撲跌!'
此語又大出人意料之外,撲跌之技,是苗人專長,而且撲跌免不了撕、扭、摔、抱……等動作,對方提出這項目,可見居心不良,含有深意。
更令人意外而不解的是'空空子'居然一口應承︰'接受挑戰,但以十合為限。'王子古不花得意地一笑,退後三步,擺出了架勢。
'空空子'向公主段瑞芝頷了頷首,段瑞芝長裙飄飄,起身姍姍下階入場。
朱昶雖不諳撲跌之技,但武術同理,必須窄衣緊扎,方才俐落運轉,似此長裙繡帶,豈非已先發劣勢?但他十分欽服乃師的智慧,諒來必有安排。……
段瑞芝到了場中,面對高頭大馬的苗王子,神色自若。
苗王子反而顯得有些局促,面對天仙化人的大理國公主,這苗王之子氣焰頓挫。
所有的目光,全焦灼而緊張的注定場中。
如果公主有失,或是鬧出笑話將是舉國之羞。
苗王子古不花舉中原禮數,雙手一拱,道︰'本王子今晚得睹公主芳顏,實在是三生有幸……'段瑞芝冷冷一笑道︰'好說!'
古不花接著又道︰'本族雖處邊荒,但王宮的華麗享受,不輸貴國,本王子是王位唯一繼承人……'段瑞芝縴手輕輕一抬,止住對方的話,道︰'現在只談比武!'古不花黑臉一紅,成了豬肝色,陰陰地道︰'如敝方勝了,公主當無話可說……︰''此時言之過早!'
'請出手?'
'王子遠來是客,請先出手!'
'如此得罪了!'
最後一個'了'字出口,如猛虎般撲向段瑞芝,姿式出手,怪異已極,完全不同中原武學,以段瑞芝那縴弱身形,如被抓上,情況簡直不堪設想。
很多人全為她捏了一把汗。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段瑞芝竟如鬼魅般變換了一個位置,古不花撲了一個空,但他的身子並非等閑,口里虎吼一聲,再次撲擊。
一連三次撲擊,全落了空,段瑞芝的衣帶都不曾沾上。
苗王子一邊的高手,臉上全變了色。
古不花氣得雙目暴睜,臉上肌肉連連抽搐,額上青筋虯起。
朱昶一眼便已看出段瑞芝使的是'空空子'所傳的身法,緊張的情緒為之一弛,這身法玄妙無倫,雖不為克敵,但自保有余。
古不花羞憤難賞,露出了驃悍面目,口不擇言地吼道︰'這是什麼鬼身法?'段瑞芝安詳地道︰'雕蟲小技而已!'
'這也算比武嗎?'
'為什麼不算?'
'公主一味閃避……'
'但並未超出武技範圍,三合已過,請吧!'古不花牙根一挫,又開始撲擊,刁攢詭辣,凌厲無匹,令人為之咋舌,但段瑞芝的身法太以玄奧,仍然應付從容。
'十合已到,停手!'
朱昶不自禁地大喝出聲。
古不花一窒停手。
段瑞芝輕輕道了一聲'承讓!'
古不花'嗆'地拔出腰間所佩苗刀。
殿前武士,齊齊手按兵刃。
眼看一場流血混戰,就要發生……
'天耳峒主孟丘'立刻大聲道︰'王子,這只是第一場,我們按規矩辦事!'段瑞芝冷笑一聲,移步出場,回到殿內原坐。
古不花野性一發便難以收斂,手中苗刀一掃,暴聲道︰'第二場仍由本王子挑戰!'段皇爺見這情況,不由直皺眉,偏頭向'空空子'道︰'國師,你全權處理!''空空子'起立,欠了欠身,道︰'遵旨!'說完,坐了下去,目光掃向左方平台,宏聲道︰'李將軍應戰!'一個身著黑色戰袍的魁梧半百老者,恭應一聲,飛躍入場,先朝皇爺躬身為禮道︰'卑職李光旭遵旨應戰!'然後又轉向'空空子'施了一禮。後退三步,面向古不花,緩緩拔出佩劍,倒轉劍把,一搭手,道︰'這問王子,這一場如何比法?'古不花惡狠狠地道︰'有一方倒地為止!'
'請!'
古不花略不謙讓,揮刀便攻,雙方一交上手,便難解難分,一時刀光劍影,令人動魄驚心。
兩人同是高頭大馬,功力似也在伯仲之間。一轉眼便交換了七八個回合,古不花一味猛攻,用的全是拚命招數,幾乎全無守勢。
到了五十招,李將軍已顯後力不繼,但這類比武,不能制止,亦無法抽換,除非一方認輸。
'空空子'自眉已連成一線,顯見內心十分焦急。
'呀!'
'哇!'
暴喝與慘哼俱起,李將軍踉蹌退了數步,'砰!'然坐地不起,右胸涌血如泉。
古不花哈哈一陣狂笑道︰'這兩場算是扯直!'兩名武士出場,把李將軍扶了下去。
'天耳峒主孟丘'顯是此行的提調人,此時發話道︰'王子請回憩息,第三場該是歐陽護法了!'古不花乘機收蓬,退回右邊台上。四名苗裝漢族老者之一站起身來,不見作勢,斜斜飄落場中,點塵不驚,單從這一手,便已使人感到此老功力業已登堂入室。
老者朝殿上拱手為禮,首︰'區區苗王宮中護法歐陽從善,接第三陣!'說完退到側方。
段皇爺低聲向'空空子'道︰'國師,此人功力極高!''空空子'點了點頭,發令道︰'洪內侍長出戰!'內侍長洪滿應了一聲,行禮出場。
雙方站了位置,苗宮護法歐陽從善大剌剌的道︰'閣下用什麼兵刃?''閣下呢?'
'用一雙肉掌!'
'本人也以雙掌候教!'
'請!'
'請!'
雙方虎視片刻,苗宮護法歐陽從善大喝一聲,揮出一掌,洪滿也以掌相迎,雙方同一心思,先考較對手功力的深淺。
'砰!'然一聲暴響,勁氣四溢,數丈外的燈球火把,起了一陣波動,勢態驚人至極,歐陽從善寸步未移,洪滿卻退了兩步。
朱昶心中暗忖︰這一陣是輸定了,心念未已,暴喝傳聲,歐陽從善雙掌一圈一劃,玄奇辣厲的閃電般攻向洪滿,招至中途,連變五式。
洪滿招式只發到一半,悶哼一聲,口吐鮮血,身形連連踉蹌,歐陽從善欺身上步,一掌朝洪滿當頭劈下。
'呀!'四周傳出了驚呼之聲。
眼看洪內侍長避無可避,勢非橫尸當場不可!……
'不得傷人?'隨著這一聲暴喝,場中多了一個人,洪滿也同時被帶開了數尺,此人如何入場,恐怕沒有幾人看清。
歐陽從善收手後退三步,大聲道︰'閣下破壞比武規矩?''比武並非凶殺,李將軍業已受傷落敗,閣下遽下殺手,是欺本國無人嗎?''閣下什麼身份?'
'鎮殿將軍!'
'很好,第四陣仍由本護法挑戰!'
'本將軍奉陪!'
'用何兵刃?'
'肉掌!'
'好極了,如果這一陣本護法幸勝,敝方是三勝一負,將結秦晉之好……''閣下恐怕會失望!'
'哼!事實會說明一切,出手吧!'
'慢著,本將軍有句話聲明……'
'請講?'
'閣下第一招出手,必須用全力!'
'為什麼?'
'因為閣下將再無出手的機會。'
朱昶這句狂傲絕倫的話,使得'苗宮護法歐陽從善'老臉泛青,吹胡瞪眼,苗王子古不花怒吼道︰'歐陽護法,死亡挑戰,至死方休!'歐陽從善陰惻惻地道︰'將軍,你听到王子的話了?''听到了,怎樣?'
'敢接受嗎?'
'空空子'揚聲道︰'皇爺不許生死互見!'苗王子哈哈狂笑道︰'皇爺是本性慈悲,還是……'這話相當不敬。
朱昶抬頭怒視對方,兩道目芒如冷電般射出,大喝道︰'休得無禮!''你敢侮辱本王子?'
'天耳峒主孟丘'立即制止道︰'王子,請顧全大局,我們是來求親。'說完,又揚聲向這邊道︰'照規矩,挑戰者有選擇比斗方式之權。''空空子'沉重地向段皇爺道︰'皇爺,流血在所難免了?'段皇爺搖頭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空空子'大聲道︰'鎮殿將軍,你自作抉擇吧!'朱昶朝殿上一躬身,然後轉向對方,冷冷的道︰'閣下三思,你毫無機會!''你不敢?'
'閣下想是中原同道,本將軍是不忍你棄尸邊城。'歐陽從善楞了一楞,目中泛出了殺光,語意森森的道︰'現在是比武,關系雙方今後的恩仇,本護法乃挑戰的一方?'朱昶猶豫了片刻,毅然道︰'好吧,本將軍接受這死亡挑戰!'此語一出,滿場的人心弦頓時繃緊。
內侍長洪滿此時已退出場外。
歐陽從善雙掌一錯,緩緩平胸,一雙肉掌,剎那間變成烏黑之色,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練有歹毒掌功,基于李將軍與內侍長失利,全替這新上任的鎮殿將軍捏了把汗。
如果這一場再負,公主勢非下嫁苗王子不可。
朱昶兀立如天神,護身罡氣無形中布滿全身。
恐怖的殺機,彌漫了全場。
段皇爺轉頭輕聲向'空空子'道︰'國師,他行嗎?''如果不行,證明這一年多的心血付諸東流了!''國師,這一戰關系國體……'
'皇爺盡管安心,決無差錯!'
公主段瑞芝芳心最是焦灼,因為這關系著她的終身幸福。
場中,雙方對立,如淵停,如岳峙,一種無形的緊迫之感,令人鼻吸皆窒。
雙方皆無懈可擊,這是定力的比拚,精氣神已凝而為一,只要那一方稍露破綻,便會遭致命的攻擊。
時間在緊張中消逝,又好似已停滯在某一點上。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
'呀!'
栗喝聲中,歐陽從善漆黑如墨的雙掌,閃電劈出。
'砰!砰!'
雙掌擊實,朱昶僅身軀微微一震,不閃讓,也不反擊。
歐陽從善頓時面目失色,驚怖地一步一步後退。可能,他生平未遇過如此對手,也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硬承他全力一擊而絲毫無傷。
退,退,他已退了七八步。
人影一幌,朱昶幽靈般欺到他身前,冷厲地道︰'本將軍忠告過你,現在你死定了!'歐陽從善的臉孔起了扭曲,汗珠滾滾而落,他不再後退,雙腳宛若生了根。
苗王一邊的高手,全站了起來,個個目瞪如鈴。
朱昶潛意識中的恨與仇,使他有一種殺人的沖動,雙目逐漸發紅……
'空空子'適時高聲道︰'鎮殿將軍,對方如果認敗便算了!'朱昶念及段皇爺不喜殺戮,而自己這身功力,是受之于他所賜的'玉匣金經',自不能太放肆,當下盡力克制內心的沖動,沉聲道︰'閣下服輸嗎?''不服!'
狂叫聲中,左掌右指,猝然攻出,右腳猛然踢向'氣海'。
同一時間,能以三種截然不同的招式襲擊敵人,這種身手,足令人嘆為觀止。
可惜,他遇到的對手太強,太強了。
朱昶反應之快,簡直不可思議,只見他身形電移,單掌疾揮……
'哇!'
慘哼聲中,歐陽從善口噴血箭,連退三步,坐地不起。
左邊平台上的文武官員,已忘了皇爺在座,不自禁地喝起采來。
苗王一邊,卻是驚呼。
朱昶此刻要殺他可說易如折枝,但他沒有跟蹤下殺手,只冷峻地道︰'本將軍仰體皇爺慈悲之德,饒你不死!'說完,向場子中央退去……
'且慢!'
一聲沉喝,震得人耳鼓發麻,人隨聲到,場中央多了一個人,所有在場的,全為之心頭劇震,這人的身法太快了,快得使人看不清,仿佛他原本就在場中。
朱昶止步回身,只見入場的是另一個苗裝漢族中年。
'閣下有何見教?'
'挑戰!'
'這是最後一場……'
'知道!'
'有條件嗎?'
'比劍!'
'奉陪,閣下如何稱呼?'
'苗宮首座護法宇文一雄!'
'閣下對"劍道"很有心得?'
'這不該你動問!'
朱昶心念疾轉,如果自己此刻使用隨身斷劍,傳揚開來,將來在中原道上多有不便,勢必為大理國帶來困擾,當下回頭向殿廊武士道︰'劍來!'一名武士立即從兵器架取下一柄青鋼長劍,送入場中。
'空空子'似已窺知朱昶心意,不由默默點了點頭。
苗宮首座護法宇文一雄緩緩拔出佩劍,劍身映著燈光之光,泛射出耀目光輝,不言可知,這是一柄不凡的劍,只見他一抖腕,劍尖芒吐八尺,看得人心頭泛寒。
雙方互道了一聲︰'請!'各佔地位,拉開架式,雙方的起手式均極詭異,大異一般劍術。
兀立,凝視。
氣氛再趨緊張,每一個人都感覺到雙方的氣勢中含有可怕的殺機。
一刻!
兩刻!
時間在栗人的死寂中消逝,誰也不曾動一下,甚至連眼都不眨。
逐漸,宇文一雄的額際,鼻端,沁出了粒粒汗珠。
一些精于劍道的,紛紛站起身來,意料中雙方只要一出手便可分出勝負,這等絕頂劍手比劍,是與眾不同的。
但誰也不知道朱昶是采取保守的態度,他要等對方先出手,以考驗自己的劍術,不然,根本不須耗上這多的時間。
苗王一方的高手,一個接一個的起立,緊張之情,溢于言表。
互陣之中,雙方各勝兩場,這一場是決定性的比拚。
逐漸,宇文一雄的身軀開始顫抖,這說明了他技遜一籌。
朱昶本可出手了,因為對方意志已懈,但,他仍一動不動,人與劍似已凝為一體,在高明人的眼楮中,這是'劍道'的極致,足以殺人于無形。
苗王子古不花頻頻拭汗,黑臉變得猙獰無比。
段皇爺情不自禁地低聲向'空空子'道︰'國師,想不到這孩子有這高的造詣!''空空子'道︰'皇爺,恐怕還不止此!'
公主段瑞芝插口道︰'楊公公,少師的功力究竟有多高?''空空子'一笑道︰'很難說,總之難逢敵手了!''那豈非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武學浩瀚如海,沒有所謂第一,只有高低之分。''比楊公公如何?'
'高出甚多!'
'這倒是件罕聞,徒比師高……'
'師徒者,名份而已。'
'楊公公,你看……他並未出手呀?'
場中,朱昶姿勢完全不變,宇文一雄身形卻是搖搖欲倒……
'空空子'得意又感嘆地道︰'天生奇材,連老夫也嘆為觀止了!'突地,宇文一雄口角溢出兩股鮮血,蹬蹬蹬連退數步,幾乎栽了下去,手中劍拄地支撐,喘息不止。
所有在場的,全被這前所未聞的一幕驚得呆了。
宇文一雄聲音微弱的道︰'為何不下手?'
朱昶徐徐收劍,口里道︰'皇爺不喜流血。'說完,轉面疾行數步,扶劍,躬身,朝殿上施了一禮,然後回到原先位置。
苗王子等一窩蜂下了場,每個人的面色,都難看到極點。
'空空子'起身,道︰'本國師宣布比武結束,敝國方面僥幸勝了一場,求婚一節,照規矩免議,現在請各位到賓館……'苗王子古不花氣呼呼地道︰'不久本王子會再度前來拜候,現在告辭了。'天耳峒主孟丘朝上一揖,道︰'敝人等就此拜辭,一切听候老王爺裁奪。'一揮手,紛紛掉頭而去。
朱昶心中暗笑,化外之人,禮數完全不懂。
'空空子'大聲道︰'彼雖失儀,我們卻不可失禮,禮賓官代皇爺送客,並予饋贈!'吩咐完畢,轉頭請示了皇爺,然後又宣布道︰'散班!'所有武士及文武官員,齊齊肅立,躬身。
段皇爺悠悠起身,與公主離去。
'呀!呀!'
歡呼聲如春雷驟發,這是對'鎮殿將軍'的欽崇,也是對武士的至高敬禮。
朱昶先不知所以,待恍悟之後,忙舉手中劍向四周答謝,這場面,使他感動得熱淚盈眶。
'空空子'招呼了一聲朱昶,師徒倆雙雙出殿而去。
回到'滌塵殿',已是四鼓時分,仰山慕水忙分別服侍師徒倆更衣漱洗,殿內已重新排了一桌酒菜,菜式不多,但十分精致,師徒倆入席更酌。
'空空子'興致勃勃,舉杯道︰'孩子,為師的敬你一杯!'朱昶趕緊起立,惶恐地道︰'弟子不敢接受師父敬酒,算弟子敬師父,謝成全之德!''哈哈哈哈,孩子,不管誰敬誰,我們干杯!'朱昶恭謹地雙手捧杯,喝了下去,然後替師父斟滿,這才歸座。
'孩子,皇爺對你期望甚殷,盼你能完成使命,收伏"十八天魔",以靖武林。''徒兒誓盡棉薄,達成上命。'
'希望不久為師的仍在此設宴,為你祝捷!''敬謝師父關愛!'
'你願盡興一游大理國名勝嗎?'
朱昶略作思索,歉然道︰'請師父寬宥,弟子想即入中原!''也好,心有所掛,則無法盡興,留待異日吧!''弟子何時可以起程?'
'後日如何?'
'禮遵師命!'
※※※
川滇道上,一個青衫蒙面書生,一顛一跛地踽踽獨行。
書生裝束,蒙面,佩劍,跛足,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他,便是習成絕藝,返中原報親仇,伐群魔的朱昶。
一年多的歲月,中原武林業已面目全非,從江湖人物的傳言里,朱昶听到不少驚心動魄的新聞。
通天教興起于開封,教主是誰,無人知道。
八座'通天分壇',分在各地開壇,勢力覆蓋了整個中原武林天下。
除少林、武當、丐幫、黑堡四門派之外,其余各幫會悉被並吞。
朱昶卻不大注意這些,他的對象是'黑堡'與'十八天魔'。
恨,在他的心里完全抬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著他,一種血的沖動,使他幾乎要發狂,過去的慘劇,一幕一幕地不斷在腦海浮沉。
是時候了,是對方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朱昶此次行程,由滇西橫穿滇中,越滇東而入川,全程數千里。他預計由川入鄂,目標指向荊山'黑堡'。
'黑堡主人'是否即血案主謀,尚待最後證實,但自己本身與'悟靈''天玄'二子的仇,卻數現實的。
至于'十八天魔',只有憑機會去踫了,當然,最好是設法誘使他們現身。
這一天,來到川屬敘州城,眼看天色已近黃昏,朱昶照一路來的成例,買了些現成酒食,然後去尋夜晚安身之處。
他不進城,繞城廂向僻靜之處走,走了不遠,一座大廟呈現眼簾,他一歪一跛的慢慢向廟門行去,到了近前,只見門頭一方泥金剝蝕的巨匾,刻了三個大字︰'武侯祠'。
根據以往經驗,川省獨多武侯祠,但香火卻極冷落,這正合了他的意思,他需要靜,不願受任何干擾。
于是,他走了進去,選了一處廊檐,拂去灰塵,就地盤膝而坐,打開食包,默然飲用,食畢,已是夜幕深垂,祠內寂靜如死域。
偌大一間祠,竟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他靜坐參修那未完成的'金剛神功'。
夜靜如水,月上中天,一陣腳步聲傳了進來。
朱昶心中一動,夜半三更,是什麼人來這祠中擾人清靜?兩條人影,疾步入庭,當先的,是一個修長的黑衣中年,後隨的是一個中年文士,這中年文士,並不陌生,赫然是'黑堡'總管何文哉。
一些詭秘的往事,涌上朱昶心頭,何文哉曾一再追問白衣書生的下落,他身為總管,卻對堡中高手下辣手,他曾縱自己月兌離'黑堡'掌握,說起來,自己還欠他一份人情,他怎會在此時此地現身?這黑衣中年又是誰?
心念之中,身形原姿不變,離地而起,幽靈般閃到合抱的廊柱之後。
兩人到了庭中站定。
黑衣人冷冷地道︰'就在此地解決吧!'
何文哉面露苦笑,道︰'趙必武,你這是何苦?'黑衣人趙必武嘿地一聲冷笑道︰'何文哉,這段公案是一定要了斷的,否則何以慰先師在天之靈……'何文哉顯得很誠摯地道︰'論年紀,我痴長兩歲,托大稱你一聲賢弟,當年令師與家師乃是至交密友……''住口,既系至交,為什麼不留人余地?'
'賢弟這話是偏見……'
'偏見?先師因此抑郁而終,臨死尚不忘那一式令他抱恨的劍法!''賢弟,兩位老人家其實並無芥蒂,只是……只是……''只是什麼?'
'令先師生來好勝。'
'笑話,令師的目的只是要登上第一劍手的寶座,所以不顧朋友道義。''賢弟,那一式劍法乃先師獨劍,雙方比劃,目的只是切磋而已……''那些都不必談了,現在上一代的帳我們下一代結,證實一下令先師所創的那一式劍法,當真是天下無敵嗎?''唉!無論你勝我勝,又如何呢?'
趙必武激動地道︰'如果小弟落敗,自刎當場,……'何文哉面色一變,道︰'賢弟未免太認真了,兩位老人都已作古,我們下一代何苦呢?''小弟埋首十余載,就是等待這一天。'
'賢弟把這件事視為仇恨?'
'仇未必,恨是有的!'
'可是,愚兄我已立誓不再施展那招劍法……''想藉這以維持令師英名嗎?'
'愚兄我是肺腑之言!'
'小弟其志已決,不會改變主意的!'
朱昶可听不懂對方說些什麼,但以話意來測,可能是上一代虛名之爭,武人都有同一通病,把'名'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何文哉寒著臉道︰'賢弟,你可曾想到後果?''什麼後果?'
'愚兄為了不使先師英名受屈,勢必全力施展那一招……''正要如此!'
'但那一招劍法出必傷人……'
'小弟的劍法亦復如是。'
'我們拚命為了什麼?'
'為一口氣吧!'
'但愚兄決不施展那一招!'
'你非施展不可!'
'否則呢?'
'小弟向江湖宣布令師那一式並非無敵劍法!''那賢弟就宣布好了!'
趙必武栗聲道︰'先師臨終所傳的劍法,不能與令師那一式並存武林!''什麼意思?'
'今夜讓我倆來證明!'
'拚命?'
'生死系于各自所學,談不上拚命。'
朱昶乃'劍聖'之後,登時好奇之念大熾,看來雙方所爭的,是一招無敵劍法,天下真的有所謂無敵劍法嗎?自己從'玉匣金經'所修習的那一招'天地交泰',該列為什麼等級呢?倒要見識一下雙方的劍法……
何文哉以斷然的口氣道︰'愚兄我決不施展那一招劍法!''怕嗎?'
'談不上!'
'自認不敵嗎?'
'未必!'
'那就證明一下!'
話聲中,'嗆!'地拔出了腰間長劍,做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起手式,看上去的確是無懈可擊,但在朱昶眼中,覺得氣勢仍嫌不足。
何文哉向後退了一步,冷冷的道︰'恕不奉陪!'趙必武厚聲道︰'不行,拔劍!'
'不!'
'真的不?'
'不!'
'懦夫,你沾辱了令先師之名。'
何文哉面上浮起一片痛苦的神色,目中迸射出駭人目芒,但只那麼一剎那,目芒收斂了,咬著牙道︰'賢弟,我決不拔劍!''你不自衛?'
'難道賢弟要殺一個不反抗的人?'
'會的!我……會的!'
最後兩個字聲音特別高,有歇斯底里的意味,雙目也同時泛出了殺機。
朱昶不明'黑堡'總管何文哉為什麼不肯與對方較量,一個武士,不敢應付面對面的挑戰,的確是懦夫行為,對本身門派,是最大的恥辱,他並非泛泛之輩,為什麼呢?難道真的沒有自信嗎?抑是另有別情?
趙必武咄咄逼人的吼叫道︰'拔劍!'
'不!'
'嗤!'劍芒微微一閃,只那麼電似一閃何文哉胸衣割裂,見了紅。
'我說拔劍自衛吧,何文哉,你是天下第一劍的傳人啊!''誰說的?武林中誰知道?'
'我知道便夠了!'
'唉!賢弟,你我二人拚死拚活,你勝,我勝,沒有證人……'就在此刻,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另一邊的殿角︰'老夫作證人如何?'隨著喝聲,一條人影,從檐角飄落,像是一片枯葉,幌幌悠悠,落地無聲,赫然是一個乾精瘦小的白發老者。
朱昶心頭暗自一震,想不到此間竟另有別人,從這式身法來看,這白發老人頗不簡單,決非無名之輩。
何文哉與趙必武同時轉目望去,何文哉眉頭一皺道︰'閣下是"天不偷石曉初"?'老人欺近到倆人身前丈外之處,哈哈一笑道︰'老夫正是!'朱昶不由駭然,想不到這不起眼的瘦老頭,便是名震武林天下的神偷'天不偷石曉初',自己在初出江湖,游歷江南之時,便已听人盛道此老之名,想不到今夜在此踫上,听傳言,此老性情古怪,功力高絕,愛管閑事,被他纏上了便無了無休,除天不偷之外,無論任何東西,被他看上,無不手到拿來,換句話說,便是除了天之外,樣樣皆偷,雖然他以偷出名,但俠譽不輸于'武林生佛西門望'。
趙必武朝'天不偷'雙手一拱道︰'石前輩來得好,敬請作雙方的仲裁人!''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你們是名氣之爭?''是的!'
'目的是要證明那一方的劍術高明?'
'是的!'
'如此你們報上師承門派?'
何文哉立即大聲道︰'非常抱歉,區區師承未便奉告!'趙必武倒是干脆,不待何文哉說完,便已搶著道︰'先師"分光劍吳叔平"!'朱昶心頭一震,這'分光劍吳叔平'是中原有數名劍手之一,父親生前每一提及,便慨嘆他氣量狹窄犯了'劍道'之忌,否則成就未可限量。
'天不偷石曉初'哦了一聲,目注何文哉道︰'老夫知你來歷了,不說也罷!'何文哉面色微微一變,道︰'足感前輩盛情!'朱昶微感失望,何文哉的來路他明白,但出身仍然是謎,他自慚父親被尊為'劍聖',而自己對'劍道'名家卻所知有限。
趙必武沉聲道︰'何兄,我們可以一較高下了?'何文哉一搖頭道︰'我說過決不施展那一招劍法!''毫無理由……'
'賢弟何不諒人如此?'
趙必武大聲道︰'我只要比劍,我只要證明,什麼都不管!'何文哉堅持著道︰'愚兄我歉難奉陪!'
趙必武手中劍一抖,劍芒耀目生花,怒吼道︰'你非出手不可!''辦不到!'
'迫我殺你嗎?'
'盡管下手!'
'何文哉,你以為我不敢?'
'敢就出手罷!'
'天不偷'白眉一蹙,道︰'依老夫之見,算了罷……'趙必武激動得渾身發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罷不了,我趙必武如不能得勝而歸,便把一條命交在此地,石前輩如果不願仲裁,就請旁觀吧,他如果不還手,咎不在後輩。'本文出處利文網http://www.liven.com.tw
'天不偷'嘻嘻一笑道︰'且慢,此地尚有朋友,並非老夫一人!''啊!'何文哉與趙必武同時驚呼出了聲,似乎完全料不到暗中還有人。
朱昶心中一動,暗忖,老偷兒好厲害的眼力,竟然已發現自己……
'天不偷'面向朱昶匿身的廊柱道︰'朋友,請現身吧!'朱昶被叫破行藏,自不能不睬,當下緩緩起身,一步一跛,走向場中。
何文哉目露駭異之色,訝異地道︰'是……你……'朱昶在距三人七八步處停身,冷極地道︰'在下初次出道,不認識任何人!'趙必武眉頭一緊,道︰'朋友請你離開如何?''為什麼?'
'江湖有江湖規矩,區區等解決私人爭端,不希望別人插足其間。'朱昶心念電轉,自己如果插上一枝,可三得其益,第一,看樣子何文哉別有隱衷,決不會出手,自己欠他一份情,可以替他解決困難。第二,考量一下自己的劍術。第三,擊敗對方,藉此傳名,引誘所要找的人出現。
心念之中,故作不屑的語氣道︰'在下先到,你等後來,要走,你們走!'趙必武登時暴怒道︰'朋友講理嗎?'
'當然!'
'如此請便?'
'在下說過,要走你們走!'
'朋友莫非要橫岔一枝?'
'亦無不可!'
何文哉突地目注朱昶腰間佩劍,面色大變,栗聲道︰'朋友,你……你的劍……︰'朱昶暗自一震,道︰'怎麼樣?'
'區區……是說鞘中的劍……'
'劍當然是在鞘中!'
何文哉一目不瞬地注視了朱昶半晌,才顫聲道︰'朋友的鞘子是另外配的?'這話,使朱昶吃驚不小,看樣子這詭異人物認得父親的這柄'聖劍',當下故作不解,冷冰冰的道︰'閣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區區……對這劍柄十分眼熟,但劍鞘卻陌生!''奇了,閣下此語令人不解?'
'朋友如何稱呼?'
朱昶心念一轉,一字一句地道︰'斷劍殘人!''什麼,朋友叫"斷劍殘人"?'
'一點不錯!'
'這劍……'
'無敵斷劍,專飲邪魔之血!'
趙必武此時已沉住了氣,聞言接口道︰'朋友自夸劍術無敵?'朱昶一點頭,沒有答腔。
趙必武目注何文哉道︰'你听見了,無敵之劍!''听見了!'
'如何?'
'無意見!'
趙必武冷哼了一聲,轉注朱昶道︰'本人領教朋友的無敵劍術!''挑戰嗎!'
'可以這麼說!'
'並非在下夸口,閣下不是一招之敵!'
趙必武額上暴起了青筋,怒聲道︰'朋友好大的口氣?'朱昶依然冷漠沉著地道︰'事實如此!'
'如此我們來證明一下?'
'可以!'說完,目視'天不偷'道︰'前輩請為證人!''天不偷'頷了頷首。
趙必武的神情在剎那之間變了,變得凝動沉穩,氣定神閑,一反剛才的浮躁,朱昶不禁暗自贊許,這是一個名劍手必須有的修養。
'請!'
'請!'
'朋友不拔劍?'
'閣下只管出手,在下劍一出鞘,便定勝負!'這話,的確令人受不了,但趙必武已不為所動,拉開架勢,凝神壹志。
朱昶可不敢托大,一樣的凝神專注。
雙方同樣無懈可擊,趙必武的表現是劍術名家,而朱昶卻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隨著時間的消逝,氣氛越緊張,何文哉與'天不偷'面上的嚴肅神情,並不亞于趙必武,他倆都非泛泛之輩,已覺然出這名不見經傳的蒙面書生'斷劍殘人'並非信口狂言,而實在是一個其深難測的'劍道'高手。
趙必武額上滲出了汗珠,這種對峙,較之用劍拚搏還要凶險,還要艱困。
一聲暴喝,打破了凝結的空氣。
'鏘!'的一聲震耳金鐵交鳴,劍花在月光下一閃而逝。
朱昶的半截斷劍斜舉半空。
趙必武面色鐵青,長劍下垂,身形簌簌而抖。
'啊!'
久久,何文哉才發出了一聲驚呼。
'天不偷'像是自語般的道︰'老夫行年八十,今夜開了眼界。'朱昶徐徐回劍入鞘。
趙必武大叫一聲︰'罷了!'手中劍突地勒向咽喉。
'不可!'
喝話聲中,'天不偷'以閃電般的身法,手法,一把扣住趙必武握劍的手。
朱昶依然冷如冰雪地道︰'閣下何必,連這點涵養都沒有嗎?天下沒有無敵之劍,也無所謂第一,強中更有強中手,徒爭虛名何益?'趙必武長聲一嘆,口里喃喃地道︰'斷劍殘人!斷劍殘人……''天不偷'松開了手,趙必武疾奔出祠而去,口里猶叫著︰'斷劍殘人'……
何文哉幽幽地道︰'他是一名杰出劍手,可惜……''天不偷'接下去道︰'可惜踫到了這位朋友!'何文哉囁嚅地向朱昶道︰'朋友……可否……請教斷劍來歷?'朱昶冷冷地道︰'在下不答覆任何問題!'
何文哉一楞,閉上了口。
驀地,朱昶瞥見'天不偷'的左手,赫然只有三指,食中二指齊根而沒,他想起父母親被害現場所遺的兩根斷指,這一發現,使他熱血沸騰。
心念動處,又目不期然地射出兩道煞光,迫注在'天不偷'的面上。
'天不偷'覺出情況有異,不安地道︰'朋友何為這樣看著老夫?'朱昶寒聲道︰'閣下的左手……'
'左手怎樣?'
'因何少了二指?'
'天不偷'的老臉變得極為難看,面上的皺折起了抽動,栗聲道︰'朋友這是什麼意思?''在下只要明白!'
'這豈非無理取鬧嗎?'
'隨閣下怎麼說,請明白交代!'
'天不偷'怒不可遏的道︰'老夫憑什麼要向你交代?'朱昶仍冷若冰霜的道︰'在下認為有此必要。''老夫行走江湖數十年,還不曾被人如此對待過……''今夜算是破例吧!'
'揭人隱私,江湖大忌……'
'行為光明磊落,有何隱私可言。'
'老夫何處不光明?'
'在下只請閣下說出斷指經過。'
'如老夫不說呢?'
'恐怕辦不到!'
'難道你要五步流血?'
'可能!'
'天不偷'氣得渾身直抖,但面對這神秘劍客,卻無可奈何,這可能是這神偷有生以來,所遭遇最窘迫的場面。
何文哉插口道︰'朋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緣故?'朱昶瞟了他一眼,道︰'當然,否則豈非無理取鬧!''據區區所知,四十年前中原武林,出了一個不世高手,叫"七指聖劍"……''七指聖劍?'
'不錯,當年的"七指聖劍",便是今日的"天不偷"石前輩!'朱昶心頭一涼,道︰'事情發生在四十年前?''是的!'
'沒有假?'
'七指聖劍之名,知道的不止區區一人。'
朱昶目注'天不偷'道︰'是如此嗎?'
'天不偷'憤憤然道︰'不錯!'
朱昶雙手一拱,道︰'那是在下誤會了,尚請原諒!''天不偷'噓了一口大氣,尷尬地一笑道︰'老夫領教了。'朱昶目光轉向何文哉,想說什麼,但一轉念把話吞了回去,轉身舉步離開……
冷漠,孤單,神秘,是他此刻的寫照。
'天不偷'大叫一聲道︰'慢走!'
朱昶回過身來,沒有開口。
'天不偷'趨前收步,道︰'你很有武士之風,老夫有話不吐不快,干脆說明了罷,五十年前,老夫憑一支劍闖遍大江南北,自視極高,在一次決斗中,喪失了兩指,因此自號"七指聖劍",五年潛修,再四出覓仇蹤,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與對方狹路相逢,較量之下,對方重傷成殘,及至逼問來歷之下,才知對手是老夫自幼離散的胞兄,愧悔之下,老夫折劍為誓,從此永不用劍,經過便是如此!'朱昶歉然道︰'原來是這樣,請恕在下無心揭閣下傷心憾事!''天不偷'感慨地道︰'先兄早逝,老夫也行將就木,已無所謂憾事了。''在下告辭!'
朱昶拱了拱手,重新舉步離開。
'天不偷石曉初'喃喃自語道︰'這等劍道好手,百年難得一見!'何文哉望著朱昶蹣跚的背影,道︰'一個身有殘廢的人,竟練成這等身手……''此所謂人不可貌相。'
'前輩見多識廣,是否能從對方劍法中窺見他的來路?''一點端倪也看不出來!'
'會是海外劍客嗎?'
'無從判斷。'
且說朱昶離祠上道,只見月落星沉,曉風微動,距天明已是不遠了,經此一戰,他對自己的劍術充滿了信心,緬想父親生前所創的那一招'一劍追魂',以目前自己的功力來施展,定是得心應手,決不會再有內元不繼的情況,放眼天下,恐沒幾人接得下,父親被尊為'劍聖',豈是偶然,但若與這一招'天地交泰'相較,便又遜色了,可見武學是無止境的。
不久,天色放明,敘州城已拋在身後很遠。
驀地──
一幅栗人的畫面呈現眼簾,朱昶大驚止步。
路中,橫七豎八,一共躺了十一具尸體,一色的黑色勁裝,其中有四具身披黑色風氅,不問可知,死的全是'黑堡'弟子。
那些尸體,血肉模糊,死狀厥慘,顯見下手的人心狠手辣。尤其四名'黑武士'滿身劍痕,看來死前曾經過慘烈的搏斗。
是什麼人敢對'黑堡'的人下手!
能格斃'黑武士'的,身手必定相當不凡,是一人下的手,還是數人?
事不干己,也就懶得去深究,舉步繼續前行,走了不到一里,又是一幕慘像擺在眼前,眼前五具尸體橫在路中,其中四具黃色勁裝,一具黃色長衫,死者全部是頭顱碎裂,腦血迸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出了殺人魔王?
這些黃衣又是什麼來路?
心念之間,三條人影,迎面奔來,漸行漸近,看出是三個黃衣人,其中兩名年輕的勁裝負劍,一名黃色長衫老者,在半百開外。從服色證明與死者是一路的人物。
'呀!'
驚呼聲中,三人齊口剎勢停身。
那黃衣老者鷂眼鷹鼻,一臉陰沉之相,凌厲的目光陡射向朱昶身上,栗聲道︰'朋友好辣的手段?'朱昶冷冷的道︰'在下是過路!'
'殺了人不敢承認嗎?'
'笑話!'
'報上名號?'
朱昶不屑地哼了一聲,舉步便走!
'站住!'
暴喝聲中,黃衫老者一下子截住去路,另兩名黃衣漢子長劍出了鞘,一左一右,把朱昶夾在居中。
朱昶寒聲道︰'什麼意思?'
黃衫老者獰笑一聲道︰'朋友,殺人償命!'朱昶有些啼笑皆非,但語氣仍然是那麼冷漠,平淡︰'在下重說一遍,是過路人!''交待來路?'
'無此必要!'
'找死嗎?'
'閣下還不配說這句話!'
'別蒙著臉裝神道,你知道老大什麼來路?''什麼來路?'
'通天教敘州分壇屬下巡察隊統領。'
朱昶心中一動,一路听傳言,中原武林天下,已由崛起的'通天教'逐漸取代'黑堡'的地位,想不到這些黃衣人是'通天教'八座分壇之一的'敘州分壇'弟子,當下冷漠如故地道︰'在下不管你什麼教。''憑這句話你就該死……'
'放屁!'
'殺了他!'
兩名黃衣勁裝武士齊齊暴喝一聲,雙劍挾閃電奔雷之勢,罩向朱昶。
朱昶一幌身,施展'空空子'所傳的'空空步法',幽靈般月兌出劍圈之外,但他心中卻是暗地一驚,憑攻擊的劍勢看來,這批黃衣人的劍術,要比'黑武士'高明,在江湖中,可列一流劍手。
三名黃衣人相顧愕然。
朱昶語冷如冰地道︰'別迫在下殺人!'
兩名勁裝劍手,冷哼一聲,再度出擊,劍勢之厚辣,令人咋舌。
朱昶再度月兌出劍圈之外,雙目泛出了栗人殺機,冷厲地道︰'真的找死?'黃衫老者獰聲道︰'憑你這點鬼步法就想闖字號嗎?'兩名劍手第三次出手攻擊。
'哇!哇!'慘號聲中,兩名劍手雙雙栽了下去。
朱昶斷劍斜揚未落,劍身上血光瑩然。
黃衫老者蹬蹬連退數步,老臉慘變,目中盡是驚怖之色,可能,他根本看不清朱昶如何拔劍出手。
朱昶徐徐把斷劍納入鞘中,口里一字一字地道︰'斷劍殘人!'黃衫老者片言不發,掉頭疾掠而去。
朱昶的目的是要闖響名號,藉以引出那批魔頭與仇家。
就在此刻──
一個宏朗的聲音道︰'朋友的劍術令老夫心折!'隨著話聲,一個錦袍老者從道旁林中轉了出來,他赫然正是'武林生佛西門望'。
朱昶心里暗道一聲︰'來得好!'當下故意道︰'閣下是"武林生佛西門望"?'西門望掀髯哈哈一笑道︰'朋友也知老夫微名!''今天真是幸會……'
'好說!'
'區區正要找閣下。'
西門望笑容一斂,驚異地道︰'朋友要找老夫?''正是!'
'有何指教?'
'受一個朋友之托,向閣下討一筆帳!'
'討帳?'
'嗯!'
'老夫一生極少欠人,但不知貴友是誰?'
'閣下對此人當不陌生,他叫"中原大俠諸葛玉"。'西門望面色陡變,向後退了一個大步,驚呼道︰'諸葛玉尚在人世?'朱昶冷森森地道︰'不錯,但生不如死!'
西門望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久久無一語,面色一變再變,最後,激動地道︰'他……竟然還在人世?''閣下很感意外,是嗎?'
'的確太出老夫意料之外,他與老夫乃知友至交,自他無故失蹤之後,十多年來,遍尋無蹤,以為他已不在人世……'朱昶不由心火大冒,對方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來,的確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佔友妻,害友命,人面獸心,偏偏被譽為'武林生佛',看來武林中真的是黑白難分是非不明。'閣下是由衷之言?''當然,但不知諸葛老友現在何處?'
'這點閣下當十分清楚!'
'噫!朋友這話從何說起?'
'閣下不必裝佯了,區區對閣下認識很深。'西門望雙眉一蹙,道︰'朋友,老夫雖不敢自詡所行皆符合"武道",但薄有微名……''長言短敘,區區首先想拜訪夫人"花後張芳蕙"和令千金……''哦!朋友錯了,張芳蕙乃敝友諸葛玉的夫人,女兒也是諸葛玉之後……''區區可以見嗎?'
'當然可以,她母女如知諸葛玉尚在人世,定欣喜歡狂。'這話大大出乎朱昶意料之外,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他承認'花後張芳蕙'母女是屬于'中原大俠諸葛玉',並且一口答應自己與她母女見面,似乎胸懷坦蕩,這情況,與谷中人'中原大俠諸葛玉'所述的便完全相反。
但當初自己被擊落絕谷,巧逢諸葛玉,他的悲慘情形自己目睹,他會編造一個故事騙自己嗎?怎麼可能呢?當初自己又並非身懷絕技的高手,在江湖中無聲無闃,他如有某種企圖,也利用不上自己呀!
以'武林生佛西門望'在武林中的聲名地位,的確不似那等衣冠禽獸。
他困惑了,這到底是什麼蹊蹺呢?自己當然不能未明真相便胡亂動手。
忽地,他想到了'中原大俠諸葛玉'交給自己的荷包與布包,荷包內藏劇毒,是對付張芳蕙的,布包則是交給女兒明珠……
這兩件東西,一直藏在自己身邊。
只要見到張芳蕙母女,真相即可大白。
西門望嘆了一口氣,道︰'諸葛老友失蹤之後,妻女無依,老夫予以收留照顧,十余年如一日。'朱昶月兌口道︰'可是他所說的與閣下完全相反!''他,說了些什麼?'
'謀友妻,害友命!'
'啊!這從何說起?……'話鋒中頓之後,又道︰'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老夫深信諸葛老友並非信口開河之輩。''諸葛夫人現在何處?'
'被老夫安頓在廣安城南大街!'
'噢!'
'歡迎朋友隨時光臨,老夫也好了卻一樁心事。'照西門望說來,他自己確實是大仁一義,胸襟開闊。
朱昶存疑地道︰'上述地址一定可以找到?''當然!'
'如何找法?'
'老夫著人相候!'
'好,區區十天之內必登門造訪!'
'老夫可以先走一步嗎?'
'請便!'
'武林生佛西門望'拱手作別而出。朱昶望著他的背影,感到十分困惑,如果他是偽君子,假面具該早已被人拆穿,照'谷中人'所說,他是罪該萬死,但林同道對他卻是備極欽崇,這等人,不是大善,便是巨奸。
心念之間,一個身負藥箱的走方郎中,出現眼前,一躬身道︰'見過將軍!'朱昶定楮一看,來的赫然是伴隨自己入中原,暗中協助自己的'大理國'四大高手之一,四大高手,其實是'空空子'悉心訓練出來的密探,主要任務是協尋'十八天魔',對易容及江湖下九流玩意等,無一不精,當下急問道︰'是宋伯良兄嗎?''不敢當將軍如此稱呼,直呼賤名好了。'
'那里話,有消息嗎?'
'有!據高昀的消息,敘州城"通天教敘州分壇"壇主似是"十八天魔"之末的"劍魔",目前正進一步調查中,特先稟少師知道有所準備。'朱昶精神大震,道︰'這麼說來,"通天教"是"十八天魔"所主持的了?''極有可能!'
'好,我立即回城!'
宋伯良目光一掃道中的尸體,道︰'將軍知道這批死者來歷嗎?''敘州分壇屬下弟子!'
'不錯,將軍可知何人下的手?'
'誰?'
'剛才離開的那錦袍老者!'
朱昶意外地一震,道︰'是"武林生佛西門望"下的手?'宋伯良點了點頭,道︰'正是他,先是這批黃衣人殺了後面道中的十一個黑衣劍手,而後錦袍老人又殺了這些黃衣武士!''啊!'
朱昶感到十分意外,'通天教'弟子殺了'黑堡'武士,這是兩派火拚的先聲,'武林生佛西門望'何以又對'通天教'屬下出手呢?'黑堡'無惡不作,如與'通天教'拚上,例是武林之福。對了,西門望的用心,可能是要造成以毒攻毒的局面。
宋伯良又道︰'那錦袍老者出手十分毒辣,對手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朱昶心念一轉,道︰'伯良兄為小弟辦件事如何?''將軍但請吩咐!'
'剛才那錦袍老者,是中原武林俠名卓著的"武林生佛西門望",他收留了一雙母女,住在廣安南大街……''要卑職先調查一番?'
'是的,但不要打草驚蛇,我十日之內必到。''遵命!'
'伯良兄,我們爾後照江湖習慣通稱,以免泄了身份……''是,區區擬先返敘州城,與三位同路人連絡一下再赴廣安?''可以!'
'對將軍我等以什麼稱呼如宜?'
'這個……我稱四位為兄,四位叫我老弟好了。''有些連絡暗號,就請熟記,以便隨時連絡……''說說看?'
'將軍……'
'就此改口吧!'
'哦!是,小兄我已寫在紙上,老弟過目記牢之後毀去。'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卷,雙手遞與朱昶,然後又道︰'小兄就此告別上路。''請!'
宋伯良轉身疾奔而去,眨眼無蹤。
朱昶一步一跛,走向同一方向,速度比平常人快不了多少,打開紙卷,一路默記那些連絡暗號。
到了敘州城,已是傍午時分,所有暗號已默記于心,搓碎了紙卷,隨手撒去。
他在城外,揀了一家偏僻而冷落的小吃店打尖,順便在門外留了暗記。
酒菜叫齊,斥退了小二,面里背外而坐,方始除下面巾,默默食用,座頭是靠角落而設的,例是不虞被人看到真面目。
酒家接待南來北往的食客,什麼樣的怪人都見過,倒也不怎樣驚奇。
驀地──
只听'砰!'地一聲拍桌,一個粗豪的聲音道︰'餓煞人,小二,大碗肉大碗酒給大爺端上來!''是!是!'小二喏喏連聲,連大口氣都不敢出。
朱昶暗忖,來的不是惡客便是渾人……
那粗嗓子居然哼起小調來了︰'張翼德,三聲大吼斷了橋梁,武二爺,打死大蟲在景陽崗……'朱昶一听這不倫不類調子,立即想起了暗號,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王健來了,看來他是發現暗記而進這店來的。不知他帶什麼消息來……
王健只哼了這麼兩聲,便住了口。
一個紙團丟到了桌上,朱昶打開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東西外三里,巨宅,壇主已查實是"劍魔"!'朱昶看罷,把字條揉碎,戴上蒙面巾,喚來小二付了帳,離座起身,只見王健一付野漢打扮,正翹著腿大吃大喝,兩人交換了會心的一瞥,朱昶揚長出店。
繞城廂到了東門,走了約莫三里地,果見一座巨宅,坐落靠山麓的疏林中,四周是廢耕了的荒田,蔓草叢生。疏林之外,砌了一圈土圈子,兩扇木柵門敞開著,卻不見有人走動。
朱昶逕直走到木柵門外。
一個黃衣老者,現身出來,冷厲的道︰'朋友居然找上門了!'朱昶暗忖,原來對方早已有備,怪不得警戒盡除,當下幽幽地道︰'區區要見你們分壇主!''朋友你……要見分壇主?'
'不錯!'
'有何貴干?'
朱昶心念一轉,道︰'比劍!'
'什麼,比劍?'
'不錯!'
'朋友算找對了地方,隨老夫來!'
朱昶舉步,入了木柵門,這才看到許多黃衣武士,持劍戒備,每三步便有一名,的確是警衛森嚴。
黃衣老者在前引路,那些武士在黃衣老者行經時,均扶劍為禮,顯見此老身份不低,至少是堂主之流。
順著林蔭大道,約莫百尺,眼見現出一片廣場,總有半畝大,廣場前端,聳立一座畫棟雕梁的巨廈,其後,檐牙交錯,房舍櫛比,看來總有近百間。這高樓巨宅,看來已有不少年代,當然不會是'通天教'構築的,必是強佔別人的無疑。
到了廣場中央,那黃衣老者回頭道︰'請在此稍待!'說完,直入巨廈之中。
朱昶止步停身。
'嘿嘿嘿嘿……'
'哇!哇!'
獰笑與慘嗥之聲,栗耳傳至,朱昶循聲望去,不由殺機直沖腦門,只見廣場的另一端邊緣,正在進行一幕殘酷的屠殺。
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高坐椅上,正面,一排十數根木樁,每一根樁上,縛了一個蓬頭鳩面的井丐,老少不等,樁前,一排黃衣武士,手執長劍,此際,已有四名乞丐人頭落地,猩紅的血,流了一地,脖子中尚汨汨冒個不停。
陰森的笑聲,便是發自那書生之口。
不用說,這些被屠殺的,是丐幫弟子無疑。
只見書生單手上揚,陰陽怪氣地叫道︰'答不答應?'被縛之中的一名老年丐者,淒厲地吼道︰'辦不到,丐幫弟子寧死不屈。'書生冷笑一聲,豎起了三個指頭。
劍芒閃處,慘嗥耳傳,又三名丐幫弟子人頭落地,頸血噴起五尺之高。
'住手!'
朱昶這一聲暴喝,有如九天雷震,滿場俱驚。喝聲出口,腳步開始挪動,朝殺人的方向欺去……
'站住!'
栗喝聲中,四名警衛的武士,持劍彈射入場。
朱昶置答罔聞,昂頭挺胸,一步一歪,前行如故。四只劍到了眼前,朱昶目光朝四武士一掃,目光仿佛利劍,含有一種無形的懾人的威力,四武士為之頓然窒住。
那書生仍踞椅不動,僅轉頭喝問道︰'怎麼回事?'看樣子,他並不知道這不速之客的來臨。
朱昶右腳運勁,只兩旋便到了屠殺現場,他面對那書生站立,一雙懾人的眸光,透過蒙面巾的雙孔,罩定那書生,此際,他才看清這書生年在二十之間,滿臉暴戾之氣。
書生霍地站起身來,冷森森地道︰'你是什麼人?'十余名執行屠殺的武士,全圈了上來,寒森森的劍芒,令人股栗,但看在朱昶眼中,只一群土雞瓦狗而已。
朱昶反問道︰'你是誰?'
'分壇主螟蛉義子"嗜血書生姜琦"……'說到這里,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目中閃現驚疑之色,期期的道︰'你莫非是……'朱昶一字字如冰珠般的道︰'斷──劍──殘──人!''嗜血書生姜琦'面色劇變,身形猛退,把座椅踢得飛出丈外,圈上來的武士,個個面目失色,閃退八尺之外。
'閣下便是"斷劍殘人"?'
'不錯!'
'闖本壇有何貴干?'
'比劍!'
'嗜血書生姜琦'先是一楞,繼而嘿嘿一陣陰笑道︰'斷劍殘人,你夠狂,嫌命長嗎?'朱昶目光一掃那些木樁上的丐幫弟子,道︰'以殺人為樂嗎?''這不干閣下的事!'
'放了他們!……'
'嘿嘿嘿嘿,閣下憑什麼?'
'斷劍!'
'好哇!閣下今天踫到用劍的祖宗了……'
'放人!'
'辦不到!'
朱昶轉身走向木樁,一跛一顛,但卻是無比的泰然自若……
十余支長劍,幻成了一片劍雨,罩身灑向朱昶,破風之聲,有了裂帛。這批武士,卻屬一流劍手,十余人聯手,其勢之強,令人咋舌。
朱昶雙掌一圈一放,撼山栗岳的勁氣,隆然暴卷,裂空之聲,震耳欲聾,慘號與悶哼同時爆發,人影四射,其中三名,被震得凌空飛射,栽落三丈之外,斷場斷氣。
'嗜血書生姜琦'面色脹成了豬肝色,眼中殺機可掬,嗖地拔出腰間長劍,欺了上前,厲聲道︰'斷劍殘人,你敢在本壇之內殺人,膽大包天……'朱昶不屑地道︰'這算得了什麼?'
'你是存心尋死,還是為丐幫賣命?'
'二者均可!'
'如讓你活出本壇,"通天教"將自武林中除名。''也許!'
'嗜血書生姜琦'暴怒欲狂,寧聲道︰'你會一寸一寸的死!''這話言之過早,同時你也不配說,現在先說說丐幫弟子何辜,意慘被屠殺?''很簡單,丐幫必須退出本分壇地點之外,否則將無一活口!''辦得到嗎?'
'當然!'
'現在我還不想殺你……'
驀在此刻──
一個粗宏的聲音道︰'壇主駕到!'
所有武士,全倒退到數丈之外,齊齊俯首躬身,連那些受傷的,也掙扎著退開。朱昶轉身望去,只見一個高大的黃袍老人,在數十人簇擁之下,緩緩朝這邊移來。到了約莫五丈之處,那些隨行的止步不前,散開呈半月形,黃袍老人獨自來到場心。
'嗜血書生姜琦'躬身一禮,道︰'義父,此人聲言是來比劍的……'黃袍老人一擺手,道︰'我知道!'
四目交投,朱昶微微一震,從眼神中,看出對方功力相當深厚。
黃袍老人沉聲道︰'你叫"斷劍殘人"?'
'不錯,閣下想是分壇主"劍魔"了?'
'嗜血書生姜琦'怒喝一聲︰'大膽,這名號也是你能叫的……'朱昶連目光都不轉一下,恍若未聞,仍直盯著黃袍老人。
黃袍老人突地哈哈一陣狂笑,道︰'你……要找本座比劍?''正是!'
'你怎知本座的尊號?'
'行走江湖,耳目必須靈警。'
'你目的何在?'
朱昶心念一轉,故作不可一世的氣慨,道︰'區區出道以來,未逢能承一擊的對手,風聞"十八天魔"個個武功高強,所以準備一一拜訪。''劍魔'帶煞的目光凝視了朱昶半晌,陰森森的道︰'你要斗"十八天魔"?''正是這句話!'
'你沒有機會。'
'為什麼?'
'因為你今天必死于此!'
'哈哈哈哈,閣下大言不慚……'
'嗜血書生姜琦'一挪步,道︰'義父,讓我成全他?''劍魔'冷冷的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嗜血書生'大聲道︰'義父不是說我的造詣可以對付中原任何劍手……''但你不是此人對手!'
'義父憑什麼作此判斷?'
'你的內力不如他!'
'但劍術卻未必?'
'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你最好不要嘗試。''琦兒極想聞聞高明的劍手?'
朱昶冷冰冰地接口道︰'區區斷劍出鞘,不見血不回。''嗜血書生'手中劍一抖,劍芒暴射五尺,狂聲道︰'本少座亦然,不見血不收手。'劍魔徐徐退了三步,道︰'你就試試看吧,但只以三招為限。'朱昶心存殺念,他看出'嗜血書生'毫無人性,殺了他是為武林除害,同時要激'十八天魔'主動出面,非下狠手不可,當下冷笑一聲道︰'區區向例只發一招。''嗜血書生'惡狠狠地道︰'本少座的慣例是對手血不流盡不休。''很好,出手吧!'
'拔劍?'
'對你還不必!'
這句目無余子的狂語,激得'嗜血書生'七竅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