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威愕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秦晚晴卻問︰「你說那堆巨石堵滿的石室,是不是前面倒著七根紅色柱子的地方?」
孟有威道︰「紅色柱子……是有幾根,可是,可是我沒看清楚,總共幾根……」他正後悔自己當時為何不數個清楚。
秦晚晴轉首對沈邊兒道︰「確是二娘和雷卷的石室。」然後歷聲問孟有威︰「之後怎麼了?!說!」
孟有威立即就說下去,比一頭乖順的狗遇到凶惡的主人還要听話︰
「我們听到里面有些奇怪的聲響,像有人在里面推移堵塞的石塊,我們以為是毀諾城的餘孽……不,以為是貴城子弟,便著手掘開來,豈知——」
「原來是雷卷和唐二娘,他們倆大概見有人挖掘,便伏著不動,等我們把洞掘大了,他們就突然的撲了出來,傷了我們十六、七個人,我和鮮于將軍不是他們之敵;眼看他們要闖了出去,卻在這時,那唐二娘卻頓了一頓,直瞪著地上,那雷卷便問她‘什麼事?’唐二娘沒有答腔,只對雷卷說了兩個字;‘原來——’便沒說下去了——」
秦晚晴道︰「她在看大娘的刻字。」
沈邊兒不明白︰「刻字?」
秦晚晴湊過去在沈邊兒的耳邊悄聲道︰「大娘用劍在地上刻了幾個字,是我們毀諾城的暗號,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是約定二娘在中秋時易水江畔相見,共謀復仇大計。」
沈邊兒也壓低聲音道︰「那麼說,大娘確知二娘只是困在里面,並沒有死了。」
秦晚晴幽幽一嘆,小聲說︰「老實說,我和大娘都以為二娘和雷卷只怕難有僥幸了,如果有幾分把握他們仍活著,必囑大家先撬開堵石救了他們再走。」
沈邊兒憬然道︰「那麼,大娘說他們自有通道逃出去,是騙我的了?」
秦晚晴笑道︰「通道倒是有的,但出口已被毀去,不這樣說,你怎麼肯走?現在倒好,雷卷和二娘吉人天相……想必在爆炸時,二娘他們已躲在通道中,通道前路已毀,但卻能避過炸力,可是出路封鎖,退路亦被堵塞,也當真是險。……」話音一止,向孟有威叱道︰
「快說,後來他們怎樣了?!」
孟有威卻是心中高興,因為秦晚晴既要對沈邊兒悄聲說話,便無意要殺自己滅口,故不想給自己听到,只要自己後面的敘述不出錯,大概還能保住性命,于是道︰「後來……後來……這阻得一阻,黃大人和大當家便趕到了——」
秦晚晴恨聲的道︰「不好,這兩個王八——」
孟有威趁風轉舵,也說︰「對,這兩個王八,一上來,就傷了兩位大俠,我便收手不打,兩位大俠負傷闖出重圍——」他除了把激斗中部分重要情形表略過不提外,更把自己背後一槍刺傷唐晚詞後踝的事略去不說。
沈邊兒吁了一口氣︰「總算也沖出去了。」
孟有威一副是站在沈邊兒這一邊的樣子︰「可是那兩個王八狼子野心,趕盡殺絕,一路把兩位大俠逼來此地。」
秦晚晴道︰「他們四面兜截,把二娘他們趕來這里,你們則在這里預先埋伏,施加暗算,以立大功?」
孟有威叩首道︰「三娘女俠,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罷,我這不過是奉命行事,縱心有不甘,也身不由己呀!」
沈邊兒冷笑一聲道︰「怕的是你不甘受辱,而且還不甘後人哩。」
孟有威忙不迭地哀告道︰「小的一向當戚寨主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奈何受顧惜朝那王八的挾制,只好虛與委蛇,攻打碎雲淵一事,我本就極不贊同的,但小的武功不濟,又如何有抗命之能?除了任其擺布,又能如何?請兩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條狗命罷!」
沈邊兒道︰「可是適才你追殺我們,趾高氣揚,不是挺威風十足的麼?」
孟有威一听沈邊兒的語氣,看來情形不妙,很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嚇得變了臉色,指天發誓道︰「小的真無加害兩位之心,只要兩位放了小的,小的今後修心養性,決不作惡,奉二位上檀堂祭拜,如有違言,願血濺五步,死無葬身之地。」
沈邊兒笑道︰「你也無須如此毒誓,我們說過不殺你,便不殺你。」孟有威才放下了心,沈邊兒臉色一沉又道︰「可是再給我瞧見你怙惡不俊,則要你真個死無全尸!」
孟有威忙道︰「不會了,不敢了。」
沈邊兒道︰「卷哥和二娘大概幾時會到?」
孟有威看看天色,答︰「他們四面包圍,正往內進逼,大概再過一會,兩位大俠便會退到此處來了。」
沈邊兒一字一句地道︰「你老老實實地答我,追殺他們的有多少人?是什麼人率領的?」
孟有威道︰「大概有一百多人,是黃大人、文大人、大當家和鮮于將軍領的隊。」
沈邊兒與秦晚晴相顧一眼,伸手點了孟有威的「睡穴」,孟有威整個人就似暈死了一般。沈邊兒道︰「這幾個人,都不好惹。」
秦晚晴在預算敵我雙方的形勢︰「顧惜朝的武功在你之上,黃金鱗的武功也在我之上,文張高深莫測,加上鮮于仇和眾官兵叛賊,是難有勝機的,除非,雷卷和二娘受傷不重,我們合四人之能對抗,或許還能一戰。」
沈邊兒道︰「那麼,我們是不是也要在這兒布置一下,以便作戰,還是離開這片稻田,去找卷哥他們?」
秦晚晴道︰「你知不知道這兒離碎雲淵有多遠。」
沈邊兒是幾經浴血才殺出重圍逃來這兒的。混亂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繞了多少圈,于是搖頭。
秦晚晴道︰「這兒離開碎雲淵大約十六里,你知不知道這兒叫什麼地方?」
沈邊兒也不知道。
秦晚晴道︰「這兒叫做五重溪,這一片稻田,其實也是我們的地方。」
「毀諾城」的人也要吃飯進餐,這一大片稻田,便是毀諾城的女弟子耕作的。
所以秦晚晴很熟悉這個地方。
她也曾經帶一班姐妹在此播種過。
沈邊兒知道秦晚晴還有話說。他在等她說下去。
秦晚晴用手遙指道︰「那兒三座茅屋,也就是我們耕作後歇息之地。」
沈邊兒順著她尖細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三所茅屋,其中一間已塌倒大半,另一間也破舊不堪,只有中間的那茅屋還算完整。
秦晚晴道︰「我們在茅屋的地底,挖了一深長的隧道,原本是拿來貯存米谷的,留有氣孔往外通風,大約有半里許長,不過,這地道只供貯量用,所以並沒有出口。
沈邊兒眼楮發了亮︰「至少,必要時,可以在那兒先躲一躲。」
秦晚晴道︰「不過,要是敵人找不到我們,一定會到處搜尋,那地道人口並不算太隱蔽,很容易便會被發現。」
沈邊兒道︰「你的意思……?」
秦晚晴很認真的凝望沈邊兒,說︰「我往下說的話,也許你听了會很不喜歡我。」
沈邊兒道︰「你說。」
秦晚晴忽然婉約的笑了一下,道︰「還是不說了,我太自私了。」
沈邊兒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既粗魯又染滿了鮮血,你不嫌棄?」
秦晚晴道︰「我的手也染沾了鮮血,你也可以嫌棄我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十分美麗,風韻曼妙得連好像稻田都嫵媚起來。
沈邊兒笑道︰「我現在不是握住你的手嗎?」
秦晚晴姑嫵媚一笑︰「這麼會說話!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不說出來,我可听不懂。」
沈邊兒誠懇地道,「你說你自私,但我也是人,我也自私,你的話,擺在心里,不說出來,教我怎麼明白?」
秦晚晴笑道︰「行了,拐那麼大個圈于,目的是要把我的話逗出來。」
沈邊兒執著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
秦晚楮低聲道,「我怕我說出來後,你會不喜歡我的。」
沈邊兒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說別的。秦晚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在想我們既然己逃出生天了,為何還要跑出去送命呢?」
沈邊兒皺了皺眉頭。
秦晚晴馬上道︰「我就知道你會不高興。可是,我們挺出去,是不是顧惜朝他們的對手?與其大家抱住一齊送命,不如——」忽然停聲,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罵吧。」
沈邊兒的眼神冷了。
本來熱誠的雙目,現在如同冰封。
所以秦晚晴也不擬再說下去。
武林于弟的江湖義氣,本就不容許婦道人家干涉——只是女人有女人的「義氣」,說出剛才的話,秦晚晴對自己也無法忍受。
誰料沈邊兒冷冷地道︰「你剛才所說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秦晚晴吃了一驚。
沈邊兒緩緩地道︰「以前我從沒有這種想法,我願為雷門而活,肯為卷哥而死——可是,我現在已不只是我,我有了你。」
秦晚晴望定了他。
沈邊兒痛苦地把臉埋在雙手問︰「我該怎麼辦?」他大力搓揉自己的頭發,道︰「我該怎麼辦?」
秦晚晴把他的頭挽過來,伏在自己的胸前,道︰「只要我們不出來,顧惜朝他們不知道我們在這里,我們是安全的。」
沈邊兒道︰「如果我們不出來,卷哥和二娘就會在這里秦晚晴哀呼了一聲︰「為什麼上天要安排我們逃到這兒?」
沈邊兒忽然緊握秦晚晴的手,道,「既然上天把我們安排在這里,我們就要面對現實,不能辜負上天的安排。」
他要秦晚晴看著他,「你知道卷哥和我的關系?」
秦晚晴忍著淚,點了點頭︰「沒有他,就不會有沈邊兒,沈邊兒就餓死在街頭,或成為一頭無用的狗,可是我是沈邊兒,現在的沈邊兒,全是卷哥一手裁培我起來的。」
他吻著秦晚晴的手︰「你明白嗎?」他用盡氣力道,「我不能背棄他。」
秦晚晴撫著他的發︰「你知道我和大娘、二娘的關系?」
「大娘年紀最輕,二娘年紀最大;」秦晚晴道︰「她由小把我照顧到大,在童年時,別家男孩子打我,她就跟他們打,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是她,有段時候,我們還不會武功,被賣入青樓,鴇母打我,她就護著,結果,她捱了打,臉青鼻腫,那一晚,有個老頭子吃醉了酒,想要我,她也替了我,我一生的苦,都由她來代受,我為什麼不能代她受一次?」
她撫著沈邊兒的鬢發︰「我只是舍不得你。」
沈邊兒道︰「三娘。」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道︰「我們不能躲躲藏藏一輩子,見不得光,作出下半輩子都會後悔的事。」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毅然道︰「所以,這件事,我們一定要挺身而出。」
沈邊兒忽然感覺到手背潮濕。
秦晚晴在落淚。
「可是……」秦晚晴道︰「我感到好害怕……」
「為什麼?」沈邊兒眼中又充滿了狂熱︰「我們四人一起聯手,說不定,可以把敵人都殺掉。」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許你喜歡我嗎?」
「我以前喜歡過的男人,而他又喜歡我的話,那麼,很快的,他們都會因意外喪生;」
秦晚晴顫抖著道︰「相師也是這麼說,他說我克夫,所以喜歡我的男人,都活不長,所以我寧願躲到碎雲淵來。」
「不然,我會一直克我所愛的人,直至我遇上一個煞氣比我還大的人,也同時克制回我,那麼,我們便會一起死去;」秦晚晴泣道︰「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才推拒你。我真的好害怕。」
沈邊兒擁住她,嘴里也覺干澀一片,只重復地道︰「不要怕。不要伯……」
秦晚晴的身子仍在抖著︰「我怎能不怕,我怎能不怕?」
「這些只是迷信而已;」沈邊兒安慰她,「上天既然使我們逃了出來,就不會讓我們隨隨便便死去的。知道嗎?」
「可是,相師的話,在我過去,都應驗了……」秦晚晴道︰「現在,我們面臨到的,便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如果真的靈驗,遲早都要發生的,又何懼之有?何必要躲,人生自古準無死,能在死前得一紅粉知己,此生足矣。」沈邊兒豪情萬丈的道︰「橫豎是一死,何不從容就義?救了卷哥二娘,他們日後自會替我們報仇!」
「說不定,」沈邊兒道︰「我們不死,死的是那一干狗賊呢!」
秦晚晴也被沈邊兒的豪氣激起了斗志,喃喃地道︰「說不定,卷哥,二娘、你。我,確能跟那干逼人太甚的兔崽子決一死戰呢!」
「便是!」
秦晚晴道︰「好,那麼,我們先把這些尸首埋掉,別讓顧惜朝他們發現有入來過。」
沈邊兒疾道︰「好!」忽看見暈死過去的孟有威︰「這人……」
秦晚晴低聲道︰「為了滅口,只好殺了!」
沈邊兒阻止道︰「無論怎麼說,咱們不能不守信。」他沉吟了一下,道︰「制他重穴,保教他三天內不醒不過來,把他埋在田中土里,只剩下鼻孔,用稻草覆掩……三天後就算他出得來,大局已定,想來不致有害。」秦晚晴笑道︰「只是,這樣卻是費事多了……」
沈邊兒道︰「我們埋掉這些人,再退回茅屋里,接應卷哥和二娘。」
秦晚晴滿懷希望地道︰「但願他倆傷得不重……」
沈邊兒和秦晚晴很快便明了他們有多大失望,當他們第一眼看見雷卷和唐晚詞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