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唐肯在沙堆里昏昏沉沉的,但心里一直在想。鐵二爺在囚車里,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李福、李慧等就在樹林子里納涼,這些人不離去,唐肯就不能自沙堆里出來,這時日頭開始猛烈了,唐肯給悶得確實有些頭昏腦脹。
忽然一陣蹄聲急起,唐肯全身都陷在沙堆里,只有臉鼻冒出了一小截,听覺也不靈便。
待發覺時,身上已被幾下重踏,一塊大黑影已掠了過去,才知道一匹馬自身上的沙堆疾馳而過,幸好沙堆得夠厚,而且總算也沒踩著臉部,否則,準要受傷不可。
只听那馬上的人呼叫道︰「別動手,自己人!」想必是「福慧雙修」以為有人來襲,要大家動家伙。
只聞李福道︰「哦,原來是你。」
李慧道︰「霍總領,不知有何見教。」
那打馬趕來的人正是馮亂虎、霍亂步跟宋亂水。馮亂虎隸屬于顧惜朝管轄,跟李氏兄弟所隸屬的不同,所以彼此之間,也並不十分和洽,這時正見馮亂虎打馬趕馬,滿頭大汗,額前青黑了一大片,那自是因為曾吃了雷卷一指之故,大聲道︰「黃大人要你們趕快押犯人回衙,別在這里守候了!」
李福、李慧互覷一眼,李福狐疑地道︰「怎麼……」
李慧接道︰「難道……前面出了事嗎?」
馮亂虎道︰「唉,不要提了,沒想到……怎麼,你們不信嗎?」掏出一方印釜,道︰
「這是黃大人的手令,他怕你們在這兒守候太久有失,還是先押此人入城再說。」
李氏兄弟見黃金鱗手令,當下不再置疑,而在泥沙里的唐肯乍聞此訊,心中上喜,忖道︰莫非是黃金鱗、顧惜朝等追捕戚少商、雷卷等出了亂子?隨即又擾慮了起來︰高局主和成叔都在那兒,會不會也有意外?心里一喜一擾,便听李福、李慧喝令士兵,押著囚車, 轆轆的行將出來。
李福、李慧,一在前,一在後,推押囚車,連同那十二名官兵,走了出來,馮亂虎則在中間策馬貼在囚車巡視,這行人和車馬,走過的地方,其中一處,正好隔著泥土,輾在一個未死的人的身上。
這人當然就是唐肯。
當李福等走過他「身上」的時候,他腦里一直盤旋著一個意念︰要不要救鐵手,要不要救鐵手……等到囚車轆轆,從泥上輾過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聲︰「鐵二爺!」飛身而起!
壓在他身上的沙子,其實也有想當的重量,他一躍而起,肌骨一時仍未舒伸靈動,只是他自地里躍起,實在出現得大過突然了!
他一躍而起,一行人全都怔住,像看見一只鬼一般。
唐肯一刀砍在囚車上,又叫了一聲︰「鐵二爺。」
鐵手緩緩睜開了雙眼,唐肯和鐵手是平生第一次照面,但唐肯卻覺得鐵手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熟朋友一般,平靜、溫暖、但不激動,唐肯瞥見鐵手全身傷痕,想起當年他自己在獄中被拷打的情況,又記起許多有關「四大名捕」俠義救人的事跡,心中大是不忍,一下子,什麼都豁了出去,大聲道︰「我來救你!」一刀一刀的砍在囚車木柵上。
馮亂虎策馬沖了過來,叱道︰「小子還想再死一次!」身子一俯,一劍斬向唐肯。
唐肯這時已砍斷了七八根囚車的木栓,鐵手微弱地叫道︰「快走……」馮亂虎的鐵劍己砍了下來。
唐肯舉刀一格,「當」的一聲,格住一劍,那馬直沖向他,他忙扶鐵手往車內一閃,險險擦過,但那一格之力反挫,刀背略為踫在頭上,他的頭頂本來就受了傷,這一踫劇痛攻心,「哎唷」了一聲。
鐵手道︰「你怎樣了?」
唐肯見鐵手身負重傷,命在垂危,卻來關心自己」心中感動已極,道︰「我沒事。」發覺鐵手軟弱無力,原來身上至少有七八道重穴被封,而且,手腳還戴枷上鎖,都是純鐵打鑄,一時解得穴道,也打不開枷鎖,不禁大急,這時,那十二名官差散開,團團圍住了他,而李福、李慧齊齊嗆然拔劍,一前一後,進逼而來。
唐肯已經不及去解鐵手的穴道,持刀對抗,他也明知自己決非「福慧雙修」之敵,但而今只為了救鐵手,什麼也不管了。
正在這時,忽听一人道︰「犯人可是鐵游夏?」
這一發聲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人人都以為自左耳畔響起,忙向左一看,卻並無人說話,卻見樹林子里,有四個蒙面人,抬著一頂轎子,緩緩行了出來,轎子所披和蒙面人身上所著的,全都是紫色的絨布,遠遠看去,也可以看得出其質地極端名貴。
這下子,光天化日下,樹林子里忽然走出了四個蒙面人抬著一頂轎子,一時間,李福、李慧等如臨大敵,吩咐十二名軍士圍成半月形陣式,唐肯忽想起一人,向鐵手喜道︰「是不是無情大爺?」
不料鐵手臉色凝肅,緩緩的搖了搖頭。
唐肯奇道︰「那麼,他是……」話未說完,馮亂虎自馬上一蹬,一撲而至,一劍斬下!
唐肯奮力一擋,還回砍一刀,馮亂虎閃過一刀,兩人交手七八招,馮亂虎的刀,忽然變了方向,專攻鐵手,唐肯慌忙阻攔,這一來,變成馮亂虎有兩個攻擊對象。一是唐肯,二是鐵手,而只有一人能作招架還擊,這樣自然是佔盡優勢,又七八招,唐肯已是被迫得手忙腳亂,左繼右支。
這時,那聲音又徐徐響起︰「閣下是不是鐵手?」這次是分明自轎里傳出來的。
李福叱道︰「你問來作什麼,快滾!」
李慧喝道︰「我們是官差,再不走開,連你一起殺了。」
轎里的人悠閑地道︰「哦?你是官差,就可以連我一起殺了麼?」
李慧一揚劍道︰「你以為我不敢!」
李福卻問了一句︰「閣下是什麼人?躲在轎里,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轎里的人卻仍是在問︰「鐵手?」
鐵手強持丹田一口氣,道︰「在下正是。」
轎中人道︰「憑你鐵手神功,怎會給這干無能之輩所趁?」
鐵手道︰「我是甘願伏法的,只是,沒想到……」
轎中人微訝道︰「哦?你犯了什麼法?」
鐵手道︰「我放了幾個皇上下旨要抓的俠盜。」
轎中人即道︰「是戚少商他們吧?」
鐵手也微詫道︰「是,閣下……?」
轎中人截口道︰「他們若要押你回京師便了,又何苦這樣來折磨你!是黃金鱗,鮮于仇、冷呼兒那些下三濫的東西干的罷?」
李福、李慧一齊怒叱︰「閉咀!」兩人一齊持劍躍出,李福把手一揚道︰「你押陣!」
李慧道︰「我先上!」李福道︰「我先!」李慧道︰「好!」即退回陣中。
就在李福、李慧極快的幾句對話間,轎子那兒也說了幾句話,轎外的蒙面人甲道︰
「爺,讓我來!」轎中人道︰「不必,我好久未試劍了。」蒙面人乙道︰「爺,這地方很髒,你要小心。」轎中人道︰「我省得。」
這時,李福已化作一道劍光,直射向轎子。
蒙面人丙和丁連忙分左右把轎簾拉開,里面有一個衣著十分華貴的蒙面人,這人唆地掠了出來,蒙面人甲連忙相隨掠起,雙手捧著一柄十分名貴的劍,疾道︰「爺!」轎中蒙面人一頷首,李福的劍已然刺到。
轎中蒙面人嗆地一聲,自蒙面人甲奉上的劍一拔,李福只知眼前精光一亮,心里只來得及想,天下怎會有這樣明亮的劍!第二個念頭還未來得及轉,自己手中的劍已斷開七截,左肩也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他驚叫了一聲,轎中蒙面人卻把劍往蒙面人乙一拋,道︰「髒了。」蒙面人乙一手接住,即往襟內掏出一塊極其名貴的絲絹抹揩劍上的血漬。
轎中蒙面人又遙指李慧,道︰「我連他也一並教訓!」飛身而起,他離李慧足有五丈遠,掠出丈余,身形往下一沉,蒙面人丙和蒙面人丁已搶到他落腳之處,在地上迅速地鋪了一塊紫色絨布的厚墊,轎中蒙面人不慌不忙,右足藉力一點,又憑空躍起,掠向李慧,他腳下名貴的紫色絨靴,竟全不沾掠上泥塵。
他凌空躍起,蒙面人甲已趕不上去,但迅速在轎中掏出一柄純銀打造的劍,飛擲而出,邊叫道︰「爺,劍!」轎中蒙面人躍至李慧身前,手中本沒有劍,李慧一劍刺去,卻刺了個空,待把住樁子回首之際,轎中蒙面人已接過銀劍,一劍劃出,李慧慘叫一聲,和著血光捂肩而退,手中劍嗆然落地。
轎中蒙面人一手把劍回甩,道︰「又髒了!」銀劍教蒙面人丁接住,轎中蒙面人卻不落地,身形微微一沉,當即再起,竟躍過十二名軍士的刀槍,直落入唐肯和馮亂虎的戰團,只聞他說了聲︰「劍來!」蒙面人乙的劍已經抹好,長空投去,馮亂虎知道這人歷害,不戰唐肯,立意要在這人未接到劍之前把他格殺,招招都是殺著,但那人的身子直似羽毛一般,只要驚起一點勁道都會把他吹走,在劍未刺中之前的剎那間換了位置,馮亂虎劍劍刺空,還待再刺,突然之間,劍光一閃,馮亂虎手中的劍從劍尖到劍愕,裂成兩片,這下可把馮亂虎震住,只見那轎中蒙面人手里已有劍,正飄然落了下來。
他人才落下,那蒙面人丙、丁已趕至,兩張錦墊立時送到他腳下,轎中蒙面人仍是雙腳未沾塵埃,這時,劍光突又閃了一閃。
馮亂虎心知肚明︰要是這人手中劍再加一點點力,自己的虎口手腕就勢必被斬斷,登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把劍一拋,蒙面人丙忙雙手接住,只听他悠閑地道︰「抹一抹!」蒙面人丙恭敬地道︰「是,爺!」
轎中蒙面人倒後一翻,竟直掠回轎中!他人一入轎,蒙面人甲、乙兩人,一搖紫羽扇,一個用名貴酒壺斟了半杯,道︰「爺,喝茶。」轎簾又垂了下來,再也見不到蒙面轎中人的模樣。
但就在他自轎中去來間,已換了三次劍,打敗了三名一流劍手,腳底連半點泥塵都不沾。
其實,李福、李慧肩上所受的傷也不算重,但傷得恰到好處,兩人都哼哎有聲,無法提劍再戰,馮亂虎膽氣本豪,現在卻站也不是,戰也不是,只听轎里悠哉游哉的聲音道︰「鐵二捕頭,你可以走了,他們不敢留你的。」
唐肯見那轎中蒙面人在兔起鶻落間已摧毀了所有敵人的戰志斗志,目定口呆了一陣,這時回望過去,才發現鐵手頸上,雙手、雙踝問的鐵鏈,枷鎖全已被劈開,才知道最後那次劍光一閃間,那人已斬開了鐵手身上的禁制,而自己還懵然不知。
只听鐵手沉聲道︰「謝……」
轎中人截斷道︰「你走吧。我在這兒,這里的人,在你沒有走遠之前,誰也不會動一動的!」忽喚道︰「喂,漢子!」
唐肯怔了一怔,東看,西看,只見鐵手向他點了點頭,唐肯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你,叫我?」
轎中人道︰「你扶他去吧!」
唐肯道︰「是。可是……」
轎中人道︰「你要馬代步是不是?」頓了一頓,道︰「那兩兄弟會把馬借給你的。」
唐肯大喜忙過去把鐵手扶到一匹馬上,然後自己縱身上馬,揚聲問︰道︰「閣下救命大恩,在下永志不忘,敢問……」
鐵手忽道︰「不必問了,他要是方便說,又何必蒙面!」
轎中人笑道︰「正是,我今天救你們,說不定,改天便要殺你們,彼此須不欠情,日後動起手來,也方便一些。」
鐵手道︰「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唐肯牽著他的馬,自緩而速,絕塵而去。李福、李慧、馮亂虎及那十二名軍士,真個連動都不敢動,更遑論去追了。
鐵手與唐肯去遠後,蒙面人丙說︰「爺,咱們這樣做……?」
轎中人長舒了一口氣,道︰「盡管日後可能與他決一死戰,但總不能眼見英雄好漢遭狗腿子凌辱!」
蒙面四人都垂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