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沒有回頭,也沒有動。
他不能動。他已感覺一種無堅不摧,無孔不入的殺氣,只要他一動,無論什麼動作,都可能為對方造成個出手的機會。就連一根肌肉的抽緊,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雖然他明知公子羽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在他背後出手的。可是他不能不防備。
公子羽忽然笑了,笑聲更優雅有禮,道︰"果然不槐是天下無雙的高手。"傅紅雪保持沉默。
卓夫人卻眨了眨眼,道︰"他連動都沒有動,你就能看出他是高手。"公子羽道︰"就因為他沒有動,所以才是天下無雙的高手。"卓夫人道︰"難道不動比動還難?"
公子羽道︰"難得多了。"
卓夫人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應該懂,你若是傅紅雪,若是知道我忽然到了你身後,你會怎麼樣?"卓夫人道︰"我一定會很吃驚"
公子羽道︰"吃驚難免要警戒提防,就難免要動。"卓夫人道︰"不錯"公子羽道︰"只要你一動,你就死了。"卓夫人道︰"為什麼?"
公子羽道︰"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從什麼地方出手,所以無論你怎麼移動,都可以造成致命的錯誤。"卓夫人道︰"像你這麼樣的對手若是忽然到了一個人身後,無論誰都難免會緊張的,就算人不動,背上的肌肉也難免會抽緊"公子羽道︰"可是他沒有,我雖然已在他身後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連一點變化都沒有。"卓夫人終于嘆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不動的確比動難得多"你若知道有公子羽這麼樣一個人站在自己背後,全身肌肉還能保持放松,那麼你這人的神經一定比冰冷得多。
卓夫人忽又問道︰"他不動你難道就沒有機會出手?"公子羽道︰"不動就是動,所有動作變化的終點,就是不動。"卓夫人道︰"空門太多反而變得沒有空門了,因為整個人都已變成空的.空空蕩蕩,虛無縹渺,所以你反而不知道應該從何處出手。"公子羽笑了笑,道︰"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的。"卓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會出手,你若要在背後殺他,有很多機會都比這次好得多。"她微笑著,又道︰"因為你的目的並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擊敗他。"公子羽忽然嘆了口氣,道︰"要殺他容易,要擊敗他就難得多了。"他終于從傅紅雪身後走了出來,他的腳步安詳而穩定。就在這一瞬間,傅紅雪忽然覺得一陣虛月兌,冷汗已濕透衣服。
他絕不能讓公子羽發現這一點,他忽然道︰"你為什麼要舍易而求難?"公子羽深深地道︰"因為你是傅紅雪,我是公子羽。"現在公子羽終于已面對傅紅雪,傅紅雪卻還是沒有看見他的真面目。從背後看過去,他的風度優美,無懈可擊。可是,他臉上卻偏偏戴著個猙獰而丑惡的青銅面具。
傅紅雪冷冷道︰"想不到公子羽競不敢以真面目見人。"卓夫人道︰"你又錯了。"
傅紅雪冷笑。
卓夫人道︰"你現在看見的,就是公子羽的真面目。"傅紅雪道︰"我看見的只不過是個面具。"
卓夫人道︰"我臉上難道沒有戴面具?難道你一生下來就是這種冷冷冰冰連一點血色都沒有的樣子?難道這不是你的真面目?"傅紅雪又閉了嘴。
卓夫人道︰"其實你應該明白的,無論他長得是什麼樣子都不重要,只要你知道他是公子羽,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這是事實,就連傅紅雪都不能不承認,因為他不能不問自己。
——現在的我,究竟是不是我的真面目?我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公子羽淡談道︰"我並不想看你的真面目,我只要知道你是傅紅雪,就已夠了。"傅紅雪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深深道︰"現在你己知道我是傅紅雪,我已知道你是公子羽。"公子羽道︰"所以有件事我打算現在一定要解決。"傅紅雪道︰"什麼事?"
公子羽道︰"我們兩個人之中,現在已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他的聲音仍然冷酷而有禮,顯然對自己充滿信心"誰強,誰就活"傅紅雪道︰"這種事好像只有一種方法解決"
公子羽道︰"不錯,只有一種法子,自古以來,就只有這一種法子"他凝視著傅紅雪手里的刀"所以我一定要親手擊敗你。"傅紅雪道︰"否則你就情願死?"
公子羽目光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哀之意,道︰"否則我就非死不可。"傅紅雪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應該懂的,我不要別人殺你就為了要證明我比你強。我一定要做天下最強的人,否則我寧可死。"他的聲音中忽然又充滿了譏誚"武林就像是個獨立的王國,只能允許一個帝王存在,不是我,就是你"傅紅雪道︰"這次只怕是你錯了。"
公子羽道︰"我沒有錯,有很多事都證明除了我之外,你就是當今天下武功最強的人。"他忽然轉過身,面對著壁上的那幅畫,慢慢地接著道︰"你能活著走進去這屋子,並不是件容易事,不是運氣。"卓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絕不是。"
畫上的人物繁多,栩栩如生,畫的仿佛是段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中,都有一個相同的人。這個人就是傅紅雪。他面對這幅畫時第一眼看見了他自已。
陰暗的天氣,邊陲上的小鎮,長街上正有兩個人在惡斗。一個人白衣如雪,手里揮舞著一柄鮮紅的劍,另人掌中的刀漆黑。
公子羽道︰"你應該記得,這是鳳凰集。"
傅紅雪當然記得,那時鳳凰集還沒有變成死鎮,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燕南飛。
公子羽道︰"這一戰你擊敗了燕南飛。"
在第二段畫面上風凰集已變成了個死鎮,煙霧迷漫中,兩個人跪在傅紅雪面前。
公子羽道︰"這一戰你擊敗了五行雙殺。"
然後就是馬鞍中毒蛇,鬼外婆的毒餅,明月高樓上的毒酒。
荒涼的倪家廢園中,一個赤足的年輕人正在他刀下慢慢地倒下。
公子羽道︰"杜雷本是江湖中少見的好手,他的刀法是從苦難中磨練出來的,雖然有些驕黔做作,我還是想不到你一刀就能殺了他。"傅紅雪道︰"殺人的刀法本就只有一刀"
公子羽嘆道︰"不錯,念動神知,後發先至,以不變應萬變,一刀的確就已夠了"這一刀不但巳突破了刀法中所有招式的變化,也巳超越了形式和速度的極限。
卓夫人道︰"讓我最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從孔雀山莊那地室中逃出來"孔雀山莊變為一片瓦礫,卓玉貞就已在畫面上出現。天王斬鬼刀怒斬奔馬,郝廚子車前炖肉,明月心和卓玉貞被送入孔雀山莊的地至,公孫屠出現,卓玉貞地室中產子"。"看到這里,傅紅雪的手足已冰冷。
卓夫人道︰"她是根繩子,我們本想用她來綁住你的手你心里若是一直惦記著她和那兩個孩子,你的手就等于被綁住了。"一雙手已經被綁住了的人,當然就不值得公子羽親自動手。
卓夫人嘆道︰"但是我們卻想不到,在那種情況下,你居然還殺了天王斬鬼刀"傅紅雪的手握緊,道︰"那時你們已準備讓她暴露身份,為什麼還要她殺杜十七。"卓夫人道︰"因為我們還要利用她做最後件事。"傅紅雪道︰"你們要她用那兩個孩子騙我拿出《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卓夫人點點頭,道︰"直到那時候我們才相信,《陰陽大悲賦》並沒有落在你手里,因為我們知道你為了那兩個孩子,是不惜棲牲一切的。"她又吸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居然練成了大移穴法,居然沒有死在她手里,更可惜的是,你居然狠下心來殺她。"于是畫幅上就出現了那個戴茉莉花的女孩了,正將匙雞湯喂入傅紅雪嘴里,鄰家的老嫗正在殺雞戴著茉莉花的小婷正在街頭的小店中買酒,肥胖的酒鋪老板看著她的胸膛,帶著婬猥的笑意。他卻即倒在那低俗的斗爭中,仿佛已漸漸習慣了那種卑賤的生活。
卓夫人道︰"那時我們本來以為你已完了,就算你還能殺人,也只不過是個瘋狂的劊子手,已不值得公子對付你"公子羽要對付的.只不過是武林中最強的一個人。
卓夫人道︰"如果你已不是武林中最強的人,就算死在陰溝里,我們也不會關心的,所以那時我們巳準備找別人去殺了你。"傅紅雪道︰"只可惜能殺我的人也不多。"
卓夫人道︰"我們至少知道一個。"
傅紅雪道︰"誰?"
卓夫人道︰"你自已。"
傅紅雪立刻又想起那淒苦絕望的聲音,足以令人完全喪失求生曲斗志。無論誰都想不到他到了那種時候,居然還有勇氣活下去也許就因為他有這種勇氣,所以才能活到現在。如果連他自已都能擊敗自已,又何必公子羽親自出手?"公子羽道︰"所以你現在總該已明白,你能活著到這里來,絕不是運氣。"傅紅雪再問一遍︰"你這麼樣做,只因為你一定要證明你比我強?"公子羽道︰"不錯。"
他眼楮忽又露出那種說不出的悲哀和譏俏之意,道︰"因為這一切都只有最強的人才能享受,你若能勝了我.這一切都是你的"傅紅雪道︰"這一切。"
卓夫人道︰"這一切的意思,就是歷有的一切,其中不但包括了所有的財富,榮譽和權利,其至還包括了我。"她笑了笑,笑得溫柔而甜蜜"只要你能勝了他,連我都是你的。"推開門走出去,是條漫長的雨道,就像是眾遠也走不到盡頭。公子羽已推開門走出去,然後再回身。
"請,請隨我來。"
卓夫人並沒有跟著傅紅雪走出來.現在他們已走到甬道的盡頭。
盡頭處也是道雕花的木門,精美而沉重,里面一間空闊的大廳中,有個寬廣的石台四面角落上,都有個巨大的火炬。
公子羽慢慢地走上去,站變石台中央︰"這就是我們的決斗之處。"傅紅雪道︰"很好。"
平坦的石台,明亮的火炬,無論你站在哪里,無論面對著哪一個方向都一樣。屋子里甚至連一點風都沒有,你出手時的準備和速度,絕不會受到任何外來的影響。
公子羽顯然並不想在天時地利上佔他的便宜。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
石台兩旁,備有三張寬大舒服的椅子,離百台的邊緣,都正好是七尺。
公子羽道,"我們交手時,只能讓六個人來觀戰,他們也就是這一場決斗的證人,你可以任意的選擇出三位。"傅紅雪道︰"不必。"
公子羽道︰"高手相爭勝負的關鍵往往會決定在一件很小的事上,有自己的朋友在旁邊照顧總比較安心些,你為什麼要放棄這權利?"傅紅雪道︰"因為我沒有朋友。"
公子羽凝視著他,道︰"這權利你還是不妨保留,我找來的人之中,如果有讓你覺得不安的,你隨時都可以拒絕。"傅紅雪道︰"很好。"
公子羽道︰"你連日勞累,精神體力都難免差些,不妨先在這里休養一段時候,所以決斗的日期,也由你來選擇。"傅紅雪遲疑著,道︰"明日此刻如何?"
公子羽道︰"很好。"
傅紅雪道︰"那麼明天我再來"
公子羽道︰"你不必走,我已經在這里為你準備了居室衣服你可以安心休養,絕不會有人打擾你,你若有什麼需要,我們也可以負責替你辦到。"傅紅雪道︰"看來這的確好像是場很公平的決斗。"公子羽道︰"絕對是的。"
傅紅雪道︰"我的棺材想必你也早已準備好了。"公子羽居然並不否認,道︰"那是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是特地從柳州運來的,你若想先去看看,我也可以帶你去。"傅紅雪道︰"你已看過?"
公子羽道︰"我看過。"
傅紅雪道︰"你很滿意。"
公子羽道︰"很滿意。"
傅紅雪淡淡道︰"那就夠了。"
公子羽的反應更平淡,道︰"現在你也許只想去看看你的床。"傅紅雪道︰"是的。"
華麗的絲絨窗簾掩住了日色屋子里黝暗如黃昏。
外面又響起了單調面短促的拔劍聲,傅紅雪已完全清醒。
剛才他居然睡著了。他並不是被劍聲驚醒的,他忽然醒來是因為室里已多了個人。一個苗條修長的人影,斜倚著窗欞,背對著他,在件柔軟的絲袍,依稀時以看得出她的腰肢縴細,雙腿筆直。
她知道傅紅雪已醒來,並沒有回頭,卻輕輕嘆息了一聲,悠悠的道"又是一天過去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的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為止?"高貴優雅的聲音,柔和優美的體態,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厭倦之意。
傅紅雪沒有反應。
卓夫人慢慢地接著道︰"也許你認為我根本不該來的,我畢竟還是他的妻子可是這種日子我實在已過得膩了,所以…"傅紅雪道︰"所以你希望我能擊敗他?"
卓夫人道︰"不錯,我的確希望你能擊敗他,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有機會能擊敗他的一個人,你擊敗他之後,我的生活才會改變。"卓夫人道︰"所有的一切。"
傅紅雪道︰"甚至連他的妻子也不例外?"
卓夫人道︰"是的。"
傅紅雪忽然冷笑,道︰"你既然不是個好妻子,他也不必冒這種險的。"卓夫人道︰"可是他要證明他比你強。"
傅紅雪冷冷道︰"證明給誰看?這里難道另外還有個主宰他命運的人?他這麼做,也因為他眼中沒有選擇的余地?"卓夫人霍然回頭,凝視著他,美麗的眼楮中充滿了驚訝,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傅紅雪道︰"你若是我,你會怎麼想?"
卓夫人道︰"我至少不會像你這樣胡思亂想,我會一心想著怎麼才能擊敗他。"她慢慢地走過來,腰肢柔軟,眼波如水︰"我雖然不能算是個好妻子,卻是個很好的女人,你也應該看得出的。"傅紅雪道︰"我看不出。"
卓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通︰"現在你不妨再看看。"這句話說完,她身上柔軟的絲袍已滑落。
傅紅雪的呼吸停頓,他不能不承認這的確是他平完美無瑕的胴體。一個高貴的女人,忽然赤果在自已面前,這種誘惑更令人難以抗拒。
她靜靜地站在床頭,看著他,道︰"只要你能戰勝,這一切都是你的,但現在卻還不是。"傅紅雪蒼白的臉上已泛起紅暈。他知道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他知道她一定也已注意到。
美麗的黃昏,屋子里如此安靜充滿了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優雅香氣。
他畢竟是個男人。
她卻已拾起了衣衫,燕子般輕盈地走了,走出門,忽又回眸一笑,道︰"現在我還不是你的,可是你若需要,我可以找別人來陪你。"傅紅雪握緊雙手,忽然問道︰"卓玉貞是不是在這里?"卓夫人點點頭。
傅紅雪道︰"去找她來,立刻就來。"
卓夫人吃驚地看著他,好像連做夢都想不到他會提出這要求。
傅紅雪冷冷道︰"你剛說過,只要是我要的,你們都可以為我辦到。"卓夫人又笑了,笑容中競似帶著種說不出的詭秘之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選她?你為什麼不選明月心?"傅紅雪的身子突然僵硬。
卓夫人悠然道︰"你想不到她還沒有死?"
傅紅雪道︰"我……"
卓夫人道︰"她也在這里,要不要我去帶她來?"她忽又沉下臉,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會要的,你要的是卓玉貞,你喜歡的一向都是她那種低賤毒辣的女人。""砰"的聲門被重重的關上。這次她走的時候,已不再回頭。
她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如此沖動憤怒?只為了傅紅雪要找的是卓玉貞?
一個美麗狡黠而冷靜的女人,通常是不會為這種事生氣的。
傅紅雪地繼續著。別人為了這一戰已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他若為了女人們煩惱豈非太愚蠢?
可是他仍然不能不去想明月心。她若真的還沒有死,落在這些人手里,遭遇也許比死更悲慘。一個人,他才能揭破所有的秘密才能重見明月心。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很久很久沒有想到過她了。
一個人對自己心里內疚神明的事總是會盡量避免去想的。
忽然問疲己很深屋子里片黑暗,外面卻有了敲門聲。
"什麼人?"
"是卓姑娘,卓玉貞姑娘。"兩個丫頭環扶著卓玉貞走進來。
她打扮得很美,烏黑的頭發上顛滿了珠玉,一件鮮紅的披風長長地拖在地上看來竟有幾分像是奉旨和親的美人王昭君。
現在她當然已不必再作出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她冷冷地看著傅紅雪.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丫環們放下燈,吃吃地笑著,悄悄地走了。
卓玉貞忽然冷冷道︰"是你找我來的?"
傅紅雪點點頭。
卓玉貞道︰"找我來報仇?"
傅紅雪道︰"我找你來,只因為我本來有幾件事要問你。"卓玉貞道︰"現在呢?"
傅紅雪道︰"現在我已不想問,所以你不妨走吧。"卓玉貞道︰"你不想報復?"
傅紅雪道︰"本想。"
卓玉貞道︰"你也不想要我上床?"
傅紅雪閉上嘴。他並不怪她,她說這種話,也並不是令人驚訝的事;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若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用行動去傷害別人時,總是會說些刻薄的話去傷人的。她傷害別人,也許只不過因為要保護自己。
他並不怪她,只是忽然覺得很疲倦,只希望見她一面。他忽然發現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只有明日的那一戰才是最重要的。他定要擊敗這個直到此刻還在不停拔劍的人,只有戰勝這個人,他才能揭破所有的秘密才能重見明月心。
可是卓玉貞卻偏偏還站在那里,盯著他,眼楮里充滿了悲哀和怨恨。忽然道︰"你既然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又何必一定要我來?"傅紅雪道︰"就算我不該叫你來的,現在你還是樣可以走。"卓玉貞道︰"不一樣了。"
傅紅雪道︰"有什麼不一樣?"
卓玉貞道︰"不樣了,不一樣了。"
她仿佛根本沒有听見傅紅雪在問什麼嘴里只是不停的反復說著這句話,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眼淚忽然滾落面頰。她的人也倒下去。鮮紅的披風傲開露出了鮮紅的血色。
是真的血。鮮血已染紅了她赤果的胴體,她全身上下幾乎已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肉。
傅紅雪的人跳起來,心卻已沉下去。
卓玉貞咬著牙,道︰"現在你總該己明白了,為什麼不一樣了。"傅紅雪道︰"就因為我要你來,她就將你折磨成這樣子?"卓玉貞笑了笑,道︰"其實你早就應該知道,她雖然不讓你去踫她,可是她也不願讓你踫別的女人,因為……"她的笑比哭更悲慘她還想說下去,但卻連一個字都無法再說。
傅紅雪還在問"為什麼?為什麼?"
卓玉貞又笑了笑.眼簾已闊起,一陣濃烈的藥味從散開的披風里傳出。她死得並不痛苦因為她全身上下早己被卓夫人的藥物麻木。
據說在遙遠的天竺,尼羅河畔肥沃的土壤中,生長著種美麗而奇異的花朵,叫做"罌粟",不但可以麻醉人的,也能麻醉人的靈魂。
有的女人豈非正如這種花樣,在她那高貴優雅的軀體中流動著的血,競比罌粟的花汁更毒。
她為什麼。
她和傅紅雪相見還不到半日,為什麼就有了這種瘋狂的妒嫉?
沒有愛的人,怎麼會妒嫉?相見只半日的人,怎麼會有愛?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輕輕地去推門。如果門已從外面鎖上,如果門是鐵鑄的,他也不會覺得意外。他心里已有了準備。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無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他都已準備承受。
想不到他輕輕推門就開了。門外沒有人,漫長的甭道中也沒有人,只有那單調短促的拔劍聲,還在不停地響。
他沿著這聲音傳出的方向往前走,甬道長而曲折,每間屋子的距離都很遠,也不知經過多少轉折後,他才看見那扇門。門里靜悄悄的,沒有人聲也沒有拔劍聲。
他還是推開門走進去。他又走回了他剛才走出來的那間屋子,倒在血泊中的卓玉貞已不見了。
屋子里還同樣幽靜,雖然少了個人,卻多了桌菜。
現在正是晚飯的時候。六樣很精致的萊,還是熱的,還有一盤竹節小饅頭,一鍋粳米飯,壇還沒有開封的酒。
現在他實在很需要喝一點酒,但是他卻又走了出去。
同樣的甬道,同樣靜寂,他的走法已不同。他本來走得很慢,現在走得快些,本來是往右走的,現在就往左。
又不知經過多少轉變後他又看見一扇門,門里靜俏無聲。這里的門,形式雕花還是完全一樣的,只不過剛才他走出來時,並沒有掩上門,這扇門卻關著。
他推開門走進去,他已再三告訴自已,定要沉住氣,一定要冷靜。可是他走進這扇門,還是不免很難受,因為他又看見那桌菜他又走進了剛才走出來的那間屋子,萊還是熱的,竟似比剛才還熱些。
酒壇下卻多了張短柬,字寫得很秀氣顯然是女子的字跡。
"明月本無心,何必尋月?"
小飲可酣睡,不妨獨酌。"
傅紅雪定要勉強自己坐下來,因為他已發現,無論怎麼走,結果都是一樣,他還是會走回這里,還是會看見這一桌好像永遠都不會冷的飯菜。
他也想勉強自己吃一點,可是等他拿起筷子,就發現不對了;剛才他看見的六盤菜,其中有一蝶松鼠黃魚,還有一碟是糖醋排骨,雖然他只看了眼,可是他記得很清楚,他對醋的酸味道一向特別敏感,但現在這六道菜卻全是素的,滿滿的一鍋粳米飯變成了一鍋梗米粥。
他終于發現了這里並不是他剛才走出來的那間屋子。這里的每間屋子,不但門戶相同,里面的家俱裝置也是完全一模一樣,連他自己都已分不清,他原來住的是這間屋子,還是剛才那一間?
床上的被褥凌亂,顯然已有人睡過,剛剛睡在這張床上的,究競是他還是別人?如不是他,那麼是誰?
這個神秘而奇怪的地方,究竟住著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