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冷血經過有淒涼美麗漁火寂寞簧火的河岸,迎著風,送習玫紅到郭竹瘦的住所,把打著呵欠惺忪中的郭竹瘦搖醒了之後,他才離開。
在他而言,一生人中,這一次輕功最輕,也最得意。
因為他幾乎是乘風而來,御風而去的,整個人都似浮在風中。
風中有習玫紅雲鬢的談淡香氣,風中有習玫紅亮若晨星的眸光,風中有習玫紅燦若花開的笑靨
風中她的身旁,還有一個他!
雖然他其實完全沒有施展過輕功。
把習玫紅送到郭竹瘦家里,他自然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郭竹瘦傻 的,只怕不會招呼這位三小姐。
但他也不敢多留。
他身上還有責任未了。
鐵手還在等他。
他當然知道鐵手會等下去,但冷血從不讓兄弟朋友等他,這一次已經是例外。
所以不讓鐵手多等。
當他離開郭家的時候;心中有一種奇特的感受,他以為那是依依之情,便長吸一口氣,昂然走了開去。
大事未了,不能被情牽絆。
故此他沒有多耽,在習玫紅痴痴的眸光中遠會。
可是這次他錯了,他在回頭迎風遠去的時候已經犯上了一個無可補救的大錯。
鐵手和冷血在冢堆里足足搜了兩個時辰,除了死尸,還有一些空棺,什麼也沒發現。
天已經開始亮了。
他們心里的疑惑卻看不見一點微光。
郭傷熊究竟在這里發現了什麼?
難道就是發現了這些空棺?棺材本是停放死人的,但只有棺材,沒有死人,是不是有些不尋常?
死人去了哪里?
墓場里到處都有死人。有些是因為日曬雨淋,棺材爆裂,使尸骸露了出來;有些是因為水沖土蝕,泥層浮起,以致肢體映現了出來;有些更因為是野狼喪犬挖掘啃尸,骸首被拖了出來;有些甚至是因為盜墓者挖墳,暴尸于野外種種式式都有,這些空的棺材,會不會本來就是停放那些尸首的?
冷血和鐵手都不知道。
或者說,郭傷熊在發現秘密的夜晚,這些空棺並非空棺,而是藏了些特別的事物,棺材里什麼痕跡都沒有遺留,除了黃土、臭氣、白骨、有時還有一些衣帛和尸水。
究竟曾置放過什麼東西?
鐵手和冷血更答不出來。
難道秘密不在這些已經被掘出來的棺材中,而是在還被埋著的棺材里?
想到這里,冷血和鐵手只有苦笑,這冢場至少埋有一萬個從古到今的棺樞尸首,有些因泥層變陷之故,早已崩裂出外或深入上層里,要叫他們一具一具的去發掘,只怕非要一兩年的時間逗留在這墳地不可。就算真的發墳開棺查明真相,鄉民又怎會任人動祖墳?
鐵手和冷血自然是無法解決。
但他們肯定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在這里埋了一些重要或不想被人發現的東西,那麼在這亂葬崗里,埋的人也不是辨認得出來,除非是在一些特別易認的地方,或在埋藏處做了記號。
真正高明的人不會把重要事物藏在特別隱蔽或特殊的地方,這正如一個聰明人不會把珍珠寶貝藏在床底櫃內一般。
而最容易辨認,又不怕混淆,更不易被人發覺的墳堆中的記號只有一個。
墓碑。
人死了都有墓碑,正如人活著都有名字一般。
當然也有人活著連名字都沒有,這些人往往死後也沒有墓碑。
有些人死了,冢園要做得特別華麗,佔地極闊,雄踞峰頭,面山臨海,墓志銘密密麻麻,大表其人生前功德(當然為求隱惡揚善之故,有過失而不能書),死了還要做鬼霸王。
其實,經過若干年後,他的尸首早從地底下流到那一處無名無姓的荒墳下也難逆料。
很少人會有余暇去逐座的讀人墓碑,而今冷血和鐵手卻連墓志銘都不放過。
因為他們還听郭秋鋒說過,郭傷熊死前那一晚的轉述中顯示,除了他發現棺材的秘密外,他跟三名劍手格斗之後,還似乎發現了另一個秘密。
墓碑的秘密。
四
墓碑是有秘密的。
可是鐵手冷血發現不出來。
其時天已大亮。
鐵手冷血不僅注意碑文、墓穴、冢彤,甚至也留意碑上的石質郭傷熊抱無名碑而死,那塊石碑上嵌有叫做閃山雲的一種玉石。
他們更注意到有沒有不久前曾抽拔起來過的碑穴,即是查看郭傷熊所抱的石碑是不是來自此地?
結果是︰沒有這種玉石,而因盜掘、水沖、泥陷等種種原因,留下的碑穴極多,不知新舊,也無法辨識。
鐵手和冷血這才明白為何謝自居所說︰凡有可疑處,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稽查過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有多大的懊喪和多深的失望。
冷血和鐵手忙了大半夜,結果什麼收獲都沒有,他們真想大聲呼喝,把地底里的死人都喚上來為他們解答心中的疑惑。
他們當然不會真的這樣喊出聲來。
但的確有人在高呼他們的名字。
鐵二爺!
冷四爺!
五
叫他們的人喘氣咻咻,顯然是長途跋涉來找他們的。
來找他們的人是習獲。
習獲是習家莊的一名精強的壯丁,當日在鐵手、冷血第一回初到習家莊的時候,就是習獲率眾阻擱不給他們倆進去的人。
習獲一向都是習家莊中精明而又忠心的手下。
習家莊離大伯公家場並不太遠、以習獲的武功,當然不至如此喘氣如牛,除非是遇上相當緊急的事,習獲是全力奔馳而來的。
鐵手冷血一念及此,立刻迎了上去。
習獲牛喘著,從氣縫里擠出聲音來︰不不不不好了有采花盜偷偷入偷入習家莊擄了小珍姑娘
他下面一個娘字未說出口,鐵手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厲聲問︰小珍姑娘怎樣了?
習獲殺豬也似的慘叫起來︰好痛啊!這三個字倒是喊得一氣呵成。
鐵手這才恍然醒覺放了手,迫急地問︰快說!
習獲結結巴巴地道︰采采采花盜進進了來,抓抓了小珍姑姑姑娘,但是給給給
給什麼鬼?鐵手急得似被薪火煎熬一般。
習獲一急起來,搔耳模頭,才說得出話來︰給給給給莊主發覺了,纏纏住那采采采花盜,在國安閣打打打,不,對對峙了起起起
現在怎樣了?鐵手一喝。
習獲給這一喝,倒是說出了一句完整的。
還在莊里僵持著。
習家莊自從碎夢刀事件後,四大高手包括莊主習笑風,大總管唐失驚,二管家習英鳴,三管事習良晤全死了,習家莊人材凋零,習玫紅偏又不在,只有一個神志恍惚的習秋崖主持大局,若有高手趁隙而入,習家莊確難抵擋的。
習獲兀自道︰二位快快去,遲了就就完蛋大吉了。但是他在艱辛他說著這段話的時候,鐵手和冷血,早已不見了。
六
鐵手和冷血是沖入習家莊的。
習家莊在門外的護衛,只來得及看到兩團龍卷風也似的魅影,連喝問也來不及,人影已掠入莊內。
亦因這一點,鐵手和冷血心里倍感習家莊己沒有人材,連防守的力量都不足以應付。
小珍怎麼了?
就在他倆這麼想的時候,恰好有人在厲聲呼道︰婬賊,滾下來!你放下小珍,我不為難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這聲音如此淒厲,仿佛有人要割他的胸膛把他的心掏出來一般。
只听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回道︰你家有錢,錢我可見得多了,誰稀罕?這樣美得似揉出水來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你叫你那干庸材退出去吧,我只要用一會兒,就還給你,保管死不了!
反听那厲呼聲吼道︰霍玉匙,你這個萬惡婬賊,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那輕薄的聲音卻怪笑道︰人人都是這樣罵我,也不想點新鮮點子,我說哪,習少莊主放著這樣一個美人兒,何嘗不圖沾染?又何必如此假正經,做戲罷啦!
只听一聲厲嘯,這聲音憤怒已極。
那輕浮的聲音突然一緊。
你再行前一步,這滴水也似的人兒!就是死美人了。
習少莊主會不會甘冒奇險走上前走,連他自己也無法得知,因為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住了他的肩膊。
二公子,讓我們來。
那是冷血的手。
習秋崖幾乎哭出聲來,他一直支撐到現在,各種情切與心焦,幾乎已使他崩潰了。
七
習二莊主習秋崖和一群習家子弟,全在正廳後長巷對開的屋檐,窗根,走道上伏圍著,對面閣樓亮窗上有一個人,正探頭下來望。
這個人臉白得像涂了一層粉,鼻梁歪斜露骨,刀眉俊秀,滿臉笑容。
以情勢看來,習家莊的人正與那采花盜在閣樓上下對峙,看情形小珍仍在他手上。
鐵手疾快地低聲問了一句︰這狗賊叫什麼名字?
習秋崖近乎申吟地道︰千花蝴蝶,霍玉匙。
鐵手仰首揭聲叫道︰霍玉匙。
那白面人笑嘻嘻他說道︰我看見你們又增援二人了,哦,看來還是捕頭老大哩。
鐵手大聲道︰我們習家莊奈不了你何,你走吧,我們不攔阻你。
霍玉匙倒是一怔,隨即怪笑道︰你們倒算知機,但是,這美人兒我要帶走,用過了就還,你叫你家莊主看開點吧。
習秋崖怒吼道︰狗賊!
鐵手截道︰好,女的你帶走,我們不追究!他一開口說話,習秋崖只覺一股聲浪逼來,使他下面已經啟口的話,競發不出聲音來。
霍玉匙又呆了一呆,陡地笑了起來︰有這樣好的交易麼?哦,我知道了,你們是從衙里來的
他輕笑兩聲又道︰我走也可以,但你們要先退開,我可居高臨下,望得一清二楚,騙不了的。
鐵手沉聲道︰退開也行,但有兩個條件。
霍玉匙笑萊起來︰果然是有條件的,我少爺在顧此地,這彩頭是拔定了,有什麼條件快說吧,免得少爺我心癢骨軟,就地解決!
習秋崖厲叱道︰你這個豬狗不如下面的話又給鐵手迫了回去。
第一,你出去後,此事為習家莊聲譽,不能外傳。
霍玉匙愣了一愣,笑著說︰習家莊若成全我這一件美事,叫我做奴做僕三年五載也願意,這姑娘實在太美了,我明知習家莊龍潭虎穴也來了,本就沒有活出去的心,要我不張揚,容易至極,你放心,這決不會有損習家清譽。
他隨後又補充一句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閑話一句。
此人在此情此景,居然自詡豪氣,以大丈夫自居,也算罕見罕聞。
霍玉匙又問︰第二個條件是什麼?顯然是見習家莊有意放人,態度也不那麼囂狂了。
鐵手忽罵道︰霍玉匙,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霍玉匙倒是給他罵得愣了一愣,道︰什麼懂不懂?
鐵手冷笑道︰在你還是出來江湖上混的,你要給就給,大爺我可不貪圖,夜長夢多算你自己晦氣!
霍玉匙恍然道︰你是要錢。
鐵手繃著臉回答道︰有錢能使鬼推車。
霍玉匙忙道︰我給,我給我還以為是什麼,要錢,霍少爺我有的是。
鐵手冷冷道︰多說無益,拿來!
霍玉匙問︰多少?
鐵手道︰我手足要花要用,要他們喝掩嘴酒,少說要兩百兩銀子。
霍玉匙道︰也不算獅子大開口。
但臉有難色,道︰我手上沒有現銀。先賒著,我回去保管一兩少不了,還多你五十兩。
鐵手瞪目道︰姓霍的,你當大爺我是三歲小孩,任你指點?
霍玉匙怒道︰我霍大少是寶貴王孫,怎會食言而肥,自墮威名?
鐵手板起了臉孔道︰你這種瞎充字號的也談威名,好吧,不給,拉倒!伙計們——
霍玉匙急道︰好,好,我給,我現在就給大同府銀票你要不要,我有幾張湊合起來有一百五十兩銀子如果我身上攜著銀子出來飛檐走壁的,我早就不是采花來著而是俠盜賑濟貧民了!
鐵手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也罷,少一點兒,算我倒貼,銀票你扔不過來的,我上來拿吧!
霍玉匙喜道︰老哥你就將就將就,日後忘不了你的好處只要請你那干弟兄行個方便退遠點兒,少爺我身邊擺著個小美人兒,實在心癢難搔,一分一刻無法延挨
鐵手冷笑一聲,正欲掠上。
霍玉匙突喝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