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木显榕就不再陪同罕伯泽练武,更以各种理由避开他,除了几日前必须接待二皇子派来的侍从而不得不出席有他的宴会外,其余时间她都让自己忙得尽量不在宫中出没。
“据闻伯泽王子不久前因出战沙漠大盗一事而与将军有争执,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听到堂下传来的话,木显榕收回自己看卷轴的目光,“托泰大人从何得知此事?”她反问。
托泰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
微皱起眉头,她手上拿的是托泰带着约十名轻骑从大都亲送而来的奏折。
月牙泉的沙漠大盗巢穴已经被彻底摧毁,平乱的不是别人,正是声势如日中天的二王子—罕凡昭,而托泰是二王子最亲近的臣子之一。
据说他只带了一百精兵就踏平强盗窝,不可否认,二王子的确超凡出众,放眼天下,少有人可以与之争锋。
她深知二王子的能力与权势都在自家主子之上,就算罕伯泽对王位没有野心,但二王子是否会相信,这又是另一个问题,毕竟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有了这层顾虑,所以罕伯泽的安危便格外的令她感到忧心。
“王子为人敦厚,对打打杀杀一向不感兴趣,”她淡淡的说,“所以王子不想出战,也是预料中之事。”
“是啊。”托泰微垂下眼,“可我还听了个传闻,说王子因畏惧而自尽,这该是玩笑话吧”
她的脸色登时变冷,“当然是玩笑!王子是何许人,怎会懦弱的选择自尽”
“说的是、说的是。”托泰的笑容带着虚假,很快便离开了。
深吸了口气,木显榕勉强压下自己不悦的情绪。这人不能久留—虽然只带着数个轻骑前来,但是她很清楚他们个个都身经百战,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自己的主子。
想到还在校场跟着士兵一起训练的男人,她又是一叹,缓缓将手中的卷轴阖起。
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竟会有逃避的一天啊……
“小姐!”夜里,阿依急得连门也没敲,直接冲了进来。
正准备就寝的木显榕疑惑的转头,“怎么了?”
“那个……”阿依的手直指着外头,“那个……那个……”
“哪个?”她皱起了眉头,“慢慢说。”
“王子—王子来了!”
她一听,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人呢”
“在前厅,我叫人拦着了!”
说完,便手忙脚乱的拿出男装替她穿上,再为她扎好头发。
木显榕才将衣物穿戴好,就听到了厅外罕伯泽的声音。
她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走了出去。
“将军。”看到她,段颂宇露出一个浅笑。
“王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不用这么严肃。”他突地叹了口气,“今夜不知为何,我辗转反侧,最后想起了将军,便来看看你。”
这话中淡淡的暧昧,让木显榕的眉头几乎忍不住皱了起来。
“所以我特别来邀你陪我骑马。”说着,他对她伸出手。
“王子,夜已深—”
段颂宇抬手打断她的话,“只是陪陪我罢了,不成吗?”
站在他面前,拒绝的话她就是说不出口。
“好吧。”
段颂宇满意一笑,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她理应要将他的手甩开的,但是看他兴致勃勃的神情,她又舍不得松手。
将军府外头站着那匹段颂宇打心里厌恶的小母马,不过因为她坚持不给他换匹像样一点的马,他也不想跟她起冲突,所以就将就着用了。
“白克力呢?”
“不知。”段颂宇回答,“早睡了吧。”
她立刻不赞同的看向他,“王子是要告诉属下,你是独自一人出宫的吗?”
“是啊!”他竟露出得意的神情,“我爬墙出来的。”
“王子—”
“别说教,事实证明我什么事都没有。”他马上打断她的话,“我好好的站在这里。”
将军府的下人将疾风给牵了过来,但木显榕仍是板着脸。
“王子,你不该独自出宫。”
“这里是净水沙洲,我的部落,谁敢对我不利?”
“你太过天真了。”
“在我看来,是你顾虑太多。”他率先上了马。今晚的月色明亮,使得这个位在沙漠的城市更显宁静祥和,“今夜我是真的心烦,所以才找你陪陪我,不出城,就在轴心大道上走走,别再多言,好吗?”
听到他话中的恳求之意,木显榕在心中叹了口气,终究上了马。理智告诉她,深夜让王子如此莽撞是个错误,但是他的语气令她不忍拒绝,所以只好说服自己,她有阿依送上来的刀,有她在,她会护着他。
她紧跟在他身旁,听着风吹过耳际的声音,一偏头正好看到他对她一笑。
这一笑使她的心头一暖,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骑到大道最底端的大佛寺前,这是净水沙洲数百口人的信仰中心。
段颂宇看着佛寺,他一向是个无神论者,只相信自己,但现在他却处在一个遥远的时代,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他侧身看去,“这几日,为何躲着我?”
木显榕因为他的问话明显一僵,“……王子多心了。”
“真是我多心?木显青啊木显青,你总是在愚弄我。”
“属下不—”她的话语倏然隐去,因为她依稀见到街角似乎闪过一个人影,然后就是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从小她便学射骑,所以很清楚这个声音,她想也不想的直接伸出手拉住主子,将他扯下马,并以身护住他,避开要害的从马上摔下。
段颂宇没有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身体撞到地面,痛得闷哼一声,而被他压住的木显榕则是脸色惨白,却连声痛都不喊。
“该死的!”他连忙起身,“你在做什么?”他的手紧张的在她的身上模来模去,仔细检视。“伤到哪了”
“没事。”木显榕按着肩膀飞快坐起身,护到他身前,“只是撞痛而已。”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她不动声色的在月色之下梭巡着那人的踪影。
段颂宇这才发现她警戒的神色,立时沉声问:“有事?”
“有人,我听到拉弓射箭的声音。”
这么神他也跟着看向四周,却是一片宁静,“你听错了吧?”
木显榕肯定自己没有听错,纵使今晚有月光,但要看到意图危害大王子的人,并不容易。
段颂宇看着她全身紧绷的护在他身前,奇异的感受在心中散开。
疾风会自己找到路回去,所以木显榕立刻做了决定,她握着身边人的手,飞快闪进西侧的民居当中,穿过蜿蜒的巷弄,一心想着只要到宫殿附近就安全了。
就在这个时候,段颂宇终于也清楚听到追在身后的脚步声了,他神情一凛,暗咒了声。
他竟然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还拉着她一起!
突然,她拉着他转了个弯,宫殿城门已在眼前,木显榕推了他一把,“王子先进宫!”接着便拿出腰上的刀。
段颂宇及时反手拉住她,“你做什么”
“属下要去追—”
“追什么!”他用力拉着她往城门的方向走,“你要玩命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王子”
他的力气太大,令木显榕踉跄了下。
“王子、将军”守宫门的士兵看到狼狈的两人,皆是一惊。
“立刻要白克力大人派人到托泰大人的寝房,看从大都来的一行人是否都在房里。”木显榕飞快的下令,接着又立刻问向前头的人。“王子,你是怎么了”她吃力的跟着他登上阶梯,“放开我!”
结果他不单没放,反而握得更紧,一路拉着她进他的寝殿,然后一把将她推坐在床上。
“你—”木显榕喘着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脸阴郁。“怎么了?”
“我告诉你,就算真有人要杀我,我也不许你护在我身前!”
她一愕。“保护王子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他一听更气,死瞪着她。他是个男人,再怎么样也不需要她一个女人护在他前面!
“王子、将军!”白克力的声音倏地出现。
好一会儿,段颂宇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进来!”
“查明了吗?”木显榕现在没时间追究主子的异常,坐在床上问,“托泰他们都在?”
“是的。”白克力点头,“包括托泰大人共十人全都—”
他头一抬,话语却因为对上床上的木显榕而隐去。他当然知道木将军是个美男子,但现在他的帽子掉了,束发的带子也松了,一头黑发如黑瀑披落,上衣也因为方才的奔跑而微敞,露出里头的白皙,这样的容貌与身躯,活月兑月兑就是个绝美的佳人,让他一时看傻了眼。
段颂宇和木显榕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他的目光。
木显榕低下头,飞快的将自己的衣襟拉上,再将头一撇,以黑发遮住五官。
段颂宇则是沉下脸,挡在她面前,瞪着白克力,“你在看什么”
白克力这才猛然回神,“属下……”他搔了搔头。一定是因为三更半夜被叫醒,所以人还没完全清醒,否则木将军明明就是个男人,他怎么会有她是女人的错觉呢?
“托泰他们都在房里是吗?”
他急忙点头,“回王子,是。”
“那好,没你的事了。”他粗声命令,“出去!”
白克力没有迟疑,立刻退下。
段颂宇转过身,正好看到身后人站了起来。
“王子早点歇着吧。”木显榕下意识的逃避他的目光,方才他应该什么都没有看到才对吧……“属下先回府了。”
他却伸出手拦住她。
看到他伸手,她惊恐的往后一退。
“你怕我”他不悦的眯起眼。
“不!只是—”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王子应该也受惊了,早点歇着较好,至于刺客的事—”
“我会处理。”
听到这话,木显榕一楞,抬起头与他狂炽的眼神对上。
他的眸中写着难解的情绪,她张口欲反驳,但是见他严肃认真的模样,反对的话语消失在唇边。“就由王子决定吧。”
段颂宇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方才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惧让他现在只想要碰触她、拥抱她,但是现在若真的这么做,只会吓坏她。
所以他只能让步,暂时让她离去,也趁机厘清心中充满恐惧和欢喜的原因。
他恐惧她选择用命来护着他,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而欢喜的是—
这一生,他从没有遇过一个人像她一样,如此重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