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大地,更夫打著更鼓,喉咙沙哑的报出小心火烛等字眼。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爹爹决定的事绝对没有办法改变的,我这一辈子是完了。」柳如月抚著胸口一摇头。
下午传来的消息让她震惊不已,晕倒在绣房内,醒来後她便趁著没人注意偷溜出府。
拉著罗晴雨的手,她一边哭泣一边诉苦,惊颤恍惚的眼神,比受惊的小兔子还惹人怜。
「没那么糟糕吧,对方起码也是皇上看重,当朝有名的大官,你不要还没嫁就自己先吓自己……」
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柳如月哭得更厉害了,全身更是不停的颤抖,那模样真是令人心疼不已。
「你不知道,他是个杀人魔,他杀过的人,比我们吃过的米还要多、我嫁给他一定没几天就会被打死的。我看过他杀人,好恐怖,恐怖得连言语都无法形容。」
回想起当初皇上御苑打猎,有刺客欲刺杀皇上,他一马当先将对方人头砍下,血液溅满了他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佛经里面说的修罗再世一般可怕。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
柳如月又气又哭的道:「人家这么担心,你还只顾著吃东西,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罗晴雨眉清目秀、姿色妍丽,尤其那一双灵巧大眼,好像不时绽放著笑一样。只不过她一身布衣,遮掩掉她些许光芒。
「我左罗盘、右掐指,算一算我今天会有口福,你半夜还带著美食来给我,不就是要我吃个饱吗?」
「你只光顾著吃,我都快嫁给那个杀人魔了,你还有心情一直吃,看你这身打扮跟说话的调调,哪里像是个郡主。」
「噗,哇哈哈……」罗晴雨捧著肚子狂笑,「妈啊,我的姑女乃女乃郡主,你是家里有钱到将你养在深闺里,每日不是茶来伸手,就是饭来张口。我家这个王爷府破落得连贼都不屑光顾,三餐还得靠姑娘我去摆摊位才能图个温饱。我可没像你命好到半夜不睡觉,哭死哭活的只为不想嫁人。」
柳如月被她说得羞红了脸颊,却也知道她们虽地位相同,可际遇却是天差地别。
罗晴雨虽顶著个郡主头衔,但是她爹不善理财,又慈悲心肠的老爱施舍,来求的人也许只求一件,罗王爷硬是给了十件才让他回家,所以早把王爷府给败光了。
罗王爷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菩萨、佛陀都肯把自己的肉身布施了,他怎么能小气那些身外之物。
所以他总是有求必应,人家当他是个傻子,他倒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无怨无求、广得善缘。
他的王爷职位是世袭而来,由於没有什么特殊功勋,每月就靠朝廷赏赐的固定官俸吃饭,可官俸一来,又有成群的穷民上王爷府哭诉自己的穷苦,转眼间,那些官俸就都落进了别人的口袋,没了踪影。
郡主只是名称好听,王爷府苦无生财之道,到後来,罗晴雨只好年纪小小便出外摆摊挣钱。
她年纪虽比柳如月小了一岁,但是可比她精明多了,因此柳如月只要心里一有事,都会同她说诉说及商量。
「他不只是个杀人魔,还是个、是个……」
柳如月声音越说越小,罗晴雨则是忙著吃她带来的小笼包,虽然是冷食,但是柳王爷家的大厨可是不输宫里的御厨,怎不叫她狼吞虎咽。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急忙咽下一小口,罗晴雨猛点头应和,目光仍紧盯著另一盘点心,显然她的心思只在食物上,应和只是为了敷衍了事。
「有,有在听,你快点继续说。」
她拿过另一盘食物,又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柳如月纵然无奈她的行为态度,但想想也只找得到她一个人倾听她的苦情,也就只好将就了。
「他是个色魔。」
将声音压低,还惟恐静寂夜里有人听见,她说完之後,就急忙四处探头探脑,怕说出这个辞句被人听见了,别人觉得她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嗄?色魔?」口中的东西差点吐出,罗晴雨顿时呛咳了起来,柳如月拍了她几下肩,这才缓了气息。
倒是柳如月又急又慌的道:「小声点,别让人家给听见了。」
「半夜不睡觉的,除了我们,就只剩鬼了,你以为还有谁听得见你说的话。不过,你说这色魔是什么意思?」
她涨红了脸,急忙轻呼的说:「小声点,别说得太大声,万一被你家奴婢给听见了,我们还做人不做?」
又是噗一声的笑出来,罗晴雨说话照样口无遮拦。「大小姐,你想太多了吧,我家哪有奴仆,只剩一个跟著我老爹几十年的老总管,他的重听有多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我在他身前,扯著他的耳朵大喊大叫,他还听不见我说什么呢。」
虽然知晓她说的是真的,但是柳如月仍是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你还是小声一点,隔墙有耳嘛。」
「好啦,真麻烦,你快说吧。」将她带来的小笼包一口塞入嘴里,罗晴雨模糊不清的说著话。
「听说他根本就是个滢魔,他出外打战,都把女俘掳给『那个』了,而且还不论美丑呢。」
罗晴雨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哪个啊?」
柳如月红著脸跺脚道:「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她翻了白眼问:「你是说洞房那回事吗?」
这下柳如月连脖子都红通了,「对啦。」
「不可能的,哪有男人有那么好的精力跟心情,你想太多了,谣言随便说说,就吓到你了。」
自小在市井里讨生活,这种事那些三姑六婆最喜欢说了,她怎么可能会没概念,她们说得露骨之程度,恐怕这个爱大惊小怪的如月听了,准会晕倒在街上。
柳如月急著摇头道:「是真的,我听宫里面的人说的,而且还说得活灵活现,怎么可能是假的!我若是嫁给了他,一定会被他给弄死的。」
一提到伤心处,她又呜呜咽咽的哭出来。
听她哭久了,罗晴雨也觉得於心不忍,遂提出解决办法,「那你不会告诉你爹说,你不想嫁就好了。」
「我爹若是能听我的话,现在我还有必要找你哭诉吗?他说对方是皇上身前的大红人,这亲事是人人惟恐得不到,哪有往外推的道理,还说我若是这么不听话,他就要把我赶出来。」
这个倒让罗晴雨讲不出话了,因为柳王爷的嫌贫爱富是远近驰名的,若不是她也称得上是个落魄的郡主,只怕柳如月多跟她说一句话,她马上就得被柳家的人赶走哩。
「那你就认命吧。」
她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柳如月,还让她更加的放声大哭,哭得如丧考妣般,令人耳朵都受不了了。
罗晴雨掩住了耳朵叫道:「别哭了,既然你们只是订了亲事,还没成亲,总还有办法,我帮你想想吧。」
柳如月一听,止了哭声。「我们还没订亲呢,是我爹爹说要让他向我家提亲,爹爹说保证成功的。」
满月复的行侠仗义完全被冷水给浇熄了一大半,她不禁杏眼圆睁的怒道:「大郡主,你说你还没有跟人家订亲?这八字根本还没一撇的事情,你来我家哭诉什么劲,扰人清梦好玩吗?」
柳如月擦著泪水道:「可是很容易成功啊,谁不知道我柳郡主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女,万一真的嫁给了他,那我怎么办?」
真想砍了如月这个白痴脑袋!她要是美女,那她罗晴雨早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柳如月只是容貌不差,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绝顶美女,都怪她每天蹲在家里,看过的美女太少,才成天以为自己是绝色美女。
「不怎么办,你就嫁给他算了!我要睡了,麻烦你快滚吧。」拉了被子掩住头,罗晴雨对她的泪水寸心不动,说得恶毒。
早知道这个白痴郡主来这里耍白痴,自己还陪她说了这么长的话,就真想杀了自己!而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竟还半夜不睡真的替她想办法。
「晴雨,晴雨,你听我说啦。」
她嘴巴不饶人的道:「你说没关系,我要睡我自己的觉了。」
「但是凌群玉将军的事……」
罗晴雨当成没听到的呼呼大睡。这个郡王闲到没事做,她明天可还得为自个儿的王爷府一家张罗呢,否则只怕捱不到月底了。
「早啊,张大婶。」
「早,晴雨,今日气候这么凉,还下著雨,你穿这么薄,别著凉了。」
罗晴雨露出自己的胳臂,「放心吧,张大婶,我这么壮,一点小风雨我根本就看不在眼里。」
「那就好。」
微笑著的张大婶年轻时是个美人,只可惜丈夫早死,留了个女儿,今年她女儿被一个富户来提亲,那富户的儿子人才甚好,家里又有些土地,眼看自己女儿不必像她这般受了一辈子的苦,所以她每天都笑得阖不拢嘴。
不过今晨,罗晴雨穿著薄薄一件衣衫,看在穿著秋衣的人眼里,都觉得她穿得太过单薄。
而秋日刚到,不复夏日的炎热,已有了些寒意,她穿薄衣不是因为她真的不怕冷,而是因为她老爹早把她的秋衣、冬衣都拿出去救济穷人,她就只剩身上这件烂夏衣凑合著用了。
「老天可得保佑今日的生意好一点,要不然官俸还没到,我们全家就要饿个半死了。」罗晴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挥汗如雨。
她正把自己从各个小姐、郡主家里,她们不用的东西给摆上摊位。这次卖的东西,靠的就是这些官家大小姐的眼高於顶。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有些东西人家送的,她们看不上眼的,又觉得摆在家中碍眼,就拿来给她卖,卖高卖低不在乎,总之就是别碍著她们的眼就好,她自然乐得把它们拿出来卖。
这一次只要卖得不错,她觊觎已久的东街一家包子店的包子,听如月吃过都赞好吃,她更是嘴馋得口水猛咽,只盼这几日赚了点小钱,去买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嘴里化了它。
张大婶在旁边卖的是糕点,她走了过来小声道:「晴雨,你听见消息了吗?」
她眨了眨眼,「什么消息?」
「就是那个刺杀皇上的逃犯逃出了死牢,现在皇上正派人到处追捕呢。」
这种事她早就知道了,因为如月一遇到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到她的耳边罗唆。
「嗯,听过了。」
张大婶靠在她耳边透露,「可是我听说那个逃犯逃到我们这边的市集来了,人心惶惶的,你若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可得小心一点。」
「我会的。」
对於张大婶的大惊小怪,她淡然处之,毕竟京城这么平静,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才对。
她话声方落,就听到远处传来轰雷似的响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风沙,甚嚣於尘上。
「怎么搞的,发生什么事?有人竟敢在京城策马乱跑,好大的胆子,不把皇上看在眼里吗?」
罗晴雨不敢置信的盯著滚滚尘沙看。京城里除了皇上可以策马狂奔之外,她还没有看过哪家不知死活的王孙公子这么大胆的。
看那尘沙越离越近,才知策马狂奔的人不只是一个人而已,领军者带著队,至少有五、六个将领跟在他身後,听他命令。
他策马到了市集,冷冰冰的眼神扫向四方,薄抿的嘴唇只吐出一句令人胆寒的话,「给我搜。」
第一个下马的将领,一脚就踹翻了张大婶的摊子,第二个下马的将领则把张大婶提到後面,张大婶张大著嘴,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就跟市集的其他人一样,被拘提在市集外。
「等一下,我们是良民耶,凭什么踢我们的摊子?」
在罗晴雨的抗辩声中,领头的人策马拉缰,马蹄往上一仰,一脚就踢翻了她的摊子,她不敢置信看著满地乱滚的东西。
这些可是她千求万求,去各家王爷府、相爷府求来的东西耶。
「死王八,你究竟在干什么?简直是目无王法!」她大吼大叫。
想要全家没饿死,就端看这些东西卖出去所赚的零头了,只是想不到天降横祸,竟然在她眼前发生这种倒行逆施的事,这下没了东西,就没了银两,也就是她热腾腾的包子飞了。
她气得头上快要冒烟,想不到对方不但没有发话,还策马向她前进。他的马再次往上一仰,差点就要踩烂了她的脸,使得全市集都发出怞气声,但是她根本连眼睛眨也不眨,就不信他敢踩她。
缰绳被用力一扯,马匹往後退了几步,马匹的主人注视著罗晴雨,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关你屁事,你给我赔来,我全家老小都看这吃饭了,你给我赔钱来。」
她大剌剌的叫嚣著,使得领军者的部下全都穷凶恶极的看著她,似乎没看过她这种凶婆娘,竟敢向他们将军索赔。
罗晴雨眼睛瞪得比他们还大。「看什么看,八辈子没看过大美女吗?再看小心眼珠子滚下来!」
她骂得恶毒愤怒,想不到坐在马上的领军者忽然放声大笑,他支起剑柄,抬起她的下巴,既污辱又轻鄙的道:「凭你也叫大美女?」
罗晴雨用力一挥,把他的剑柄给推开,顺便再奉送几个大白眼。
她当然是个绝色大美女,想想她早死的娘可是京城第一美女,生下来的她,怎么可能丑到哪里去,要不是她得从早到晚为家计拚死拚活的,她也想像如月一样,穿得漂漂亮亮去逛大街呢,保证她的风韵迷死人。
「将她捉起来,送交刑部审问。」领军者忽然将眼眯细,下了这道命令。
罗晴雨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这是招谁惹谁啊,竟然要送交刑部?
她气得全身发抖,「敢问我做了什么坏事?竟然要送交刑部?」
下了马,他剑眉上扬,薄唇冷酷道:「就凭你卖的东西是陈王爷家的东西,这分明是赃货,还有这些,这是林相国家的东西,而这是兵部尚书家的花瓶吧。」
他一一指明来处,然後他的太手忽然捉紧她的下巴,她想咬他一口,反而被他捉出红痕来。
「还有你这份不像一般普通老百姓的镇定跟大胆,我怀疑你跟刺杀皇上的刺客有关系。」
哇哩,越扯越远了,她哪个地方长得跟刺客有关系?这个人分明就是脑子有问题!
罗晴雨气得用脚要踢他,却被他一闪身就躲过了,他一侧头下令,身边的几个将领捉住了她。
「把她送往刑部,我要亲自审问。」
她气得撂下狠话,「给我等著,我一定会给你好看!有胆就给我留下名来。」
那领军者不发一语,根本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策马就走,只留下一堆的灰尘任她呛咳。
这个该死又骄傲的男人!竟然让她吃他的马後尘,这笔帐永远也算不完了。
绑住罗晴雨的其中一个将领不满她的叫嚣,对主上尊崇的心情让他押紧了她的手,换来她的怒目以视。
他完全不把她看在眼里的冷哼道:「叫我们将军报上名来,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倒要看你有多大的胆子,敢跟我们凌群玉将军算帐,你最好还是闭紧嘴巴,以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