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新,温度不冷不热,一轮弯月浮现在半空之中,正是吟诗赏月的好时机,只是有人擤着鼻涕,发出像猪一样的叹喽声,破坏了此刻难得一见的良辰美景。
人生在世,血肉之躯,就算再强健的人,也不敢说自己绝不会得到风寒这种小病,因此擤着鼻涕,也不能说是罪大恶极。
她若是掩着袖帕,轻咳几声,还有病弱美人的弱柳之姿。
但是她大举着袖子,猛力的擦拭着自己的脸,一边大摇大摆的走着,一边还发出像猪一样的擤鼻声,看起来就未免太煞风景了,更何况她一说话,足以令教养良好的良家妇女倒弹三尺。
「娘的,这几日得了风寒,都是那个说要经过我们山下的狗官害的,那一天布局等了他一个晚上,结果他竟敢不来,好个狗官,下次见了面,一刀就砍了他的脑袋。」
旁边的小李子,急忙奉上谄媚的笑容,顺便巴结的照着主子的意思说上一段话。
谄媚巴结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反正不论寨里谁得势,他就捧谁,现今是大姑娘得势,他当然巴结得义不容辞。
「是啊,大姑娘,都是那个狗官的错,害得大姑娘的玉体微恙,简直是该杀上千刀了,想那狗官,只是区区一门小小县官而已,竟害得大姑娘得了风寒……」
他巴结的话还未说完,柳绵绵就杏眼圆睁的瞪他,「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说因为我身体不够强壮,所以才会得到风寒?」
小李子张圆了嘴巴,一脸惶恐害怕。这下他惨了。
他这多嘴的人,早已听说大姑娘的蛮风,她只要看不顺眼、听不顺耳,甚至太阳太热、北风太大,不论哪一种原因,总之她发起很来,没有人抵挡得住,就连过世的老大,还得吃她这一套。
而她爹亲死后,这狼虎寨子里,除了她叔父之外,谁比大姑娘更狠、更毒的。
就是这股狠毒劲儿,让她一心想争权的叔父,也不敢擅自妄动,大姑娘镇得住这些土匪们,靠的不是她爹亲的余荫,而是自己真正的实力。
「大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害怕的后退两步,大姑娘脸上虽没有寨上一般粗蛮男子的满脸横肉,但是跟男人不遑多让的身高跟狠厉的眼神,也足以使人吓得倒退三步。
「给我滚,少来烦我!」她像个大男人一样的大骂。
「是。」
小李子吓得疾奔而去,暗幽幽的四周传出了几丝像鬼灵一样的清笑声,在暗夜里令人不寒而栗,但柳绵绵只是怒喝道:「鬼东西,给我出来。」
「什么鬼东西,说得这般难听,我可是妳的妹妹呢。」
一道又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的声音传出。
这娇哝软语,轻软软的,如娇似嗔;媚丝丝的,欲语还羞,幸好旁边没有男人,要不然谁不让她给迷了心窍,连生命都可以奉上呢。
旁边的草堆里,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月光之下,她娇俏的脸庞跟嫣红的嘴唇美艳无比,更别说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媚眼如丝的眼波,跟那听起来娇软的声音,令闻者无不心酥体软。
「呸,妹妹?这个世间上有像妳这种胳臂往外弯的妹妹吗?妳敢叫我姊姊,我可不敢叫妳妹妹。」
柳绵绵像个粗鲁汉子似的大跨步的往前走,柳丝丝在后面跟上,小声抱怨道:「妳生什么气嘛,姊姊?」
柳绵绵凶恶的横了她一眼,那一眼足以让个大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却让柳丝丝笑得花枝乱颤。
「敢情姊姊是气我让妳得了风寒吗?」
柳绵绵哼了一声,「亏妳还记得,要拦那个狗官,原本该是妳带队人马的,我还以为妳满脑子想讨汉子,已经忘了自己的重责大任呢。」
柳丝丝被她讽上一顿,照样笑容满面,「哎,我又不是姊姊,像个老处女似的,都没男人看上妳。」
柳绵绵停步,忽然像乌云压顶,全身都笼罩着一层黑气,怒不可抑的斥责,「妳给我住嘴,哪壶不开,妳就爱提哪一壶,小心我一拳打得妳那张花容月貌变成无盐丑女。」
两人虽然是同母所生,但是柳绵绵恰似父亲身形,加上中性的容貌,使得她倒像个男人,不像个女子。
而柳丝丝美艳的身段跟娇柔的语音,则像她俩早逝的母亲,因此两人虽然是同父母所生,但是性格、容貌却是截然不同。
「姊姊,妳别生气了。」
柳丝丝挽住了柳绵绵的手臂,灵俏的双眼求饶似的盯着她,一边说出当初没去的理由。
「我又不是没办事情,那一天县官没来,就是我故意没让他来的,我花了银子,请人去伸冤,听说那县官为人清廉,以为有什么冤屈,所以又倒头回去衙门审案,那人既伸了冤,我们又没犯案,岂不是好得很。」
柳绵绵听了话,只是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论理,自己的妹妹断了寨子里的财路,她应该要大发雷霆的,想不到她只是脸色沉重,并未责骂。
见她脸色,就知她的心事,柳丝丝拉着她的袖子,说出内心里的话。
「姊姊,这个寨子里,我不挺妳挺谁啊,叔父那边的事情妳又不是不知晓,再这么犯案下去,我们这寨子官兵迟早会派人来围剿的。」
闻言,柳绵绵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她心情不好,不是因为风寒,最主要的是劳心劳力。
这寨子是在乱世之时兴起的,来此筑寨的爹亲是因为恶官逼民反,迫于无奈之下,才聚集了一些人在此安身立命。
几十年过去了,乱世已经太平,外面早已有王法整治,天下早已河清海晏,但是寨子里的人就像居住在桃花源里,浑然不知外面的情势,还仗着身强体壮继续的抢劫路人。
爹亲逝世后,帮里分成两派,一派是忠心拥护她的人,另外一派逞凶斗狠的人则全都汇聚到她叔父那一边去,成天打家劫舍,笑话她们这一派变成娘们派,所以不敢抢人、杀人。
她为了做做样子,更为了让自己在寨中的声望不坠,以免不能服众,就说县官要来此地,要给县官一个下马威瞧瞧,带了兄弟就埋伏起来,最后却扑了空,而想不到那日县官没来,却是妹子做的好事。
「姊姊。」
「别再吵了,我心烦得很。」
「姊姊……」
柳丝丝正甜甜的唤着她的时候,另一边的道路上,走来一位年轻男子,他束了高冠,学文人风流似的拿面扇子搧啊搧的,一见到柳丝丝差点口水就流了下来。
「丝丝妹子,我听说妳回寨了,内室里瞧不见妳,原来妳跟妳姊姊在这儿说话啊。」
高阳碌装亲热,急忙向她攀谈,寨子里谁不知晓柳丝丝貌美如花,就算寨子外的姑娘,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加漂亮动人的。
她让他迷恋得很,若是能把她按在床上,尽情的满足自己的兽欲,那不知是怎样的美事。
柳丝丝一见到他,就看到他脸上恶心的滢欲,她急忙把脸给转了过去,只不过配上她娇俏五官,就算嫌恶,也流露出一种美感。
她气得口出恶言,摆明不欢迎他,「我们姊妹俩谈心事,你没事快滚。」
「丝丝妹子,妳又何必这样,我们从小就指月复为婚,将来妳一定是许给我的,妳何必看到我就害羞。」
柳丝丝嗔了他一眼,接下来的话说得更加放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谁叫柳绵绵就在身边当她的靠山。她这个姊姊可比这个男人强上一百倍、一千倍,谅是这种男人有一百个聚集在一起,也不是她姊姊的对手。
「我才不是害羞,我是讨厌你,我嫁猪嫁狗就是不嫁给你,更何况我根本就没跟你指月复为婚,全部都是你自己说的。」
照柳丝丝的看法,就算有指月复为婚这一档事,跟这男人的指月复为婚简直是羊入虎口,她岂会自行承认。更何况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爹亲不在了,她打死不认。
她相信以姊姊的高压专制,高阳碌也不敢对她失礼,更何况以姊姊的聪明才智,不可能让这色胚碰她一根寒毛的。
但高阳碌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这个寨子迟早都是他爹的,所以柳丝丝也迟早是他的,只不过现在来了一个大问题,让他苦恼得很,而这个大问题就是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柳绵绵,这女人连身高都比他高,让他气闷得很。
柳绵绵是这个寨的实际主子,他爹的势力再大,也只能掌控这寨中一半的人。
剩下一半的人,对柳绵绵都很忠心,再加上她逞凶斗狠不比男人逊色,寨中就算对他爹再忠心的高壮汉子,也不敢不把柳绵绵放在眼里,见到她也要老实的称上一句寨主好,或是一句大姑娘好。
一想到他爹前两天暗夜把他叫起,对他剖析了许多厉害关系,还说他若想得到这个寨子,就非得娶柳绵绵不可。
他光是想到这个点子跟主意,就毛骨悚然,一股寒气从骨子里冒起,穿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细瞧这个柳绵绵,说骨架嘛不比男人小,说气魄呢比男人可怕,更别说她那瘦板的身材简直就像个男人一样,根本毫无曲线,娶了这种女人,谁还想要洞房啊,更何况他们还有宿怨存在。
这个宿怨,根本就是他这一辈子最丢脸、最没自尊的事情,都是柳绵绵的错,如果不是她,柳丝丝早就是他的人了。
想当年,前寨主刚死,柳丝丝还是二八年华的十六岁小姑娘,哪知什么世事险恶,天真烂漫,但是曼妙的身材已经让他口水直吞。
趁着月黑风高,大家刚做了一场大买卖,正是酒足饭饱之际,寨中醉得没人醒着,他偷偷的潜到柳丝丝的闺房内,打算先下手为强的强要柳丝丝,让她成为他的人。
想不到柳绵绵像尊门神一样的守在柳丝丝的房里,他门一开,刚好迎上她的拳头。
二话不说的痛揍他,任凭他怎么狡辩,说他喝醉酒,走错了房间,柳绵绵还是给他吃足了一顿老拳,打得他哭爹喊娘,惊动了整个寨子。
最后柳绵绵厉眼闪动的看着前来探视的寨中人,寒漠的眼光逼得大家不敢直视,众人在她冷酷威严的眼光下,酒也好像醒了一大半,众人不敢作声的任由她发令。
她大脚踏在他的胸口,将他的自尊也整个踩在脚下,他当场就知晓他这一辈子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柳绵绵恐怖的眼光横过寨中几个色欲熏心的家伙,低沉的宣布,她爹死后,最可能对弱女子下手的是哪些人她一清二楚,要他们安分点。瞪得那些人个个吓得牙齿打颤,她那威势,根本就是个充满气魄的草莽英雄。
「下次再有人喝醉酒,走错房间,我会当场要了他的脑袋,念在他是初犯,将他拉下去。」
她那雄浑的气魄、恐怖的眼神,让全寨子的人都噤若寒蝉。她爹刚死,有人对一个女子能否成为寨主,背后闲话不少,但是经过这一回事,再也没有人敢在她背后放话。
就连他爹也自知理亏的不敢作声,任他被殴打得不成人样。从此之后,他就跟柳绵绵结下了梁子,要他娶柳绵绵,除非他死。
但若是柳丝丝的话,他当然毫无二话就答应。
这些年来,他看得到,吃不到,已经心痒难耐。
而且柳丝丝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狐媚,让他恨不得能搂搂她、亲她个过瘾,只可惜她们姊妹俩对他向来不屑得很,也让他对她们怀恨在心。
「丝丝妹子……」
他还要再说,柳绵绵已踏前一步,不屑的打断他,厉声道:「你啰啰唆唆的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像个娘们一样的啰哩巴唆,听了就厌。」
高阳碌气冲了上来,他跟柳绵绵的恩怨结得极深,那些他掳来的女人都变成了她的女人,只因为她总说:我喜欢这个女人。
这个寨里,当然是寨主最大,他虽,但是几年前在夜闯丝丝的闺房时,已经吃了柳绵绵的大亏。
柳绵绵的大手大脚可不是装饰品,货真价实砸在身上,痛得他医了好几个月。
所以柳绵绵要他抢来的女人,他只好气呼呼的献出,无奈的看着到嘴的熟鸭子飞了。
他早就知道柳绵绵这女人有问题,摆明是个变态,不爱男人也罢,竟然还真的喜欢女人。
她碰过的女人他岂敢碰,光想就觉得恶心,只好作罢。但要他跟这种变态女人成亲,他爹真是老胡涂了。
「寨主,这些时日是否已经想清结亲的事了?」
他故意去踩柳绵绵的痛脚,她打理寨中几年,现在在他爹的威逼之下,硬要她成亲,说什么一个单身姑娘,还未成家,怎么可能带得动寨中的人这些话逼她。
他爹这番话,为的就是要帮他们俩结亲布局,虽然他爹也知他的心事,仍劝解他,说有了柳绵绵,还怕柳丝丝不从吗?但是光是想到柳绵绵赤身的睡在他床上,他就快呕吐了。
所以要他娶柳绵绵,只有一句话,不可能!
他的话大概让柳绵绵很不舒爽,狠瞪他一眼,他差点小人得志的笑出来,看来柳绵绵很爱女人,不肯跟男人结亲的传说并不假,只不过碍于他爹在寨中的势力太大,她不得不屈从。
「大姑娘,妳是寨主,若不赶快嫁人,那些成家立业的人岂肯听妳的命令。」
他故意老调重弹,摆明要把柳绵绵给气疯。
而柳绵绵冷冷的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开始说的话,却让高阳碌差点拔腿就跑。
「对了,你爹似乎想谈你我的亲事,阳碌哥,你觉得如何?」
光是这一句「阳碌哥」,柳绵绵以前从未这样浓情蜜意的喊过他,从柳丝丝的嘴里说出,他可能会全身酥软,但是从柳绵绵的嘴里传出,却让他僵了脸色。
想他风流倜傥、英姿焕发,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英挺的男人,该不会柳绵绵这个老姑娘,对男人动了春意,竟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不行,就算为了想得到这个寨,他也不想「失身」给她。
「对了,我爹跟我说今晚有事要跟我商讨,我差点忘了,我先去找我爹了。」
他连柳绵绵的脸色都不看,只想赶快拔腿就跑。柳绵绵见他像只焦急的猴儿逃跑,才鄙视的落了句,「不中用的废物。」
倒是她妹子在旁边笑得前俯后仰,拚命笑道:「姊姊,妳这招可真绝,他比见鬼还要怕呢。」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亏心事做得这么多,要不是他爹,要不然我早就要了他的狗命。」
柳绵绵豪气万千的话,让柳丝丝崇拜不已。
「姊姊,这寨里该怎么办才好,照叔父他们这样的烧杀抢掠,这里的县官又这么清廉负责,这事报上去,没多久,我看朝廷可能会派兵来剿灭我们,到时可就完了。」
她想到的,柳绵绵岂没想到过。
「所以我才烦啊,妳倒每日逍遥,只顾着在外头玩,寨里大多数的人,早已不想当强盗,但以叔父杀人不眨眼的个性,这些人若是下山,只怕他也饶不过他们,他怕他们会供出山寨的隐密点,招得官兵过来,若不杀个干净,岂肯放手。」
「这寨里虽然易守难攻,但是在这当土匪头子也不是长久之计。」
柳丝丝早已不想当土匪了,外面花花世界这么好玩,她们守着这块荒漠的地皮做什么,白白的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她恨不得有什么方法,不要再当女土匪。
柳绵绵整个声音变低,「现在我还压得了叔父那一派的人,但是若是我长久不成亲,只怕他会弄个我不够资格掌寨,把我给硬逼退位,或是要我真的跟那个废物成亲。」
既是亲姊妹,从她的语音里,已经听到了一丝端倪。
「姊姊,妳想到方法了吗?」柳丝丝问道。
「就随便去抢个男人,只要看得上眼的,就让他跟我成亲吧。」
这是如今的唯一之计,既压得了叔父那一派,又有长久的时间,能慢慢想个方法,好让她善后寨里的事,再怎么样,她也不希望寨里四分五裂,只希望个个能安居乐业,这也是爹亲临终前的遗言。
只是叔父那一派太过强势,身强体壮、爱争强斗狠的人又多在他那一边,虽然拥戴她的人居多。
但是以战力而言,她万万不及叔父那一派,所以她又不敢贸然改变现状,以免引来大祸。
原因在于她可以自保,也可以保住她的亲人,但是不代表支持拥戴她的人可以自保,既然他们无法自保,更无法保住自己的亲人,她不想看见这种人间憾事。
柳丝丝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她好一会才说得出话,而且还是犹疑万分才说得出口,「姊姊,妳真的要成亲吗?」
柳绵绵不耐道:「难不成还有假吗?」
「但是,但是……」柳丝丝说出内心的实话,「但是比姊姊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我一个也没见过。」
她仰望着明月清风,颇有豪气的道:「不过是个男人,难不成我连个男人也搞不定吗?」